《月亮淋了雨》 引子 《月亮淋了雨》 文/叶淅宝 · “小姐,非常抱歉,您的这块表和其他系列使用的机芯不同,现在已经绝版,没有相同的机芯了。” “那能换成别的机芯吗?只要修好到能用就行。”祝矜蹙了蹙眉,再次问道。 “您是不是这几年没有给它做过保养?” “嗯。” 怪不得。 年轻的男客服手里戴着手套,在工作盘上拿放大镜检查这款因浸了水不再走动的手表。 这是品牌几年前的周年限定款,月亮河系列,深蓝色的表盘以巧妙的设计展现出月亮在苍穹中运行的轨迹,做工极其精良。 全球仅仅发售十对,他之前也只在各大时尚杂志和品牌的官网上见过。 自然,价格也昂贵到离谱。 而表主人,明显不在意这块表背后跟着几个零,竟然洗澡时还戴着,表盘边缘处也有很多细小的划痕,看得出平日经常佩戴。 虽然能买得起这个牌子的,一般都非富即贵,但大多数人还是很爱惜。 客服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声音和长相都很惊艳的客人。 她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脸上表情很淡,冷白皮,和浮现着老虎斑纹的深棕色牛皮,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打扮也很素净,只穿了一件未及膝的素白色真丝裙,浑身上下除了一对珍珠耳坠外,再无其他配饰。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冷香。 客服又问道:“您有购买凭证吗,有的话可以调回原厂试一试?” 祝矜愣了一下:“抱歉,这是朋友送的,没有凭证。” “算了。”她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说道。 祝矜从客户服务中心走出来时,迎面遇上门口空调的一股冷风,把真丝裙子吹得鼓出一个大包。 她把乱飞的发别在耳后,用手袋抵在裙摆处,快步走向停车的地方。 今年夏天,雨水格外多。 头顶天空暗沉沉的,多半是又在酝酿一场雨。 她把车子从胡同里开出去,转了几个弯汇入主路。 今天周六,祝矜要回家看爸爸妈妈。 她从上海回来后,还没开车走过这条路线,也不知道周末堵不堵,看着电子地图上的红色提醒,只好加快车速。 长安街的街灯次第亮起,车子经过□□时,灯火如昼,与来往车辆的车灯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璀璨如星的灯海。 一直到要拐弯的路口,都没有堵。 谁知上了西二环,没走多久,前边的车就慢吞吞地停了下来。 祝矜往前一望,道路已被各式各样的车子密密麻麻填满,看不到尽头。 窗外前后左右都是车,让人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是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呼吸不到一丝空气。 她眉头不禁蹙起来。 母亲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问她还要多久才到,饭桌上只差她一个人了。 “估计得等一会儿,堵车了,妈妈你们先吃吧。” “你在哪儿呢?” “西二环。” 母亲疑惑她为什么会跑到那儿,明明从雍和宫出来走北边就可以。 祝矜只好解释,自己还去修了一趟表,没料到这条路这么堵。 “哦,堵那儿可得好大一会儿功夫,要是不行就弃车跑回来吧,你三哥还有小清也过来了,大家都在等你。” 祝矜听到前半句,还在想母亲什么时候喜欢开玩笑了,而听到后半句,睫毛眨了眨,不可置信地问道:“哪个小清?” “还有哪个小清,你淮清哥呀,怎么去上海念了四年书念傻了?” “……哦,记起来了。”她说。 车里不知不觉变得闷热,祝矜把车窗摇下,望向一侧的楼宇。 联结的高楼矮房,在昏沉沉的夜色中,带着几丝破旧和落败,空气中弥散着雨将下未下的闷热,小飞虫在窗边乱飞。 和张澜又说了两句,挂掉电话后,她立刻打开微信,刚想问邬淮清——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已经把邬淮清拉黑了。 犹豫片刻,祝矜把邬淮清从黑名单里放出来,问:【你怎么来我家了?】 W:【送你三哥来,伯母留我吃饭。】 他回复得很快。 祝矜到家时,他们还没吃饭,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档老少皆宜的综艺打发时间,一边等她。 三哥看到她,调侃:“我们刚还在打赌,你这个路痴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什么嘛,我找不到,地图也能找到的。”祝矜笑着回,尽管她的确是个出行全靠着电子地图的路痴。 张澜一边招呼着她,一边让阿姨把饭菜再重新热一遍。 祝矜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也没看到邬淮清,下意识以为他等得不耐烦走了。 毕竟这人工作忙,还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她一颗心轻松下来,换了鞋子去厨房帮阿姨端饭。 然而刚端着两碗米饭走到餐厅,就看到收了手机,正从客厅阳台走出来的邬淮清—— 他身形高瘦挺拔,今天来还穿着正装,白衬衫黑色西裤,不得不承认,这人着实是个行走的衣架子。 客厅角落的光线有些暗,他一半身子隐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祝矜和他在空中对视了几秒钟,随即,她先移开视线。 “浓浓,快来打招呼,你小清哥哥。”张澜难得这么热情。 祝矜被“小清哥哥”这个称呼,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在母亲面前,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招牌笑容,看向邬淮清,故意说道:“小清哥哥,好久不见呀。” 她音色本来就软、轻,此刻加了几分刻意的成分,更显得娇滴滴。 那模样,好像真的是因为与好久未见的邻家哥哥重逢而欣喜的邻家少女。 连祝羲泽都有些吃味,走过来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都没见你对你三哥笑得这么甜过。” 祝矜没说话,她嘴角笑意盈盈,眼神却清冷又戏谑,盯着邬淮清,等着他接招儿。 而邬淮清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是好久不见。” 几个人落座。 邬淮清恰好坐在了她的对面。 “对了,你什么表坏了?”祝羲泽想起她今天去修表,问道。 祝矜顿了顿,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然后又别过头去,说:“以前的一块表,宁小轩送的。” “宁小轩能送什么好东西,等三哥改天给你买一块新的。” “好。”祝矜不要白不要,坑起自家哥哥来来从不手软。 祝矜夹着菜,不用抬头,她视野里也都是邬淮清的身影,黑压压的,像是一片垂在头顶的乌云,让她这顿饭吃得很不踏实。 乌云从头顶移动到窗外。 顷刻间,屋外下起了大雨,雨势很猛,雨珠噼里啪啦地击打着窗户。 阿姨起身去关各屋的窗子。 张澜对他们说:“要不你们今晚都留在这儿睡吧。” 祝矜摇了摇头:“妈,我今晚还有个活儿得干,没拿电脑。” 张澜叹口气,知道小辈不喜欢留在这儿,也没再强求,想起什么,问:“你不是一向不信神佛,心中没个敬畏,怎么今天想到去雍和宫了?” “我陪希靓去的,她那餐厅,最近两个月不是不太平嘛,她就想着去拜拜,没想到人那么多。” 姜希靓是祝矜的闺蜜,开了家餐厅。 这阵子遇到几个碰瓷的,还很有背景,她只好忍气吞声,赔了不少钱。 想到这儿,祝矜看向祝羲泽:“对了,三哥,希靓托我谢谢你,她说你什么时候想去她那儿吃饭,她随时欢迎,永久免单。” 碰瓷的那几位刚开始不认钱,铁了心要告他们,颇有一种“店不停业不罢休”的气势,最后还是祝羲泽出面,摆平了那群人。 祝羲泽正在挑鱼刺,闻言笑了笑:“多大点儿事儿。” “不过那些人也是受人指使,你朋友应该是和背后的人有什么私人恩怨,及时处理比较好。”他补充道。 祝矜点了点头,决定明天去找希靓聊一聊。 张澜不是爱聊天的长辈,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吃完,雨还没有停。 阿姨从储物室给他们一人找了一把伞。 祝矜撑开伞,伞顶是碎金色的星子。 “妈妈,阿姨,我走了,我爸回来告诉他,我改天来看他。” “行,你们路上慢点儿。”张澜站在楼下,看几个孩子纷纷离开。 祝矜扫了一眼正和祝羲泽说话的邬淮清,然后便径直上了自己的车。 雨水劈头盖脸砸在车玻璃上,雨刷不停地左右摆动着。 红绿灯在雨中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下雨天车子开得慢,半小时的车程,开了五十分钟,才到家。 衣服上带着湿哒哒的潮意。一进家,祝矜径直去了浴室,做完干刷后,她泡了个热水澡。 水雾朦胧,她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今天入侵她家中的邬淮清。 对,是“入侵”。 邬家和祝家,明面上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来往了。 他今天突然来,是什么意思? 雨水作祟,没来由地让她心烦,让她想起南方连绵又扰人的梅雨季。 祝矜从浴缸里出来,闲散地在镜子前伴着一堆瓶瓶罐罐做护理。 门铃忽然响起。 她顿了顿手中的动作—— 认识的人里,能进入公寓楼的入户大堂,却进不了她家的,只有一个人。 她打开门,祝矜身上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吊带睡裙,里边真空。 但这一层只有她一户,也不怕别人看到。 “你来干嘛?”她问。 “睡觉。”他指尖勾着车钥匙,肩膀斜斜地倚在门上,额前的碎发有些湿,眉眼深邃英俊。 唇角勾着笑,语调顽劣而散漫,仿佛在讲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和刚刚饭桌上长辈面前一本正经的男人,截然不同。 邬淮清目光停留在祝矜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上,像上好的羊脂玉,白得发光、晃眼。 他伸手想要触碰,却被她一下子躲开了。 两人盯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楼道里有细弱的蚊吟声。 声控灯暗了下去,她站在屋内明亮的光下,而他站在黑暗里,脸上有灯光打了一半的阴影。 忽然,祝矜咯咯笑起来,笑声很妩媚,穿破寂静的夜,楼道的灯又应声亮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施施然在他耳后吹了口气。 邬淮清眸色加重,不由分说扯过她的腰,把她按在门框上接吻。 他的力道很重,重得要把人揉进怀里,手中车钥匙的尖锐处,抵着她的皮肤。 潮湿的雨夜,两人拥吻。 然而,在他吻得沉醉时,祝矜忽然偏过头,踮起脚在他耳边轻飘飘说了一句:“我生理期。” 她感受到他动作一瞬间的停滞。 说完,她再次轻轻笑起来,笑得幸灾乐祸,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 邬淮清闻言不动声色,覆在她腰间的手,沿着上好的真丝睡裙就要向下探去,似乎在质疑她话中的真假。 祝矜立即变了脸色,骂了一句:“邬淮清,你有病呀,听不懂人话?炮友能不能有点儿炮友的自我修养?” 她骂人时也像是在撒娇,可素白的脸蛋上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带着明烈的怒意,让人无法忽视。 “砰——”的一声,祝矜猛地甩上了门。 回京 祝矜是临时决定回北京的。 六月末的上海,梅雨季节,熟透了的风卷着雨,老洋房里弥散着一股霉味。 计划了很久的一个创业项目,合伙人突然跑路,飞到澳洲去追前任女友,留下祝矜一个人数墙上的霉斑。 空调的风鼓噪噪地吹着,她喝完一个椰青,准备按照视频中所说,把壳敲开挖出椰肉炖椰子鸡。椰子的壳坚硬而顽固,凿了几下,也不见动静。 空气潮湿,墨绿色的吊带衫紧贴在薄背上,洇出一层细汗,银丝细带在雪白的肩头勒出红印,抬手挥刀,更是汗涔涔,燥热难耐。 也就是在刀挥到椰青上“咣咣”响的那几瞬,祝矜突然想到,回北京吧。 在这个夏天。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祝矜关掉飞行模式。 最先蹦出的一条微信,是两个小时前姜希靓发来的:【回来我给你做椰子鸡。】 她笑笑,告诉希靓自己已经到了。 希靓不吃姜:【今晚吃椰子鸡?】 祝你矜日快乐:【明天吧,今晚先回家,他们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祝矜回北京的消息,除了姜希靓,谁也没告诉。 因此,张澜女士上完课,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白日见鬼了。 “你怎么回来了?” “上海天天下雨,难受,我就回来了。”祝矜说得轻松。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吊带裙,头发在身后松松垮垮地扎了一个丸子,有几缕垂在脸侧,不施粉黛的脸也好看得过分。 有老师从走廊里经过,看到问:“张书记,这是你哪个学生,长得这么漂亮?” “不是学生,我女儿。” 祝矜眉眼乖顺地和妈妈的同事打招呼。 那个老师很热情,先是夸祝矜基因好,然后又问了问她的学校,夸道:“S大也很好呀,不过那会儿怎么没来C大?” C大就是张澜女士现在任职的学校,在国内和S大旗鼓相当,研究方向相近,经常被人拿出来比较。 张澜还没接受女儿考研没考住这个事实,怕再聊下去同事问起来,于是搪塞了两句,带着祝矜进了办公室。 祝矜倒是无所谓,随手把小行李箱往旁边一扔,坐到了沙发上。 “张书记,您什么时候下班呀,我饿了。”今天东航照常延误,她又不喜欢在飞机上吃东西,从机场到C大又是好一段距离,因此现在已经饥肠辘辘了。 对于女儿一下飞机直接来找自己的行为,张澜很是满意。 “一会儿学院还有一个会。” “啊?现在不是暑假吗,您怎么还这么忙?”张书记不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放吃的,祝矜只在她书架上发现了一盒白色的费列罗,上边还贴着祝福的贴纸,应该是学生送的。 她立刻拆开,往嘴里递了一颗。 不知是饿的原因还是因为许久不吃巧克力,当初觉得齁甜的东西,现在竟然感觉十分可口。 祝矜又拆了一颗。 “学校有暑假小学期,我负责了一门,还得请各大公司的人来讲课,又是毕业季,下个月才能闲一点儿,你要不先打个车回家,我让阿姨现在就给你准备饭,不然一会儿赶上堵车,更晚了。” 祝矜想了想,说:“我还是去找希靓吧,她那儿有现成的饭菜。” 张澜惦念着她本来就胃不好,好几个小时没吃饭受不了,想到希靓的餐厅离C大不是太远,于是点点头:“也行,晚上我开车帮你把箱子带回家。” “好的,谢谢张书记!” 临走的时候,张澜忽然又问道:“真的是因为上海雨季心烦,才回来的吗?” 毕竟一个月前,她这个女儿还信誓旦旦地在视频里跟她说:“以后就留在上海了,不回来工作了。”颇有一种已经在他乡出人头地的气势。 张澜只当她是爱玩,不想离家太近受管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变了卦,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祝矜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顿,转过头笑盈盈地说:“那还能因为什么,不然您就当我是想多陪陪您喽。” 张澜推了推眼镜,笑着让她赶紧走,才不信她的鬼话。 祝矜到了“绿游塔”。 餐厅地点闹中取静,在美术馆后街一个轻工业风的园子里,一楼是咖啡厅和清吧,二楼是私房菜。 此刻已经到了饭点,客人陆续进来,今日的限定款甜品椰奶兔子布丁已经售罄。 姜希靓正在餐厅外边的露天座椅旁,检查玫瑰花的生长状况,一抬头看到祝矜,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不是说不来了吗?” “饿了,家里还没做饭,姜老板,赏饭吃。”祝矜坐在露天藤椅上,桌面铺着黑白长格子交织的桌布,酷似钢琴。 她十指条件反射般飞舞起来,在桌布上弹起了克莱德曼,音乐声在她心中流淌。 姜希靓笑,说她被弹钢琴PUA了。 毕竟少女时代,祝矜最讨厌的事情便是弹琴,时常和她抱怨。 而现在,最后一个音节弹完,祝矜还满意地给自己鼓鼓掌,然后看向姜希靓:“许久没弹还有点儿想念,你快去把我的椰子鸡端出来。” “哪有椰子鸡?我明天才做。”姜希靓故意说。 祝矜撇撇嘴,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拉倒吧,我还不了解你,给人做菜前一定会自己提前练习很多遍,并且我刚刚在出租车上还查了公众号今天的菜单,今天的限定甜品就是椰奶兔子布丁,肯定是因为你今天多买了椰子练手。” “……”姜希靓跟着笑起来,“行呀祝浓浓,以后改名祝·福尔摩斯·柯南好了。” “嗯,这个名字我喜欢。” 姜希靓招招手,服务生端来了椰子鸡,还有斑节虾、日本鱿鱼、柠檬酱花椰菜、和牛,没分什么前菜和主菜,都是祝矜惯常喜欢的菜品,自然少不了香槟。 “吃个草莓。”姜希靓递给她。 “为什么?” “草莓能让香槟的味道更好。” “棒,很好吃!”祝矜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是电影《风月俏佳人》里的台词。 当年还在读高中时,某个暑假,祝矜和姜希靓跑到大院后边的公园里看露天电影。 那天晚上放映的正是《风月俏佳人》,译制腔很怪,可当茱莉亚·罗伯茨一边喝着香槟一边吃草莓时,两个女孩同时对这个情节心动起来,在夜色和摇晃的树影下,隔着荧幕都能感受到一阵迭起的浪漫。 影片结束后,她们立即跑到公园外边的超市里,挑了一大盒红通通的草莓,然后又去货架上找香槟,没有找到。 她们只好买了低度数的水果气泡酒,然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对着星星和夏蝉,在灯下一边喝气泡酒,一边吃草莓。 如今,两人早已忘记了那夜草莓和果酒的味道,只是属于少女时代的浪漫,每每回想起来都让人心潮起伏。 那天晚上,两人带着微醺的醉意,谈天说地,聊理想聊野心,被蚊子咬了一身包也不想回家,任凭手机响个不停。 最后还是三哥出来找她,祝矜在公园层层叠叠的树影下,看到他身后,邬淮清也跟着来了。 他们应该是刚打完球,身上还有未干的汗。邬淮清穿着一件白色的球服,头上绑着黑色带涂鸦的发带,手臂上也戴着黑色的腕带,橘色的篮球在他指尖转来转去。 浑身张扬惹眼的少年气,高瘦、挺拔,五官棱角分明,帅得一塌糊涂,刚运动完荷尔蒙的气息磅礴欲出。眼神却很清冷,望向她,像是在望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应该是不得已被三哥拉来的,可能还觉得她很麻烦—— 祝矜那时想。 “好吃吗?” 祝矜在姜希靓饱含期许的眼神中抬起头,竖起大拇指:“好吃。” 椰子的清香在舌尖蔓延开来,是她念想了很久的味道。 “喂,你就不能换个夸法,每次都是好吃这两个字,我都听腻了。” “小琳姐。”祝矜朝另一边喊了一声。 “浓浓,怎么了?”一个个子小小的很可爱的女孩儿走过来。 “快来夸夸你们老板,她嫌弃我不会夸她。 陈小琳是餐厅专门负责公众号和微博运营的员工,中文系毕业,每次的美食文案都写得非常诱人,还在一个美食杂志开设了专栏。 祝矜每逢假期常来绿游塔,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她和老板是好朋友,于是纷纷笑了起来。 姜希靓白她一眼:“亏我给你准备这么多好吃的。” 祝矜抱了个拳:“那谢谢姜老板赏饭吃了。” 北方的夏日,傍晚风徐徐吹着,空中带着燥热的气息,不远处小酒馆霓虹已经亮起,和天边的彩霞糅合在一起,漫天流云染上七彩霞光。 美景配美食,回到熟悉的地方,祝矜一颗心都舒畅了起来。 在他乡难以向他人言明的情绪,也在这个夏夜里,似乎和自己得到了和解。 姜希靓坐到她对面,让其他人先去招呼客人,她用食指敲了敲桌面:“祝宝贝儿,交流一下真心话。” “喏,你说。” “怎么突然想回来了,别说想吃椰子鸡,我有自知之明,手艺还没好到能让你放弃繁华夜上海的程度。” “悠着点儿。” “什么?”姜希靓不解。 祝矜指了指她的指甲:“新做的吧,哪家美甲店?怪好看的,别敲桌子一会儿敲断了。” 姜希靓:“……” “闭上你的乌鸦嘴,”她上周做菜时指甲被劈断,疼得要命,这是才做好的新指甲,“你别打岔,让我猜猜,这次回来和你那个暗恋对象有关系?” “什么嘛,都跟你说了一百遍了,是我发小把我摘抄的情诗当成给男生写的情书了,然后他那个大嘴巴到处宣扬,这才有了祝矜有个暗恋对象的假料。” 她用力咬了一口草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第一百零一次解释。 姜希靓高中和祝矜不是一个学校的,圈子也很少有重叠,两人认识还是在高一时市里举办的中学生排球联赛上。 因此,对于“祝矜有个暗恋对象”这个料,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真假。 但姜希靓是个人精儿,尽管祝矜每次都否认,她还是直觉有那么个人存在。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回来?” 祝矜放下舀汤的勺子,皱起眉:“你和我妈问的一模一样,可我说是因为上海雨季太烦人,所以想回来,你们又都不信。” 很多选择,看似很复杂,可在做选择的那一刹那,其实很简单。 就像轻生者可能因为突然发现天台有一簇顽强生长的小花而选择继续活下去,吵架的恋人可能因为天突然下雨于是停止争吵而在雨中接吻。 理性的人做选择之前会列出无数的条条框框,感性的人只需一个瞬间,在某个情绪的迸发点就把选择做好了。 祝矜无疑是个感性的人,烦人的梅雨季给了她回来的契机。 “好了,我不问你了,怕把你问烦了,明天又走了。” “知道就好。” 两人端起酒杯,在空中碰了一下,发出轻快的脆响。 一顿饭吃得祝矜心满意足,身体里的饕餮得到滋养。 姜希靓今晚要去给奶奶送药,于是顺路去送祝矜回家。 天色已经暗下来,车子开出胡同口,旁边的小酒馆此时热闹了起来,在车里都能听到隆隆的音乐声。 酒馆门口停着一辆非常炸街的苹果绿色兰博基尼,姜希靓放慢车速。 “浓浓,你看大牛旁边那个大帅哥,是不是邬淮清呀?” 她和邬淮清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长得这么绝的一个男的,自然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能力。 车厢里一阵沉默,没有回应。 她疑惑地转了下头,只见祝矜头倚着车窗,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目光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夏日的夜色中,邬淮清倚着车门,戴着表的手腕搭在车上,神情略有不耐。 他今天穿得又潮又帅,和这辆苹果绿大牛很相配。 可左手手腕上除了手表,还有一串佛珠,气质诡异又莫名和谐。 这时,从酒馆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超短的热裤和黑色涂鸦露脐背心,两条腿又白又长,霓虹里漂亮又有风情。 她抬头看到邬淮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有些委屈,转头想要回酒馆。 邬淮清站直身子,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就往车里走,剪刀门向上旋转,女孩儿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跟他上了车。 像一对刚吵完架闹脾气的情侣。 刺耳的轰鸣声,兰博基尼咆哮而去。 姜希靓吹了一声口哨:“俊男靓女,豪车美人,养眼呀。” 网红 \ “那姑娘你认识吗?”姜希靓问。 祝矜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说着:“没见过。” “哦,你都不认识,那肯定就是情妹妹,不是什么表妹堂妹了。” 祝矜瞥她一眼:“我和他又不熟。” “再不熟你们在一个大院住了那么多年,你那群发小和他还是好哥们。” 见她没说话,姜希靓又说:“我有点奇怪。” “怎么了?” “我记得你们院儿有好几个男孩儿,你和他们关系都不错,怎么就和邬淮清一个人不熟了?” 祝矜睫毛眨了眨:“他是后来才从南方迁过来的,剩下的都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能比吗?” “哦,这个你和我说过。”但姜希靓仍旧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又转头看了一眼祝矜,坐在副驾驶上的祝矜表情淡淡的,眉眼温柔,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刚刚的低沉好像都是她的错觉。 她想起什么,笑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邬淮清那张脸是真绝,家世又好,招女孩儿喜欢也不足为奇,这几年想扒在他身边的女孩儿可不少。” “怎么就是人家女孩儿扒着他,他不招惹人家女孩儿吗?”祝矜皱眉。 “他看起来那么冷,不像是主动招惹的主儿。但光来绿游塔吃饭的网红里,就有不少聊天提起过邬淮清,想要勾搭,让我给听到了。” 姜希靓的餐厅虽然没有刻意往网红的路线走,但因为口碑在那儿,地理位置和装修风格又好,这两年网红来打卡拍照的越来越多。 她经常吐槽这些人不懂品尝,来了只会对着盘子拍拍拍。 “你这老板当的每天八卦听不少。” “那是,这每天宾来客去的,就是和人打交道,要不然我每次哪儿来那么多八卦和你讲?” 这倒也是,祝矜远在上海,每次和她聊天,都能接收到一堆的八卦,有时候明明是上海圈子里的八卦,姜希靓比她知道的还早。 “有个叫王清的网红,微博名大魔王清妹的,你知道不?在圈子里还挺火,走甜酷风。” “怎么了?” 姜希靓眼睛亮起来:“这妹子来餐厅和小姐妹讲她和邬淮清的恋爱经历,尺度特别大,说邬淮清一夜五次,厉害得不行,每次她第二天早上都下不来床。” 祝矜正在喝酸奶,闻言猛地咳嗽起来,“这么猛?” “是呀,咦,你是说邬淮清猛还是妹子猛?” 她摆摆手,想笑,“你信她说的?” 姜希靓也笑:“这不是当笑话讲给你听的吗?这种料,听一半信一半,一夜五次,那肾不虚吗?” 祝矜笑着,手指不自觉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大魔王清妹”这个ID。 妹子的头像整体色调为黑色,穿粉色抹胸超短裙、马丁靴站在一辆机车前,大眼睛长头发,有几缕头□□成了紫色,被风吹得有些乱,的确是又甜又酷。 她又往下翻了几条微博,大多是晒和小姐妹的下午茶、晒机车、晒小猫小狗,平常网红的做派,没什么不同的。 然而再往下,祝矜看到一条时间是上个月月初的微博,只有一张图片,没有文字,图片中一只男人的手出镜,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腕上有一条佛珠手串和一个手表。 手表的表盘还被她用马赛克抹去了,不过凭着表链也能看出这表不便宜,用马赛克抹去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底下的评论纷纷夸赞这手简直绝了,手控当场求摸,问她是不是男朋友的手。 还有人说戴佛珠手串的男人,好他妈禁欲。 王清的回复也很暧昧,没有否认,给她们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包。 祝矜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没什么情绪。 移开视线,正准备关掉页面,她忽然发现这姑娘还关注了自己。 不仅关注了自己,点开共同关注一看,除了几个明星外,竟然还有姜希靓、祝小筱、宁小轩几个人。 她有些惊讶:“你关注她了?” 姜希靓“嗯”了一声,“她当我面我俩互关的,还在网上宣传了好几次绿游塔,挺猛一妹子。” 姜希靓和祝矜不一样,她比较外向,因着餐厅老板的身份,交友圈很广,在网上还偶尔晒一些美死人的自拍,粉丝有三十多万。 加之是北大毕业的,名校光环加持,更吸粉。 而祝矜的微博就是一个纯粹的日常生活博,资料栏空空的,出去玩会发一些好看的照片,大多是美食美景,很少露脸,粉丝也不多。 “她怎么还关注我了?” “不知道,顺手的吧,哦对了,她好像还是你的学妹。” 祝矜仔细一看,果不其然,王清的资料栏里显示着高中是京藤中学,年龄比她小两岁,现在在电影学院读编导。 姜希靓调侃:“可能高中就是你的小迷妹吧,毕竟你高中那会儿可有名了。” 祝矜想了想,仍旧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一低头,发现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页面上的“关注”两个字,黄色的图标立刻变成灰色——“已关注”。 她愣了一下,然后也懒得再取消,直接关掉了微博页面。 晚上到了家,张澜女士也刚到家没多久,正在嘱咐阿姨明天早上记得给祝矜煮一碗鱼胶。 祝矜进门正好听到,连忙拒绝,她向来不喜欢鱼胶的味道。 张澜皱眉,说她气血不好,一看就是一个人在外边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照顾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 祝矜眼看着她又要数落自己,改口说自己吃,一切听她的,张澜女士这才止了声。 祝矜吐吐舌头,叹了口气,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上学成天被一堆人管着的时候。 她把包放下,拿出手机一看,发现微信群里炸了。 这堆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信儿,听说她回来了,现在正在群里讨论两个问题—— 一是祝小公主玩的哪出儿,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二是小公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给她接风。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祝矜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笑了起来。 宁小轩疯狂@她:【人呢?人呢?一声不吭回来就算了,现在连句话都不跟我们说?】 祝你矜日快乐:【刚到家,才看到消息。】 宁小轩:【行,那公主往前翻翻消息,回答回答我们的问题。】 祝矜照例说是因为受不了南方梅雨季,所以回来了。 和张澜与姜希靓两人一样,微信群里也照例没人信她的理由,不过大家也没揪着这个问题,更在意怎么给她接风的事儿。 聊着聊着,又聊起了北京最近新开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店,这个群平时就挺活跃的,今天因为祝矜回来了,比往日更要活跃。 三哥应该是刚结束工作,看到群里消息,“拍了拍”她,嫌群里吵,又私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想做什么,让她好好玩,总之嘱咐了一堆。 是祝羲泽一贯的作风。 最后大家约好了地点,好像明天就要见面似的,一群人已经提前兴奋了起来。 路宝:【你们等等我呀,我最近在广西,下个月才能回去。】 祝你矜日快乐:【肯定等你呀,也不着急,好不容易咱们大家都凑齐。】 发完这条消息,她右手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忍不住咬左手食指的指关节,可仍不见那个黑色头像出现,发表意见。 没说一声来——也没一声说不来。 群里仍旧吵吵闹闹,宁小轩骂道:【你个拖后腿的,路包子,你真事儿,你就是个事儿逼!】 路宝:【单位让我去的,我们现在在乡下,每天都要被蚊子咬死了。】 他说着,还发了个委屈巴巴的兔子表情包,然后又被大家连环吐槽娘。 那个黑色的头像,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今晚的聊天记录里。 群里的热闹和他毫无关系。 祝矜叹了口气,把手机息屏。 爱来不来。 王清从舞池中下来,喝了口酒,打开微博,先翻了几个粉丝的私信,懒得回复,然后从经常访问里点进祝矜的微博。 一连串动作非常熟练。 她忽然脱口一声“卧槽”,晃了晃手机,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祝矜竟然回关了她! 祝矜最新一条动态是两个小时前,发了几张照片。 王清认出拍摄地点在绿游塔。 所以,她回北京了? 不知为什么,王清心底有点儿兴奋,那种阴暗的、饱含私欲的、充满羡慕和嫉妒的小心思,仿佛被照在了阳光下。 她斟酌了一番措辞,给祝矜发私信:【学姐你好,我是王清,小筱和希靓姐的朋友,也是你在京藤中学的学妹=w=】 寻思着微博聊天有时差,很少有人能立刻回复,王清把手机放回桌面上,也没盯着私信聊天框一直看。 她又喝了两口酒,结果没忍住再次拿起了手机,祝矜还没有回复,在她的意料之中。 于是她点进祝矜的头像,再次一条一条地翻起她的微博来。 王清看得很认真,即使这些动态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祝矜经常发一些自己养的花花草草,和一些最近看的书、电影、话剧,她还会发书评和影评,观点清晰明确却不咄咄逼人,通过文字也可以感受到人很温柔。 她不会在公众平台炫耀奢侈品,但王清眼尖,总是能够认出那些没有明显logo的本子、钢笔、饰品,其实都是一些国外的小众品牌,价格还都不便宜,国内也不好买。 认不出的,她会把图保存下来,然后在各个网站上搜索。 通过这些照片、高中时的印象,以及平常听到的一些传言,王清在心中拼凑出祝矜的日常生活。 她应该是住在愚园路的一座小洋房里,屋子里装饰得很有味道,书房的窗外有一棵梧桐树(她经常给这棵树拍照),院子里还种了很多花。 上学、看书、观影、参加活动、见朋友,日子简单但不乏味。 应该也很少交男朋友,微博里几乎没有异性的痕迹。 她是真正属于那个圈子里的人,是王清做梦都想成为的人,含着金汤匙长大,什么都不用在意。 祝小筱从池子里下来,拍了她一下:“你干嘛呢,蹦累了?” 王清连忙退出微博,看着祝小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歇会儿,喝酒吗?” “哦,喝。” 王清说:“你姐姐回来了?” “谁?” “祝矜。” 祝小筱一脸疑惑,拿出手机,翻各个微信群,确认祝矜回来的消息后,蹦出一个脏字。 “怎么了?” “她回来我就烦。”祝小筱抓抓头发。 王清抿了口酒:“为什么?” “我从小到大虽然在国外长大,但也是听着大家夸她长大的,她那人最没劲了,表面温温柔柔,背地里不知道有什么坏心思,我那些哥哥们都偏她。” “就是很绿茶那种,是吧?” 祝小筱觉得这个词有点难听,也不太准确,皱了皱眉,但还是应了声:“有点儿吧。” 她其实和王清不算很熟,只是从小不在国内,回来也没什么朋友,王清她们主动和她玩,她处着也觉得还蛮有意思。现在听她这么说自己的家人,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没反驳。 凌晨,王清回了家,刚洗完澡,正准备和列表里一个小开聊骚,就见微博推送了一条消息。 兔子矜:【你好。】 她关掉和小开的聊天页面,连忙去回复祝矜:【学姐,你这么晚还没睡吗?】 兔子矜:【嗯。】 大魔王清妹:【学姐,我从上学时就很崇拜你,能加你微信吗?】 兔子矜:【谢谢,好。】 随即,王清收到一个二维码截图。 祝矜正在拿电脑看一部老电影,耳机不知道放到了哪里,找半天也没找到,只好把音量调到很低。 不知道是不是刚回来不适应,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但也不敢当着张澜女士的面儿熬夜。刚刚张澜还没睡,她连卧室的灯都不敢打开,只能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熬时间。 现在,打开灯,看到手机里王清发过来的消息,想起晚上姜希靓说的“一夜五次”,祝矜心中微微有异动,于是回了两句,把微信二维码发了过去。 没想到王清加了微信后,先围着京藤中学聊了几句,然后径直问:【学姐,你是不是和邬淮清学长关系很好呀?】 祝矜给她发过去一个问号。 王清:【我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高中那会儿,经常见你们走在一起,还有祝羲泽、宁小轩学长他们,感觉你们关系好好,我当时身边同学都羡慕学姐有这么多帅哥朋友。】 她说着,还发来了几个夸张的表情包。 她说“我当时身边同学都羡慕”,却没提自己。 祝矜有些想笑,小姑娘的话术其实很简陋,心思不言而喻。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小姑娘对邬淮清有意思就算了,竟然还追问到了自己这里。 也不知道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消息。 她问:【你是他女朋友?】 王清回复得很含糊,没有直接否认,但也不承认,大有一种少女怀春正处于暧昧阶段的意味,言语之间还想让祝矜帮一帮自己。 和在绿游塔里开口“一夜五次”的生猛大相径庭。 怕祝矜不相信似的,她还补充:【我今晚还见到了他,但他身边又有一个姑娘,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意思,时常不回消息。】 言语之间的落寞显而易见。 祝矜想起今晚在小酒馆外见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同情了一把王清。 啧。 这人招了多少桃花。 其实王清今晚根本没有见到邬淮清,她是在一个小姐妹群里听说邬淮清今晚去酒馆找一个女生,她们还发了图片。 王清见那个女生上了他的车。 而之前,他根本不让自己上他的车。 这个群的小姐妹最会拜高踩低,在群里开始明着暗着奚落她,问她是不失宠了。 祝矜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个“我先睡了”,没兴趣再聊下去。 王清又回了几个晚安,让她好好睡之类的话语。 关掉对话框,祝矜的脑海中总是蹦出“一夜五次”“又有一个姑娘”这些词汇,连电影都看不下去了。 直到她的微信响了一下,那个等了一晚上也没影儿的纯黑色的头像跳出来—— 给她发了几个手镯的图片,问:【你喜欢哪个?】 祝你矜日快乐:【?】 很快,这几条消息被撤销。 邬:【抱歉,发错姑娘了。】 祝矜:“……?” 梦里 祝矜这夜很晚才睡着。 睡着后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高一时那年夏天,她和姜希靓躲在公园里吃草莓、喝气泡酒。 被三哥找到,她依依不舍地和希靓分别,然后跟着两个“哥哥”回家。 公园离她住的地方很近,没走两步就到了。 三哥家住在一进门的右手边,他先上了楼,让邬淮清负责把祝矜送到家门口。 总共也没两步路,祝矜不明白三哥怎么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儿。 她和邬淮清家在的两个单元挨着。 两个人沉默地向前走着,邬淮清走在前面,一路上也没理她。 树影摇曳,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祝矜忽然从心底冒出委屈,像夏日开可乐时瓶口冒出的气泡,不断上涌。她看着他手中转个不停的篮球,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连个球也比不上。 明明离家只剩几步路了,她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邬淮清走了两步,发觉人没跟上,转过身,一脸疑问地看着她。 他手中的篮球还在转动。 祝矜站在路灯下,一张素净的脸因为喝了点儿薄酒,染上粉色,此刻眼神里带着说不明的倔强,一句话也不说。 邬淮清扯起唇角,冷了一晚上的一张脸终于笑了一下,他没上前,把篮球扔到地上,拍了拍,懒散地问:“怎么了,公主?” 深夜的院子里,除了蚊虫在花间、灯下乱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了熟悉的篮球声以外,四周一片寂静。 祝矜听到他说出“公主”两个字——宁小轩他们有时候也会这样打趣她,而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如今说出,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嘲讽味儿。 祝矜咬了一下唇珠,也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回他:“邬淮清,你打篮球很厉害吗?” 邬淮清把从地上弹起的篮球收回掌间,动作轻松自然,他根本懒得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指了指前边,问:“走吗?” 祝矜就在他的注视下,摇头,那股在深夜涌出的倔强拧成麻绳,让她不自觉想和他作对。 作对到底。 原以为邬淮清会扔下她,一个人向前,反正也只剩下了两步路。 她也只是想在他脸上看到受挫的神色。 谁知邬淮清突然向着她大步走来,到了她身边时,没拿篮球的那只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向前走去。 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在梦里,祝矜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扯得生疼。 他像个暴徒。 月光下的暴徒,顽固地掠夺着不属于自己的领地。 “邬淮清,你轻点儿。” 他捏着她细白的手腕,仿佛在捏一段轻易可以折断的竹节,听到她的话无所谓地笑了笑,根本没有放轻力道。 “邬淮清你个混蛋,你放开我……你、你轻点儿……” 她的声音里逐渐染上哭腔,眼角浸出细泪。 邬淮清忽然把手中的篮球用力扔出去,篮球砸在小区一侧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他拽着祝矜,把她推到一侧的墙壁上,线条分明的手臂横在她的脖子两侧,他个子很高,强烈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祝矜心跳变乱,两人的鼻息离得原来越近,路灯昏黄,她的后背抵着夏日燥热的墙壁,背上开始洇出细汗,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祝矜知道,这人一直都不是个玩意儿。 一张脸骗得了长辈骗得了老师,实际上没什么道德感。 所以那一刻,祝矜甚至以为邬淮清要打她,她的眼泪都怂了,不敢流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邬淮清忽然放下胳膊,从运动裤里取出一包手帕纸,不知道哪个女生塞给他的。 他把纸扔给她,留下一句:“成天哭。” 纸巾在空出划了一个小小的抛物线,落在祝矜的脸上,有些疼。 他走到一边儿,从地上捡起篮球,背对着她,在一侧拍起来。 祝矜没有料想到他这么轻易便放了自己。 她蹙起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她“成天哭”。 对比别的同龄女孩儿,她应该是属于很少很少哭的那种,大多数情况下情绪都能以一种非常平缓的方式自我消化掉,张澜还说过她泪腺不发达。 只是此刻,她的情绪还没办法立即消化掉,因为邬淮清顽劣至极的态度。 祝矜走到他面前,把那包手帕纸同样甩到了他脸上,比刚刚更用力。他没接,纸包就掉到了地上。 邬淮清看着脚底的手帕纸,踩了一脚,冷着一张脸没出声。祝矜忽然指了指他的手腕:“我要用你这个擦。” 邬淮清愣了一下,转而牵起唇角,他的眼睛很漂亮,带着光,“你确定?” 祝矜点点头,她知道他很喜欢这条腕带,所以故意这样说。 谁知他真的把腕带取了下来,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拿它给她擦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和刚刚拽她手腕的时候截然不同。 祝矜扑闪着睫毛,泪珠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打转。 院子里种了很多绣球花,成片紫蓝色的无尽夏簇拥在一起,葳蕤盛开,在月光的照耀下边缘处泛着莹莹的光彩。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祝矜能看清他的眉峰、他的鼻骨、他颈间的一颗小痣。 他的头发有些乱,从发带里钻出来的发丝上还带着汗,在月色下闪着光。少年身形颀长,满身桀骜,被夏夜温润的月光照着,竟平添了几分温顺。 祝矜用力按压左手食指的关节,把头别开。 擦完后,邬淮清把腕带塞到她的手里,靠近她的耳边,痞笑着说:“这上边都是爷的汗。” 祝矜脸瞬间发烫,慌乱地把腕带扔回给他。 他坏笑着。 是真的坏,坏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 但和平时冷冰冰的他,又不太一样。 邬淮清拉起她的手,掰开她紧攥着的手心,把那条纯黑色的腕带塞到她手心里,又把她五指合上,说;“不是想要吗?拿着。” 然后玩着篮球,走到她家的单元门口。 他转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她,敛去笑容:“还不上楼?怎么,还找不到家?” 祝矜攥着手心的东西,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打开单元门上了楼。 她不知道,邬淮清站在楼下,直到她房间灯亮起,才离开。 祝矜在梦中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幕又一幕的发生。 接着,梦中的画面变得非常凌乱,是现实中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当初住过的酒店里,她问邬淮清你打篮球厉害吗,邬淮清赤.裸着身子,对她说,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 …… 祝矜从梦中醒来,脑海中还停留在他说“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这个画面上。 她脸颊像是被火烤着,身上一层细汗,柔白色的窗帘外是明晃晃的阳光。祝矜掀起被子,蒙住脸,脑海中他赤身裸体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几年做梦没梦到他了,回到熟悉的地儿,果然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祝矜收拾好出去后,上午九点多,张澜已经走了,爸爸最近在出差,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阿姨把炖好的红枣莲子鱼胶热了热,端出来,让她先空腹吃一碗。 还说着鱼胶是个好东西,不仅对女的好,对男的也好,补肾益精。 祝矜本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闻言咳嗽起来,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这句话。 “吃快了?慢点儿吃,浓浓。”阿姨也觉察自己刚刚的话在孩子面前说不太合适,忙过来拍她的背。 祝矜脸红着,摆摆手告诉阿姨自己没事儿。 完蛋了,她可能今天一天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本来就不喜欢鱼胶的味道,这下更加不忍直视,她胡乱塞了两口,便放下勺子。 “阿姨,我中午去爷爷那儿,您不用给我准备午饭。” 和阿姨说完后,祝矜拿上车钥匙去车库取了爸爸的车开。 她的车还在安和公馆的地库里停着,从过年那会儿一直停到现在,不知道积了多厚的灰。 那房子是她十八岁那年,爷爷送给她的成人礼,大学期间陆陆续续装修好,还没正儿八经住过几次,她打算这次回来正式搬过去。 爷爷住在老街区里,和大院离得不远。 不过自从后来他们一家三口从大院搬出来住后,祝矜就很少回去。 可能是因为昨晚那个梦的原因,她今天去爷爷家的时候,特地在红绿灯处转了个弯,走了那条会经过大院的路。 这条路也是她当初上学时必经的路。 祝矜仔细打量着周遭的景色,也不过是四年的工夫,变了很多。比如她当初很喜欢的那家三元梅园店不在了,变成了一家连锁的水果店。 路上是匆匆忙忙的车辆、行人,因为是暑假,也不见穿着校服的学生。道旁的榆树叶被太阳烤得蔫答答的,垂着脑袋。 远远瞅见大院门口的那家小卖部,祝矜笑了,没想到这家小卖部还在,从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了。 祝矜从小在张澜的监督下,很少吃零食。有一次放学回家来小卖部买本子,她一时好奇,顺带买了一包辣条。 这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每次张澜见到,都会说不干净,可是祝矜的同学都吃过,还都说好吃,她一直想尝尝是什么味儿的。 买完躲在树下,撕开袋子,辣油流到手心里,她拿纸巾匆匆擦了擦,就赶紧咬了一口红色的面皮。 也说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有些辣、有些麻,还很咸,可因为是张澜不让吃的东西,祝矜就自动带了滤镜,在心中觉得非常好吃。 她把手擦干净,在外边待了一会儿等味儿散尽,才进了家。那天张澜难得回来得早,正在厨房和阿姨一起做饭。 祝矜打了个招呼,做贼心虚地想要快点儿回到卧室,谁知张澜皱了皱眉,把她叫住。她鼻子向来灵,三两下就猜出了祝矜吃了辣条,开始板着一张脸责备她。 张澜训人向来有一套,她自诩高级知识分子,从来不会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她会好言好语地抖出一堆道理,从精神层面折磨人,你光认错都不行,还得认精神层面上犯下的错。 比如吃个辣条,她也能给你牵扯到道德问题。 正在祝矜孤立无援的时候,三哥进来送家里阿姨新腌好的黄瓜,见张澜训她,三两句就听明白了原委。 祝羲泽赶忙和张澜说,那辣条是他和邬淮清刚刚买的,也是他撺掇浓浓吃的,祝矜就是个受害者,要骂就骂他。 张澜这才作罢,停止审讯,数落了几句祝羲泽。 “小天才商店”应该是重新装修过,招牌崭新锃亮,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宾利欧陆。 祝矜刚开始没多想,毕竟这地段不缺好车。 她把车停到路边,准备下去走走。 正准备开门,微信响了一声。 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送东西。】 祝矜满腔狐疑,在聊天框回复:【又发错姑娘了?】 消息刚发送完,前边的欧陆里走下来一个人。 她抬头一看,下来的人竟然是邬淮清,他边关车门,边单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祝矜条件反射一般,立马低下头,把身子沉下去,脸埋进方向盘里,不让邬淮清看到自己。 “叮”一声,微信又响了,她摸出手机,一看—— 邬:【放心,我呢,同样的亏不会吃第二次,更不会在同一个姑娘身上吃。】 山楂 \ 祝矜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一串汉字,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一行字潜台词意味儿十足,吃亏? 他吃哪门子亏? 想到这儿,她把头从方向盘上抬起来,坐直身子。 她躲什么?她又不心虚。 祝矜打开车门,走下车,恰好迎上邬淮清的视线。 他站在车门处,不知道在等谁,看到她时眼里还闪过丝诧异。 两人相隔不过五米远,目光在空中交织。 祝矜率先扬起唇角,走过去,没有多余的寒暄,问:“你要送什么东西?” 她今天穿了一件挂脖的粉色裙子,颜色很艳丽,但穿她身上却不俗气,有种度假风,肤白貌美,一双长腿露在阳光之下。 硕大的耳环上的碎钻迎着阳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照进邬淮清的眼底,他摩挲着手机的边角,说:“忽然没什么要送的了。” 祝矜:“……?” 她不知道邬淮清到底在搞什么,连伪装都懒得伪装,敛去笑意,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去了“小天才商店”。 小卖部重新装修后,比以前要新,货架上摆放得整齐有序,小零食和文具都很齐全。 祝矜扫了一圈,从架子上拿了一盒水蜜桃味儿的Pokey,盒子非常粉嫩,很适合夏天,然后又从冷藏柜里取了一瓶柠檬水。 收款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祝矜不认识,也不知道之前那对夫妇还在不在了。 走出小卖部,她站在树下,大大地吸了一口冰柠檬,杯壁上凝结了一层白色的水雾,手心被沾湿,冰凉凉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整个身体,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以前夏天的时候,张澜连冷饮都不让她喝。 邬淮清站在车旁看着她,树叶挡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是阳光的痕迹。 她明明站在小卖部前,四周景致普通到有些灰败,可她捧着杯饮料,偏偏让人产生一种在海滩上度假的感觉,悠闲又自得。 他轻笑。 转念一想,她倒是一直这样,恬淡、幸福,无论是她的生活还是她的性格。 因为什么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有时候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敷衍得让他心烦。 祝矜一直有注意到那股灼热的视线,他看得毫不避讳,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她索性偏了偏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看着他时,眉梢、眼角、唇畔,都染上笑,温柔又有风情。 邬淮清点燃了一支烟,那点猩红的火光在夏日里显得格外热烈。 他也没抽,只是放在指尖,烟雾缓缓升起。 两人就这样在阳光下对视着,憋着一股气儿。 莫名其妙的剑拔弩张里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像是夏日将要融化的拔丝糖,甜腻腻、粘牙。 燥热从两个人心底同时升起,回忆在脑海中翻涌。 四周都是彼此熟到不能再熟的环境。 祝矜其实是想回大院看看的,但没有通行证,进不去。她只能在外边看一看。 一杯冰柠檬水喝了一半,她打开饼干纸盒,拆开袋子,在邬淮清的注视下,一口接一口地咬着,脸颊微微鼓起,动作疏懒散漫。 邬淮清率先把烟熄灭,大步流星地来到她身边。 这棵树不高,刚过他的头顶,祝矜咬着饼干的尖端,长长的一条,裹着涂层。 “怎么过这儿来了?”他问。 祝矜没回答,她把手中的饼干盒在他眼前晃了晃,用眼神问他,吃吗? 谁知顷刻间,邬淮清直接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咬住她嘴里那根饼干的末端。 “咔擦”一声,饼干条一分为二。 两人瞬间挨得极近,嘴唇快要贴住,呼吸缠绕在一起。 祝矜眼底的慌乱被一览无余,随着蝴蝶般的睫毛扑闪,而邬淮清的眸子里闪着得意的光彩,他暧昧地咀嚼着,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 “还挺好吃。”他给出一个评价,笑得不怀好意。 祝矜的眼睛瞪圆,她万万没有想到邬淮清会做出这么流氓的一个动作。 燥热后知后觉地开始从耳垂处蔓延,染红了她的脸。 “你——”正当她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浓浓,邬淮清,你们俩碰上了?”是宁小轩,穿着一件白T,正满头大汗地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饭盒,看到她一脸惊喜。 祝矜不由自主站得离邬淮清远了点儿,她把散落的头发又往耳后别了别,轻咳一声,说:“我去爷爷家,顺道过来看看,你怎么还没上班去呢?” “我本来今天休息,刚领导来电话临时加班,这不正准备让清子捎我一道嘛。” “哦,你手里拿的啥呀?” “我妈做的带鱼,我俩都开车走到红绿灯处了,我妈又打电话让我回来拿,说中午吃,你吃不,进去找她吃点儿?” 祝矜摇了摇头:“改天再来找沈姨玩。” “行,她天天念叨你,哦,对了浓浓,我这儿有几箱……”话还没说完,就被邬淮清给打断,他咳嗽了一声,问:“你不是领导一直催吗,不走了?” 宁小轩看了看时间,又抬头看祝矜:“哥今天不陪你了,改天约。” “行了,你快走吧,你们领导不是可凶了嘛。” 又说了几句,宁小轩才跟着邬淮清上了车。 邬淮清上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黑漆漆的,祝矜移开视线,去看对面的商店和居民楼。 欧陆开远,消失在路面。 车内,宁小轩忍不住赞叹:“浓浓真的是天天喝仙露长大的是不是,怎么比以前还要漂亮?” 邬淮清正在开车,瞥他一眼,食指敲着方向盘问:“你对她有意思?” 宁小轩连忙摇头:“哪儿到哪儿,我要敢有意思,祝羲泽不得杀了我。” “祝羲泽要是不管,你就对她有意思了?” 宁小轩白他一眼:“我就是纯粹感慨,祝浓浓这盘正条顺的,我从小到大见到的女生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漂亮的。” “再说了,你听过那什么,韦斯特什么效应……” “韦斯特马克效应。”邬淮清补充。 “对,就是这个效应,青梅竹马,尤其是6岁以前就认识的,彼此根本没有性冲动。” “……” “不过祝浓浓这么好,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她,我怎么听说她刚去上海的时候谈了个恋爱,还被人绿了。” 邬淮清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加重力气,没有出声。 过了会儿,才问:“她跟你说的?” “张菁说的,我问浓浓她也没否认。什么混蛋玩意儿,还敢绿我们小公主,长眼睛没?” 宁小轩骂了几句,“不过浓浓现在好像有个男朋友,中远建投的小儿子,你知道不?” “唐家?” “嗯,我一朋友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假的。” “是吗?”宁小轩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他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驾驶座上男人皱着眉头,脸色阴恻恻的。 忽然一拍脑门:“刚忘了把葡萄正好给浓浓了。” 邬淮清收敛神色,应了声:“再送呗,本来也不知道今天会碰到她。” 宁小轩点点头:“那你还得跑一趟,不过你这次怎么这么好心,主动揽了给大家送葡萄的活儿?” “闲的。” 宁小轩乐了:“稀奇呀,还能见你这工作狂说闲。” 他调侃了几句,又开始和邬淮清说起这葡萄有多好吃,他昨天一个人干掉了半箱。 祝矜中午在爷爷家吃饭。 爷爷奶奶听说她这次回来不走了,都很开心,让保姆加了好几个她喜欢的菜。 饭后,爷爷和她商量起工作的事儿,祝矜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他操心,“我还是准备今年冬天再考研,最近这段时间出去找个工作就行。” 老爷子一直是主张儿女们多读书,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不用着急工作,专心准备考试就好。” 祝矜搅着手里的酸奶:“考试没问题的,不然好几个月,闲在家里太无聊了。” 她去年之所以没考住,是因为出了点儿不能告人的小意外。 没出考场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后来张澜想让她申请国外的学校,家里其他人不同意,祝矜也不喜欢,她一向不爱吃国外的饭菜,更不喜欢一个人待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国度。 大四下学期,她忙着准备毕业论文的同时,和一个朋友琢磨起创业。 本来好好的,结果到最后唐愈不爱江山爱美人,把她和项目扔到国内,一个人跑去澳洲追女朋友。 他们原本创业就是小打小闹,这下彻底黄了。 “你心里有主意就好,爷爷支持你。”说着,老爷子提起了祝小筱。 祝小筱是祝矜三叔的女儿,正儿八经一个香蕉人,成语十个说错一半,先利用美国国籍申请了国内的大学,准备到十八周岁时再选择中国国籍。 偏偏她的大学还是学的表演,小姑娘想进娱乐圈。 老爷子向来不喜欢耍小聪明,也不喜欢娱乐圈,因为这事儿,对三叔一家最近没个好脸色。 不过三叔还远在美国,近的只有去年才回国的祝小筱,脾气也不能发到小辈身上,他只能自己憋着,现在见了祝矜,才向她抱怨几句。 祝矜安慰了会儿爷爷,准备私下和祝小筱说一说,让她平时多来逗逗老爷子,培养培养感情。 不然憋着气,伤身。 下午的时候,祝矜从爷爷家出来,又把车开到了绿游塔。 姜希靓刚做完一款新甜品,正在外边试吃。 “你快来尝尝,这个树莓糕怎么样?” 祝矜尝了一口:“有点儿酸,口感挺有层次的。” “放了山楂,要不我再调调甜度?” 祝矜摇头:“就这样挺好,有暗恋的感觉。” 姜希靓眼睛亮了亮:“不错嘛,连文案都帮我们想好了,暗恋,就应该有点儿酸酸的。” “嗯。” “咦,不对,你那个暗恋对象不是假的吗,你怎么知道这有暗恋的感觉?” 祝矜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转而笑起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姜希靓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换了个话题:“对了,那天和邬淮清待一块儿的女生今天来咱们餐厅了。” “干嘛?” “来餐厅当然是吃东西了,不过大中午的,她就点了一份田园沙拉,都是菜叶子,看着也可怜,怪不得人家那么瘦。” “自律。” “是,今天近看,我发现她是真漂亮,和你有得一拼。” 祝矜扫她一眼,“和我有一拼?” “这还是我见了这么多人,第一次觉得有人能和你比,就你、邬淮清、这姑娘,你们三个的容貌,是一个梯队的。” 祝矜看着姜希靓,诚恳地说:“你还挺谦虚。” “我哪儿谦虚了?” “我觉得你最好看。” 姜希靓翻了个白眼,“我顶多和你三哥是一个梯队的。” 祝矜舀着树莓糕,她向来觉得姜希靓长得漂亮,和她不一样,姜希靓的漂亮很有攻击性,是那种带着妖气的美,非常勾人、攻气。 偏这人美而不自知。 “不光长得漂亮,这小姑娘还特厉害,打电话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法语的,你没听到,她英文口音特地道。” “这么厉害。”祝矜感慨,她没什么语言天赋,高考前天天学英语,最后也没上一百四,所以一直都很羡慕外语好的人。 “是,听她讲那通法语电话,好像是个服装设计师。” “你还听得懂法语?” “我不是和你说过,上大学选修过法语,不过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单词来。” 一个年轻的、非常漂亮的、精通多国语言的服装设计师。 祝矜把剩下的树莓糕捅烂。 带着酸味的山楂那层已经吃完了,只剩下树莓和蓝莓的层次,很甜,对应着暗恋得到回响后的甜蜜。 与她无关。 最近一段时间,祝矜给一个公司投了简历,约好了面试时间。 她也从家里搬到了安和公馆一个人住,虽然张澜不情愿,但祝矜怕再住下去更难往出搬。 没事干的白天里,她就去绿游塔和姜希靓待着,然后和朋友们见面。 这天,群里有人夸宁小轩的葡萄好吃,其余几个人跟着夸起来,让他再来几箱。 宁小轩:【你以为想有就有呀,这还是别人送我爸的,好吃吧,宁爷赏你们的,能不好吃。】 祝矜这两日正好有点儿馋葡萄,看到后,问:【什么葡萄,我昨天吃了几颗最近新上市的,好酸。】 宁小轩不干了,回她:【祝浓浓,我送的这葡萄还酸?说良心话,还不够好吃?】 祝你矜日快乐:【你送了葡萄了吗?怎么我不知道。】 宁小轩:【????】 【我给大家一人送了一箱,你没收到?】 【@邬,你不是送葡萄去了,什么情况?】 祝你矜日快乐:【?】 见邬淮清在群里没吱声,宁小轩又专门私聊他:【你这葡萄送哪儿去了?怎么浓浓没收到?】 邬:【哦,抱歉,忘记送了。】 “……” 宁小轩脑海中省略了无数句脏话。 【你是不是没取出来,还在后备箱放着?】 邬:【是。】 【这什么季节,葡萄肯定早烂了,邬淮清你个混蛋,你赔我葡萄】 【赔我给浓浓的葡萄!!】 【你个混蛋!!!】 …… 宁小轩骂着骂着,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后来的几条消息,根本没有发出去。 屏幕上显示着自己已被对方拉黑。 宁小轩:“?” 这时,祝矜也给邬淮清发来一条微信,问:【我的葡萄在你那儿?】 邬:【哦,不好意思,被我吃了。】 派对 \ 七月初,连续几天都是大太阳,地面被烤得干枯、发焦。 祝矜躲在绿游塔外边的遮阳伞下,拿着一把扇子百无聊赖地扇风,等着见姜希靓的新男友。 她喝了一口姜希靓刚做的生椰dirty,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低泣声,转头一看,旁边座位上的陈小琳正抽抽搭搭的,满脸泪水。 她正拿着笔电看电影。 祝矜边给她抽了张纸,边看清屏幕上放的是部黑白片子,《魂断蓝桥》,正演到了结尾部分。 陈小琳接过纸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给新文案找灵感。” 祝矜不爱哭,看电影的时候很少流泪,她记得自己当年看这部片子的时候,只觉得唏嘘,但没有流泪的欲望。 甚至今年春节,看那部票房大卖的母女亲情片时,放映厅里都是起伏的哭声,连身边的张澜女士都哭了,她却一滴泪都没流。 也不是不能共情,只是可能真的像张澜说的,她泪腺不太发达。 接近午饭的点儿,餐厅里人多了起来,姜希靓问她吃什么,祝矜说再等等她男朋友,一起吃。 “这人说着十二点来,现在都半了,怎么还没来?”她有些生气。 祝矜安慰:“可能路上堵车了,你再等等。” 一点一刻钟的时候,姜希靓这位新男友姗姗来迟。 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长相虽然没有很精致,但也属于耐看型,穿着黑色的衬衫,给人非常成熟稳重的感觉。 “抱歉,我来晚了。” 姜希靓抱怨:“你怎么才来,我和浓浓都要饿死了。” 蒋封面露愧疚,说:“路上碰到一位孕妇被车撞了,救护车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我送她去了医院。” 祝矜和姜希靓对视一眼。 这还挺助人为乐。 据说他们俩认识,就是因为上个月姜希靓去云南选食材,在机场把身份证给丢了,热心的蒋封主动帮忙找。 蒋封和祝矜打了个招呼,三个人开始坐下吃饭。 不得不承认,比起姜希靓之前的男朋友,蒋封看起来实在是太靠谱了,餐桌礼仪也非常好。 吃到一半,祝矜接了个电话。 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她给姜希靓瞅了瞅,姜希靓扫了一眼,无所谓地说:“哦,你接呗,给我看什么。” 祝矜去了没人的地方接起电话,那边声音听起来很生气:“祝矜?” “怎么了?” “姜希靓是不又交了男朋友?” 祝矜想了想,诚实答道:“是,我们三个现在正在吃饭。” “她还带这个男人见你?”听筒里的音调提高。 “岑川,你俩又在搞哪出?”祝矜问,她不太想参与到别人的感情中,可是这俩人,有时实在是作得让人头疼。 “你告诉她,让她等着,我和孩子都不会原谅她。”说完,岑川挂了电话。 祝矜:“?” 她愣住,怎么孩子都跑出来了? 回到餐桌上,祝矜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只盼望这个蒋封赶紧走,她要好好盘问一番姜希靓。 而姜希靓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坐在蒋封旁边,笑得一脸甜蜜。 好不容易吃完饭,他俩又要去看电影,晚上约会,留下祝矜一个人在绿游塔。 她满腔疑问,只能强行憋着,所费的力气都可以发射一个卫星了。 陈小琳在旁边赶稿子,问她:“浓浓,我们老板这次是不是挺认真的?” 祝矜摇了摇头:“不知道,你们老板呀,谁也猜不透。” 她现在岂止是猜不透姜希靓,简直觉得姜希靓比高中时最后一道数学题的第二问还要难解。 但姜希靓又向来是这样一个人。 高中时她是北屿中学的理科状元,高考仅理综一门就比祝矜高了二十多分,以二百九十多的高分领跑一众男生,结果这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去了北大读中文系。 名校在读,前途光明,她再次不按常理出牌,大学期间跑去当厨子、开餐厅,那会儿还受到了很多人的谴责,说她浪费教育资源。 祝矜却一直觉得姜希靓特别酷。 正想着,视野里驶来一辆粉色的玛莎拉蒂,车速极快,在空中扬起尘沙,车子稳稳当当停在绿游塔门前。 祝矜看了一眼,然后顿住,从车里下来的,正是那天和邬淮清在酒馆门前拉扯的女生。 她没想到她今天还会来绿游塔吃东西。 女生坐到了祝矜对面的伞下,点了堂食,她今天仍旧是一碗沙拉,也不知道这个点儿吃的是中饭还是下午茶。 恰好这时她抬起了头,祝矜来不及移开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片刻,她主动弯起唇,对祝矜笑了笑。 祝矜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女生间的磁场很微妙。 祝矜垂眸,看手机屏幕上和邬淮清的聊天记录。 对话停留在昨天晚上,他回复她的葡萄被他吃了后,祝矜就没再理他。 他也没再发来别的消息。 陈小琳敲键盘的间隙,去屋里拿了两杯冻柠茶,给了祝矜一杯。 她叹口气。 “叹什么气?”祝矜问。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吧。” “怎么了?” 陈小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为什么你们都长得这么漂亮,还都又瘦又高,我没你们长得漂亮就算了,还这么矮,才刚过一米六!!” 陈小琳其实已经毕业两年了,但因为个子不高,脸又嫩,常被人误认为刚上大学或是高中生。 祝矜忍不住笑:“没人说你长得可爱吗?多可爱。” “屁嘞。”陈小琳撇撇嘴,“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否则我也不会母胎solo这么多年。” “……” “没事儿,咱有才华,文笔好呀。”祝矜拍拍她。 陈小琳绝望地看着她:“你这么说我更伤心了,我记得你的影评写得也可好了。” “……” 两人正在思考人生,桌面突然被人敲了一下,祝矜抬头,只见那个女生来到她们桌前,她看着自己,问:“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祝矜点头,笑了笑:“随意。” 陈小琳一种“两大美女要和我合体”的兴奋,敲键盘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侍应生帮她把沙拉和饮品端过来。 “我叫骆洛,骆驼的骆,洛阳的洛,你叫什么?”她主动介绍自己。 “祝矜,祝英台的祝,矜持的矜。” “哦。”只见她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就是祝矜呀。” “你认识我?” 骆洛笑起来有卧蚕,还有一个小梨涡,很好看,祝矜却在她笑的那瞬间,觉得非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那种强烈的熟悉感来源于何处。 “你是邬淮清的朋友嘛,我听过你。” “哦。”祝矜点点头。 “你不好奇我和邬淮清的关系吗?” 祝矜吸了一口冻柠茶,也笑起来:“我应该好奇吗?” 骆洛吐吐舌头,一副“看来我猜错了”的表情,“我以为你会关心他的,起码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就很有敌意。” 祝矜指了指自己:“我?” “是呀。” “抱歉,你可能想多了。我和你不熟,和邬淮清也不怎么熟。” “邬淮清可是很关心你的。”她笑着说,眼睛紧盯着祝矜。 吸管卡在了柠檬片上,吸不上来柠檬水,祝矜搅了搅吸管,冰块撞在一起,哗啦啦地响,声音很动听。 她没什么太大反应,“哦”了一声,说:“你的裙子很漂亮。” 骆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我自己做的。” “很厉害。” “你竟然真的不关心他。”骆洛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了。” 祝矜没说话,因为她和对方没有共同的感受。 这时,骆洛的手机响了,祝矜注意到,她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眉头很明显皱起来,掩不住的厌恶。 她接起电话,出口时祝矜愣了一下,那是一口很地道的上海话,她在上海四年,也会说两句。 刹那之间,有什么念头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方向——她姓骆、会说上海话、嘴角有梨涡。 然而转瞬之间,骆洛的上海话又变成了英文,比刚刚的方言更流利,她很不高兴,言语急促,一个单词接着一个蹦出来,在骂人。 那边应该是还没说完,她便挂了。 正当祝矜想说“我知道你是谁了”的时候—— 骆洛藏起眉间的戾气,有些自嘲地笑笑:“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我是邬淮清的女朋友。” 宁小轩被邬淮清那个混蛋玩意儿坑了之后,心里过意不去,又联系上那个给他爸送葡萄的叔叔,瞒着他爸又要了两箱。 趁着今天周末,他和祝矜商量好,来绿游塔给她送葡萄,顺道在这儿蹭个下午茶。 他下车的时候,骆洛正准备走,戴上墨镜回头看了祝矜一眼,然后径直上了自己的小粉。 空中留下柏林少女的香气。 祝矜咬着左手食指的指关节,偶尔停下来,继续喝冻柠茶。 一抬头,发现宁小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车前,望着玛莎拉蒂离开的方向,眼神呆呆的。 “你来啦?” 宁小轩这才回过神,脸上潜藏着兴奋,拍了一下桌子,说:“浓浓,老子刚刚恋爱了。” “和谁?” “就这个妹子。” 祝矜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没发烧呀。” 宁小轩拿开她的手:“别闹,我说真的,你快告诉哥这姑娘谁呀,你摸我的心,现在还怦怦乱跳。” “哦,邬淮清女朋友。” 宁小轩愣住,当场裂开,“你说什么?” “女朋友,她自己说的。” “妈的,邬淮清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祝矜摇头。 “那她叫什么?”宁小轩不死心地问。 “骆洛。”祝矜放下手中的冻柠茶,有些认真地看着他,“轩儿,你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宁小轩皱眉:“绝对没有,北京这地儿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妹子,老子肯定不会现在才知道。” “……哦。” 祝矜想问问他还记得骆梓清吗,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不记得,但谁又能一丝不差地记得呢。 下周就要上班,这周四的时候,祝矜收到王清发来的微信,邀请她周六去一个宠物party玩。 其实这几天在绿游塔,她见了王清好几次。 这姑娘也挺好玩,每次来都点很多吃的,像是来捧场似的,却因为节食,拍完照只吃几片叶子。 吃完叶子就来找祝矜聊天,聊的话题还都很深刻,不是文学就是哲学,祝矜觉得她跟提前背了百度百科似的,每次都笑着听她讲,也不打断。 祝你矜日快乐:【宠物party?抱歉,我没有养宠物。】 王清:【没关系的,有些朋友也没有,大家就是来玩,学姐你就来嘛,好多小狗勾好可爱的。】 祝你矜日快乐:【我对猫毛过敏,就不去了。】 王清咬牙,翻了翻party中说好要带宠物的名单,然后回复:【那正好了,学姐,我们带的都是狗勾,没有猫】 她其实有一只猫和一条狗,但既然这样,就只带狗去就好了,然后又给另一个女生发消息,让她也不要带猫来。 王清把临时组建的群名改成“狗勾交友会”。 看到这句话,祝矜有些犹豫,她是没什么和王清玩的欲望,但她喜欢小动物。 因为对猫过敏,小的时候一直想养狗,可张澜不同意。 只能在网上云吸猫,看别人养可爱的小动物。 祝你矜日快乐:【好,你把地址发给我,到时候我会准时去的。】 派对的地址在一个市区的一栋别墅里。 周四这天,傍晚时分,祝矜按照导航把车开过去,别墅的院子外停满了车,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使出了毕生的车技,终于停了进去。 王清在院子门口等她。 晚风徐徐吹着,天空是深蓝色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从院子里传来汪汪的叫声,还有欢闹声。 祝矜走到门口,王清挽住她的胳膊:“谢谢学姐,你真的来了。” 两人正要往里走,忽然,一条白色的大狗猛扑过来,冲向祝矜。 祝矜吓得叫出了声,连连后退,可背后是一棵大树,她的背部猛地撞上树干。 “Money,回来。”忽然,一道男人的声音。 萨摩耶瞬间乖顺地从她身上离开,转身跑向主人。 祝矜的手还在颤,她没有抬头,也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王清虽然不怕狗,但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连忙问她有没有事儿,又安慰她,萨摩耶其实不吓人的。 祝矜一边说着没事儿,一边抬起头,看向邬淮清。 他站在花园旁抽烟,萨摩耶依偎在他的身边,亲昵地咬他的裤子,脖子上的铃铛不断地响,和刚刚凶猛的样子完全不同。 “邬……”王清正想和她说什么,只见不远处的邬淮清看着她们,忽然把手中烟熄灭,投进垃圾桶里,然后朝她们这边走来。 “有事儿吗?”他问。 祝矜看着紧跟过来的萨摩耶,后退一步,这是她最喜欢的狗的品种,可实际见了,还是被吓到。 “他不咬你,就是想跟你玩。”邬淮清盯着她,说完,闷笑了一声。 祝矜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月亮挂在树梢,夏风把一园子的鲜花吹得馥郁芳香。 他喉咙里含着笑,说道:“祝小六,你这是叶公好龙呀。” 祝矜在祝家排行老六,上边有五个哥哥,小名浓浓,有时候大家也会叫她小六。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邬淮清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派对很热闹,另一边的泳池在夜色里晃动着深蓝色的幽幽波光,到处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儿,她们带着同样被精心打扮过的小狗们聚在一起。 也有不少公子哥们来了,这处别墅,就是王清最近认识的那个富二代的房子。 准确来讲,是他爸爸的房子。 祝矜正在泳池边,试图和一只小柯基打招呼,蹲下来的时候,背部隐隐作痛,是刚刚邬淮清那条萨摩耶跑过来时,她从树干上撞的。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养了条狗。 还取名叫Money,不过这名字倒是挺符合他的性子。 王清走过来,拍了她一下,递给她一支药膏:“学姐,你是不把背撞到了,抹一下药膏吧。” 祝矜略感到诧异,没想到王清这么细心,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药膏。 王清咬了下唇:“不是我发现的,是邬淮清学长发现的,这药膏也是他给的我。” 祝矜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滞:“你帮我谢谢他,不过我现在不用了。” “学姐,你还是涂一下吧,邬学长说你撞得很严重。” 祝矜皱眉,接过那支药膏。 王清想帮她上药,被她拒绝了,她问:“有空房间吗?” “有,二楼一上楼右手那间。” 祝矜把药膏拿在手中把玩,穿过大大小小的狗勾,上了二楼。 进房间后,她先把门锁上。 这是一个套间,她找到卫生间,在镜子前撩起上衣,“嘶”地吸了口气。 是真的疼,让人心打颤的疼,否则她也不会来一个陌生的地方上药。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上衣和短裙,比较方便。 她背对着镜子,把白色的蕾丝上衣掀起,转过头去看,雪白的背部上青了一大片,泛着肿,还有内衣勒的红痕。 祝矜按了一下,瞬间皱紧眉头。 她拿棉签上药,因为是自己给自己抹,有些费力。 卫生间的淋浴有些漏水,滴答滴答,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夺走她手中的棉签。 祝矜来不及惊叫,就在镜子里撞上他的目光。 邬淮清玩味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然后用自己的手指,洗干净沾了点儿药膏,在她白嫩的背部,开始打着圈儿按压起来。 好奇 滴答,滴答…… 淋浴的花洒一直在漏水,卫生间的灯光偏暖黄色,不知道主人有什么癖好,大理石墙壁上挂了很多面镜子,祝矜不用刻意去看,余光里的镜子中也都是邬淮清在给她上药的画面。 明明是暧昧到极致的气氛,偏偏他的神色淡淡的,表情专注而认真,像是一个专业的医师,没有任何遐思。 只有祝矜知道,他的手指掠过她的皮肤要离开时,总会用指尖轻轻地剐蹭一下,带起一阵酥麻。 “邬淮清,你来干嘛?” “来负责。” “你负哪门子的责任?” “我的狗把你撞伤了,我不负责谁负责?”说着,他手中的力道加重,祝矜疼得叫出了声,“你轻点儿。” “别叫,我忍不住。” “……” 祝矜当做没听到他的浑话,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里?” “这是我休息的房间。” “是你告诉王清,让我来这间屋子的吗?”她额间沁出一层汗,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压根儿就是邬淮清给她设的套。 “你来了,不是吗?” 祝矜忽然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制止住他继续涂药的动作,“王清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没松开,手中的触感很软,很细腻,“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 祝矜在镜子里看着他说话时的神情,那模样,混不吝的,大有一种芳心纵火犯的架势。 她轻笑一声,“喜欢你的人多,和你上了床的人也多吗?” 邬淮清也从镜子里看她。 两人就这样伫立着,在黄色的光晕中,他从身后包围她,握着她的手,抵在她的腰间,让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如同被囚禁。 下巴却暧昧地抵在她的肩窝上,略带青茬,不断摩挲着她娇嫩的皮肤,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燃起了火花。 “你觉得呢?”他问。 祝矜倏地一用力,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 邬淮清反应很快,像怕她再次逃走一般,双手敏捷地伸到大理石台面的边缘处,把她牢牢桎梏住。动作有些快,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遥控器,瞬间,卫生间里响起了音乐声。 两个人同时向声源处看去,才发现按摩浴缸的对面墙上挂着一个小电视,此刻电视被打开,电影频道正在放映着《大话西游》。 她转头的时候,嘴唇蹭到他的喉结,此刻,他的喉结上烙着一个梅子色的唇印,显得暧昧又放荡。 祝矜忽然弯起唇,踮起脚又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唇印被加深,梅子熟透,等待人采摘。 那梅子在他脖颈上下滚了滚,更显得性感,邬淮清忽然轻笑,眼神中染上坦荡荡的欲色,“问这么多,原来是想和我上床?” 她的背靠在大理石台面上,腰不自觉向后仰,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领口很乱,邬淮清只要一低头,便将她胸前的风光一览无余。 他真想让那些说她“乖”的哥哥们看一看,这副样子,和乖有什么关系? 实打实的妖精。 祝矜低下头看自己前两天做的指甲,梅子色的,和今天的口红是一个色调,她仍旧笑着,模样勾人:“这不是听小姑娘说你和她一夜五次,有些好奇嘛。” 说完,她嘟起嘴,吹了吹手指,把上边的一点杂物吹走。 呼出的热气落在邬淮清的脖子上,梅子周围也红了。 邬淮清鼻息之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 他轻笑,寻到她的耳边,说:“我在床上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热气灼着她的耳朵,说完,他偏头想要吻她,却被祝矜用一根食指挡在他唇前。 她左右摇晃了一下食指,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归好奇,我可不习惯和有女朋友的男人接吻哦。” 泳池边很闹腾,放着刺耳的摇滚乐,灯光随着水波一起晃动。 几只大型犬正在水里比赛游泳,它们的主人站在岸边加油助威,围观者中有人下了赌注,把车钥匙都扔了出来,赌哪只狗赢。 祝矜这四年长待上海,回来也很少出来玩,因此在京城的富二代圈子里脸很生,但这张脸又着实夺目。 不时有男人拿着香槟来找她搭讪,都被她一一拒绝了,连个眼神都没给。 也有不认识她的女孩儿来找她聊天,见她没什么聊天的欲望,也都走了。 王清正在那堆观看狗狗比赛的人中,刚刚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玩,她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儿。 祝矜坐在泳池边,头靠着一旁的柱子,端着酒杯看周围的欢闹。 这个派对准备的酒杯很漂亮,是常见的郁金香花型的杯子,但杯壁上有浅浅的纹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她把杯子举起来,放在光下看,沾着酒液的小动物好像活了起来,在四周的流光溢彩中飞奔嬉闹。 锁骨处隐隐作痛,她刚刚离开楼上的屋子的时候,被邬淮清那个混蛋在锁骨上咬了一下。 他丝毫不留情,咬得都破了皮。 祝矜的上衣边缘正好在锁骨处,红痕若隐若现,配着她脸上的酒意,很是诱人。 又一个男人走过来,穿了一身潮牌,留着寸头,想要和她搭讪。 祝矜一声不吭,把喝完的空酒杯递给他,他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以为自己搭讪成功了。 他立马把空酒杯放到一边,又给她端来一杯新的。 祝矜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继续低头喝酒,看四周的景色。 “你怎么一个……”男人刚想说什么,就被祝矜打断:“你还有事儿吗?” 他脸上闪过错愕。 “酒都帮我递完了,你还站这儿干什么?” “……” 陈量讪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愠怒,祝矜懒得理他,继续喝酒。 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祝矜抬头,发现比赛结果出来了,最中间的一只大白狗得了第一,她定睛一看,发现和邬淮清的那只Money很像,都是萨摩耶,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狗。 狗狗正在岸上甩浑身的水珠,样子可爱极了,王清抱着它要亲,狗狗不情愿地躲开,祝矜远远看着,不禁笑起来。 陈量低头看到她的笑,一时失神。 “扑通”一声,一个胖胖的身影跳进泳池里,转瞬,那个身子又从水里钻出头来,他捶着池水,嗷嗷大叫,醉醺醺地喊道老子赌输了,法拉利没了。 应该是喝多了,其他人纷纷大笑起来,骂他没出息。 邬淮清忽然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央,他站在柱子旁,打了个响指,一声“Money”,浑身湿淋淋的大白狗瞬间转过头,跑到他身边。 邬淮清嫌弃地看着它,皱着眉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家都知道他宠这条狗,见他表情不太好,都不由地噤了声。 有胆大的开起玩笑,恭维地说:“邬哥,Money得了第一,真厉害,像你。” 邬淮清冷哼了一声,态度不明。 有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蹲下身子,拿起肩上披的Fendi围巾,就给Money擦身子,胸前很有料,周围几个男的都盯着她看,眼睛都直了。 走过来的王清剜了她一眼,抬头看向邬淮清,好在他没有看这个女生。 祝矜隔了一个泳池,看着这一幕,有点想笑,也有点感慨。 今天来玩的这些人,年龄都不大。但站在邬淮清身边的那几个男人里,有两三个她认识,都比邬淮清要大几岁,而他们却对他毕恭毕敬。 不仅是因为邬淮清家世显赫,更因为,他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掌握了实权的人。 想一想,邬淮清比她大两岁,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论虚岁也不过才二十四五。 在别人玩乐时,他却从大一那年,就进入了邬家的公司,最开始是在分公司轮岗,干着基层的工作,到大三那年,才进了总部。 如今已经六年过去,邬家的产业蒸蒸日上。他不仅在管理实业上有一套,令好几家公司起死回生,投资眼光也被圈内人叫绝。 当初不起眼没人看好的项目,如今都处在资本疯抢的大热赛道。 他是这群还在成天享乐的富二代的父辈们,成天夸赞的天之骄子,和他们,自然不同。 连三哥有时候都自愧不如,也不知道邬淮清为什么对权和财这么感兴趣。 可不,连给狗起个名,都叫Money。 祝矜盯着对面,没料到邬淮清忽然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汇,她很快移开视线。 夏季的晚风带着一池湿气,吹散在院子里,湿哒哒,又热浪腾腾。 祝矜一转头,发现刚刚和自己搭讪的那个男人,还站在旁边。 陈量见她看了自己一眼,连忙开口,问:“你的狗狗呢?” 好在,这次她没有打断他,让他把话说完了。 陈量今年夏天刚研究生毕业,从英国回来后,天天泡在party里,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这么漂亮的,浑身劲儿劲儿的。 因此碰了一鼻子灰舍不得离开。 “没有狗。” “这么巧,我也没有。” “……” “你是不是南方人?”他又问。 祝矜经常听到别人问自己是不是南方人,不像张菁、姜希靓她们,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她说的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声音还轻、软,常被人误会。 她摇摇头。 陈量又在她身边说了一通,她偶尔给个回应,不耐烦地蹙起眉,却没让陈量走。 对面的邬淮清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拿着香槟,偶尔抬头看向她。 忽然,祝矜开始打喷嚏。 “是不是有些冷,我去给你找一条披肩。” 她摆摆手,不仅打喷嚏,还开始流眼泪,脸颊开始疼。祝矜抬起头来,看四周,果不其然,柱子后边跑来一只猫,正在她脚边偎着,刚刚没发现。 祝矜对猫过敏很严重,她握住衣领,感觉开始上不来气。 “你怎么了?”陈量吓到,看到她指了指猫,“你是过敏吗?我带你去医院。” 说着,他从身上找车钥匙,却怎么也找不到,想起钥匙在外套里,外套还在屋里,他连忙对祝矜说了一声“等我一下”,就往屋子里跑。 祝矜拿起手机,想给王清发消息,头很疼很疼,喘不上气,她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猫。 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抱起来。 祝矜以为是陈量来了,一抬头,发现是邬淮清——他面色阴冷冷的,抱着她穿过嘈杂纷闹的庭院,大步走向自己的车。 过敏 \ 邬淮清把祝矜抱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后,直接开向了距离这儿不算太远的北医三院。 祝矜还在咳嗽,眼睛很痒,脸颊疼。 邬淮清和她说话,她闭着眼睛不想搭理,也开不了口。 他记得她当年过敏后的症状有多严重,所以根本不敢放松警惕,加快车速,接连闯了两个红灯。 祝矜掀了掀眼皮,费力地说:“你慢一点儿,红灯。” 她现在稍微缓过来一些,怕过敏还没出什么事儿,命最后却栽倒这个人的不规范驾驶上。 好在晚上这个路段车少,二十分钟的车程直接缩减成了十分钟。下车的时候,仍旧是邬淮清把她抱到急诊部的。 祝矜挣了挣,想下来,却被制止住了动作,“别动,乖一点儿。” 于是她便真的没有动静,乖乖地偎在他的怀里,他的体温透过黑色的T恤传到她的肌肤上,有些滚烫,西洋杉的木香在夏日的夜里也变得滚烫起来,和她身上的冷香混在一起。 因为闭着眼睛,祝矜的其他感官捕捉到的感受都被放大,她还听到邬淮清的心跳声。 一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大雨肆虐的夏日里,她也是被他抱在怀里,那时他们残酷地看着生命的流逝,却无能为力。 倏忽之间,祝矜的鼻息灌入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耳廓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滚轮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头顶的光线亮得晃眼。 他们进了医院里。 邬淮清早已提前联系好了急诊,医生是今晚值班的里边最有权威的一位。 医生检查了一番,问了问情况,然后皱眉责备:“你的情况很严重,根本不能碰猫,在同一个空间里不接触也不可以,既然以前有过病史,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祝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邬淮清站在她旁边,沉着一张脸,最后医生安排了挂水,又开了一些消炎药。 瓶子里的激素在往下流,顺着针管进入祝矜的血液里,她的血管很细,刚刚护士扎了两次都没扎进去,眼见着那一块儿要肿了起来,第三次才扎进去。 扎完后,小护士还心有余悸,因为旁边站着的这位帅哥,脸已经黑到了极致,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怒气,她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挨骂。 可小护士离开病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他,因为这男人实在是长得太帅太帅了,百年难得一见。 可惜已经有了女朋友。 祝矜靠在病床上,待小护士走后,看到邬淮清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墙壁白得让人有些心慌。 刚刚医生给她看完,邬淮清提议回家里输液,让私人医生来,祝矜给拒绝了。 她既不想让邬淮清去她家,也不想跟这儿邬淮清去他住的地儿,留在医院才是最优解。 此刻,房间里静悄悄的。 祝矜想了想,开口:“邬淮清。” “嗯?” “你先回家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了。” 因为过敏,她有些破相,加上时不时咳嗽,说话时还带着口罩,鬓角的发被汗打湿,贴在太阳穴的位置,不太雅观。 邬淮清神色依旧冷冷的,闻言说道:“用完我了,就叫我走?” 祝矜:“……” 他接着说:“我走了,一会儿你怎么回去?” “我可以叫三哥来的。”不过说完,祝矜想起祝羲泽婆婆妈妈的性子,要是知道她今天又过敏了,估计得派人天天盯着她,于是改口,“我叫我朋友过来。” 打扰热恋中的姜希靓,还是大晚上,有点儿不地道,不过她俩历来不在意这些,谁有事情,对方都是随叫随到的。 再不济,也可以叫宁小轩过来。 邬淮清扯起唇角笑了笑,笑得很冷淡。 祝矜看到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角流露出一丝疲惫,白炽灯的光慢吞吞地洒在他的身上,把他一个人坐在沙发椅上的身影描绘得有些落寞。 她心尖倏地顿了一下,让他走的话,滞留在嘴边,忽然就说不出口。 眼看他要抬起头,看向她,祝矜连忙移开视线,盯向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小声说:“这电视的遥控在哪儿呀?” 邬淮清没搭理她,没帮她找遥控器,也没走,就静静地坐着。 祝矜压根儿没打算看电视。 待掩去慌乱后,她拿出手机,看到微信里有好多条未读的消息,都是派对上认识的人发过来的,问她有没有事儿。 她一一回复了他们,在回复王清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这小姑娘给人的感觉蛮奇怪的,说不上来好还是坏,就是不实诚,心思太多。 王清隔着屏幕连连抱歉,【对不起,学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带了猫来】 【你现在怎么样】 【学姐,你是去了医院吗】 【你在哪个医院,我去找你】 【学姐,真的真的真的太对不起了】 祝你矜日快乐:【我在挂水,已经没事儿了,你不用过来,也不用抱歉】 王清应该是盯着手机,收到消息后立刻回复:【学姐我去看你吧,正好我也比邬学长更方便照顾你】 【你是去了北三吗,还是在家里?】 祝你矜日快乐:【真的不用来了,我这里用不着人,再输一会儿就走了。】 发完这条,她没再看王清回复什么,把手机熄了屏,眼睛不能长时间盯着手机屏幕,会疼。 王清看着手机没了回复,又瞪了一眼李予。 “不是,大姐,你怎么还瞪我?我哪儿知道有人对猫过敏呀?” 李予觉得自己今晚就是个冤大头,把猫接进来还没十分钟,就有个人因为这只猫过敏了,自己新追的女孩儿还可着劲儿怪他。 “我都把群名改成了狗勾交友群,大家都带狗,就你一个人带猫。”王清委屈地说,“再说了,你最开始也没说你有猫呀。” “我……”李予忽然收了声,他的确没有猫,这只猫是晚上前女友突然送过来的,说是回老家,要他养一阵儿。 而这猫还是他俩恋爱的时候一起挑的,不能不管。 不过这些细节不能告诉王清,李予反问:“你最开始不是说在我这儿办个宠物party,也没说不能带猫呀。” 因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王清的确没有在群里明确说过不能带猫,只是找了有猫的朋友私聊。 另一方面,她也没有想到祝矜真的对猫过敏,她还以为那是她的托词,更没想到她对猫过敏这么严重。 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但此刻,王清见李予脸色沉下去,没了最开始哄她的耐心,便知道不能再闹下去,这些大少爷们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最是冷情薄性。 于是王清瞪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李予,眼圈都红了,也不说话。 李予果然中招儿,瞬间心软了。 他对王清正在兴头上,最喜欢她那双眼睛,抱住她连声说:“好了好了,是哥哥的错,不过现在你那个学姐不是没有事情了嘛,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咱们负责医药费和后续的费用就行。” 王清伸手环住他的腰,同时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谁稀罕你的医药费。 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下降,祝矜不时看向它,越看越觉得慢,她伸手摸向上边的流量调节器,准备把速度调快。 邬淮清忽然出声:“你在干什么?” 她被吓了一大跳,不满地看他一眼,又略有心虚地说:“有点儿慢,我调快一点儿。” 邬淮清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制止住她的动作,“医生说了不让太快,你这是嫌自己今晚病得不严重吗?” “……” 他的语气很凶,祝矜在口罩下撇了撇嘴,余下一双因为过敏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了她。 邬淮清抬手,想要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揉一揉,被她皱着眉一下子躲了过去。 他收回手,沉默地站在一旁,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略显尴尬。 空气变得寂静无声,连影子晃动的声音都能听到。 祝矜看着地上的影子,睫毛眨了眨,指甲嵌进手心里。 她脑海中闪过今天晚上在浴室里的暧昧,闪过刚刚送她来医院时,邬淮清脸上不加掩饰的焦急,闪过许多年前,她十八岁时,他们在东极岛上度过的那荒唐又香艳的一周。 祝矜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往事一一掠过。 她忽然抬起头,问他:“邬淮清,你还记得我今天在派对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她说,我不习惯和有女朋友的男人接吻。 那时她一说完,他便笑了,语气中带着讽意地回她,没想到你道德底线还提高了。 祝矜丝毫不恼,也笑着回他,当年是她一时寂寞,在上海太孤独了,而现在,她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不能再干缺德的事儿。 一脸“渣女悔过自新”的表情。 邬淮清敛去笑意,眸里闪过一丝怒意,稍纵即逝,转而混不吝地问她,你说的是我哪个女朋友。 他边说着,手掌还在她肩头摩挲着,一脸浪荡的情态毫不掩饰,渣得明明白白。 这句话终于让祝矜脸上露出一丝裂缝,她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似的看着他,顿了顿,才说出骆洛的名字。 邬淮清愣了一下,眼神嘲讽,不过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手掌滑到她嶙峋的肩胛骨上,距离被撞伤涂了药膏的部位很近。 “她呀——”他语气轻飘飘的,“不配,垃圾玩意儿。” 那时,祝矜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她很少见邬淮清对女生这种态度,即使听到王清在背后说他的床事,他也不甚在意,上学时,对待追求很过火的女生,邬淮清也没什么反应,他向来习惯漠视。 而这次,他却用这样一个不上台面的词汇形容一个女孩儿。 一个漂亮的、有能力的、自称他女朋友的女孩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困惑,他抬手,抚平她的眉峰,说:“不要和她玩,她也配不上你。” 祝矜心底更困惑了,不知道骆洛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邬淮清性子是不好,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年轻女孩儿这么刻薄,刻薄得有些过分。 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向来不是简单角色。 祝矜盯着他,把心底困惑了好几天的问题问出来:“她为什么姓骆?” “巧合。”邬淮清没什么犹豫地答。 邬淮清的妈妈就姓骆,骆氏一族早些年是江浙一带很有威望的名门望族,后来遇到战乱,家族支离破碎,即使如此,骆家的后辈在各行各业也出了很多有才之辈。 邬淮清的外祖父骆少明,就是后来上海有名的实业家。 邬淮清的妹妹就随母姓,名梓清。 祝矜压住心底的疑虑,心知这毕竟涉及到他的家事,没再问下去。 当时浴室里的那台电视机一直播放着《大话西游》,两人说完骆洛,电影正好演到了那个经典台词的部分——“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熟悉的台词在滴着水的浴室里乍然响起,一下子把暧昧的气氛打破,把祝矜也拉回正轨,她从邬淮清怀里挣开,想要离开房间下楼—— 却被他一下子抓住手腕,然后像是解恨似的,邬淮清埋头在她锁骨上重重咬了一口。 赌王 \ 病房外有几棵松树,栽了很多年,已经长得又高又茂盛,树影在窗户上摇曳,如同此刻病房里祝矜起伏的心绪。 她问邬淮清,他是否还记得今天下午她在派对上和他说了什么。 邬淮清握住手机的一个角,然后把它在空中打转儿,漫不经心地思索着。 片刻之后,他说:“我又不是金鱼,不会那么快忘记。” 是,他不仅不是金鱼脑,还记忆力特别好,对数字过目不忘。 祝矜经常怀疑他的脑子中每天装那么多东西,不累吗? “你既然还记得,那你就不能在这儿。”她闷声说。 邬淮清挑眉,“为什么?” 祝矜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又想起脸上过敏的痕迹,重新把口罩戴好,“你现在在这儿,我怕你女朋友来打我,那么多,我可招架不住。” 邬淮清忽地笑了,他吊儿郎当地说道:“放心,她们忍耐力好,多你一个不多。” “正好,来了还能凑几桌麻将,给你解闷。” “……” 祝矜看了他三秒,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决定不再和他说话。 谁知他继续说道:“哦,我忘了,你不会打麻将。” 祝矜睁开眼睛,立刻反驳:“谁说我不会的?” 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邬淮清被她的模样给取悦,想起之前过年时,大家聚在一起打麻将的情景。 那会儿祝矜还读高中,大家还都住在大院儿里,没有搬家,过年的时候最是热闹。 除夕夜,他们小辈聚在一起,在宁小轩表姐家,躲着大人打麻将,祝矜不会打,就在祝羲泽旁边干巴巴望着。 看得手痒,她也想打,于是宁小轩他们说要教她。 谁知祝矜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在牌桌上偏生缺一根弦,怎么也记不住规则,记住了又不会用。 教到最后,连宁小轩自己都被带得懵了,求爷爷告奶奶让她赶快下桌:“浓浓,哥求你了,哥刚赢的都归你,你快下桌去吧。” 祝矜看着一桌子看她好戏,想笑不敢笑的人,连祝羲泽都在笑,她哼了一声,一个人去沙发上看春晚。 那天,邬淮清春风得意,赢得最多,讨了个新年的好兆头。 他转过头一瞥,正看到小姑娘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春晚上不知道在演着什么小品,她不时笑出声,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和月亮似的。 和刚刚下牌桌时愤愤不平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会儿他在想什么? 琢磨她为什么总能那么开心,所有的不开心,都跟云烟似的很快散去,身上从来透着一股被宠爱长大的劲儿。 宁小轩闹着要邬淮清明天请客。 祝羲泽说,大年初一都要去拜年,哪有时间一起吃饭。 于是宁小轩又给邬淮清安排上,让他初八的时候请他们一伙人去鸿彦楼吃,鸿彦楼很贵,反正这竹杠他是敲定了。 不待邬淮清应下,宁小轩又连忙喊沙发上的祝矜:“浓浓。” “咋了?你把钱输完了?太好了。”她转过头,说着拍了拍手。 “……” 宁小轩又气又笑,说:“是没剩多少了,都被邬淮清赢走了,你淮清哥说了,初八要请大家伙儿去鸿彦楼吃饭,你那天记得空出来。” 祝矜看向他,眼睛在灯下滴溜溜转,邬淮清手里拿着一麻将牌,任她打量。 那眼神不是很善意,好像她不会打麻将,都是他造成的,所以他才能赢这么多。 这副麻将是宁小轩从他表姐这儿偷的,是某个奢侈品牌跨界出的,一套就要十几万,手感很好。 他握在手里摩挲,半晌,听她淡淡地说:“再说吧,好多同学约我出去玩呢。” 祝羲泽立即警惕地问:“男的女的?” 桌上其他人纷纷笑起来,路宝说:“你能不能别把浓浓管这么严,说的跟你没和女同学出去玩过似的。” 祝矜继续嗑瓜子,不理他们,后来她接了个电话,拿着手机往屋子里走。 路宝又说:“不过浓浓不会真谈恋爱了吧,打电话还躲着我们?” 邬淮清玩了一局,见人还没回来,不知为何,心浮气躁起来,站起身。 张菁在他旁边坐着,看他起来,问:“淮清哥,你不玩了?” “去个卫生间,你玩吧。” 邬淮清从客厅拐进走廊,吵闹声渐渐远去,依稀听到女孩儿的声音,从旁边屋子里传来。 门只关了一半,她声音轻轻软软的,透着股淡淡的不耐烦,“你别打电话了……嗯,新年快乐,但我真的不喜欢你……” 打完一个,又来了一个,趁着除夕夜来告白的人扎堆儿。 邬淮清站在半掩的门口,看她站在露台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托着下巴抵在栏杆上。 除夕夜,屋里没开灯,窗外却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把她的侧脸映得很亮,漂亮极了。 这次电话那头的男生似乎纠缠不休,想要约她出来玩,邬淮清听到她一本正经地拒绝着,说她要在家好好学习。 他不禁在心里笑,她哪次的假期作业,不是院子里一伙孩子们帮着做的? 他听她好不容易挂掉电话,于是准备起身走开。谁知祝矜快他一步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他。 这下,他只能站那儿不动,从兜里掏出一支烟。 祝矜走到房间门口,问他:“你怎么在这儿,赌王?” 邬淮清挑眉,乐了:“这什么称呼?” 她眨眨眼睛,“谁让你赢得最多。” 说完,她又眨了眨眼睛,拿手机捅了他一下问:“喂,赌王,你能教我打麻将吗?” 他们俩虽然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父母那会儿关系也还好着,但他俩的关系不怎么好。 平时在学校,要是身边没有其他人,连话都不说。 祝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问出口,问完,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脸开始烫起来。 幸好走廊的灯没开。 邬淮清没把烟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你为什么想学?” “国粹,总要会的嘛。” 邬淮清被她的话逗乐,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睫扑闪得越来越快,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教,朽木不可雕也。” “你——”祝矜瞪着他,气得不行,深呼吸,说,“我要告诉骆阿姨,你抽烟。” 邬淮清把手里的烟在她眼前晃了晃:“哪儿抽了,连火星都没有。” 他唇边带着笑,然后把烟叼在嘴里,模样吊儿郎当的,可说出的话又无可指摘,祝矜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说话。 …… 两人同时想起那天晚上。 病房的窗户上,树影扔在摇曳,短暂的沉默过后,邬淮清皱起眉,问:“搁哪儿学的?” 祝矜没告诉他,在上海有段时间她天天跟唐愈混在牌桌上,耳濡目染,也能打几局。 有一天晚上,她手气特好,赢了一大笔。 祝矜还记恨着他当初说她是“朽木”,哼了一声,“总之是会的,教我的人很厉害的,不仅厉害,人还好。” 邬淮清略带深意地瞥了她两眼,没应声,重新坐回旁边的小沙发上。 祝矜百无聊赖地盯着吊瓶,不能调快流速,只能在心中用意念期许它快点儿。 谁知派对里有认识祝羲泽的人,走漏了风声,把祝矜过敏的事情告诉了他。 吊瓶还没输完,祝矜就接到了祝羲泽的电话,他声音很急,问她现在在哪儿。 “在北医三院,正输液呢。” “我现在过去。” 祝矜看了看吊瓶,也快要输完了,于是说:“你别来了,我现在好多了,吊瓶也快挂完了。” 祝羲泽坚持要来,“清子明天早上要出差,我现在过去,一会儿送你回去,都这么晚了,让他早点儿回去睡觉。” 祝矜愣了一下,抬头去看邬淮清,他站在一旁,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祝矜又移开视线,在电话里叮嘱祝羲泽开车慢一点。 挂掉电话后,她再次看向邬淮清,重新道谢。这次,明显态度要比刚刚诚恳很多。 邬淮清不解。 “一会儿我三哥过来,你早点儿回去,明天早上不是还要出差吗?” 邬淮清明白过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脾气,皱了下眉说:“都这点儿了,差不了多少。” 助理已经帮他收拾好了东西,回去睡几个小时,明天早上直接去机场。 祝矜心中忽然涩涩的,她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但都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敢问。 也知道不能问。 祝羲泽到得很快,到来的时候,祝矜的吊瓶也正好输完了。 他进病房,先拍了一下邬淮清,“今天谢谢你了,幸好你也在。” 他知道邬淮清是个冷清薄性的,和自家妹妹又关系一般,向来没啥交集,所以邬淮清今天这么帮忙,他打心底里感谢。 邬淮清看着他,语气淡淡的:“顺手。” 祝羲泽没多想。 护士进来拔完针后,三个人走出医院。 夏天的风很燥,吹在身上,带着闷热,身后的急诊部仍旧明亮如昼,有人难眠,有人奔波。 他们和邬淮清在医院门口分别。 祝矜住的地方在朝阳公园北边,离这儿很远,祝羲泽边开着车,边嘱咐她最近吃饭一定忌口,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说了一堆。 说来说去,仍旧不放心,“要不你这两天回家住,或者住我那儿去。” “哥,我的好哥哥,你快别说了,我耳朵疼。” “怎么了,怎么又耳朵疼?”他音调变了变,“要不咱再回医院检查一下?” “被你吵的。” 祝羲泽:“……” 尽管如此,第二天,祝羲泽还是安排了一个阿姨去她家,负责她每日的伙食。 祝矜觉得他此举纯粹多余,她自己也会做饭,在上海就是自己做饭吃。 虽然手艺一般,但她还挺享受这种认真做饭、认真生活的感觉的。 因为破相,祝矜和公司联系,把入职时间往后推了两周,HR也很通情达理地同意了。 于是,她白天就待在屋子里,看电影看书,又新买了几个乐高拼。 晚上的时候,祝矜就去朝阳公园遛弯儿,或者待在小区里溜达。 这个小区的绿化率很高,由全球几位顶尖的设计师联合设计,很美,很有艺术感,看着这些绿植,即使心情不好也很快会变得愉悦。 日子悠哉悠哉,一连几天,祝矜都没去绿游塔。 姜希靓忙着谈恋爱,这次似乎真上了心,连条微信都顾不上给她发。 于是祝矜也懒得告诉她自己过敏的事儿,怕破坏她心情。 其实她一直想问问姜希靓关于“孩子”的事情,可是过了那天那个心急如焚的劲儿,话就变得不好问出口,毕竟这属于极其隐私的事情了。 直到在家待着的第二周,祝矜想出去逛街,买新的蜡烛。 脸上过敏的痕迹还没完全消去,于是她也没化妆。 挑耳饰的时候,祝矜在梳妆台上的白瓷盘上翻着,却发现自己前一阵儿刚买的一对樱桃耳坠丢了一只。 想来想去,才想起上一次佩戴是在那天去宠物party的时候,不过那天情况那么乱,估计早不知道丢哪儿了。 祝矜有些不开心,这是她在一家买手店淘的,比市面上一般的樱桃坠子要精巧,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特别喜欢。 她拿出手机,思索一番,打开邬淮清的聊天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你在车里有见过一对樱桃耳坠吗?】 也不知道他出差回来没。 没想到他回复得很快:【有】 祝矜:“……” 既然他早就发现了,那为什么不懂得问她一下? 还是说他车上坐过的女人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谁? 祝你矜日快乐:【那麻烦你寄个快递给我,到付,谢谢】 W:【地址。】 祝矜把自己的住址发了过去。 邬淮清把地址按下收藏,然后在聊天框回复:【等着。】 见他这么说,祝矜索性放弃去逛街,又换上在家里穿的衣服,拼没拼好的乐高。 可一直等到天黑下来,快递也没送来,她换上运动服,打算先出去夜跑两圈。 夕阳沉沉,还未完全落山,在地平线上留下半个脑袋,余光和夜色融合在一起,把四周染成模糊的粉蓝色。 邬淮清坐在车里,看着周围的环境,很漂亮。 也可以看出小姑娘在家里是真受宠,安和公馆就两个户型,一个是四百五十平的大平层,一个是九百平。 而四百五十平的起价就要七千多万,据说这只是老爷子送她的成人礼。 相比之下,祝羲泽他们几个孙子成年的时候,老爷子连个厕所都没送。 忽然,视野里来了个人。 邬淮清打开车门,下了车。 祝矜穿了一件灰色的运动背心和同款式的短裤,正要跑步,一看到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她走近。 邬淮清在手里摩挲着手机,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雪肌、玉骨,被夜色温柔笼罩着,他忽然心里痒丝丝的,想嚼支烟。 漫不经心地说道:“送快递。” 粉店 \ 送快递。他说。 祝矜看着他,把垂在耳侧的头发往后别了别,问:“那我能去哪儿投诉你呢?” “嗯?”邬淮清挑眉,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怎么想投诉我,哪儿让您不满意了?” 祝矜瞥了一眼他的烟,说道:“太慢了,我等了一下午。” 邬淮清笑得吊儿郎当地说:“原来等了我一下午,那还真是挺让人过意不去的,要不——” 他顿了顿,低下头盯着她。 邬淮清的眼睛很好看,眼皮褶皱很深,眼窝深邃,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总让人有种他很专注且深情的感觉。 其实只是错觉。 “我请你吃饭,你行行好,就别投诉我了,这年头快递员挣个钱也不容易,行不?”他边笑着边说。 祝矜听着他胡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蹙了一下眉转移话题问:“你这车怎么开进来的?” 安和公馆的安保措施不是一般的严格,没有通行证的车子,开不进来。 邬淮清指间夹着烟,说道:“找朋友借了个通行证。” 他也不点燃烟,就在手中夹着。 祝矜发现他很喜欢夹烟这个动作。“哦”了声,没再问别的,伸出手,要她的耳坠。 邬淮清把那支烟放在她手心。 “什么意思?”她不解。 “帮我拿一下。”边说,他转身打开车门,从车里取出一个装首饰的小盒子。 “我的耳坠?” “嗯。” 祝矜要接那个盒子,却被邬淮清躲了一下,盒子仍旧在他手中。 “你还没答应。”他说。 “什么?” “我请你吃饭呀。”他把盒子放在手心里把玩,“好歹我大老远送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因为他有苦劳,所以他得请吃饭。 祝矜琢磨着这话的逻辑不是一般的奇怪。 她发现今天的邬淮清比平常话要多很多,心情似乎也不错,语气温柔得有些不像他,让人不清楚他葫芦里具体卖什么药。 “你缺一顿饭?”她反问。 夕阳彻底沉下去,最后一抹金色的光辉隐去,万籁俱寂。 路灯把一旁的绿植点亮,风中有干净的青草香、虫鸣声,还有远处小孩儿隐约玩闹的声音。 在这样的环境下,邬淮清的声音显得尤为清冽好听,他笑着说:“还真缺,缺和你的。” 祝矜看着他这副调情的模样,弯起唇角笑道:“那还真不巧,我晚上不吃饭,要跑步。” 说不吃饭是假的,在祝矜这儿,吃饭乃第一重要的事儿,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为了身材节食的事儿,她绝对不会干。 但邬淮清说他缺一顿饭,想和她吃饭,她不信。 距离上次在医院的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周多。这期间,他从未联系过她。 也不过是今天,她忽然提起了耳坠的事儿,他才过来。 可能是忽然起了那么点儿兴致,可能是觉得逗她有趣。 夜风轻轻吹着。 祝矜说:“还我耳坠,你想吃什么就去吃,自己吃最快活了。” 被拒绝,邬淮清也不恼。 他勾起一撮儿她没梳上去的头发,问道:“你确定?” “不然呢?”说着,祝矜挣了挣,想要把头发抽出去,一扯,谁知他没松手,头皮一阵疼,她不敢再动。 邬淮清的食指绕着那撮儿头发,乌丝缠绕在他干净的指节上,黑白分明。 他笑了笑,“那这个耳坠子,你也别要回去了。” “你……”祝矜想骂他,后面的话又被自己堵了回去,改口,“邬淮清,你有意思嘛你?” “有意思,很有意思。”他答得一本正经,让人更加恼火。 “……” 祝矜瞪他一眼,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盒子,最后把头一扭,索性也不再要那个耳坠子,转身离开,开始按着原计划跑步。 跑了几步,她才反应过来,那支他没点燃的烟,还被她握在手心里,被手心中细密的汗浸着,香烟变湿。 祝矜把烟折了折,看它变弯,想起它被他夹在指间的画面。 其实他抽烟的模样,总是很勾人。 风吹在耳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锁骨上,那天被咬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祝矜手指不禁摸到锁骨的地方,那儿留下了一小片疤痕,不深,但还能看得出来。 一向爱美如命的祝矜,这次没有使用任何祛疤的药膏。 她忍不住想,即使不抹任何药膏,到下个月的时候,这个疤痕应该也会自动消去吧。 根本留不住。 安和公馆面积很大,有一条路上好多小孩儿正在骑车,小型山地车被蹬得飞快。 祝矜看得心痒,想着改天得把自己的山地车从储藏室里取出来,打理打理,然后骑出去兜风。 这圈儿其实跑得并不惬意,因为祝矜总惦念着楼下有个人,自己的耳饰还在他手中,没要回来。 等到一圈跑回来,她远远看到那人还站在车前,没走。 这次,他真的点了一支烟抽着,青白色的烟雾从唇边吐出来,袅袅散去,一脸散漫地站在车前。 只是他身前还站着一个人,是个同样穿着运动服身材很棒的女人,手中牵着一条狗。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从这个角度看去,女人笑得很开心。 祝矜跑过去,本想直接无视掉两人,谁知被邬淮清上前猛地一拉,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很硬,她被撞得生疼,抬起头瞪他一眼,只听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对那个女人说:“你看,没骗你,我在等我女朋友。” 祝矜被他一条胳膊钳制着,动弹不得,闻言转过头看向那个女人。 看到彼此时,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因为她们身上穿的运动服一模一样,香奈儿这一季的新款。 俗话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祝矜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穿起来没有这个女人好看,因此不觉得有什么,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而眼前这个来找邬淮清搭讪的女人,脸色明显变了。 她身材不比祝矜差,腰细腿长,可一张脸动过刀子,即使看起来很精致,可和祝矜这张纯天然的脸比起来,瞬间被秒杀,毫无可比性。 女人面色难堪,还不得不强笑着。 祝矜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狗,狗狗很可爱,脖子上带着花花绿绿的串珠,穿着小纱裙,头顶的毛发还被扎了起来,活像个女团明星。 她忍不住弯起唇,想蹲下来摸一摸它的小辫儿。 这个笑,落入狗狗主人的眼里,自动被她理解成了对自己的嘲笑,她脸上一阵愠色。 刚刚她带着狗狗遛弯,走到这儿,立马被车前的男人给吸引,长成这样,实在是极品,百年难得一见。 她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于是便主动上前搭讪。 谁知男人根本不买她的账,说在这儿等女朋友,让她赶紧走,否则女朋友看到了,该生气了。 她不信,倒不是不信他有女朋友,而是不信这种极品会这么听话,对女朋友言听计从。 除非是小白脸。而这男人虽然身后的车不怎么样,但通身的气派,根本不像个小白脸。 而没过多久,他女朋友真的来了,还是一个气质绝佳长相无可挑剔的女生。 邬淮清一只手搂着祝矜的腰,另一只手拿着烟,他眯起眼睛笑着对女人说道:“你要不给我做个证,是你主动来搭讪的,我没搭理你——” “不然我怕她生气。”他说着,还低头看了一眼祝矜。 祝矜在他怀里,闻言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腰。 邬淮清吃痛,面上却不显,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你要是不愿意作证也没关系,反正你这样大概率也不会让我女朋友有危机感的。” “……” 这话,连祝矜都听不下去了。 女人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既尴尬又恼火,连步子都迈不出去了。 平时她想撩谁,都是轻而易举的,对方即使对她没意思,也不会这样落她的面儿。 “你还不走?”邬淮清低头啄了一下祝矜的额头,“我们俩还要去吃饭,求您就别在车前挡着了。” 女人终于从震惊中抽离出来,狠狠地瞪了祝矜和邬淮清一眼。 愤怒使她动了好几十刀的脸一时之间有些质壁分离。 “……” 待女人走开,邬淮清松开她,祝矜立刻从他怀里离开。 “你拿我当挡箭牌?” “别说,还挺好使。”他语气很欠揍。 “……” 祝矜忽然笑了,“搁平时你肯定不拒绝吧?不然你那些女朋友怎么凑了好几个麻将桌。” “也是。”他竟真的点了点头,“不过今天珠玉在前,尤其是你俩还穿了一样的衣服,顿时觉得她索然无味了。” 祝矜:“……” 邬淮清把烟熄灭,扔进垃圾桶里,垂眸看向她,“去吃个饭?” 祝矜摇头,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住了手腕,开门、塞进车里、落锁。 她想打开车门,怎么都开不了。 祝矜瞪着他,邬淮清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又俯身去给祝矜系安全带,完全忽略她的愤怒。 几秒之后,祝矜停止了挣扎。 她真是…… 真是有毛病,才会觉得今天的邬淮清比以前温柔了点儿。 一如既往的暴烈。 今天他换了辆车,是辆普通的奥迪。 祝矜想起那天他开着那辆打眼的苹果绿大牛,把骆洛塞进车里,也是这样的暴烈。 她心中涌起一阵无力、委屈,什么话都不想说,眼眶莫名有些酸,垂着头,静默无言。 邬淮清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头倏地一阵烦躁和懊恼。 他本想带祝矜去新开的一家墨西哥餐厅,忽然转变想法,猛地调转车头。 车子一路飞奔,路灯连成一条明亮的光线,高楼、矮房不断向后倒退。 祝矜看着窗外,不知他在大马路上抽什么风,突然就调头。 两旁的街景不断变化着,时而是她熟悉的,时而又变成了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景色,北京很多环路,灯光交错,纷繁复杂,四年之久,变化非常大。 “你要去哪儿?”直到此刻,祝矜才有了一种被拐卖的感觉,她有些心慌、忐忑,但出乎意料不害怕。 邬淮清转过头来看她,见她眼圈已经不红了,才说:“把你卖了。” “……” 祝矜深呼吸,决定下车前不再和他说话。 车子一路向前,两旁的景色终于越来越熟悉,直到京滕中学的大门映入她的眼帘—— 她看到那四个金灿灿的楷体大字“京藤中学”,愣住了。 祝矜转头问邬淮清:“怎么来这儿了?” 邬淮清指了指学校门口那家矮子粉店,状似无意地说道:“想嗦粉了。” 说完,他解开安全带,又帮她解开,然后把车门打开,先下了车。 祝矜坐在副驾驶上,没动。 她一颗心快速跳动起来,向窗外看去。因为是暑假,学校放假,外边没有人,夜里街道上空荡荡的,邬淮清一个人站在路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 他穿着白T和长裤,在某个瞬间,和那个当年穿着白衣黑裤的少年重叠。 祝矜的胸腔里好像飞来一只鸟儿,雀跃又不安的鸟儿。 这四年,她从未再回过母校,甚至再也没来过这条街,而矮子粉店,是她当年最爱的“校园美食”,有段时间几乎每天中午都会来吃一碗。 见他转身看过来,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打开车门。 下车后,她忽然吐了口气,像是释然似的,弯唇笑了起来,抬起下巴向那家粉店的方向点了点,对他说:“走吧。” 这是一家正宗的长沙粉店,老板是长沙人,北京只此一家,再也找不出第二家这么地道的。 其实北京人的口味和长沙人相差甚远,首先吃不了辣,再者他们一般吃面,不吃粉。 祝矜就是其中的特例,她尤为能吃辣,并且爱吃粉,不爱吃面。 矮子粉店纯靠祝矜和祝矜的同口味者,才存活了这么多年。 两人走进去,祝矜点了一碗牛肉粉,加蛋,邬淮清点了和她一样的,两人又来了两瓶北冰洋汽水。 人不多,上得很快,和北京吃面加蛋不同,这里的蛋,是煎蛋,铺在扁粉上边,汤汁亮堂堂的。 祝矜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辣椒,准备加到碗里,谁知邬淮清伸手制止住她的动作,“你最近不能吃辣。” 祝矜想起自己过敏还没完全好,不情愿地把勺子放下。 邬淮清顺手接过那个勺子,把辣椒加到自己的碗里。 祝矜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是不清楚这家店的辣度,忍不住开口提醒:“这个很辣的。” “嗯。”他淡淡地应道,手中的动作却没停止,又加了一些,然后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后,夹起粉来就吃起。 祝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他面色不改地吃着这碗加了很多辣椒的面。 她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了桌子上。 邬淮清抬起头,“怎么了?” 边说着,他又给她取了一双新筷子。 祝矜像见鬼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拿着新筷子夹了一小块辣椒放进嘴里尝了尝,还是一如既往的辣呀。 她瞪圆了眼睛,说道:“我记得你不吃辣的。” 有一年过年,宁小轩给他碗里夹了一块剁椒鱼头,他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眼泪流了出来。 平常多矜贵的一个人,那天被辣得失了形象,是真的一点儿辣也吃不了。 “哦,换了口味儿。”他随意地说道,像是在说中午吃饭时把清蒸鱼头的外卖换成了剁椒鱼头一样轻巧。 祝矜听着这句话,心中一时不是滋味儿。 她没想到,几年的时间,竟然能让他连饮食口味这么根深蒂固的习惯都给改变了。 不知道其他的变化还有多少。 最近因为过敏,阿姨给祝矜做的都是特别清淡的饮食,她拿起筷子夹粉,汤汁撞上舌尖的那一刻,她眉结一下子舒展开来,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还是熟悉的味道。 大三有一次出去玩途径长沙,她在湘江边嗦了碗粉,不难吃,却没有高中学校门口的这家让祝矜一直念念不忘。 邬淮清看着她满足的表情,也舒展了眉头。 他的吃相很好看,慢条斯理地嚼着,动作优雅,汤汁一点儿都没有洒到外边。 “虽然换了口味,”他忽然接着说,“但没想到你还挺惦记我。” “……”祝矜抬起头,看着他,诚恳地笑了笑,“主要是,你当年被小小剁椒鱼头辣得哭天抢地喊妈妈的画面,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邬淮清:“……” 樱桃 \ 因为是暑假,米粉店里人不多,墙上的小电视也没开,因此,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很安静。 祝矜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落入了隔壁座位上几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向邬淮清。 他们俩本就是打眼的容貌,刚一进来,旁边几个年轻人就注意到了,现在更是被这句话给惊得脑海中有了画面感—— 一个超级大帅哥,因为食物太辣了,就撒泼打滚喊妈妈? 邬淮清感受到他们的注视,斜过去一眼,那些人连忙低下头,憋着笑“专心”地吃自己的粉。 他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年纪轻轻,记性不太好?” 祝矜心虚地咬了一口煎蛋,细嚼慢咽地吃下,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不要在意细节嘛。” 当年,邬淮清的确被辣得够呛,本是冷白皮的一张脸,一下子鼻尖、眼角都被染上了红意,不住地咳嗽。 那样子,跟个受欺负的小姑娘似的,泫然欲泣,我见犹怜,全桌的人都笑了,也算是邬淮清人生中的一桩丑事。 但当时他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给了全桌人一记冷眼,丝毫没把不能吃辣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也对,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可为什么,现在却变得这么能吃辣? 祝矜正想着,电话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祝羲泽。 “三哥?” “浓浓,”祝羲泽开口,“阿姨今天煮了菌汤火锅,哥一会儿去找你,蹭个饭吧?” 这几日,祝羲泽把自己家的做饭阿姨给了祝矜,因此没少来蹭饭,经常提前给阿姨打电话问今天做什么。 若合胃口,他就过来。 祝矜连忙说:“我都吃完了,你改天再来吧。” 祝羲泽:“可阿姨刚跟我说,你出去跑步还没回去呀?” 祝矜:“……” “是不是偷偷出去觅食了?”祝羲泽立马猜到,小姑娘最近清汤寡水的,估计是受不了。 祝矜咳嗽了一声,看着眼前的牛肉粉:“你看,我就出来打个牙祭,就被你抓到了,真不巧。” “这么大个人了,吃个东西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偷偷摸摸的,三哥又不凶你,吃什么了?”他笑道。 祝矜随口说:“就在蓝港这儿买了个鳗鱼手握吃,没吃乱七八糟的。” “鳗鱼不行呀,成年后就去海里了,你过敏不能吃海鱼,想吃吃点儿清淡的,不然……” 祝矜忍受着祝羲泽的喋喋不休,抬起头,发现邬淮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模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她立即瞪了他一眼。 “那你吃一个鳗鱼手握也吃不饱,刚阿姨说菌汤锅已经煮上了,赶紧回来再吃点儿,正好三哥也饿了。” 祝矜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拒绝,就问:“你现在在哪儿呢?离我家远吗?” “刚从公司出来。” 祝矜估摸着,他公司到安和公馆的距离,比自己现在在的地儿到家的距离要远,于是说:“那行,你过来吧,路上慢点儿。” “好嘞,我这儿正好有一些你们女孩子爱吃的甜品,给你拿过去。”正想挂电话,祝羲泽又说,“也不知道邬淮清今天有时间没,好几天没见了,要不三哥给他打个电话,一起去吃吧。” 祝矜蹙眉:“为什么要叫他呀?” “你过敏那次,人家也够讲义气的吧,你怎么着也得谢谢他一回。” “再说吧,你现在叫他,他肯定不来。” “也是。”祝羲泽顿了顿,“不过我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不然过两天,你自己肯定懒得请他吃饭,我还不知道你。” 说着,祝羲泽挂了电话。 三秒钟后,邬淮清的电话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你别答应他。”祝矜嘱咐。 “嗯。”他应。 “清儿,忙完没?” “完了。” “你吃晚饭没呢?” “没。” “那正好,一起去浓浓家吃吧,她那儿整了个锅,说想请你吃饭。” 邬淮清看着眼前的祝矜,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也行。” 祝矜嗦粉的手一顿。 “那好,她就在安和公馆住着,你知道在哪儿吧?到了在门口等我,你那车没证件不让进。” “好。” “邬淮清,你不讲武德!”祝矜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怎么了?”他笑得很坏,看着她,丝毫没有做错事情的愧疚。 “你不是说了不答应他吗?” “哦,临时改变主意了。”他语气风轻云淡的。 祝矜:“……!!!” 车子开到了安和公馆的大门口,祝矜见他还想往里开,说道:“你干嘛?我三哥不是让你在大门口等着吗?一会儿看到你的车进来了,怎么解释?” 邬淮清看了看时间:“这点儿他还到不了呢,我先把你送进去,再出来。” 祝矜:“……” “不用这么麻烦了,停这儿,我自己走进去。” 见她一脸坚决,邬淮清于是作罢,把车停在路边,在她要打开车门的时候,终于把那个首饰盒子递给了她。 祝矜接过这个黑漆木质盒子,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下了车。 拿到手里,她才发现,这其实是个袖扣盒,上边还有Cartier的标志,估计是邬淮清从家里随手拿的,来放她的耳环。 祝矜蹙了蹙眉,她的这对樱桃耳环虽然设计很巧妙,但不是什么大牌,价格不贵,而这个袖扣盒,她虽说没买过,但清楚至少也得五位数。 她有点烦,一会儿还得找机会再把盒子还给他,早知道刚刚就直接把那只耳环取出来了。 到了家,阿姨一看到她,笑着说:“汤锅煮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吃了。” “辛苦您了,陈姨,剩下的我们自己弄就好了。” “行,食材我都分好了。” 祝矜走过去一看,阿姨用的是鸳鸯锅,一边放着虾滑、羊肉这些食材,另一边只有绿油油的蔬菜。 得,她又被区别对待了。 这几天,祝羲泽来找她吃饭,说好听点儿是蹭饭,实际上,就是拿她这个病号当对照组,他大鱼大肉照样吃,故意眼馋她。 好在她今天已经嗦了碗粉,不怎么饿了。 祝矜坐在沙发上等那两个人来,打开电视放着,然后拿起刚放下的盒子,打开一看—— 里边有一对樱桃耳坠。 两只。 乍看和她的那对很像,拿起来仔细一看,根本不一样。 三秒后—— 她合上袖扣盒的盖子,深呼吸,手覆盖在脸上……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不让她碰这个盒子,原来是假的,好家伙,还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祝矜又气又好笑,想起中午那会儿在微信上问他,有没有见自己的耳坠,他倒是应得一点儿都不含糊。 她打开微信,噼里啪啦发过去一行字。 祝你矜日快乐:【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真难为你了。】 W:【别说,你那只耳坠,找个同款还真难为人。】 祝你矜日快乐:【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吃饭?吃了一顿又一顿?】 W:【嗯。】 祝你矜日快乐:【……】 下午的时候,邬淮清凭着记忆在电脑上给那只耳坠子画了个草图,然后发给一个成天泡在风花雪月里的朋友。 这位朋友因为女朋友众多,所以手机里各品牌各门店的sales的微信也很多。他办事很痛快,立即把草图发给她们,让她们认认这只耳环是谁家的,认出了有赏。 结果哪家都不是,最后,还是一个眼尖的姑娘说,这可能是欧洲一个小众牌子,几年前出的,现在肯定买不到新的了。 这朋友给邬淮清打电话,调侃道:“您这打哪儿买了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牌子,还费这么大力气找?” 邬淮清听他说没找到,于是又让他找类似款,挑最像的来。 同款没有,但类似的樱桃坠子还是有的,没两小时便送到了邬淮清家里。 邬淮清拿着送来的耳坠子,准备走时,又怕这崭新的盒子坏事儿,提前引起祝矜怀疑,于是换成了自己的袖扣盒。 可不是兜了好大一圈子嘛。 下了车,祝羲泽和邬淮清一起上楼,看他唇角微微上扬,眼睛还一直看着手机,忍不住咳嗽一声,问:“你这真谈恋爱了?” 邬淮清敛了敛神色,把手机收回,漫不经心地应道:“打哪儿听说的?” 祝羲泽:“宁小轩前一阵儿来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结果今天你丫的就满面含春,有情况。” 邬淮清:“哦,他也来问我了。” “嗯?” “我说没有,估计是不信,又找你求证。” 祝羲泽看他这副似笑非笑的暧昧模样,琢磨着真有情况,忍不住又问:“你真没谈?” 邬淮清觑他一眼:“你还真婆婆妈妈的毛病改不了。” 两人说着,电梯来了,上了楼。 在祝矜家门前,祝羲泽按自己指纹开锁时,忽然听到邬淮清开口,“她家锁还有你的指纹?” 他声音冷冷的,不过他惯常都是一副冷冰冰懒洋洋的模样,祝羲泽一时也没多想,笑道:“那可不,我俩什么关系。” 走进去,就看到小姑娘坐在沙发上,正端详着一对耳坠子。 “三哥,你来了?”祝矜把盒子放到茶几上,站起身。 “嗯,三哥身后还有个人呢。” “hello.”祝矜敷衍地对邬淮清打了个招呼。 祝羲泽对邬淮清说:“之前浓浓这儿的房子装修好了,还整了个乔迁宴,你正巧出差没来,这次好好参观一下。” “嗯。”邬淮清应着,向四周扫了扫。 之前安和公馆在建的时候,有人把户型图送到他手上,询问他买不买,买的话给他留着,让他先挑。 邬淮清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也向来没有置办新房产的念头,比起空荡荡的大平层,还不如酒店来的舒服,因此那会儿给直接拒绝了。 后来才知道祝家的老爷子给她在这儿买了房。 这儿的房子户型是由一位世界知名的酒店设计师设计的,如今一看,小姑娘装修的时候应该改动了不少,让房子变得更加有人情味儿了。 祝羲泽换好鞋,走过来看到茶几上那个盒子,笑道:“又买首饰了?” “没,一傻子给的。”祝矜面不改色地说着,余光注意到邬淮清的脚步慢了半拍。 祝羲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傻子?你会收傻子送的东西?” 自家妹妹刚回来没多久,相熟的这堆人他都了解,也放心,就怕被其他圈子里那些混着玩的人给骗了,受个情伤什么的。 祝矜挽住祝羲泽的胳膊,“三哥你真的很烦诶,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别打岔,今儿还有人跟你三哥表白呢,你就说这东西是谁送的。”倒不是祝羲泽多心,只是“傻子”这个词,也太像打情骂俏了。 祝矜急中生智:“唐愈送的,就那个和我一起创业,结果把我鸽了的那个人,这不是送东西赔礼道歉了嘛。” 说完,她感到有一股灼热的视线自邬淮清的方向射来。 “他呀,他喜欢你?” “三哥!”祝矜的声音很软,此刻带了一点而愠色,“人家喜欢的人在澳洲,就是为了追喜欢的人才放我鸽子的。” 祝羲泽揉了揉她的头发:“生什么气?不喜欢就好,他们家明争暗斗的,太复杂,三哥怕你受苦。” 祝矜“哦”了声,他家的事儿以前也听唐愈提起过,乱七八糟一团。 三个人坐在餐厅里,陈姨的手艺非常好,空气都是香喷喷的味道。 祝矜率先说:“你们俩想吃什么随便哦,可是吃虾滑千万别让我看到,要偷偷吃哦。” “好的。”祝羲泽笑着说。 话音刚落,只见邬淮清慢条斯理地从锅里捞出一个虾滑,放进碗里蘸了点麻酱,然后细细品尝着说道:“味道不错,很鲜。” 祝矜:“……” 祝羲泽:“……” 正无语,祝矜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唐愈,她不想接,她还有些生气,这段时间唐愈打过来的电话都没接,微信也没回。 “浓浓你电话响了,怎么不接?”祝羲泽问。 想到他刚刚盘问了自己一通,要是再不接,估计又要说一通。为示清白,祝矜按了接通,还特地把声音调大,然而,只听到一个哭天抢地的声音—— “浓浓,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哥错了,哥明白了,世上只有浓浓好,有浓的唐愈是块宝!” “……” 邬淮清和祝羲泽同时抬起头看向她,目光如炬。 暧昧 唐愈跟机关枪似的,语速极快,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砰砰往外蹦,音调又极其富有感染力,悔恨、哀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灵堂哭丧呢。 别人不了解他,祝矜还能不了解他,S大戏剧社的扛把子,说哭能瞬间哭得比孟姜女哭长城还凄惨。 趁他喘息的间歇,她忍无可忍开口:“唐愈,你神经病呀。” 这本是一句正儿八经的骂人话,可由着祝矜口中说出,她特有的腔调连骂人时也轻轻软软跟撒娇似的——尤其是落入祝羲泽和邬淮清的耳朵里——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两人脸色不约而同沉了下去。 “浓浓,祝宝贝儿,祝老板,哥真错了,等哥回国以后,一定对你不离不弃,这次咱们怎么也要把公司搞起来。” 祝矜听到这儿,琢磨出几分不对劲。 她把音量调小,用手悄悄捂住听筒,不让对面两人听到,问:“到底什么情况,有话快说,不然我挂了。” 唐愈应了声,然后接着说:“祝老板,祝美女,祝富婆,哥今天就求你一件事儿。” 就知道他有事儿。 唐愈顿了顿,继续道:“借我点儿钱呗,买张回国的机票,我卡被我哥给冻了,现在在澳大利亚饥寒交迫,生不如死,祝美女要是能借我点儿钱,我一定天天祝你矜日快乐,不,是日日快乐。” 祝矜:“……” 不待他再说下去,她直接给挂了电话。 祝羲泽和邬淮清没听到唐愈后来说的话,只见她蹙着眉把电话挂了,心中肯定他俩这闹别扭还没好。 祝羲泽坐在她的对面,咳嗽了一声。 “干嘛?”祝矜抬头看他,没好气地问道。 “不解释下?” “解释什么?” “呦,出息了,我们家小六在外边受了气,就和她三哥撒。” 祝矜夹了一块脆豆腐吃,咽下去后,抬起头看向祝羲泽,“三哥,我没和你撒气。” “那不说这个,就说你这个朋友,不是鸽了你去澳洲追前女友去了,怎么现在对你叫得这么亲热,又是宝贝儿又是不离不弃的?” 祝矜蹙眉道:“他神经病,不用理他。” 祝羲泽显然不信,说道:“原本以为他只是家庭复杂,现在看来,这个人人品也有问题,一会儿把那个破耳坠子还回去,想要什么样的三哥再给你买。” 祝矜听着他的唠叨,从小到大,祝羲泽在早恋这方面管她管得就严,明明也就比她大四岁,怎么这么能操心? 她“哦”了声:“随便,你一会儿走把那个耳坠子直接拿走都行,反正,也是傻子送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小声,但对面两人还是听到了。 祝矜咬着苦苣,忽然感到小腿上传来肌肤相触的感觉。 邬淮清的小腿在桌下伸过来,贴着她的小腿,还不断摩擦着。 祝矜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压制住心中的震惊和火气,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夹起一个虾滑,慢条斯理地吃着,边吃还一边看着她,似笑非笑。 祝矜往旁边坐了坐,把腿移到一边。 可耐不住他腿长,紧跟着又贴了上来,纠缠不休。 偏偏这人脸上还看不出一点痕迹。 祝矜忽然笑了,把筷子放到碗上,停下来。 祝羲泽还在想唐愈的事儿,因此仔细捕捉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她这副模样,更加觉得她和唐愈有一腿。 祝矜没理会三哥的打量,只斜斜地睨着邬淮清,又不敢看得太明显。 餐厅的吊灯很高,很漂亮,把菌汤锅和蔬菜照得色泽诱人。 祝矜的眼睛在灯下也更亮了,浸着一层莹莹的光泽,眼下因为要使坏,又添了几分灵动。 她悄无声息地把脚从人字拖里伸出来,转守为攻,一点一点的,沿着邬淮清的小腿往上移动。 她的脚心冰凉凉的,而邬淮清的身体在盛夏里火热难耐,肌肉的纹理一丝丝清晰地传入祝矜的感官,带着磅礴的荷尔蒙气息。 邬淮清感受到那只作乱的脚掌,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变成了深深的欲色。 对面的女孩儿重新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脆豆腐吃,那表情,悠闲自得极了。 他低头一看,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白皙脚掌,已经无法无天,作乱到了他的大腿上,正试图往中间的危险边缘试探。 鸳鸯锅不断升腾着热气,把祝矜的脸颊给蒸得红扑扑的,一旁的立式空调也在用力地吹着冷风,冷热交织。 空气中似乎有无数火星在点燃,冰块在碰撞,眼神胶着在一起,无声的,暧昧的,欲语还休的。 祝羲泽丝毫没有感受到身边两人已经变得暧昧的气氛,他仍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对付中远建投家这个小少爷,好阻止浓浓被渣男所伤。 “浓浓,我一直觉得你很有经商天赋的。” “嗯。” “所以你想过吗,唐愈把你鸽了,其实是在扼杀我们□□祝矜首富的诞生。” “嗯。” “结果他就送这么一对不值钱的耳坠子给你,想要赔礼道歉,这合适吗?” “嗯。” “你别一直嗯,三哥和你说正经的,这可以看出两个问题,一是唐愈不讲信用,二是他太抠了,老话不是说了吗,不能找抠门的男人。” “嗯。” 祝羲泽:“……” 微不可察的声响,祝矜的脚趾碰到邬淮清裤子中央的拉链,邬淮清看着妖精在桌下为非作歹,一点点得寸进尺,他面色仍旧不改,也“嗯”了声,“你三哥说得对。” 声音却比平常重了几分,带着隐忍。 祝羲泽见他搭腔,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祝矜好笑地看着他,佩服他的一心二用。 随着她的进一步探进,那截纤细的脚踝忽然被人捏住。 在祝羲泽不注意的地方,邬淮清捏着的她的脚踝,摩挲着,带离那个危险的地方。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感受到他的拿捏,祝矜猛地放下筷子,说道:“我吃饱了。” 菌汤锅被关掉了几格电,热气没有刚刚冒得厉害,在灯下散了几分,她脸上的红意也散去了几分。 祝矜起身要离开,却发现邬淮清捏着她的脚踝不放,她站起来却挣不开他,慌乱间没站稳差点儿把碗给弄倒,声响极大。 祝羲泽扶住那只摇摇欲坠的碗,“怎么了?” 祝矜垂下眼睫,摇了摇头,又坐回原位。 邬淮清的左手隐藏在桌下,或轻或重地捏着那一截细白竹笋,和按摩似的,他的手还有向下探的趋势。 祝矜只觉一阵酥麻颤栗着传到四肢,她咬住下唇,生怕一不小心被祝羲泽给发现。 这顿夏日的菌汤锅吃得漫长而隐秘,灯下的三个人都各怀鬼胎。 直到汤汁里只剩下菇类,香菇、猴头菇、草菇们聚在一起,开一场火锅结束的总结报告会。 “浓浓,你脸怎么那么红?”祝羲泽也吃饱了,放下筷子问道。 “啊?”祝矜伸手覆在自己的脸上,热度传到手心,一阵灼意,只听邬淮清隐隐约约笑了一声。 “哦,这锅的热气好像都跑我这边来了,下次我不要坐这边。” 祝羲泽笑道:“净瞎说,明明热气是朝我和你淮清哥这个方向飘的,吃的时候我还专门检查了,咱家哪次吃火锅让你坐过有热气的地儿?” 祝矜含糊应着,转移话题道:“对了,三哥,你刚才说今天有女孩儿和你表白,真的假的?” 祝羲泽听她提起这个,脸上的笑意立刻散去,变成了几分无奈:“一个小丫头,闹着玩的,还上着高中。” 祝矜瞪大眼睛:“三哥,你可不能干禽兽不如的事情!” 祝羲泽白她一眼:“我是那样没有原则的人吗?小丫头就是一时兴起,说她班上同学都谈恋爱,她也有点儿心痒,直接被我赶回去好好学习了,早什么恋。” “那还差不多,反正你可是我三哥,不能干禽兽的事儿。” 刚说完,祝矜察觉到自己脚踝上的力道松了,邬淮清放开了她。 她收回腿,活动了一下脚腕,长舒了一口气。 三个人又去客厅上聊了一会儿,几乎全是祝矜和祝羲泽在聊天,邬淮清只极其偶尔应一句。 转眼时间已经不早,祝羲泽和邬淮清起身离开。 下楼的时候,祝羲泽皱着眉对邬淮清说:“这个唐愈真不是个玩意儿,送了个什么破东西,就想着赔礼道歉。” “破东西?”邬淮清问。 “难道不是吗?把浓浓鸽了,这是东西可以解决的吗?” 邬淮清眯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也不知道他俩究竟是什么情况,反正这唐愈不靠谱。清儿,你平常也帮我留心下,别让别的混账玩意儿再招惹浓浓,她刚回来,我不放心。” “好。”邬淮清笑着说,“不过她都这个年纪了,你还管着她不能谈恋爱?” “我可没说她不能谈恋爱,只是得找个靠谱的,你平常有时间,就多帮我照顾一下浓浓,大院这一堆人,你最靠谱。” 邬淮清转动了一下手表的表带,眼尾上扬起,应道:“没问题。” 两个人都是开着车来的,方向不同,于是在安和公馆门口分别。 待他们两人走后,陈姨也已经睡下。 祝矜悄咪咪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百利甜,又从冰箱里取了一盒冰块,然后,她挑了一只漂亮的威士忌杯,坐在露台上喝酒。 杯壁和杯底上是克罗心十字架的经典logo,被冰块一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倒上百利甜,奶咖色的液体轻拢着冰块,和水晶相融。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祝矜的心跳仍旧跳得很快,那点热意挥之不去,好像还残留在她的脚踝上、小腿上。 夜风轻轻吹拂着,窗外树影婆娑,空气里漂浮着茉莉的幽香。 忽然,门铃响了。 祝矜走去开门,打开一看,只见原本应该走了的人,正站在她家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没说话。 邬淮清也没说话。 一切像是冥冥之中有预感似的,有预感他会来。 邬淮清大步走进来,带上门,然后反手把她扣在门上,音调比往日温柔了百分,缠绵又缱绻道:“祝浓浓,你要和我继续做一些,今天晚上没做完的事情吗?” 蝴蝶 祝矜的眼睛很漂亮,眼仁乌黑,余下的一点眼白干干净净,澄澈里带着几分不合年纪的明净和天真,一眼望去,总是让人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此刻,她被抵在门上,进门处的壁灯暖黄色的灯光全部洒入她的眼睛里,把一双眸子照得温情又迷惘。 邬淮清低头,在那扑闪的、蝴蝶般的眼睫上,轻轻落了个吻。 睫毛被润湿,他的唇感受着蝴蝶振翅,振得越来越快,似乎带着一点紧张和不安。 他抬起头,直视着翅膀下的那两颗宝石。 祝矜也看着他,压抑住心底起伏的情绪,如波涛,似海浪。 祝浓浓,你要和我继续做一些,今天晚上没做完的事情吗?他问。 祝矜伸出胳膊,半搭在他的肩上,笑着答道:“我哥是不是嘱咐了你一大堆?” 她笑的时候眼尾总是向上翘着,很是勾人。 邬淮清不满她此刻转移话题,把她的脑门扣得更紧了点:“是,让我好好看着你,身边别有什么混账玩意儿。” 祝矜轻轻笑出声,她的指甲剐蹭着他的脖子,美甲片有些锋利,她的手指所掠之处,都给他带来一阵颤栗。 “你不就是混账玩意儿吗?” 邬淮清也笑了,“是呀,你哥防了大半天,忘了防我了。” 他头脑很清醒,没有被她的问题给转移了思路,重复刚刚最开始那个话题,问道:“你愿意吗?” 祝矜踮了一下脚,咬住他的喉结,邬淮清搂在她肩后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 上次,她也是这样,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只是不同于那日,她今晚没有涂口红,不能在他的喉结上种下一颗梅子,祝矜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邬淮清把她刻意挑逗的行为,当成默不作声的答应。 不仅是应答,还是勾引。 他立刻松开她,然后公主抱的姿势把人抱起,向卧室走去。 祝矜被他抱着,有一瞬间的失重感,摇晃的大理石地面和颤抖的灯光,一如那年在东极岛时,她被他抱起的那一刻,同样的姿势。 那晚她其实没有醉,祝矜知道。 邬淮清也知道。 如果醉了,他根本不会允许后面的事情发生。 他在她无比清醒时,听她亲口说愿意。 那一刻他心花怒放,即使知道自己或许只是她一时消遣的对象,她或许根本不喜欢他,她或许只是想找个人,来排解此刻的伤心。 但那又如何,邬淮清仍旧高兴,他庆幸在她难过、被伤害的那一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让她能够第一时间选择他。 即使只是个消遣。 那晚她不住地缠着他,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忘记被昔日恋人伤害的痛苦,邬淮清满足她。 但又顾念着她的身体。 他感受得到她的青涩,同样的,他也毫无经验。 他们两人宛若两个笨拙的孩童,在未知的海洋里探索、遨游,发现新世界的瑰丽和壮观。 直到她睡着时,邬淮清泄去浑身力气,却仍旧睡不着,他望着窗外的皎皎月色,忍不住去想—— 她不喜欢自己又如何,他喜欢就好了,即使她是座冰山,他也会日复一日地敲击,直至某天,冰山也会轰然倒塌。 他在心中想了很多的事情,想他们的未来,想如何面对母亲,想两家的关系,他计划好了一切,唯独忘了一个前提—— 祝矜不愿意。 在几日的温柔旖旎结束后的一个早上,趁着他去买早点,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留下一条短讯:【荒唐之日,勿提、勿念,不见。】 邬淮清站在酒店的大堂里,一手拎着早餐,一手拿着手机,看着这一行字,自嘲又愤怒地笑着。 大堂里的旅客进进出出,看着他面目狰狞,宛若看一个怪人。 她竟真的把他当成消遣,还是一个随意打发的消遣。 连给他敲击冰山的机会,也一点儿都不留。 甚至吝啬地连一声“再见”都舍不得说,直接以“不见”宣判了他的死讯。 邬淮清立刻买船票到了沈家码头,然后取上车一路开到上海市区,去了她的学校,见她抱着书,有说有笑地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那是上海的早春,气温还有些低,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里边是一条白色吊带,锁骨露在外边,被风吹得有些红,人很漂亮,也很单薄、瘦弱。 她抬头看见他时,脸上怔了怔,转而微微笑了一下,便低下头继续和身边的男生说笑。 邬淮清看着她淡然自若的表情,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却无能为力地发现,根本找不到。 前几日两人还翻云覆雨,你侬我侬,好像都是一场梦。 邬淮清待在校园里没走,他就站在她宿舍楼下。 直到她下了晚自习回来,他一把拽住她,想要一个解释。 邬淮清以前被迫陪骆女士看过几次电视剧,八点档里总会有这么一个情节,女配被男主角发现自己的恶毒行径后,后悔不迭,拽着男主的胳膊苦苦纠缠。 那会儿看到这种情节,他总是嗤之以鼻,而那一刻,他觉得,他就是八点档里苦苦纠缠的女配角。 只是他比女配角还要惨。 至少女配角曾经蛊惑过男主的心,拥有过他。 祝矜没有恼,她好笑地看着他,告诉他都是成年男女了,他应该比她更有经验更开放,出去玩约个炮,怎么还纠缠上了。 那模样那语气,凉薄得让人心惊胆战。 邬淮清一向被人说是个冷情冷性的人,而那一刻,他才知道,论没心没肺、冷情冷性,谁能敌得过祝矜? 祝家的六小姐,千娇百宠着长大的祝小六,果然不同凡响。 邬淮清一连在上海又待了一周,每天都来S大。 连祝矜都烦了,问他:“邬淮清,你能不能别来了,你是不是觉得丢面儿?竟然有女生和你上过床后,不仅没缠着你,还把你甩得远远的?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 邬淮清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自此之后,邬淮清再也没有来过S大。 自此之后,邬淮清和祝矜,真的变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事实就是,有些人,只要不想见到,就真的见不到。 过去三年,他们再无联系。 即使他们有很多很多的共同朋友,圈子重合度极高,但只要想不见,还是见不到的。 尤其是在对方同样存了不想见她的心思之后。 回北京,大院的朋友聚会,每一次,他们两人中必有一个有事情来不了。 …… 邬淮清抱着祝矜,公主抱的姿势使得她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他的手臂上,他却觉得很轻。 不过比起几年前,女孩儿如今纤秾合度,身材更好,不似当初那么单薄。 邬淮清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心理,只是在作别祝羲泽后,心底的声音告诉他,回来,来找她。 祝矜有些惊讶他竟然能准备无误地找到自己住的房间。 她被邬淮清扔到床上,好在床垫柔软,不过她还是装作吃痛的模样,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邬淮清没看她,走到露台上,看她摆矮桌上的酒和蜡烛,笑了笑,“你还挺享受。” 说完,他在藤椅上坐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矮桌,像是在沉思什么。 那串佛珠戴在他的手臂上,整个人透着一股禁欲的感觉。 T恤被夜风吹着,贴在他的胸前,隐约露出肌肉的线条和轮廓。 祝矜从床上坐起来,把散落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邬淮清,你干这种事情前,还得思考一下人生吗?” 邬淮清给那个漂亮的威士忌杯里倒了点儿酒,端起杯子一口饮下,听到这话走过来,他掐着祝矜的下巴,问:“就这么急不可耐?” 那模样,好像刚刚冲进门内急色的人不是他。 而他的声音却透露着一股色情。 祝矜脸有些燥热,勾起唇看着他说:“你不急?不急饭桌上都不老实?” 邬淮清没放开掐着她下巴的手,只是指尖在下巴上变成摩挲。 祝矜看着他,觉得此刻的邬淮清很坏,深不可测,就像是酒柜里,一眼看去就很烈但又猜不出味道的酒。 她的手不自觉在床上往后移了一寸。 邬淮清俯下身,想要吻她的唇,却在那一瞬间,看到祝矜不自觉蹙眉偏了偏头。 咫尺之间,他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邬淮清止住了动作,他眼底拢过一层阴霾,唇间却笑了,转而埋头吻在了她细白的颈上。 他吻得很投入,祝矜浑身颤抖着,雪白的肌肤上染上一层红意。 邬淮清把她抱到了露台上,抵着花架旁的水晶石,夜风把两人的头发吹乱,香薰蜡烛的烛火映在水晶上,不停地晃动。 祝矜忍受着他的恶趣味,背上一片凉意,幸好这是夏天。 在他想要更进一步时,祝矜拉住他的手,“邬淮清,去屋里。” 她可没有什么让对面的人观摩的癖好。 邬淮清指尖掠过她的蝴蝶骨,把她带到架子后,依旧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儿,只是对面的人看不到了。 露台上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和烛火,将暧昧和隐秘点燃到了极致。 在最后关头,祝矜忽然问:“邬淮清,你是不甘心吗?” 他的动作刹那间停住,盯着她的眼睛,两人在暗夜里注视着,他冷笑了一声,然后松开她。 说道:“你可真会败兴。” 说完,他径直离开露台,祝矜的身体骤然轻松,四周的空气也像是刚刚被聚拢在一起,突然散开。 她看着他赤.裸着上身,走到浴室。 祝矜把地上的衣服捡起,坐在床旁边的榻榻米上。这个榻榻米当时买大了,放在这儿有些碍事儿,但之前不常回来,也懒得换。 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杵在膝盖上,眼神呆呆地望着露台的方向——邬淮清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听到他出来,祝矜回过神,眼睛下意识地向某个方向看去。 “你……”她犹疑着问,“解决了?” 邬淮清冷冷地看她一眼。 祝矜只觉得他这人脾气是真怪,关键时刻掉链子,她还没投诉他不讲职业操守呢,他就瞪她。 祝矜拿过自己的睡衣,也瞪了他一眼,然后走进浴室。 出来的时候,没想到邬淮清还在。 他的头发湿着,短发的发梢凝着水珠,亮晶晶的,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向外看着。 祝矜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她没穿拖鞋,雪白的脚掌直接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邬淮清看见,皱了皱眉。 “你怎么还不走?” 邬淮清抓住她的手腕,说道:“谁说我要走?” “你竟然还过夜?” “活儿都没干,你还过夜,邬淮清,你有没有职业操守?” 他好笑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 见她还想说什么,邬淮清再次拦腰把人抱起,扔到床上。 似乎忍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 他从床头柜上抽出纸巾,蹲下身,给她擦拭着脚掌。 祝矜愣住,她看着蹲在地上的身影,眉目间没了进浴室前的冷峻,在这个角度下,竟多了几分温柔。 今晚的漫长“战争”中,他从未碰过她的唇。 祝矜甩了甩自己的脚。 邬淮清抬起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把一系列动作完成,他又抽出纸巾擦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 抱着祝矜躺在床上。 祝矜捅了捅他:“阿姨六点半就要起,你得在她起床前离开。” 没人应,祝矜又捅了捅他:“听到没?” “嗯。”他不耐烦地答道。 过了会儿,祝矜又捅了捅他。 “又怎么了?” “你搂得太紧了,我难受。” “你又要跑了……” 他的声音很低,祝矜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见他不松手,只好在他怀里挣了挣。 邬淮清叹了口气,“你别扭了,是觉得没做成很遗憾想再勾引我是不?” 祝矜:“……” 谁勾引?谁被一个八爪鱼搂着睡觉会舒服?? 这天晚上,祝矜做了一个混沌的梦,在梦中,一直有人在后边追着她,却看不清脸。她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便被那个人给抓到。 她依旧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他把她绑起来,绑得很紧很紧,要喘不上气来。 祝矜在梦中大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后来,那个人走了,松开了她,迷迷糊糊之间,她又做了别的梦。 醒来时,祝矜头痛欲裂,三秒钟之后,转过身一看,旁边空荡荡的,邬淮清已经走了。 祝矜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关掉飞行模式,信息接连蹦出来。 其中来自邬淮清的一条——【下周一晚上一起吃饭,我在东澜国际中心下边等你。】 东澜国际中心,是祝矜下周入职的公司在的地方。 她没想到邬淮清连这都知道,瞬间感觉一阵头大。 祝你矜日快乐:【吃什么?】 W:【到时候再说。】 “……” 祝矜洗漱完出去,阿姨正在客厅浇花,看到她,说早餐已经做好了,她这就去热一下。 祝矜“哦”了一声,脸上有些不自然,问道:“陈姨,您今天早上几点起的呀?” “今天早上?六点就起了,今天外边有只鸟,一直叫,就起早了,老烦了。” “这鸟真烦,”祝矜点点头,接着问,“陈姨,那你起来有没有见到什么?” “什么?” 见陈姨一脸困惑,祝矜安下心,于是开着玩笑说道:“见那只扰您清梦的鸟长什么样子?” “就一只麻雀。”陈姨说着,把热好的早餐端了出来。 祝矜的假期余量即将告罄。 周日这天,她终于把车子从储藏室取了出来,去山地车专卖店修理保养了一番,然后趁着今天天气好,准备骑车去妙峰山。 祝矜很喜欢骑行,大学的时候,还参加了学校的骑行社,这是她当时唯一加入的社团。 她和唐愈,就是在骑行社里认识的。 这位少爷当时骑了一辆F牌的定制款,正红色,车架上还喷了自己的名字,炫酷得不行。 这款车祝矜之前在店里见过,贵得离谱,性能却一般,当时她便觉得这车是给有钱没脑子图面子的傻子设计的,结果S大还真有这么一个傻子。 周末骑行社组织出去骑车,唐愈本来想显威风,结果被祝矜一辆看不出牌子的车给碾压,速度甩了他十万八千里。 他当下来了兴趣,休息的时候把祝矜拦住,问她这车啥牌的,打哪儿买的。 祝矜这车是自己装的,但她没告诉他,只是说了句:“和车没关系。” 唐少爷还接着问:“那和什么有关系?” 祝矜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就走了。 唐少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家姑娘在骂他傻,他非但没恼,反倒来了兴致,觉得这姑娘真酷,发誓要和她当兄弟——唐少爷的脑回路就是这么奇特。 几年下来,两人真成了兄弟。 祝矜交朋友的原则就是,对方一定要实心,她不喜欢那种经常耍滑头,玩心眼儿的,在背后捅刀子。 今天天很蓝,气温不低,但紫外线没有之前那么强烈。 祝矜还是从头到脚都全副武装,没在太阳下露出一点儿皮肤。 这天儿,要是敢不硬防晒骑一天车,那晚上回去就将迎接一个新肤色的自己了。 周末骑车上妙峰山的人不少。 上去得过二十多公里的登山道,听起来有点儿吓人,其实也不是很难。 祝矜刚骑山地车没多久时,就和宁小轩、路宝,还有张菁,四个人上过一次。 那天还赶上下小雨,雨雾交加,从大院到山顶整整骑了六个小时,最后精疲力尽,当然,满足感也很强烈。 后来她经常一个人骑车上妙峰山,逐渐觉得这段路程小儿科。 祝矜喜欢骑车时,风吹在耳畔的自由感。 山路两旁的风景很好,妙峰山上有家樱桃园,是父亲的朋友开的,每到时节,家里的水果盘里,就会摆上红得发紫的樱桃。 祝矜一路往前骑着,到了一家小商店的时候,停下来休息。 商店门口也停了几辆山地车,她进去准备买包饼干,在货架前挑选时,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祝矜下意识回头,只见穿着一身运动装的骆洛站在她面前。 “竟然在这儿碰到你。”骆洛语气很惊喜。 “Hello.”祝矜摘掉口罩,冲她摆了摆手。 还真挺……奇妙。 这儿都能碰到认识的人、 祝矜挑了一包手指饼干,去结账,骆洛还在她身旁。 “你是来骑车的吗?” “嗯。” “我也是。” 祝矜看了看她露在外边的手臂、胳膊,有些诧异地问:“你不嫌晒?” 骆洛笑着,“晒太阳不好吗?难道要像你这样,裹成蝉蛹?我在加州的时候,每年夏天都在海边晒太阳。” 祝矜想说,她这个年纪,晒太阳也不会再长个儿了,晒多了还容易得皮肤癌。 不过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哦。” 骆洛买了一大盒冰激凌,她端着冰激凌,和祝矜走出去。 那几辆山地车,就是骆洛和她的朋友的。 她和她的朋友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祝矜,示意他们先玩,她要和祝矜待一会儿。 说实话,祝矜不太想和她待在一起,而骆洛像是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尴尬,端着冰激凌和她一起坐在阴凉处的青石板上。 祝矜把帽子和墨镜摘下,把衣领放下。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她捂得这么严实,骆洛竟然也能认出来,还真是厉害。 她撕开饼干袋子,递到骆洛面前:“你要吃吗?” 骆洛拿起一根,看了看袋子说:“手指饼干,这名字好奇怪,吃起来不会觉得在咬别人的手吗?” 祝矜:“……” 她默不作声地拿起一根吃着,忽然又听到眼前的人笑了一声,她疑惑地抬起头。 “祝矜,你是不是和邬淮清做了?” 祝矜一惊,手中的手指饼干就掉在了地上。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骆洛好笑地看着她。 祝矜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心虚感,“你在瞎说什么?” 骆洛指了指她的脖子:“什么我瞎说,你自己脖子上不是写了嘛。” 祝矜立刻想起,那天那人跟狗似的,一直埋在她脖子上咬,落下很多印子,害得她昨天出去还穿的高领。 今天骑行,因为防晒捂得严实,便没放在心上,谁知刚刚一个大意,就把衣领放了下去。 她又把衣领立了起来。 “别遮呀,这有什么遮的,不过你俩战况还挺激烈的,没想到邬淮清这么快就得手了。” 祝矜把掉在地上的饼干用纸巾捡起,扔到垃圾桶里。 骆洛笑着看她:“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听她这么说,祝矜反倒不好意思了,她开口:“你这话题,让人和你聊什么,聊细节?” 她的回答倒是出乎骆洛的意料,她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祝矜:“……” 有这么好笑吗? “我可不想听你们两人的细节,不过,我需要和你澄清的是,上次我骗你的,我不是他女朋友。” 祝矜看着她,听到心里有锤子落地的声音。 她问:“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骆洛:“我以为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呢。没什么关系,就是互相讨厌,他痛恨我的存在。” 她说着,摆了摆手,一脸无奈。 “你今年几岁?”祝矜忽然问,“抱歉,如果不好回答,不用告诉我。” 骆洛一副“你好有趣”的表情:“你比我老,我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 “我今年20。”她接着说。 的确是比祝矜要小一岁。 祝矜看着她,不同于那天她在绿游塔打电话时的愤懑,今天她看起来很快乐,从头到脚都闪烁着年轻的少女光彩。 “那我还真比你年纪大。” 骆洛笑着:“是吧,不过你问我年纪做什么,不会是想认我做妹妹吧?” “……”祝矜看着她,“那倒没有,妹妹已经有了,一个就挺难招架,我又不是自虐狂。” “那就好,我可不想有什么哥哥姐姐爸爸妈妈任何亲人。” 祝矜心中泛起波澜,没说话。 吃完一包饼干,她便继续骑车,好在这次,骆洛没有说要跟她一起骑。 山顶的景色很美,她在上边待了一会儿,拍了许多照片,然后原路返回。 下山的路程很轻松,一点儿也不累。 祝矜回到市区的时候,太阳正在下山,她回头一看,身后是灿烂的霞光,日光染红了天空,美得惊人。 新一周的周一,祝矜正式入职。 这是一家业内蛮有名气的互联网媒体公司,因为知道祝矜还要考研,并不打算长时间待在这儿,因此分派给她的活儿,都是一些基础的。 下午的时候,祝矜接到唐愈的电话,“祝老板,我到北京了,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祝矜一头雾水:“你怎么不回上海,来北京做什么?” “你这样说的人家好伤心,人家好心跨越大西洋来看你,你竟然这样问?” 祝矜:“据我所知,你好像跨越的是太平洋。” 唐愈:“……” “我不管,今晚一起吃饭,你好歹也让我感受感受这京城、帝都,有多好吧。” “没,美食荒漠,不过唐愈,你不是刚说你卡被冻了,还跟我借了钱,还没还,怎么,今晚你请我吃饭,我掏钱?” 唐愈笑了声:“这正是关键,今晚你陪我吃饭,我就还钱,不吃,那钱你就别要了。” 祝矜:“……” 那钱还不是小数,她绝对是史上最惨的债主。 她给邬淮清发过去一条微信:【今晚突然有事儿,你自己吃吧。】 邬淮清正在开会,看到这条微信,也没回复,直接关掉了对话框。 正在汇报的人只见老板的脸色越来越差,以为自己的内容有问题,心里直打鼓。 六点钟,下了班,天还很亮。 祝矜开车到和唐愈约定的地方去。 因为晚上想早早睡觉,或者说,她压根儿没打算好好招待唐愈,这少爷哪儿用的上她招待,只要有了钱,从不亏待自己。 因此,她索性把地儿约在蓝港,回家方便,还热闹。 祝矜没注意,公司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 唐愈早已经到了吃饭的地儿,露天的座位,正在湖边,风景不错。 祝矜赶到的时候,看到这位少爷无聊得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你有的玩没的玩,咋玩这起这个了?” “这就是经典游戏的魅力,我在飞机上还玩了好几小时贪吃蛇呢。” “……” 唐少爷已经点好了菜,侍应生见祝矜来了,于是开始陆陆续续上菜。 这是一家东南亚菜馆,做得但不太正宗。 祝矜听唐少爷讲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忽然—— 大少爷捅了捅她,“浓浓,那边,你八点钟方向,有一个超级超级大帅哥!” 祝矜没兴趣看,连头都没扭。 “你快看,比一般的明星还帅,比我还帅一分。” 这个描述,更让祝矜没兴趣了。 见她没反应,唐愈放大招:“我保证,祝浓浓,你看了之后,就没了当尼姑的想法了!” “谁要当尼姑?”她瞪他一眼。 “你呀,不当尼姑,你干嘛不谈恋爱,你快扭头看一眼,诶,这帅哥也看向我了,他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这话让祝矜来了点儿兴趣,她转过头去,只见—— 邬淮清坐在她八点钟的方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们。 “叮铃”一声,她的微信响了,祝矜慌乱地拿起来一看。 W:【金枪鱼好吃吗?】 口味 \ “金枪鱼好吃吗?”祝矜不自觉念出了声。 “什么?你问这个鱼饼?你不是正吃着呢吗?我觉得很一般,有点儿硬,还有股怪怪的味道。”唐愈以为她在问自己,认真地答道。 “欸,我说你这个人不行呀,让你去看大帅哥,你咋还琢磨起金枪鱼好吃不好吃?吃的什么时候吃不好,有帅哥重要?” 祝矜在手机上回复:【非常好吃,建议你也点这个菜,一个人食用风味更加。】 “浓浓,这个人还一直在看我,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 “嗯嗯嗯。”祝矜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着唐愈,不胜其烦地点了点头。 唐愈立即一脸惊恐状:“那怎么办呀?虽然他长得很帅,很有型很有气质,可……” “对了,他还很有钱,正好你现在穷着,还能包养你。”祝矜看着他微笑着补充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你怎么知道他有钱?” 祝矜愣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果汁,从记忆里搜索着信息说:“这还看不出来吗,他手上那块表,齁贵。” 唐愈:“他好像没戴表。” “……” “表就是一个笼统的形容词,意思就是他穿衣打扮,周身气质,一看就很贵。” 唐愈点点头:“那倒是,不过这年头也不不能光看穿衣打扮,他是长得很有钱气,但说不准是别人给他买的,他现在正在猎寻新的给他掏钱的目标,可能盯上我了。” 祝矜:“……” “您想象力真丰富。”她由衷夸赞道。 唐愈陷入了深思中,好像真的在诱惑的漩涡和内心的原则间做起了斗争。 祝矜无语地吃着菜,“你好好想吧,等你想完了,菜也都被我吃完了。” “哦,你要是真的也看对了眼,说不准我还能上去帮你说两句话,见证一段爱情的诞生。”她补充。 唐愈回过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金枪鱼饼,“我想什么了我想,这还用想,即使他又帅又有气质,我也不能动摇呀,我又不是gay。” “嗯。”祝矜点点头。 “再说了,他也就比我好看了分,而已。” “……” 祝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她向来觉得唐愈身上自带喜剧人的气质。 别说,他自己还真喜欢喜剧。 当时东方卫视有个喜剧类的节目,小少爷瞒着一众人报了名,从海选中脱颖而出。 后来节目播出的第一期,他就凭借着一个自编自导的节目,俘获了好多粉丝,还光荣地在网上获得了一个“最帅喜剧人”的美誉。 谁知比赛进行到一半,唐父去参加宴会,中途有人过来和他聊天,笑着夸道,你们家小儿子很有才嘛。 唐海生当时愣了愣,人家接着说,那节目我看了,我和我老婆都笑得不行,有天赋天赋。 唐海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当场变了脸色,没等宴会结束就离开了,气冲冲地让司机把车开到唐愈住的公寓。 两人大吵一架,唐海生气得差点儿心脏病复发。 后来,唐海生让手下的人联系台里的领导,唐愈就非常悲催地在下一场节目中晋级失败了,止步全国十强,连个复活赛都没有。 小少爷知道是他爸从中作梗,气得不行,天天拉着祝矜把唐海生从头到脚骂一遍。 不过小少爷追求艺术的心不死,又搞起了话剧,这玩意比起喜剧,自然低调了很多,更好瞒着家里。 祝矜平时也喜欢话剧,不过她仅限于喜欢看。 她有个喜欢的导演,很多剧都是自编自导,话剧圈子虽然小众,但因为这位导演实在有名气,经常一票难求。 她之前总是抢不上好位置,把钱给黄牛又不甘心。 而自从唐愈混进了话剧的圈子里,不知道他有什么诀窍,每次都能给她弄到最佳视野的票,也算不亏。 “浓浓,那个大帅哥也点了一盘辣味金枪鱼。” “……”祝矜放手手中的餐具,“你不看他是吃不下饭吗?” “看着美好的事物吃饭自然更香嘛。”唐愈撇了撇嘴,“或者我看你也行,你看起来也很下饭。” 祝矜:“……” “对了,你哥为什么停你的卡?”她问。 “还不是听说我去澳洲了,怕我给冷明月花钱,也不知道哪个嘴碎的告诉的他。”唐愈冷哼了一声。 冷明月是唐愈之前的女朋友,也是从高中在国际学校时就在一起了的初恋女友。 冷小姐人美,身世也颇有些坎坷,前十八岁是人人捧着的天之骄女,十八岁生日那天,家里公司破产,父亲跳楼自杀,除了负债和一个有些疯癫的母亲外,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唐愈心疼她,爱惜她,帮她爸爸处理后事,负担她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往她身上花的钱,两年下来搁北京能从三环边上买个一居。 要说这花钱的事儿,是你情我愿,怪不得别人。 可—— 冷明月大学去了澳洲后,没多久就在那儿又先后交了几个男朋友,国内国外两不耽误。 好巧不巧,有一年圣诞节,唐愈飞过去看她,事先没打招呼,准备给她个惊喜,结果竟变成了惊吓,看到两个赤条条拧在一起的身子。 小少爷受的打击不小。 祝矜是眼看着唐愈回国后有多颓,活生生一个喜剧人变成了忧郁暴躁文青,缓了小半年才缓过来。 结果今年五月份,冷明月一个电话,他又屁颠屁颠跑了过去,还把和祝矜筹划了好久的项目给鸽了。 果然是——兄弟如衣服,说扔就扔。 “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呢?” 听到这话,唐愈脸上的笑意和不正经散了一半,他用筷子拨着碗里的咖喱鸡块,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这次见了她,是真的死心了,这两年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这次去见她,也是因为这个坎儿。” 祝矜从来没当着唐愈的面儿说过什么冷明月的坏话,毕竟感情这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真正的经历者,才有资格评价。 “那挺好,恭喜你迈过心中的坎儿,走向光明未来。” “谢啦。”两人端起杯子碰了一下。 “所以,你这是原谅我了?”小少爷又恢复了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问她。 祝矜毫不手软:“你年初买的那辆车子。” 这少爷在她的带领下,终于识货了一次,闷声买了辆性能超棒超酷还超难买的山地车。 唐愈捂住心口,“祝浓浓,你可真是奸商——” “嗯?”祝矜抬头警告地看他一眼。 “奸商丛中的大善人!出淤泥而不染!好,我明天就让人把车从上海运过来。” 祝矜乐了,觉得这金枪鱼也没那么难吃,也不知道她八点钟方向的那个人,尝着味道可还行? 事实证明,她今晚把吃饭的地儿选在家门口不远处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唐愈是个话痨,明明半个小时就能解决的一顿饭,硬生生吃了快两个小时。 吃完,他还想让祝矜带他在附近遛弯,消消食。 “你订的哪儿的酒店?” “半岛。” “得,卡解冻了出手就是硬气。” 唐愈自从和唐海生因为喜剧的事情大吵了一架后,唐海生心一狠,不再给他钱。 他同父同母的二哥看不下去,于是把自己的副卡给了唐愈。 不过唐海生又不是真狠得下心去,时常担心这个小儿子在外边没钱受苦,就偷偷把钱给了他二哥,让他二哥再转手给。 父子俩明面上还是斗着气,心中又都惦记着对方。 “欸,要不你帮我省点儿钱?”唐愈忽然说。 “干什么?” “你让我去你那豪宅住住。” 祝矜递给他一个“你想也别想”的眼神,“我那房子不住男人。” “你就注孤生吧。”唐愈翻了个白眼,“我听说影后还在你那个小区里住着呢。” 祝矜没搭理他,她对这些没兴趣。 唐愈叫来侍应生结账。 结完账正准备走,瞄见那个大帅哥也吃完了,正在结账。 他嘟囔了句:“咱俩一直说着话吃得慢也就算了,这位大帅哥怎么也吃的这么慢。” 祝矜没做声,这顿饭吃的,她一直感觉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今晚鸽了邬淮清,她心中还生出那么一丁点儿愧疚。 可真论起鸽他的原因,除了唐愈以“还钱”为名义邀约外,其实更因为她心底的逃避心理——在那样一个夜晚后,她还没想好怎么和邬淮清坐在一起,心无旁骛地吃一顿饭。 两人站起身,准备在这儿溜达溜达。 祝矜特意选了背着邬淮清的方向走,她可不想迎面和他碰上。 夏日的晚上,蓝港一向是附近的家长们遛娃的好地方,小孩子们吵吵闹闹,奔来跑去,一手拿着气球,另一只手里拿着泡泡机吹泡泡。 唐愈也买了米老鼠的气球,拿在手里,这是位在迪士尼乐园里还要买个星黛露的发箍戴在头上并发个自拍到朋友圈的——艺术人儿。 祝矜自觉和他保持开距离。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W:【你的口味不怎么样,这金枪鱼都快馊了】 祝矜看完,本来想给他回一串省略号,想了想又删掉,什么都没发。 “祝老板,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排队买一盒章鱼小丸子。”唐愈指了指一辆卖小吃的巴士。 “嗯。”她站在一旁的空地上,看着唐愈排在长长的队伍末端。 不多时,有一个小乐队来到这片空地,摆好设备弹唱,他们唱的是一首国民度很高的歌曲,还唱得不错,吸引了很多人围在一旁。 祝矜往后退了退。 今夜月亮又大又圆,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湖面波光粼粼,映着一轮圆月。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忽然,一个小孩儿跑过来,妈妈似乎是在围观的群众里,他跑得飞快,没看路,眼看着就要撞上祝矜,而刚开始没发现,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祝矜被一道强烈的力量给拽住,然后整个人撞到那个人的怀里。 祝矜的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那胸膛硬得像石头,磕得生疼。 她吃痛地抬起头一看,惊讶地叫出来:“邬淮清?” 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肩宽腿长,淡然地立在夜色里,和身后的人群、吵闹格格不入。 他看着她,冷哼了一声,但没松开环住她的手。 “金枪鱼吃得眼神都不好使了,看不到有小孩子跑过来?” 她还没说话,就听到他继续道:“到时候把小孩儿撞疼了,人家家长让你赔,赔得起吗?” “那你现在把我下巴撞疼了,你赔得起吗?”祝矜抬起眼睫看着他,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不就是鸽了他一顿饭,至于这么阴阳怪气嘛。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怪异,来往的行人经过时,都会打量他们一眼。 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祝矜要挣开他的怀抱,见他不松手,她捏了捏他的腰。 那部位是邬淮清的敏感带,他立刻眸色变了,松开搂住她的手,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之后,他转了一下佛珠,淡淡说道:“赔,你要什么?” 这话反倒把祝矜给问住了,她说:“什么都不要,你别在这儿晃哒就行了。” “这地儿是你开的?只准你和那个男的待?” “邬淮清——”祝矜加重声音,“你什么意思吗?你现在阴阳怪气的,合适吗,符合我们的关系相处模式吗?” “关系?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冷笑了一声,紧跟着问道。 祝矜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愉快的肉.体关系呀,但是不能告诉别人。” 不知为什么,她看着到邬淮清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忽然,手机响了,唐愈发来微信:【浓、浓,我看到了什么,那个大帅哥怎么在你旁边?】 【他不会是真的来要我联系方式的吧?】 祝矜拿起手机一看,好笑地回道:【是呀,你说我给不给?】 邬淮清低头一看,只见她聊天对象的备注是“唐少爷”,他脸色又冷了几分。 这才刚分开没几分钟,又用微信聊了起来? 就这么急不可耐? 他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按了息屏。 唐少爷见最新发过去的微信没人回,怕祝矜一个人招架不住这位大帅哥,连小丸子都没买了,跑过来。 走近,只听到他说——“行,肉.体关系,很好。” 唐愈瞬间如五雷轰顶,祝矜这么快就把他给卖了? 还谈好了商业模式? 他连忙走到他们面前,“不行,我不同意!” 两人同时看向他,目光不善。 唐愈发挥戏剧天赋,一把拽住祝矜的胳膊:“浓浓,我对你一往情深,刚准备从酒店楼下的香奈儿给你买个包,你就这样,要抛弃我吗?你舍得吗?我这么可爱,你舍得我让老男人糟蹋吗?” “……” 邬淮清一把扯开他拽着祝矜的手,捻着佛珠笑道:“这位先生,需要我现在把您送到安定医院精神科吗?或者,我帮您买回上海的机票,送到宛平南路600号,离家人近点儿,您看如何?” “哦,忘了,您病得不轻,估计也没什么判断能力。” 雨天 \ “你你你……”唐愈一向自诩口才好,这次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不会怼人,只是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当下是个什么情况,这个反转也太过分了吧—— 刚刚明明对他有意思的大帅哥,现在却把他当成神经病! 唐愈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他求助地看向祝矜,想要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面。祝矜也被雷得外酥里嫩,从来没有看到过邬淮清这么咄咄逼人像小孩子一样和人斗嘴的样子。 “你什么你。”他又开口。 祝矜收回诧异的目光,在唐愈的注视下,扯了扯邬淮清的衣袖,“行了,你别说了。” 邬淮清看向她,盯着看了三秒钟之后,笑道:“我说的有问题吗?” “你俩认识?”唐愈回过味儿来,大惊失色道。 邬淮清还在捻着手上的那串佛珠,看着唐愈的目光,颇有种普度众生的慈悲感。 “好家伙,祝浓浓,你认识他?你真的认识他?那你还跟我演了一晚上,当陌生人?”唐少爷想到自己说的那堆话,顿时觉得幼小的心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陌生人?”邬淮清漫不经心地开口,抓住他话中的这个关键词。 邬淮清一只手抬起,搭在祝矜的肩上,“哪有两天前还在一张床上躺着的陌生人?” “邬淮清你——”祝矜瞪圆了眼睛,转头生气地瞪着他。 唐愈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们两人,像是见鬼了一般,“祝浓浓你行呀,回北京才多长时间,这么快就摆脱尼姑的身份了!” 他眼睛瞪得如铜铃,嘴角却渐渐浮现出笑意,这个神情莫名有些诡异。 随即,他鼓了鼓掌,道:“北京果然是个好地儿,祝浓浓,哥由衷为你高兴,这对象,肩宽腰细腿长,妙呀。” “兄弟,我这人大度,你刚刚骂我我不就计较了,但你得好好取悦我们祝老板,我们祝老板人美心善,奸商里的佼佼者。”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说完还拍了拍邬淮清的肩。 祝矜:“……” 邬淮清弹了一下佛珠,音乐声、人声混在一起,嘈杂喧闹,三人站在这儿,却似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佛珠和佛珠相碰的声音,尤为清晰,传入三个人的耳中。 他唇角微微向上勾起,道:“好,我一定伺候好我老板。” 说完,邬淮清还转过头看了祝矜一眼。 她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身旁的两人,然后对唐愈说道:“你还不回去吗?飞了那么长时间不累吗?” 唐愈想说一点儿都不累,他一坐飞机就亢奋,坐两天两夜的航班都能一直不合眼。 她又不是不知道。 正想说出来,唐愈恍然大悟,看了看祝矜和邬淮清,一副“我懂”的表情,说道:“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俩了,你俩注意身体就行。” “……” 说完,他竟真的一溜烟儿走了,混入广场的人群中,无影无踪。 只剩下祝矜和邬淮清,两人看了对方一眼。 喜剧人一离开,附近的磁场立刻发生了变化。 “邬淮清,你不守武德!”祝矜说道。 邬淮清捏起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她的手很软,大拇指能够向后翻一直贴到手臂上。 他握在手里玩着很舒服。 “你说一说,我怎么又不讲武德了,嗯?”他淡声道,声音有点哑,像是在说情话似的。 “刚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你就告诉唐愈!” 邬淮清抬起眼睫,道:“原来唐愈对你来说是别人呀,我还以为你们俩有多好呢。” 他早就认出,唐愈就是那年他从东极岛追到S大时,看到的那个和她有说有笑的男生。 祝矜白他一眼,“你不要玩文字游戏,邬淮清,今天绝对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告诉别人,我们俩立刻断。” 她温柔的音调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劲儿。 邬淮清直起身子,在她面前踱了两步,说:“规则都是你定是吧?” “自然。” “那好,我答应。” 唐愈知道没什么,他是个看起来很不靠谱,但又知轻重的人,嘴特别严实,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祝矜真正怕的,是北京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她无法想象,这个关系一旦摆到明面上,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你要说话算话,君子言而有信。” “我又不是君子。”邬淮清道,一脸随意,“不是你说的吗,我就是个小人。” 祝矜在脑海中转了好几十个弯,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个小人”这样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在污蔑人?” 邬淮清一笑,也不解释。 他指尖缠绕上她的发,一圈又一圈,直到收到发根,他仍旧没停手,轻轻一扯,祝矜头皮一阵刺痛,“邬淮清,有病呀你。” 他乐了:“是有病。” 祝矜:“我看该去看精神病院的是你。” “你陪我?”他眉眼浅笑。 “想得美,我又没病。” 邬淮清乐此不疲地玩着她的头发,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祝矜从他手中抢过自己的手机,看到刚刚,唐愈又发过来好几条微信。 满屏幕的感叹号,吵得她头疼。 然后,话语从问她“这人叫啥”“做啥的”“清白与否”“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一直说到了“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顺便又教育她“有了孩子一定要尊重他(她)的兴趣”。 祝矜回了一串省略号。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作势要离开,去停车场取车。 谁知邬淮清跟在她旁边。 “你不要跟着我。”她说。 邬淮清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于是祝矜没再说话。 到了停车坪才发现,他的车就停在她旁边,两辆车紧挨着。 “你跟踪我?”祝矜蹙眉。 邬淮清懒洋洋地玩着手里的车钥匙,道:“哪儿能呢?碰巧。” 祝矜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情,她按了锁,拉开车门上车。 离开的时候,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邬淮清还没上车。 他倚在车门处,低着头,仍旧玩着那把车钥匙,另一只手搭在倒车镜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唐愈有句话没说错,邬淮清“肩宽、腰细、腿长”,单单站在车门处,便像是在给汽车杂志拍大片。 偏偏模样又慵懒极了,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贵气。 从这儿到安和公馆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祝矜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说过邬淮清是个小人。 她不断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的事迹,却毫无线索。 直到第二天早上,祝矜起床后刷牙,电动牙刷嗡嗡响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有关“小人”的记忆接踵而至—— 那还得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邬淮清的时候—— 和宁小轩他们不同,邬淮清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才从南方搬过来的。 邬父比他提前一个星期来,而邬淮清的妈妈、妹妹,都留在上海,并没打算跟过来。 那天天气很热,邬淮清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拎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他那会儿年纪小,人也长得精致秀气,正是夏天,露在白T和短裤外的四肢又白又细,和大院里野了一夏天晒得黑不溜秋又结实的少年们,大相径庭。 祝矜和宁小轩他们坐在大院礼堂门口的花坛边上,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五毛钱的小布丁,唯独祝矜手里是一个大火炬,三哥拿零花钱买给她的。 几个孩子早就被家长通知过新朋友的到来。 他们看着这个出现在大院的新成员,想上前帮忙,结果被邬淮清冷声拒绝了。 他皱着眉,把箱子往旁边一移,不让他们碰,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排斥和嫌弃。 热脸贴了冷屁股,一群少爷们立刻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又响亮的声音,地面被太阳烤得很烫,轮子一路向前,吸着刺目的阳光在地上划出一道明亮的线。 祝矜注视着他离开,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邬淮清——一个很漂亮、很傲气、又很怪的少年。 那会儿大家年纪都小,男生正是自我意识磅礴又中二的青春期前奏,宁小轩、路宝他们,天天开口就是“打打杀杀”,闭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 相比之下,沉默不语的邬淮清显得很文静,加上对南方男孩子的刻板印象,他们自然而然没把邬淮清当回事儿,只当他是软柿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软柿子在来的第三天,就把宁小轩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原因无他,宁小轩自己犯贱,趁着大家都不在,上去招惹邬淮清,要比试一番。 他看不惯他来第一天的那副样子。 只要不被大人知道,十几岁的少年打一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邪门的是,往日仗着自己二两肌肉不可一世的宁小爷,那天竟然被软柿子打得起不了身,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 祝矜从钢琴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花坛旁,宁小轩鼻青脸肿地被三哥搀扶着的一幕。 平日里他们一起玩的几个男生也在,齐刷刷地站在一排。 唯独这个新来的邬淮清,站在他们对面。 当时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邬淮清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眼神里满满都是对宁小轩的蔑视,连藏都懒得藏。 他狂妄得让宁小轩自尊心大大受到打击,恨不得直起身上前给他脸上打一拳。 但他不能。 愿赌服输,这是大院男孩儿们从小到大就要明白的道理。 祝矜双手放在胸前背带裤的带子上,模样很乖,可却很有气势。 她走过去“喂”了一声:“你们干嘛呢?宁小轩,你这被谁打的,跟熊猫似的?” 这话其实是故意问的,这番情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肯定是这个新来的漂亮男孩打的。 但祝矜毕竟和宁小轩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宁小轩嘴都被打歪了,还逞强说着:“打架,你甭管,快回屋练琴去。” 好像打架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十几岁的男生似乎都有过同样的想法。 祝矜皱了皱眉,说实话,搁平时,她贼烦他们这群男生打架。 往好听了说叫“热血少年”,实际上在她看来就是一群只有肌肉的冲动鲁莽二愣子。 不过今天,情况显然有些特殊。 里边既有她的三哥又有她的铁哥们,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祝矜冷着脸问:“谁打的?” 明明是刚上初中穿着蓝色背带款百褶裙软嫩嫩的小姑娘,这么一问,竟然还非常有气势。 宁小轩愣了愣,随即说出口:“邬淮清。” 说完,他就后悔起来。 丢人,真他妈丢人。 祝矜转过身,看向眼前的少年。 邬淮清垂头,迎上她质询的目光,眼神里不带任何温度。 祝矜从他冰冷的目光里,还看到几丝嘲弄。 她向来是个护短的人,问道:“你谁呀?我们认识你吗?把他打成了这样,道歉了吗?” 八月里,天气热得像是蒸桑拿,这个夏天又比往年更热了一分。 祝矜额前的刘海儿有些被细汗沾湿,贴在皮肤上,让她很烦躁。 邬淮清盯着她。 因为声带的缘故,祝矜的声音从小到大都很温柔,语速很慢,不同于身边姑娘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 而今天,她说话难得比平时快了几分,但仍旧有些软。 明明在骂人,气势也很足,邬淮清却莫名觉得这女孩儿像是在努力演唱快节奏的歌曲却怎么也跟不上调子。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时这样,于是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将祝矜原本七分的怒气升到了九分。 待她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发现邬淮清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她叫道:“站住。” 那人竟然真的站住了,还回过头,说了一句:“不自量力。” 他的目光是冲着宁小轩的,这话自然也是对宁小轩说的。 只是,祝矜却觉得这话像是冲她说似的,怎么想怎么憋屈。 她回过身看着几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们,鼓着脸道:“你们一群人,还能让他一个人给干了?” 这话她刚刚就想说了,只是这属于内部矛盾,不能让邬淮清听了笑话了去。 祝羲泽揪了揪她的头发:“我们也不知道宁小轩没得干去招惹这人呀,更没想到这人这么厉害,但得愿赌服输呀。” 路宝也说:“是呀,我们回来,宁小轩就半死不活了,这新来的看着细胳膊细腿,咋能这么强,把宁小轩揍得起都起不来。” “他妈的,别说了。”宁小轩的心一遍又一遍遭受着暴击,忍不住打断,“换你们试试,这邬淮清练家子的吧,妈的,疼死我了。” 后来熟了才知道,邬淮清小时候被父亲的竞争对手绑架过,死里逃生回来,邬家就给他安排了各种老师,练就一身本领。 还在市里的青少年武术比赛上拿过冠军。 那时他打宁小轩,还是保留着好几成力道的,否则宁小轩人得废了。 祝矜瞥了眼宁小轩,“该。” 说完,她不再管他们,上楼回去练琴。 却怎么也练不好,脑海中都是刚刚树下,邬淮清嚣张的模样。 后来第三次见到他,是祝矜去门口小卖部买水彩笔,没想到邬淮清也在,正在买水。 那会儿她已经知道了这人是个练家子,想到他明明练过,竟然还答应和宁小轩比试,不是胜之不武是什么? 赢了就算了,下手还那么狠,她胸中顿时愤愤不平。 祝矜瞪着他,嘀咕了声“小人”,然后拿着水彩笔结完账就走开了,也不看他是什么反应。 镜子里的祝矜头发蓬松,睡了一觉的脸上饱满有光泽,电动牙刷停止了声响,她吐出嘴里的泡沫,从记忆里回过神来。 可真是——好久远的记忆。 没想到那年月她说过的话,这人竟然还记得。 他是有多小心眼? 记忆力多好? 祝矜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收拾好东西去上班,临走时,又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包好的巧克力,打算到公司后分给同组的同事。 同事们收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一看,还是Godiva的。 其实昨天他们一见到新同事来,就好奇起来,毕竟这位新同事的长相太过出众,气质又很好。有眼尖的女同事一眼看出,这位从头到脚的装扮都价值不菲。 没想到还这么有心。 到一个新的集体环境,给每个人准备一份小礼物,是祝矜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 也是张澜女士教导并要求她的。 周五这天,祝矜的车限号。 早上,她查了查地图,发现从家里到公司坐地铁也就几站地。于是,抱着“体验新事物”的心态,她去坐了地铁,想感受一下早高峰。 结果,传说中的北京早高峰果然名不虚传,在一个人流量巨大的换乘站,人们都拼了命似的往上冲。 祝矜被挤成了薄片,人和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没有任何安全距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呆滞又漠然的,带着未睡醒的困倦。 傍晚,下班时,天忽然下起了大雨,祝矜在手机上排队打车,结果一看,早已经排到了二百多号。 她心里被这场雨给下得很烦躁,心一横,又去坐了晚高峰时段的公交车。 因为没有拿伞,从公司门口到车站的这段路,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发丝贴在脸上,身旁都是同样狼狈的下班族。 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车厢里挤满了人,祝矜单手抓着吊环,观察着车上每个人的表情,心情逐渐没有刚刚那么烦躁—— 每个人都是忙碌又奔波的,但不同于早上,即将归家的他们,脸上表情不再是麻木漠然,而变成了一种辛劳过后的满足感,又带着一点儿还不到家的焦急。 车子又走了几站,祝矜穿着湿衣服不舒服,想着附近就是祝羲泽住的地方,于是刷码下了车。 雨还没有停,斜斜地洒落人间,织成一张密闭的网,祝矜穿着高跟鞋,在雨中狂奔着,跑到三哥住的公寓里,刷了指纹直接进了家。 祝羲泽还没回来,她便在微信上和他吱了一声。 这地儿祝矜常来,很熟悉。 包括祝羲泽的衣帽间,她也很熟悉,以前她经常从里边挑好看又难买的限量款潮牌白T穿,穿到她身上还不难看,正是网上很流行的BF风。 祝矜又挑了一件白T,然后从柜子里找到新浴巾,直接冲向浴室。 身上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实在是太难受了。 邬淮清来到祝羲泽家时,听到浴室的声响。 刚开始,他还以为祝羲泽已经回来了,可瞅见鞋柜前的高跟鞋、柜子上边的包,他意识到——浴室里的是个女人。 第一反应是祝羲泽的女友,本着避嫌的心,邬淮清在微信告诉他,自己不方便,要先走了。 祝羲泽:【哦,浓浓在,不是别人。】 看到这条回复,邬淮清的手指顿住,把伞放在门口,在沙发上坐下。 时间变得漫长而缓慢,他听着浴室的水声,门是磨砂玻璃制成的,从外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女人的曲线。 邬淮清移开视线,拂去心头的痒意,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露台上的一帧帧、一幕幕,像是电影镜头似的,在这个漫着雨的夏日,添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他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直到浴室门“咔哒”一声响了—— 那道窈窕的影子拿毛巾擦着头发,从走廊尽头的浴室走出来,沿着走廊上的挂画,一路来到客厅—— 刚刚没过腿根的白T下,是两条又白又直的腿,还有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双脚,一动一静之间,勾人得要命。 祝矜擦着头发,在某个瞬间忽然停住擦头发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的邬淮清——“你怎么在这儿?” T恤随着她举起的胳膊向上扯着,隐隐露出风光。 雨夜 \ 雨势越来越大,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起撞在了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地上漫出一片水渍,不断扩大。 祝矜听到窗户撞击玻璃的声音,从邬淮清身上移开视线,走去关窗户。 走到阳台时,邬淮清先她一步,把她捞到自己身后,抬手关上了窗户。 外边的风雨声顷刻间小了几分。 他把她的T恤下摆往下拽了拽。 祝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不让她关窗户,是怕她走光? 这个公寓的楼间距不算宽,如果恰好有人在对面的窗户处往这边看来,的确是能看到,她刚才一时没注意。 祝矜说了声“谢谢”,然后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在架子上,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祝羲泽叫我来吃饭。” 祝矜转过身子看向他:“你俩,下大雨还约?” 这话说得怪有意思的,像是他们有什么奸情似的,邬淮清笑了笑,“下雨天影响吃饭吗?” 祝矜的头发没有干,她没吹,只是擦到了不滴水的程度,披散着,领口松松垮垮的,黑发凌乱地堆在白皙的肩头、锁骨处。 邬淮清不自觉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她淋了雨的样子,比现在要更美。 看着外边的雨没有减小的趋势,她转而看向邬淮清:“那加我一个,也不影响吧?” 说这句话时,她一双杏眼变得弯弯的,有些俏皮,像月牙。 淋了雨的月。 邬淮清道:“宁小轩也要来,正好凑一桌麻将。” 祝矜看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立刻想起了前一阵两人在病房里的对话,她说她现在会打麻将,教她的人还很厉害。 此刻他这笑,明显是带着几分调侃的,像在试探真假。 “可以。”她撇撇嘴,说道。 祝羲泽不是个喜欢花哨的人,家里装修得很冷淡,一眼望去,都是没有感情的黑白色,多次被祝矜吐槽过丑。 此刻阴雨天,单调的黑白色衬得客厅光线更加暗沉,但两人都没有去开灯,彼此的周身因而添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祝矜率先受不了这个氛围,她去了祝羲泽的书房。 他的书柜里有很多晦涩难懂的英文书籍,扫了一大圈,发现最底下一层,竟然有一套完整的哈利波特,明明之前来还没有。 也是英文版的,装帧非常精美,一看就是新的。 她抽出魔法石的那本,靠在书桌前那张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 上学的时候,祝矜特别喜欢哈利波特,有多喜欢呢?就是她这么不喜欢英语的人,还把英文版的原著给全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看英文原版的书,对提高英语水平,很有帮助。 那会儿,姜希靓还在某个绿色网站上写过HP的同人文,祝矜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邬淮清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中端着一杯橙汁,见她看书没开灯,皱了皱眉,伸手按了下墙上的开关。 书房立刻亮了起来,祝矜不适应地蹙起眉,“你干嘛?” “坏眼睛,”他说着,把橙汁放到了她面前,“鲜榨的。” “无事献殷勤。”祝矜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没做声,见她端起杯子,到了嘴边的时候又放下,只听她犹疑地问道:“你没给我下药吧?” “小说里经常有下春.药这个情节。” “……” “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点儿。”他轻哂,“不过,我用得着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吗,嗯?祝老板。” 那天,他对唐愈说,我一定伺候好我老板。 这话着实引人遐思。 祝矜拿起杯子喝了口,她倒是不会觉得邬淮清会在光天化日下还是在三哥家里,就给她下药,但—— 总觉得这人透着一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新鲜的橙汁毋庸置疑是好喝的,距离中午吃饭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她有些饿,“他俩怎么还没到?” 邬淮清拿出手机给她看这俩人的聊天记录。 大雨天,又是下班晚高峰,祝羲泽和宁小轩都被堵在路上。 宁小轩吐槽祝羲泽聚餐偏挑个下雨天。 祝羲泽怼他,你吃饭前还看天气预报。 两人互怼了好半天,路还没通。 邬淮清忽然收回手机,看着她手中的书说道:“我想起一个事儿。” “什么?” “你还拿着我的一本哈利波特没有还。” “你的?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书?”祝矜惊讶地问。 邬淮清一只手撑着书桌,笑着看她:“你忘了,凤凰社那本,你和路宝借了就没还,那是我的。” 祝矜搜刮着脑海中的记忆,半晌,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 “嗯哼。”他尾音上挑。 当时那本书被祝矜弄丢了,她又买了本新的给路宝,自始至终不知道那原来是邬淮清的。 “可我不是又买了本新的吗?” “我没收到。” 祝矜不确定他话中的真假,说:“等路宝从广西回来,我找他好好问问,不过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以为你不想还,顾忌着你的面子,懒得问。” “……” “懒才是真的吧,什么叫顾忌我的面子。” 这人真是的。 见他待在书房里,没有走的意思,祝矜索性把他当空气,继续看起书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铃响了。 “宁小轩吗?你去开门。”她说。 邬淮清走出书房,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诶,宁轩儿呢?怎么没有声音?”祝矜问。 邬淮清没说话,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换上。” “这是什么?”祝矜看着袋子上的logo,讶然,“衣服?” “嗯。” 祝矜想起他刚刚看自己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上下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想到一会儿宁小轩要来,还是接过了袋子,说了声“谢谢”。 然后不忘补刀:“当你的员工可真不容易,大雨天还要来送东西。” 邬淮清:“按加班算的,平常加班费的五倍,你说他们愿意不愿意?” “……” 他助理的眼光还不错,是一件做工很精美的白裙子,但是盖过膝盖,什么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又等了会儿,那俩人终于前后脚回来了。 今天依旧吃火锅,祝矜觉得他们三个大老爷们也挺有意思,不嫌麻烦,自己在家里弄着吃,还挺简朴。 宁小轩拎了很多食材来。 三个人坐下,聊着天,结果等锅里的水沸腾了,他们才发现,家里没有任何酱料。 宁小轩皱着眉:“我快饿死了,想吃个东西怎么这么费劲。” 邬淮清忽然起身,说道:“我去买吧。” “呦,你还挺好心。”宁小轩抬头瞥他,“那你快去快回,小区里就有超市。” “嗯。”他拿上伞,迅速地开门走了出去。 待邬淮清走后,祝矜忽然想到姜希靓前两天对自己说的话,问宁小轩:“我朋友说你最近经常去她餐厅,干嘛去了?要不要给你办个优惠卡?” 提到这事儿,宁小轩脸上一阵挫败:“甭提了,浓浓,你知道上次见的那个姑娘,她在哪儿上学还是上班吗?” 自从上次见了骆洛后,他魂都要没了,生平第一次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最近经常去绿游塔,想再“偶遇”骆洛,却一次也没看到她来,问朋友问了半天,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姑娘。 邬淮清倒是认识,但只说了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什么也不肯再告诉,还让他不要和她扯到一起。 “好像是搞服装设计的,具体在那儿不知道。”祝矜说,“我也只见过几次。” 宁小轩还想再问什么,邬淮清就回来了,带着几包调好味的麻酱。 因为是雨天,这顿火锅吃得很应景。 等到吃完,天也彻底黑了。 宁小轩:“咱们这都私下吃了多少顿饭了,路宝还不回来,说着给浓浓接风,都回来快一个月了。” “没事儿呀,等他回来我们接着吃。”祝矜说,回来见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们,她由衷的开心。 考虑到明天还是工作日,虽然祝羲泽和邬淮清两人是老板,有自由权,但另外两人得按时按点上班,于是他们也没打麻将。 “浓浓,你不是没开车,我送你去吧。”宁小轩说。 “好啊。”她点头。 宁小轩下楼去取车,祝矜在楼下等着,忽然,眼前驶来的车闪了闪灯,然后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邬淮清那张英俊的脸。 “上车。”他说。 “宁小轩呢?”祝矜站在檐下。 “我比他快。”他直视着祝矜,眸光明亮,沉沉的声音穿过悠长连绵的雨夜,话语中带着自信。 像是在射击比赛中,祝矜的心忽然被击中了一下。 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她便撑着伞走过去,上了他的车。 她看到邬淮清笑了笑,得逞一般。 车子驶出小区,道上的车也很多,明亮的灯光反射在积水的路面上,汇成闪闪发光的河流。 窗外林立的高楼、店铺不断向后退,雨水把它们的轮廓洗刷得模糊。 忽然,祝矜看到一家抹茶铺子的招牌,是她在上海很喜欢的那家抹茶蛋糕店,没想到开到了北京。 她飞快地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给姜希靓过去一条微信,约她改天一起去。 绿色浓郁地点缀在这家店的每个角落里,突出“抹茶”的主题。 雨天,夜里,店里人很少。 一个角落里,两个女人对坐着。 骆洛握着手袋,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样子,“这个点儿约我出来,要干嘛?” 骆桐把一个抹茶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他家用的抹茶粉还不错。” “我晚上不吃甜食。”骆洛皱眉,不耐烦地说道。 骆桐笑了笑,说:“偶尔吃一次也没关系,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我做的抹茶蛋糕。” 这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乌红色的大波浪卷发垂在一件背部镂空的裙子上,旁边放着一只大象灰颜色的康康包,保养得宜,看不出年纪,仔细看,眉眼和骆洛很相似。 骆洛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记得清楚,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抱歉,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喜欢吃。” 骆桐不恼,又说:“不吃蛋糕没关系,那喝一口这个抹茶拿铁吧,或者你喜欢什么,看菜单,再点一些。” 骆洛把手袋放下,笑了声:“你这样有意思吗?” 骆桐舀了一小勺蛋糕,斯文地吃下,然后说:“邬淮清发现你了?” 骆洛眉头蹙了一下,转而无所顾忌地笑起来,“怎么,你害怕了?” 骆桐放下勺子,敛去笑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来中国,只是之前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回来,也不要靠近他们,后天我派人送你回法国,好好上你的学去。” 骆洛嘲讽地看着她:“你管得着吗?” “洛洛!”骆桐声音升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压下声音,“不要和妈妈闹,听话。” “从小到大你叫我听话听话,然后又把我一个人丢在美国不管不顾,你现在怕了?”骆洛大声说道,瞪着她,声音变得尖锐,“你真恶心,让我恶心。” 说完,她拿起包就往出跑,连伞都没顾上拿。 “洛洛——” 像是没听到身后的声音,骆洛推开门,雨点砸在身上,她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 想起小时候的日子,想起那个男人,想起邬淮清的恶语相对,想起自己的不甘心,骆洛在雨中大喊了一声,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大步向前走着,忘了自己的车停在了哪儿,也忘了自己在何方。 在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城市里。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鸣笛,骆洛以为是骆桐,她没回头,笛声又响了起来。 见她没反应,车子停在路边,从驾驶座上跑下来一个人。 骆洛头顶的雨被遮住,她抬头,透明的伞,可以看到黑漆漆的天空,再转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惊喜。 宁小轩把伞往她那边靠:“你干嘛呢,我鸣了好几声笛,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连把伞都不撑,也不找个地儿避一避。” 他刚刚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仔细一看,好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骆洛盯着他,忽然笑了:“我认识你。” 宁小轩心头一动,正想说话,只听她说道:“你是邬淮清的朋友,是不是?我见过你的照片。” 他想说出口的话就堵在喉间,又咽了回去,宁小轩讪讪地笑着,点头:“是,我们是好哥们,我送你回家吧?” 骆洛的头发上还滴着水,全身被打湿,狼狈极了,和上次宁小轩在绿游塔门口见到的精致美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他却觉得,她依旧很漂亮,比那天还要好看。 “好呀,你送我回去。”骆洛笑着,眼圈还红着,拿手里的包在他胸前点了点。 包已经湿了,这么一弄,他胸前也湿了一大片。 两人上了车,汽车飞驰在马路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车子开到了安和公馆,停下来时,邬淮清看向祝矜。 音响里播放着钢琴曲,把车内的气氛烘托得很静谧,配合着雨声,良久,从暗处升起了一股暧昧的波浪。 祝矜也看着他。 邬淮清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洗完澡后空荡荡、什么都没戴的耳垂干净、小巧。 半晌之后,“上去吗?”他问。 “你呢?”她单手抵着头,倚在车门上,反问。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然后在下一秒果断地打开车门,撑着伞走到副驾驶的位置,随即帮她开了车门。 祝矜一下车,就被他牵住了手。 两人向公寓里走去。 入户大堂的门外有一只小猫,窝在那儿避雨,见他们走来,连身子都懒得挪,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等电梯、电梯门开、走进电梯、电梯上升,这短暂的几分钟内,他们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像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两个陌生人。 只是—— 他们在同一层楼,同时出了电梯。 邬淮清看着祝矜在门上按下自己的指纹。 门打开,她从鞋柜里帮他取出一双干净的男士拖鞋,也是上次他来时穿的那双。 两人依旧没说话,但有些情愫在这个雨夜里呼之欲出。 在空气里涌动着。 从她答应上他的车,从他跟着她上楼,对于今晚要发生的事情,两人便心照不宣。 陈姨昨天已经离开了,他们不用再像上次那样,有所顾忌。 祝矜从柜子里挑了两个杯子,这次是一高一矮的两个高脚酒杯。 她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以前从来没有喝过的酒,姜希靓送她的。 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倒入酒杯中,晶莹流淌。 她把矮一点儿的那个杯子递给邬淮清。 邬淮清走过来,环在她身后,伸手覆在那个更高的酒杯上,想要拿走那杯,却被祝矜一躲,“你喝矮的,我喝高的。” 邬淮清搂着她,笑了声,没再反抗,顺从地接过她给的那个矮点儿的杯子,然后覆到她的耳朵上,说:“这么霸道,那一会儿你在上边?” 摘月 \ “这么霸道,那一会儿你在上边?” 邬淮清说完,吻住她的耳垂,细细吮噬着,祝矜的耳廓逐渐泛起红意,热浪从身子的一侧传遍全身。 她脚步变得虚浮,想要推开他,邬淮清反倒是得寸进尺,继续攻城掠池。 祝矜一只手抵在桌子上,掌心里是红木清晰的纹路,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衬衫下摆。他从她身后,紧紧包围着她。 她的腰很细,不盈一握,而再往上,便是丰润的弧线和细腻的触感。 邬淮清在她锁骨上找了找,上次咬下的那个痕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见他端详着自己的锁骨,祝矜心中警铃一响,先说道:“你不能再咬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意。 他顺从地移开视线,只是叹了口气,略有些可惜地轻抚了一下那片美丽的锁骨。 事实证明,他的助理挑的裙子,虽然漂亮、保守,但是质量不怎么好,薄薄的一层,轻而易举被撕碎,落在地上,如散落的羽毛。 祝矜被他转过身子,面对面看着他,她的后背抵在桌子边缘处,情迷意乱之间,清脆的一声响,那个高一点儿的酒杯被她带落到地上。 琥珀色的液体把羽毛染了颜色,沾着酒液的玻璃碎片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祝矜来不及心痛那个漂亮又昂贵的高脚酒杯,身上就涌过一阵异样的情浪。 随后,怕她踩到碎玻璃渣,他把她抱起,还是公主抱的姿势,一路来到那间熟悉的屋子里。 祝矜终究是没喝上那杯酒。 京城这夜雨下得酣畅淋漓,从这夜开始,北京这个夏天变得与往常不同,多雨、湿热。 不知京城里有多少雨夜缠绵在一起的情人,他们床榻间的情.欲如同这雨势一般凶猛,耳畔里是温柔的呢喃和低吼,雨声连绵不绝。 祝矜忽然用力猛推了一下邬淮清,他动作一滞,低声问:“怎么了?” “邬淮清,不行,没有套。” 他蓦地笑了,像是想起什么,从她身上起来,在地上的裤子里摸索了一番,然后手中便多了一个盒子。 他在她眼前晃了晃,那在便利店、超市的收银台前经常见到的包装,就突然出现在祝矜的眼前。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邬淮清慢条斯理地把盒子撕开。 祝矜惊讶不已,嗔怒道:“邬淮清,你不要脸,竟然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那以后你帮我戴?”他一语双关,说完,在红梅上轻吻了一下,红梅颤栗着盛开。 祝矜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意识回笼,问:“这是不是你刚刚买麻酱的时候买的?” 邬淮清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说道:“小聪明。” 祝矜再次被抛入深海中,窗外的雨时大时小。 待一切结束,她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身上的人抽身离开。 祝矜合着眼,很累,大脑却格外清醒。 她无法克制地想到许多年前的那一夜,那天晚上,比今天要疯狂更多。 邬淮清在这事儿上,像一只无法餍足的猫。 雨停了,露台上的花草都湿哒哒的,沾着水珠,被雨打得垂着脑袋,有些娇嫩的,已经不成样子。 邬淮清坐在藤椅上,他的上身赤.裸着,下过雨后的夜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拂在身上很舒服。 他却仍旧感到汹涌难耐的潮热,还未平息,邬淮清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间。 他想起刚刚的一帧一幕。 祝矜全身哪儿都美,从小到大娇养着长大。 而他最受不了的,是她那双眼,无辜又清纯,在床上哭着呻叫的时候,那双眸子就像淋了雨的月亮。 邬淮清是罪人,摘月亮的罪人。 也是英雄勇士。 祝矜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地,双腿止不住颤抖。 她拾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走到露台,看见那个冷冷清清的身影,一个人点着烟。 他身上的肌肉很匀称,很有力量,线条流畅,手感很好,让她在运动中,总是忍不住抚摸,此刻就这样暴露着,随意又勾人。 “你竟然在抽事后烟?”她轻声说。 邬淮清闻言转过身子,看到她,衣衫不整的她,他忽然就笑了,眉眼、唇间都含着笑意,是那种带着痞气的笑,像个刚偷吃完的少年。 祝矜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 他把烟揿灭,走过来,忽然俯身拦腰抱起她。 天旋地转,不知人间几何。 邬淮清把她抱到浴室,淋雨的喷头直接冲到两人身上,把他们打湿,像是又淋了一场雨。 肆无忌惮、又声势浩大的雨。 他在雨下,细心地为她清洗着身子。 祝矜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邬淮清帮她和公司请好了假,他人已经走了。 祝矜心中有些愧疚,刚来两三天,就请假。 拿出手机一看,妈妈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正好爸爸今天在家。 说起来也巧,祝矜回来快一个月了,还没和父亲见过面。 最开始是父亲在外地出差,后来又是她过敏,不太想顶着那副模样回家,否则肯定要被他们念叨。 张澜最近忙完了学校的事情,在休假。 于是祝矜想了想,回复:【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好不好,我今天调休没上班。】 之所以不想在晚上吃饭,是因为她想今晚早点儿睡觉。 昨天晚上实在是折腾到太晚,前前后后,邬淮清统共就做了一次,说是顾念着她的身体,后边都是他自己解决的。 但除此之外,花样频出,一点儿都不轻松。 她现在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张澜:【为什么今天调休,你不是刚去吗?】 祝你矜日快乐:【另一个同事过两天有事,所以调一下,我今天先休息。】 祝矜扯着谎。 张澜:【好的,那我让阿姨准备饭菜,你爸爸念叨你好久了。】 祝矜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去洗漱。 走出房间,本想从冰箱里找点儿面包吃,却看到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早餐。 旁边还有包装袋,是市里很有名的一家早点铺子,在西城区。 也不知道他手下哪个助理又遭了秧,这么早去给他跨区买早点,这家铺子还经常排队。 祝矜给邬淮清的微信上发了个“谢谢”,然后把它们用微波炉叮了一下,吃起了这顿早餐。 但这人着实买得有点儿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四五个人一起吃呢。 浪费。她在心里想。 刚想完,微信就响了一下,W:【好好补补。】 祝矜:“……” 祝你矜日快乐:【小笼包豆腐脑补什么补,要补也得是燕窝鱼翅阿胶鹿茸虫草。】 W:【抱歉,是我疏忽了。】 祝矜觉得没意思,没再回他。 她注意到,酒柜前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好了,连那只完好无损的矮一点儿的杯子,也洗好放回了柜子里。 想起那只被打碎的杯子,祝矜一时有些心疼。 那只杯子,还是她用大学时得到的第一笔奖学金买的,那段时间,她特别喜欢各种漂亮的杯子,总是忍不住剁手。 就这样,碎掉了。 她忍不住在心中怨怼了一番邬淮清。 这人总是喜欢挑一些奇奇怪怪的地儿。 吃完早餐,她在镜子前化妆,本以为昨晚那么累,今天气色会很差,谁知镜子里的人面色红润,比往日还要有光泽。 她在心里默默想到那句名言,一时觉得自己之前花在美容院的钱,都白花了。 到了家,张澜给她开门,第一句话就是:“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嘛,脸色真好。” “……” “妈,我爸呢?”祝矜连忙转移话题。 “在书房。” 祝矜和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来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没等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祝思俭正在看文件,一看她进来了,立刻慈眉善目地说道:“回来了。” “爸爸。”祝矜走过去,一把抱住他。 不像她的叔叔伯伯们,祝家的这几个儿子里,祝思俭的脾气最好,性子温和,在小辈里广受好评。 当然,他也只是性子看起来比较温和而已。 在名利场上,祝思俭向来有着“笑面虎”的称呼,人斯文,也狠辣,只要下手,就不心软,他把不多的温柔和慈善,都给了这个家。 “这么大了,还撒娇?” “嗯,不行吗?”祝矜娇嗔道。 “行行行,走吧,爸爸带你看看厨房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说着,两人走出了书房。 厨房里香气扑鼻,张澜和阿姨正在忙碌,祝矜看到有很多自己喜欢的菜。 他们家只有她一个喜欢吃辣口的,但今天的菜色里,一眼看去,很多都红通通的。 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 期间,祝思俭委婉地提醒她,今年冬天还有考试,工作可以先放一放,等考完试再说。 祝矜什么都没说。 她之所以去上班,纯粹是因为怕自己在家里太闲了,至于考试,她有去年的基础。 只是这个基础,在别人的眼里,可能是个失败的基础。 但祝矜知道自己去年为什么失败,和知识储量毫无关系。 她今年也绝不会再允许那种意外的发生。 吃完饭,正赶上大伯母来家里串门。 大伯母便是三哥祝羲泽的母亲,以前和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关系一直都很好。 祝矜喊了声“大妈”,回来后,她也只见过大伯母两次面。 大伯母从小就宠她,因为自己没有女儿,便恨不得把她当亲女儿养,给她买各种好看的衣服。 张澜管她管得严,于是祝矜小时候便常常往大伯家跑。 “我今儿来得真赶巧,还碰上了浓浓在。” 祝思俭回到了书房,她们三个女人便坐在沙发上聊天。 大伯母很健谈,人也有点儿八卦,聊着聊着,她忽然问:“浓浓,你回来见过邬家那小子没?” 祝矜诚实地点点头,“见了,昨晚去我哥那儿,他还在,一起吃的饭,还有宁小轩。” 大伯母叹了口气,“也难为你们几个小辈关系还好着,大人们这儿是没什么指望了,就希望你们小辈能让两家关系好点儿。” 祝矜抠着美甲,不做声。 张澜皱眉,打断她:“说这些做什么?” 大伯母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道:“我这儿这两天听说了个事儿,不知道真假。” 张澜:“空穴来风的事儿还是少说得好。” 大伯母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张澜同志,你怎么连点儿八卦精神都没有?” 祝矜看她俩这副模样,便问:“什么事儿呀,大妈?” 大伯母摸了摸自己的手镯,道:“我听说,骆桐有个女儿。” 祝矜一时之间没想起骆桐是谁,只听张澜问,“骆桐,骆梧的妹妹?” 大伯母点了点头。 祝矜瞬间想起来,邬淮清有个特别漂亮的小姨,是中国歌舞团的,一直未婚。 她之前在大院里见过几次,也跟着他们去看过他小姨的演出,仅仅一个美字完全无法形容她。 “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大伯母摇了摇头:“听人说回了北京,也不知道是谁的。” 祝矜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脸——骆洛。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会觉得熟悉。 一切像是有了解释,邬淮清和她关系匪浅,她长在国外,姓骆,会说上海方言。 原来是邬淮清的表妹。 可是,祝矜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巧这时,祝思俭走了出来,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脸色一沉,道:“以后不要提起这件事。” 祝矜盯着父亲那张脸,看起来,他像是知道什么,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祝矜晚上还是在家里用了饭,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今晚张澜亲手熬了皮蛋瘦肉粥,她喝了整整两碗才作罢。 此刻洗完澡,坐在露台上,听着音乐,夏日空气中还有蚊虫的鸣叫声、蝉不懈的嘶吼声。 哪知道天忽然又下起了雨,先是细小的雨丝飘着,祝矜没当回事儿,谁知不多时,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她冒着雨,把露台上残存的花草移进屋内,昨天一时荒唐,忘了露台上的花,好几盆都死掉了。 做完这些,身子已经半湿,她只好又去洗了一澡。 从浴室出来,祝矜看到邬淮清发来了几条微信。 W:【开下门】 W:【在吗?】 W:【在吗】 时间是十几分钟之前,应该是她刚进浴室没多久,水声盖住了门铃声。 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 祝矜套上墨绿色的吊带睡裙,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一看—— 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头发半湿,他的眉头紧蹙,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安。 他摸了摸口袋,似乎在找烟,却什么都没摸到。 祝矜不自觉笑了一声,然后打开门,正想调侃他两句,就见邬淮清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舒了口气。 像是紧绷着的一张弓,忽然松弛了下来。 但他的脸色仍旧阴沉着,眉头紧皱在一起。 他什么都没说,闷声上前一把搂住她。 搂得很紧,紧到—— 某个瞬间,祝矜甚至怀疑,他要把自己勒死。 巴士 \ “邬淮清,你怎么了?”祝矜双手悬在半空,被他紧搂着,无措地问道。 久久,都没有应答。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胸膛很热,沉默地拥抱着她。 “为什么不给我开门?”他忽然开口。 “我在洗澡呢。” “那为什么不回我微信?”他又问。 “……”祝矜蹙眉,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瓜,“我洗澡的时候又不玩手机,怎么回呀?” 他仍旧抱着她,抱得很紧。 “你松开一点儿,邬淮清,我要被你勒死了。”她又说。 祝矜的脸贴在他的脖子上,一抬头,看到他颈上的那颗小痣,嵌在白皙的皮肤上,冷冷清清。 她忽然觉得,此刻的邬淮清,有种说不出的病态。 他越是不说话,越让人心慌。 好在邬淮清终于松开了双手,他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垂眸看了祝矜一眼。 祝矜被他这眼看得更心慌,她移开视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公司股价跌了?” 邬淮清白她一眼,没回答。 他脸上恢复往日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一个人走向酒柜旁放杯子的柜子,打开柜门,打量着,食指还习惯性地敲在红木桌子上。 祝矜看着他沉默不语,又随意自然地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状态,想到刚刚那个要把自己勒死的拥抱,小声说道:“侬迭只神经病。” 谁知邬淮清听到这句话后,转过身子看向她,蓦地笑了,“你骂我神经病?” 祝矜咬了咬唇,她刚本是用上海方言嘟囔了一句,骂完,才反应过来,真要算起来,邬淮清其实是个上海人,在上海待的时间要比北京长。 她刚刚说的话,他准一听就能明白。 “你不是吗?”她反问,也走到柜子旁。 邬淮清站在水晶灯的正下方,身形颀长,此刻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那颗小痣在灯下也更加明显。 祝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那颗痣。 邬淮清偏过头去,抓住她的手,“干嘛?” “不干嘛,你知不知道你脖子上有颗痣?” 他笑道:“我又不是瞎。” “你这颗痣真好看,我想抠下来。”她毫不掩饰地说。 “你还挺恶毒。”他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吮了吮,动作很色情,“抠下来是不成,一会儿让你亲一亲它,成不?” 祝矜像是被电到,飞快地把手抽回来,心虚地看着他,“谁稀罕?”她说。 “你稀罕不就成?” 两人站在红木的桌子旁,上边是祝矜储藏杯子的柜子,旁边是个藏酒的柜,比起她成山成海的杯子,酒的存量实在是不太丰富。 昨天晚上,两人的旖旎便是在这里发生的。 此刻,外边又下着雨。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天气,一切都好像和昨天晚上接了轨。 祝矜脑海里克制不住地闪过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让她忘掉了邬淮清刚刚的反常。 他俯身,贴上她脖颈处细白的皮肤,想要亲吻,祝矜抓着他的头发,制止住他:“邬淮清,你别在那儿亲,会留印子。” 这是大夏天,哪有人还穿带领子的衣服。 之前在露台的那次,她便是一时没有察觉,就让他在身上留下了很多的草莓,结果一碰到骆洛,就被她看了出来。 她才不要再被人看到,因而昨天晚上,一直留着神。 这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对给她身上留下印记这一行为,非常热衷。 “你不是喜欢我脖子上那颗痣吗?给你在同样的位置上种一颗。”他说。 祝矜被他逗笑,“什么逻辑,痣和草莓印的大小能一样吗?你快起来,上次就被人看到了。” “被谁?”他警觉地问。 祝矜愣了愣,试探着说道:“骆洛。” 她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僵了一下,只听他又问道:“你在哪里又见了她?” “前几天去妙峰山上骑车,碰到的。” 他没说话,祝矜挠了一下他的腰,“喂,邬淮清,骆洛是不是你的表妹呀?” 邬淮清直起身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我哪门子的表妹?” “就,你小姨的女儿。” 他笑了笑,“我好像没有这一号亲戚,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顿了顿,邬淮清接着说:“祝浓浓,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祝矜见他不愿再说,也不多问,只轻声说道:“一时八卦。” 邬淮清目光重新看向那堆杯子,水晶的、玻璃的、陶瓷的、竹木的,各式各样,堆在一起,华丽又精美。 他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问:“你还有收集杯子的爱好?” “嗯哼。”祝矜看他打量着自己的杯子,警觉地抬了抬手,象征性地在那些杯子前一挡。 邬淮清斜她一眼,“又没人偷你的,看一眼都不行?” 祝矜想起昨晚那个被打碎的杯子,又心痛起来,“昨天就打碎了一只,我这儿可经不起再来一次。” 为了戒掉这个烧钱的爱好,她这几个月都克制着没买什么新杯子,连这些品牌的官网都不敢进去看,只怕自己忍不住就剁手。 哪知道先给她碎一个,不进反出。 邬淮清笑着,伸手从里边取出她昨天挑的另外一只高脚酒杯,拿在手中把玩着,又看了看杯底上的logo。 没做声。 他把杯子放到一旁,又从旁边的酒柜里取了瓶酒,还是昨天那瓶,姜希靓送给祝矜的那个。 “你来我这儿是打算喝酒?”她问。 邬淮清慢条斯理地倒着酒,“不可以?” “还是说,你等不及了,想直入主题?”他抬眼看她,声音很低,有点儿哑。 祝矜脸一红:“你想什么呢?我今天可不和你做,只是想说,你要是喝酒的话,不要来我这儿喝,酒吧里的酒可多了去了。” “我们关系又纯洁又简单,不用做的时候,你就不要总是来。” 邬淮清听着她的话,眼睛看向酒杯。 酒液沿着杯壁慢慢地流入杯子中,玻璃杯里充斥着琥珀色的液体,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变成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轻讽。 待杯子里的液体满到即将溢出来,他才止住,把酒瓶放到一旁,端起颤颤巍巍的酒杯,抿了一口。 有些酸,很辣。 “哦。”他应了一声。 祝矜见他有了反应,才又问:“这酒好喝吗?” “你尝尝。”他把杯子递给她,祝矜摇了摇头,“不要,改天我自己喝。” 说完,她转身回了卧室。 邬淮清一个人站在酒柜前,端着眼前这杯酒,头顶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吊灯。 看得出来,她虽然一个人住在这儿,但把家里装修得很好,不仅很有设计感,还很有家的味道。 他想起自己住的地方,要不是酒店,要不就是那栋空荡荡的公寓,比祝羲泽黑白风的房子好不了多少。 邬淮清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越发觉得这个酒苦涩。 他把瓶子拿起来看了看,包装上没年份,没牌子,只写了“碧鹿庄园”,应该是个私人的酒庄。 可真够难喝的。他在心里评价。 但手中却不自觉又倒了一杯。 因为他需要用酒精,或者香烟,这些刺激性的东西,来帮助自己平复心情。 越是难喝,越是清醒。 想到刚刚在门外等着的那几分钟,邬淮清自嘲地笑了笑。 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又跑了。 又不接电话、不回微信。 一如之前。 邬淮清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个毛病。 当重要的电话没人接、短信没人回的时候,他就会特别地烦躁,心头像是梗了一根刺一般难受,做什么都不得劲。 想要不停地给对方发微信,打电话,又怕对方烦。 祝矜在给脸上涂好面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邬淮清倚在柜子旁,一个人静默喝酒的画面。 “还喝?”她走过去,拿起酒瓶看了看,这人已经喝了大半瓶,“给我留点儿呀,我一口还没喝过呢。” 祝矜闻了闻瓶口,酒气冲天,很刺激。 “你悠着点儿啊,我朋友说这个劲儿很大。”她好心提醒道。 “嗯。”他笑着看着她,她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灰色的泥,露出圆溜溜的眼睛、鼻子和小巧的嘴巴,贪心闻酒的样子很是可爱,像是个守财奴。 邬淮清一把把她揽到怀里。 祝矜怀疑这人是不是醉了,他身上也染上酒味儿,但不难闻。 脸上的面膜蹭到他的衣服上,祝矜忍不住心疼自己昂贵的面膜,推开他。 好在这次他只是虚揽着。 邬淮清被她推开,也不恼,随意地说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把我指纹加上吧。” 祝矜反应过来他在说门锁的指纹,下意识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他问。 “你为什么想加指纹?”她疑惑地问。 “以后进来方便,我觉得你对我的活儿也挺满意的。” 祝矜又摇了摇头,“那可不行,这是两码事儿。” 邬淮清又喝了口酒,没再说什么。 这夜,他们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祝矜被他搂着,趁他不注意,指尖轻轻碰到那颗小痣。 他身子颤了一下,任由她闹着。 又是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树比昨日还要绿上几分。 身旁的人还没走,但已经醒来了,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祝矜被他吓了一跳,“你看着我做什么?” 薄薄的被子从她肩头滑落到腿上,墨绿色睡裙的吊带也落在了胳膊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头乌黑的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因为是早上刚醒,她身上还带着一股慵懒娇媚的感觉。 邬淮清也坐了起来,帮她把睡衣的带子弄好,又理了理她的头发。 祝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邬淮清受不了她无辜的眼神,掀起被子起身下床:“别那样儿看着我,我怕一会儿控制不住,你今天又得请假了。” “……” “色狼。”祝矜白了他一眼,也从床上起来,去洗漱。 梳洗打扮好,她走到餐厅,看到桌子上摆满了食物,邬淮清正坐在椅子上,边看手机边等着她。 “你又让助理送过来的?”她问。 “看看,这次满意吗?” 他这么一说,祝矜才注意到,自己手边是一碗莲子燕窝羹,桌上除了小笼包、小菜这些以外,还有虾仁烧卖、红米肠粉等。 “鱼翅今天就别一起吃了,怕你补得上火。”他认真地说道。 “……” “哦。”祝矜坐下,默默喝了口燕窝,说,“你下次让助理别买这么多了,太浪费了,根本吃不完。” “嗯。”他点了点头,“这不是种类多一点,看你喜欢吃什么嘛。” “我没那么挑的。” 她说完,邬淮清便笑了,抬头明显不相信地看着她。 祝矜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心底却一阵心虚。 原因无他,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吃食上尤为挑剔,有一堆这不爱吃那不爱吃的东西。 张澜最看不上她这个习惯,每次都逼着她吃不喜欢的东西,使得祝矜在外边挑食更加严重,不爱吃的东西绝对一口也不吃。 也是这几年在上海,脱离了张澜的管束,她这个毛病,才好了几分。 两人都要上班,吃完早餐就分别开车走了。 没说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也没有道别,就各自找到自己的车。 出了地库在小区门口又碰到时,他们对彼此鸣了下笛,便向着不同的方向开去。 在公司,下午祝矜盯着电脑看得头昏脑涨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个外卖,在楼下。 她刚开始以为是对方搞错了,她没点外卖,而对方坚持说就是这个手机号,于是祝矜只好拿上门禁卡,下楼去取。 拿上一看是那家抹茶铺子的外卖,她第一反应是姜希靓买的,因为那天和希靓说过改天一起去吃。 回到工位,她给袋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祝你矜日快乐:【谢谢呀,还知道犒劳犒劳我。】 希靓不吃姜:【哎呦,有人背着我给你献殷勤呀,谁?从实招来。】 祝矜纳闷,【不是你?】 希靓不吃姜:【不是我呀,我还等着这周末和你一起去店里吃呢,是不是唐愈呀】 唐愈倒是也知道她喜欢吃这家。 于是,祝矜又打开和唐愈的聊天框,问:【你给我点了外卖?】 郁闷唐:【嗯?你想吃外卖了,好,哥这就给你点!】 祝矜:“……” 对方买的抹茶蛋糕不是一牙,而是一整个,拿铁也买了好多杯。 祝矜心中冒出一长串感叹号,然后只好把蛋糕和拿铁分给了周围的同事。 等晚上回到家,进了入户大堂,前台的女孩儿叫住她,说她有个快递。 祝矜以为是自己从网上买的东西到了,虽然不记得买了什么。 等拿回家一拆,发现是个杯子,和她打碎的那只,一模一样!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快递是谁寄的。 连带着下午的那份下午茶,似乎也指向了邬淮清。 祝你矜日快乐:【谢谢哦,杯子我收到了。】 W:【嗯。】 祝你矜日快乐:【那个抹茶蛋糕,你送的?】 W:【嗯。】 祝你矜日快乐:【哦,谢谢啦】 她本来在对话框里还打着“下次说一声,今天不知道谁送的,蛋糕吃得都不踏实”。 后来觉得不妥,这话总有种她还想让他买下午茶的感觉,于是给删掉了。 邬淮清没再发别的消息过来。 祝矜其实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这个品牌的蛋糕。 后来一想,可能是这家店在外卖平台上的评价或者排名比较好,他选这家也是正常的事情。 一直到了周五,下午的时候,祝矜微信弹出唐愈的视频通话。 她拿起手机去了公司没人的地方。 “怎么了?” 唐愈:“我现在正在去绿游塔,靓靓说晚上有好吃的,你来不?” “我上班。” “知道你上班,问你下班来不?” 祝矜忽然想到什么,说:“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儿告诉希靓了?” “诶?靓靓不知道呀?” “唐愈。”祝矜提高声音,“你告诉她了?” 唐愈挠挠头:“没呀,我们俩就在微信上聊了两句我来北京的事儿,不过我本打算一会儿去了和她交流一下感想呢。” 听到这儿,祝矜松了口气,“你别说,啥也别说。” “哦,好吧。”唐愈郁闷地点了点头,他正坐在出租车上,边和祝矜视着频,不时还和出租车师傅搭着腔聊天,故意学了一口别扭的北京话。 说起来,唐愈认识姜希靓,还是在祝矜大三的时候,姜希靓来上海,聘请一位意大利籍的厨师。 虽然最后死磨硬泡,那位米其林大厨也不同意和她来北京,但姜希靓和唐愈倒是因为有共同好友祝矜,加上两人性格很对头,成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周五的傍晚,因为要过周末,连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祝矜来到绿游塔,姜希靓这儿又新聘请了一位大厨,最近在试菜,确定哪道菜写入菜单。 对于一家餐厅来说,菜单上的固定菜品,就是这家餐厅的门面、招牌。 “你们帮我挑一挑,正好你们俩的口味还不太一样,能让我更综合地考虑一下。” 他们边吃着,边给姜希靓提意见。 “对了,唐愈,你说来了要跟我交流一下感想,什么感想呀?”姜希靓问。 “啊?我有说吗?”唐愈看了祝矜一眼,然后装傻。 “你这什么金鱼脑,自己说过的话就忘了。”姜希靓骂了他一句,也没当回事儿,转而看向祝矜,“对了,浓浓,你最近见没见你堂妹呀?” “小筱?” “嗯。” “没有呀,前两天我给她从官网上订了个包,到了她都没吱一声。”祝矜说道,她这两天有些忙,也没顾上和祝小筱说爷爷的事儿。 姜希靓:“你最好问一下,你表妹最近似乎不太高兴,好像和王清闹了点儿别扭,我见她们在网上都阴阳怪气的,粉丝也在撕。” 祝矜愣住,没想到王清和祝小筱还有这茬子事儿,于是说:“我明天问问她。” 三个人一直吃到了很晚,这个新厨师的手艺很好,唐愈喊着一定要让姜希靓给人家加工资。 祝矜喝了酒,很好喝的葡萄酒,也是碧鹿庄园产的。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 W:【在家吗?】 祝你矜日快乐:【不好意思,不在哦】 W:【那在哪儿】 祝矜忽然想到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 她有点儿微微的醉意,脑海中回想起邬淮清的模样,那张又冷又英俊的脸,一言不发时也很勾人。 心忽然有些痒。 于是,她回复:【在绿游塔,你要不要来接我?】 他应得很快:【好。】 三个人都喝了酒,唐愈说:“我们叫代驾回去吧。” 祝矜点点头:“嗯,我已经叫好了。” 她又想起什么,给邬淮清发过去:【你一会儿下来的时候,记得戴上口罩。】 W:【好。】 过了会儿,三个人都吃完了,边聊着闲天边等代驾。 祝矜的手机响。 邬淮清:“我到了,在门口的那辆出租车,我现在下来?” 祝矜拿起包,和他们两人说道:“我代驾到了,我先走了。” “还挺快。” 然后,她对电话里的人说:“你下来吧,记得戴口罩,直接去我车那儿,别让靓靓看到。” “嗯。” 邬淮清从出租车上下来,祝矜看到他今天依旧穿了一件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挺括、斯文,戴着黑色的口罩,不仅如此—— 他还戴了一副无框的眼镜。 祝矜拿着包,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被他这副眼镜杀给杀到了。 太禁欲了。 顾念着姜希靓他们还在身后,她把钥匙给他,然后飞速地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 邬淮清大步离开。 三秒后,身后的姜希靓叫起来:“靠,这哪个软件上的代驾,快给我来一打,太帅了吧。” 祝矜扭过头瞥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你看清人家长什么样了,就说帅?花痴。” 姜希靓:“这还用看清正脸吗?就这身材、眼镜,都已经秒杀一堆男人了,啊啊啊太特么帅了!” 唐愈意味深长地看了祝矜一眼,笑着没说话,一脸“我懂”的表情。 祝矜脸颊泛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心跳扑通扑通加快。 她向身后挥了挥手,跑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一上车,祝矜还没坐稳,就被驾驶座上的人给拉住,按在怀里亲,他啃着她的脖子。 祝矜也有些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过了会儿,才推开他,“先回去。” 她怀疑这人也是喝了酒来的。 等到了家,邬淮清便不顾一切地吻她,刚走了两步便全褪去了她的衣服。 不知不觉,窗外又下起了雨,祝矜被他压在床上,呢喃道:“今年夏天、怎么、怎么这么多雨……” 她的话音是不连贯的,带着隐约的哭腔,就像窗外时断时续的雨声。 邬淮清笑了笑,“今年的雨水有你身上的多?” 一股强烈的力道贯穿身体,祝矜全身颤抖着,连嗔骂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只能在他背上抓着。 …… 潮水褪去,祝矜躺在床上,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反观另一个人,没事儿人似的坐在床边,似乎有无穷的精力。 邬淮清抱着她去洗了澡。 回到床上,祝矜迷迷糊糊地要睡去,忽然被人拍了拍,只见邬淮清看着她,说道:“浓浓,别睡。” “怎么了?”她睁开半只眼睛。 “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呀?明天再说好不好。” 邬淮清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说道:“现在去,明天白天就没有了。” 这话有些勾起祝矜的好奇心,但她懒得动,抬起胳膊,娇娇地嗯了声。 邬淮清明白她的意思,给她找来衣服穿上,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祝矜被他带着走到外边,还下着雨,地上湿哒哒的,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们一起走在伞下。 此刻已经是夜里,小区内没有一个人,他们像两个要去干坏事儿的人。 走到小区外,邬淮清在一个公交站牌处停下。 “嗯?你到底干嘛?” “等一辆巴士,快要到了。”邬淮清看着地图上的显示。 祝矜惊讶不已:“这个点儿,哪有公交呀?” 她想摸一摸他的脑门,有没有发烧。 邬淮清说出一个数字,那是他们上学的时候,从大院到京藤中学坐的那班车。 “它明天就停运了,今晚加了深夜的一班。” “停运?” “嗯。” 祝矜像是忽然醒了过来,没再说话,和他一起等着。 过了不多时,路面上闪过一道光亮,是一辆双层巴士驶了过来。 而前边红色指示灯上的数字,显示的正是他们等的那班。 “走吧。”邬淮清给她撑着伞。 巴士在他们面前停下,连司机都有些意外,这个点儿竟然真的有人在等车。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走这条线路了,公司说加一趟深夜的,以作纪念,当时他还觉得瞎闹,没有意义。 两个人去了巴士的第二层。 此刻是深夜,双层巴士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大家默不作声地看着手机,做自己的事情,也有人在拍照留念。 车厢内有些破败,但往昔上学时的记忆,随着他们脚下的每一步,纷至沓来。 巴士一路在城市里穿行,他们在第二层的最后一排坐下,两人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当拐到长安街时,街上灯火如昼,大雨倾盆,车玻璃上是雨水流动的纹路,把灯光映衬得一片模糊,化成光亮的海洋。 雨声在车厢内格外清晰,邬淮清看着身旁的女孩,素白的一张脸,一如当年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时那般漂亮,只是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平添了几分妩媚。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前,车子停下来—— 也是那一刹那,邬淮清心头一动,忽然俯身,在祝矜的唇上烙下一个吻。 这是她回来后,他们的第一个吻。 在一辆即将停运的破旧巴士上。 少年 \ 祝矜上学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乘公交车,家里有司机负责每天接送她上学和放学。 只是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忽然告诉张澜,自己想要骑车上学。 张澜刚开始不同意,但好在大院离京藤中学不远,院里有好几个孩子也都是自己骑车,于是祝矜提了几次,她便同意了。 祝矜想要骑车上下学,其实是存了自己的小心思的。 那会儿祝羲泽受了张澜的嘱托,于是早上他们去上学的时候,便等一等祝矜,带上她一起。 那年他们高三,几个大男孩丝毫没有要高考的危机感,校服仍旧不好好穿着,戴着耳机,空手骑着变速车耍帅。 一同骑车上学的,还有张菁,是路宝家保姆的女儿,和他们一起长大,比祝矜大一级,也在京藤中学上学。 院里本来女孩子就少,谁家有个女孩儿,大家绝对当宝贝宠。加上路宝妈妈人特别好,对活泼机灵的张菁跟自己亲女儿似的。 宁小轩他们对待张菁,也把她当成了好朋友、一个院长大的妹妹,丝毫没有因为她是保姆的女儿,而有什么不同。 祝矜规规矩矩地骑着自行车,还不是山地车,因为张澜觉得山地车太危险,不让她上学骑。 她看着他们骑山地车,羡慕极了。 在祝矜的回忆中,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她故意骑得很慢,落在他们后边,然后在清早的晨光里,肆无忌惮地看向那个最中央骑着红色山地车的少年。 那会儿邬淮清的头发要比现在长一点儿,发梢上染着金色的光芒,背影清瘦挺拔,他骑得飞快,浑身散发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 祝矜的耳机里播放着英语老师要求背诵的课文,有时课文记熟了,便换成流行音乐。 最常听的便是孙燕姿,那是她少女时期,非常喜欢的一个歌手。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见她落后,三哥会停下来等一等她。 然后在她身后骑着,过了一会儿,又像最开始一样,祝矜又落到了最后边。 这样循环往复,连张菁都打趣她,怎么骑得这么慢。 祝矜笑着说,是你们太快了,她把自己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在每个清晨里。 有一段时间,她喜欢穿一件帽子上有两只兔耳朵的衣服,粉色的,毛绒绒的,很是可爱。 宁小轩每天早上起得晚,没时间吃早餐,便从第一个路口那儿,买一个鸡蛋灌饼,边骑车边吃。 这群人从来不等他,于是每次买好鸡蛋灌饼后,他都要加快速度去追他们。 经过祝矜身旁时,宁小轩看着那两只毛绒绒的兔耳朵,总是手欠地一把揪住它们,给她戴到头上,然后便溜之大吉,放肆地笑着。 祝矜被他气得鼓着脸颊,其他几个人回头一看,见她那副可爱的像小兔子似的模样,也忍不住笑。 她在少年们顽劣的笑声里,看到邬淮清也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很浅的一个笑,却把他周身映得暖洋洋的。 祝矜心跳忍不住加快,脸颊在风中发热。 那会儿,他俩很少说话。 彼此单独相处时,也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两人的气场就不合。 邬淮清喜欢打篮球,他在球场上总是光彩夺目的,有无数女生围在篮球场旁,等着休息时给他送水。 而他又是出了名的冷淡,宁愿抢走祝羲泽手中的水,也不接那些女生们的。 那会儿祝矜的同桌,一个乖乖女,也偷偷喜欢邬淮清,她经常大课间时拉着祝矜在校园里闲逛。 每次从篮球场经过,女孩儿总会花痴地望向篮球场中央,打着祝羲泽的名义,说道:“矜矜,你堂哥在打球诶,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祝矜摇一摇头:“没兴趣。” 女孩儿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叹口气说:“也是,你肯定看腻了。” 说完,便跟着回了教室, 同桌不知道,虽然祝矜从没在篮球场旁驻留过,但她总是透过教室的那一扇窗玻璃,向下望去—— 那是个看篮球比赛的绝佳视角,清晰到只要视力够好,连邬淮清额头上的汗珠,都能看到。 而祝矜恰好视力很好。 有时候碰上下雨天,他们便不再骑车,改坐公交车。 雨天的巴士里总是人挤着人,京藤中学这一站上车的大都是学生,叽叽喳喳聊着学校里的事情。 祝矜跟着三哥他们,在第二层站着,她抓着吊环,看向窗外。 余光却总是忍不住看向他。 耳机里唱着“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许多年后,他们不再是当时的青涩少年。 物是人非,曾经乘坐的车也要停运。 而就在这辆破旧的巴士上,邬淮清吻了祝矜。 很轻、很清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 清到甚至不带任何□□。 祝矜的睫毛颤动着,蝴蝶的翅膀在震颤,连着邬淮清的一颗心,也在颤。 她看着他,眼底一片迷茫。 耳旁的雨声好像静了音。 “你……” “我……”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了声。 “你说。”祝矜说。 邬淮清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没忍住。” “哦。”她点点头,“我懂,我太美了。” “……” 邬淮清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笑道:“的确,景色也有点儿美。” 两人没看对方,也没再继续这场尴尬的对话,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的街景。 …… 祝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她把花重新摆到露台,打算再去买几盆花,期盼之后一段时间少下几场雨。 不像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 夏日的雨,雨停后,照旧是烈日当空,暑热难耐。 邬淮清已经走了,祝矜坐在藤椅上,曲着双膝,两手环抱着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 昨晚他们一直坐到了终点站,回来已经很晚了。 她又累又困,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一晚上都在做梦,梦到很多中学时代的事情。 梦中雨下得很大,场景一直在变换。 时而在喧嚣吵闹的巴士上,时而在篮球场上,时而在骑车上学的路上,她一直听着《遇见》,邬淮清偶尔回眸看她,微微一笑,偶尔又是他们两人吵架的场景,最后又变成了他们一大群人冬天在什刹海上溜冰的画面。 此刻醒来,祝矜头沉沉的,大脑有点儿缺氧。 手机上有好几条姜希靓发的微信: 【起来否?】 【下午一起去逛街吧】 【还没起?昨晚喝多了?】 【不至于吧?】 祝矜摸着手机慢吞吞地回复:【昨晚回来看了个电影,睡晚了】 【去,我要买蜡烛和新衣服】 希靓不吃姜:【好啊,我也要买衣服。】 祝矜洗漱的时候,在镜子前,忽然想到祝小筱。 说实在的,她能够感受得到,她这个小堂妹对她有天然的敌意。 但祝矜没放在心上,毕竟是很亲很亲的人,只要一想到祝小筱一个人来到北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就不自觉地把小姑娘的敌意当成小孩子脾气来包容。 洗漱完化妆的时候,祝矜给祝小筱按了个视频电话,小姑娘直接把她给拒绝了。 她也没恼,又按了一通,这次,祝小筱接了起来。 “你干嘛呢?”祝矜问。 视频中的祝小筱化着精致的妆容,但眉头蹙在一起,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你找我做什么?” “和你联络感情喽。” “虚伪。”祝小筱目光不善地看着她,“我都回国多长时间了,你才和我联络感情?” “是我的错,”祝矜边抹粉底液,边笑着说,“我前两天给你买的那个包,收到没?” “丑。”祝小筱吐出一个字。 “哦,丑呀?”祝矜看了一眼屏幕,笑出声,“丑你还挎着干嘛?” 祝小筱一下子反应过来,把镜头移动到另一边,悻悻地说:“谁挎了,你看错了。” 祝矜笑着不语。 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 她刚刚化妆前,翻了翻微博看了一下祝小筱和王清粉丝扯头花的事情。 两人也没明面儿上撕,就是王清发了一条暗戳戳意有所指对方心机婊的微博,然后有两个网红小姐妹也“顺手”转发了一下。 本来大家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谁知祝小筱发了一条微博回击,于是王清的粉丝们一下子把矛头对准祝小筱,闹了起来。 祝小筱是从去年准备艺考开始,才注册的微博,粉丝只有十几万,和王清她们比起来,差了很多。 但因为她风格比较小众,因而粉丝大多都是死忠粉,和王清的粉丝搅到一起,战斗力倒还挺强。 王清的粉丝们骂祝小筱不仅心机婊,还扒着王清给自己引流。 祝矜再往前翻王清这段时间的微博,看到不仅有和祝小筱的合照,还有她和自己的合照,就是在上次那个宠物party上拍的。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为啥闹翻的。 但祝矜这人向来护短,家人朋友是她的底线。 “咦,你是在新光天地吗?”她看到视频中的背景,问。 “嗯。”祝小筱没好气地点点头。 “那正好,我也要去逛街诶,我和朋友去找你好不好?” “你和朋友来,我多尴尬,不要。”祝小筱摇头。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挺想让祝矜来的,自从和王清她们闹翻之后,她逛街只能是一个人。 “那有什么关系,我这个朋友你也会喜欢的,就是绿游塔的老板,你不认识吗?不认识的话正好带你认识新美女。” “可我不想见你。”祝小筱嘟起嘴。 祝矜喷了一下定妆喷雾:“可我想见你诶,你不是说那个包丑吗,姐再给你买个好看的,好不好?” 看着视频里祝小筱“想答应又不好意思答应”的表情,祝矜又忍不住笑。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别扭。 姜希靓和祝矜去了新光天地,祝小筱逛累了,正在咖啡馆里喝咖啡。 看到她俩来了,她也只和姜希靓打了招呼。 祝矜没在意,三个人又逛了会儿,收获颇丰。 她说话算话,给祝小筱买了个包,小姑娘很喜欢,脸上却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购物欲上来的时候,祝矜连自己一天都没吃饭的事儿给忘了,直到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她才轻轻地“啊”了一声,“我好饿。” 三个人去了楼上一家餐厅,祝矜拿着菜单,点了很多罪恶的碳水化合物。 祝小筱为了上镜一直控制身材,看到祝矜点这么多她平常不吃的东西,于是不高兴地问:“你故意的吧,专门点我不能吃的东西?” 祝矜:“怎么能这么说?碳水化合物让人心情愉悦呀,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点这些的。再说了,你都这么瘦了,吃一顿没关系的,又没有电影要拍。” 这话戳中了祝小筱的伤心事儿,因为和王清闹僵,她之前联系好的一个网剧角色,也没了,只因为那个制片人是王清的哥哥。 “喂,小筱,你和王清到底因为什么呀?”祝矜问。 祝小筱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服务生端上来的披萨,没好气地说:“和你有关系吗?你就是个傻子,还和她玩,人家恭维你两句你就当真了。” 祝矜也不恼,她其实不太关心她们两个到底因为什么闹别扭,只是也看不上祝小筱这副窝里斗的模样。 “要是真是她不对,你不服呢,姐教你,你就去扇她两耳光,别天天在这儿气自己。”祝矜说,“窝囊。” 姜希靓也点点头:“就是,你在这儿和你姐横什么,你说说到底因为什么,说不准希靓姐也可以帮你。” 祝小筱还是不说。 祝矜没再揪着问,她得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让自己这个小堂妹可爱一点。 姜希靓这个人精负责活跃气氛,一直在安全地带聊天,聊美妆聊电影聊帅哥,这些祝小筱擅长且感兴趣的话题。 边聊着,她边拿手机发微信。 忽然,姜希靓放下手机,拽着祝矜的胳膊笑起来。 “咋了?中彩票了?”祝矜问。 “小筱,你行呀,姐刚刚错怪你了。”姜希靓直起身,给祝小筱竖了个大拇指。 祝矜一脸懵。 祝小筱本来正在拿叉子叉着一片生菜,听她这么说,立刻明白她肯定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和王清吵架了。 她一脸难为情。 姜希靓把手机递给祝矜,一看,是她和另一位关系还不错的小网红的聊天记录。 那姑娘告诉姜希靓,那天祝小筱和王清闹别扭,是因为在酒吧王清说祝矜坏话,说得很过火很难听,还想把祝小筱当枪使。 祝小筱突然就炸了,骂她你算什么东西,还骂我姐,我姐比你高贵一百倍,你怎么学都学不会。 祝矜万万没想到,她俩吵架竟然还是因为自己。 更没想到祝小筱还会为自己说话。 祝小筱虽然“不喜欢”祝矜,但那也是她姐,她能说她坏话,别人不行。 “你可别想太多,我是因为你也姓祝,否则、否则我才不理呢!”她瞪着祝矜。 祝矜拍了拍她,一副霸道总裁的模样:“你放心,姐一会儿再给你买个包。” 周一的晚上,邬淮清给祝矜发微信,问她要不要吃矮子粉铺的牛肉粉。 祝矜看着手机,一时没有回复。 那天凌晨在巴士上的那个吻,就像是一场梦一般。她不敢去深究,也不敢去回想。 更不敢打破此刻的平衡。 祝你矜日快乐:【我吃了晚饭啦,不吃了。】 邬淮清也没再回复。 没两天,祝矜收到他发来的微信,说自己要出差。 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根本没有必要向对方报告行踪,在此前,也从未告知过这类事情。 祝矜本来还在纳闷,就看到他又发来一条消息:【照顾Money的阿姨,要回老家,这段时间你来帮我照顾一下它好不好?】 祝你矜日快乐:【emmm把它送到你爸妈那儿不行吗?】 W:【我妈妈不养小动物的。】 W:【再说了,你不是想见见它吗?】 之前有一次在床上,祝矜忽然问他:“邬淮清,你那只萨摩耶呢?” “在家里。”他说,“怎么,你想它了?” 祝矜支起脑袋,来了兴趣:“我能不能去找它玩呀?” “不怕它了?” 祝矜摇摇头:“他们说,萨摩耶很温顺的。” 邬淮清哼了一声:“谁上次见了Money吓得跟见了鬼似的?” “我那是第一次见。”祝矜点了点他的胸膛,“你要不要让我正式见一见Money。” 她很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也喜欢猫和狗,可惜她这辈子和猫猫都无缘了。 以前她还说过,以后自己住,一定要养一只白色的大狗勾。 邬淮清把她压在身下,“好啊。” 说完这句话,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第二天,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情。 哪知道邬淮清现在有求于自己时,又提了起来,祝矜不想答应他,但又不忍心拒绝白色的大狗勾,于是应下:【好的。】 本来说是把Money送到安和公馆,但谁知邬淮清念了一长串狗勾要用的东西,听着好似一卡车都拉不过来。 他又说:【并且Money很认床的,一换地方就生病。】 祝矜没法儿,只能去了邬淮清家。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他住的地方,在一个绿化很好的别墅区,不过里边装修得跟样板房似的,祝矜颇为嫌弃,好在这里距离公司也不是太远。 邬淮清走之前,告诉了祝矜别墅的密码,还有一堆注意事项。 她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是这么细心的一个人。 Money长得很漂亮,它是只很粘人的狗,虽然认床,但不认生,起码不排斥祝矜。 就像它第一次见祝矜一样,颇为热情地扑向她,还总是咬她的裤腿。 祝矜像是实现了梦想一般,终于“养”了一只萨摩耶,非常高兴。 她每天恨不得早早下班,来陪Money玩。 “邬玛尼,你看你爸爸,多没责任心,把你丢给漂亮姐姐就走了。”祝矜坐在狗窝旁,和Money对话。 Money像是能听懂她说什么似的,叫了两声,亲昵地咬住她的衣服。 邬淮清出差回来那天,提前给祝矜发了微信。 不巧赶上北京大雨,航班延迟。 他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房子里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儿声响,邬淮清以为她已经回房睡了,不禁把动作放轻。 谁知走到客厅时,就看到这一幕—— 祝矜靠在沙发上,偏着头睡着了。 Money躺在她的身边,也睡着了。 客厅的灯还亮着,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 窗外黑漆漆的见不到光亮,雨势浩大,那一瞬间,邬淮清忽然有一种家的感觉。 他牵起唇,不由自主地笑了。 邬淮清走过去,把祝矜抱起来,抱到卧室去。 女孩儿的睡颜安静又漂亮,他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奶猫 \ 女孩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邬淮清立刻直起身,双手撑离她了的身体。 半晌,见她没动静,应给是没醒,他舒了口气,然后帮她把薄薄的真丝夏凉被盖在身上,走到门口看到空调温度时,皱了皱眉,调高了两度,才关灯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一觉醒来时,祝矜发现自己在床上。 第一反应是天好热。 第二反应是,她怎么在床上? 昨晚什么时候回的卧室? 祝矜抓了抓头发,走出卧室,喊了一声:“邬玛尼宝贝儿?” 没有声音。 走到客厅,一转头,就看到旁边的大扇落地窗外,阳光清透热烈,雪白的大狗正在跟着它的主人跑步。 他们不知道已经跑了几圈,现在正好跑到了自家别墅前。 祝矜愣了愣,低头看见一旁的黑色行李箱,才意识到,邬淮清回来了。 所以,昨晚是他把自己抱回屋子的吗? Money注意到了她,隔着窗户跳了跳,和她打招呼。 祝矜给了它一个飞吻。 它的主人正站在它身后,拿毛巾擦汗,冲她点了点头,然后领着Money继续去跑步。 祝矜见他们跑远,于是重新回到卧室去洗漱。 今早雨停后,气温又比昨天还要高了两度,脖子上氤着一层细汗。 她觉得一点儿都不舒服,便又去洗了个澡。 好在今天周六,不用上班,时间也不紧张。 她在脑海中想着,要做什么。 既然邬淮清回来了,她也不用再待在这儿,想来想去,觉得天热应该吃一支冰激凌。 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唐愈在早上七点钟的时候给她发了微信,说家里有点事,傍晚要回上海,问她出来不。 祝矜回他,现在去找他。 她把卧室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这两天来邬淮清这儿,带了一个小行李箱,装着衣服和洗漱用品。 正在叠衣服时,忽然听到两声Money的叫声,再一低头,Money已经咬住了她的裤脚。 “邬玛尼,你跑完步了?”祝矜弯下腰揉了揉它的毛,然后视野里出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再往上,是两条紧实有力的小腿。 祝矜没再抬头,只听他说:“你要走吗?” “嗯,我收拾一下东西。” 她把散落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然后转过身继续收拾衣服。 见她要去盥洗室拿洗漱用品,邬淮清忽然跟着她一起进去。 祝矜刚抬起手碰到那些瓶子和化妆品时,手就被邬淮清按住。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 邬淮清沉默了会儿,食指在她手背上点了点,然后开口:“我忽然想到,这些东西放在这儿也没什么关系。” “嗯?” “毕竟以后——”他顿了顿,“我们又不是一直在你家,偶尔换个地点也好。” 祝矜点了点头:“你说得挺对,毕竟新地点增添新鲜感,但是吧,你家床太硬了,我睡着不舒服。” “我明天换张床。”他松开按着她的手。 祝矜没说话,继续把化妆品和自己带的其他东西放到袋子里。 到等台上清空,才说:“再说吧。” 邬淮清站在她身后,久久没说话。 要走的时候,她又和Money玩了会儿。 给嘴里塞了两片面包,也没留下吃午饭,便开车去了金鱼胡同。 唐愈正在楼下的香奈儿里,见祝矜来了,问:“你有什么喜欢的吗?今天我要走了,买给你。” 祝矜在店里扫了一圈,摇摇头:“前两天刚逛了街,没的买。” 唐愈之前在澳洲的时候,看到两只特别漂亮的花瓶,想到祝矜喜欢那些精美的瓶瓶罐罐,于是本打算买给她赔礼道歉。 可要付款的时候,才发现卡被冻结了。 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送她什么东西,他心里还挺过意不去。 “行吧,那等我回了上海,再送你东西。” 祝矜纳闷:“你干嘛送我东西呀?” “这不是说着给你赔礼道歉吗?” 祝矜笑了:“你忘了你还欠我一车子了吗?” “那个不会忘的,回去我收拾收拾,就给你寄过来,再买点别的。”唐愈也笑,怎么说,他鸽了她都是不对的。 两个人走出去,祝矜还念着要吃冰激凌。 唐愈想到附近商场里正好有一家arabica,于是说:“你不是喜欢吃他家的咖啡味冰激凌吗,去那儿呗。” 祝矜打着伞。 唐愈这个精致boy怕晒黑,也跟着她凑进伞里,帮她打上,遮阳伞本来就不大,从后边看,两人跟挤在一起似的。 祝矜也是去了上海,才发现两座城市有多么不一样。 上海不仅大部分女孩子要比北京的女孩子更精致,平时工作出勤都要化妆以外,连男生都很精致。 以唐愈为代表,他们觉得护肤、遮阳这些事儿,直男做起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祝矜想到宁小轩他们,就是一堆糙老爷们,大家去海边玩,他们宁愿晒得蜕层皮,也懒得抹防晒霜。 也难为邬淮清还那么白。 休息日,这条街上人很多,年轻的姑娘们穿着热裤、短裙,撑着伞,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拿着奶茶。 咖啡店里拍着长长的队,轮到唐愈,一问,才知道这家店不卖冰激凌,只有三里屯那家有。 两人只好一人端了杯冰咖啡,不尽兴地走了出去。 唐愈看她不痛快的表情,笑着说:“就这么想吃这家?下午再去吃呗,咱先去酒店吃点中午饭吧。” 祝矜叹了口气:“本来也没多想吃,这不是正好你提起了他们家,谁知竟然还吃不到。” 唐愈笑得不行,想起这人大三时,有一次忽然很想吃一家很有名的老字号小笼包。 那家店离他们学校很远,关键是采取饥饿营销,每天限量供应,卖完就没了,那段时间在某红书上火得不行。 祝矜去了两次,都没买上。 唐愈说:“干嘛呀,就那么想吃?我小学就在那附近上学,其实很一般的,都是网上炒作。” 祝矜没理他,又接连去排了两天队,才终于买上了。 那天她回到学校,把打了一夜游戏还在宿舍睡懒觉的唐愈叫醒,请他吃他已经吃腻的小笼包。 她自己却没吃多少,也没说好吃还是不好吃,完全没有前两天那种势必要买到的热情劲儿。 唐愈好奇,问她为什么。 祝矜垂着眉眼,本来没应声,后来忽然说了句:“别的事儿强求不得,这种费点儿时间费点儿力气费点儿金钱就能得到的东西,干嘛还不顺了自己的心。” 那还是唐愈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莫名有点儿偏执,不像她。 她平时向来是那种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用个比较流行的词来说,就是挺“佛”的。 “别的事情,什么事儿,感情?”那会儿他问。 祝矜没回答他。 “你笑什么?”此刻,祝矜问。 “想起你买小笼包的事儿了。”他说。 “哦。”祝矜不在意,“陈年旧事了。” 两个人又往回走,在酒店吃了顿午饭。 吃的过程中,唐愈总是忍不住拿每道菜和绿游塔的作比较,“靓靓那儿的菜品控太好了,她简直就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给人类添口福的。” “她只要想做,做什么都做得好。”祝矜说。 侍应生端上来甜点的时候,她忽然问:“唐愈,你飞机几点的呀?” 唐愈舀了勺芝士蛋糕:“三点四十?” “你确定?”祝矜拿起手机一看,然后把手机放到他眼前,“少爷,现在已经一点了。” 唐愈先是装模作样地来了句“我艹”,然后又拿起勺子,继续品尝着蛋糕,“没事儿,赶不上就不回去了呗。” 祝矜看出来了,这少爷压根儿就不想回去,估计想着到时候和他哥说一句“我误机了没能回去”搪塞过去。 “你怎么还跟未成年似的,玩这种把戏?” “我大哥和老头又吵架了,我看这两人日后说不准还要打官司呢,亲父子,你说要是上个头条,丢人不丢人?”唐愈说道,“今天早上我就找人删了一堆公众号上乱写的文章,现在气儿还不顺。” 祝矜喝了口柠檬水,“那叫你回去?” “嗯,可不是,不过我在不在又有什么用吗?” 沉默了会儿。 唐愈忽地把勺子扔到桌子上,“算了,我回去吧,不然老头更不顺心。” 说完,他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来吧,祝老板,给个拥抱。” 祝矜站起来,抱了他一下。 中午吃完饭,邬淮清被祝羲泽叫去骑马。 这是个祝家的私人马场,他到了,才发现张菁也在,穿着一件赤红色骑士服,正站在一匹白色的小马旁。 祝羲泽说:“路上碰到菁菁,一起来了。” 邬淮清点点头,冲她打了声招呼。 张菁笑着说前两天在广州出差还见他了,只是当时领导在,没顾上打招呼。 邬淮清一顿,没什么印象,也没放在心上。 他换好骑士服出来,先和祝羲泽去骑了两圈马。 张菁上了祝羲泽给她挑的那匹马上,据说它性子很温顺。 她向前望去,金色的阳光下,邬淮清和祝羲泽两个人穿着样式相仿的黑色骑士服。 邬淮清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祝羲泽骑了一匹纯黑色的,他们在马场上奔驰着,速度飞快,优雅又有魄力,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感。 时光像是静止,这一幕仿若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张菁掏出手机,给这幕拍了张照片,然后又拍了张自拍,发了个朋友圈。 祝羲泽和邬淮清回来休息,见张菁在喝水,一直没骑,问:“没意思?” 张菁摇摇头,“不是,是我不太会。” 祝羲泽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说:“那一会儿我和清儿带你,这儿也有师傅。” 张菁笑得很灿烂:“谢谢啦。” 祝羲泽说着,拿出手机回微信,有个朋友发过来好几张照片,马场信号不太好,先是没加载出来。 等加载好,祝羲泽一看,脸色都变了。 张菁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问:“怎么了?” 祝羲泽没说话,找到那边站着的邬淮清,把手机递给他。 “浓浓回来后,我怕她出去玩碰到什么事儿,和几个场子里的兄弟都打了声招呼,这是他们刚刚发给我的。” 邬淮清扫了一眼,又把手机还给他,问:“这就是她那个姓唐的同学?” 祝羲泽点头,“这都跑到酒店了,真是怕啥来啥,不过浓浓跟谁好也不能找这个姓唐的,人忒不靠谱。” 那堆照片里不仅有他们在酒店的,还有他们抱在一起、一起撑伞的照片。 邬淮清没说话,走到另一边,半晌,给祝矜拨过去一个电话。 那边接得还挺快,问:“怎么了?” “你在干嘛?” “吃冰激凌呀。” “和谁。” 祝矜站在商铺旁的阴凉地儿,一个人咬着咖啡味的冰激凌,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说道:“帅哥呀,美女呀,一堆人。” “那你让他们接电话。” “你神经病呀邬淮清。”祝矜笑着骂他一句,“人家他们都在路上走着呢,哪儿能接你电话?” “你一个人?”他又问。 祝矜嗡声应了一声。 “你那唐姓同学呢?” “回上海啦。” “挺好。” “怎么了?” “没。” “我说,我们交流得是不有点儿深入呀,你可不能管这么宽呦。”祝矜说。 “不深。”邬淮清暧昧地说道,“等晚上,我还可以和你交流得更深入一点儿。” 祝矜:“……” 他低头一看,发现电话被她挂掉了,忍不住轻笑一声。 祝羲泽抬眼,就看到他站在几米外的树下笑得一脸惬意的模样,丝毫没有一点同理心。 他走过来冷着脸问:“跟谁电话呢,这么高兴?” 邬淮清玩味地看他一眼,音调颇引人遐思地说:“一只奶猫。” “邬淮清,你哥们这儿急得火急火燎,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跟别人玩情趣?还奶猫?” “你知道不知道?祝矜前几天晚上都没回家,我打她家电话没人接,她骗我说睡着了,肯定是去找哪个野男人去了!” 合照 “你这是什么表情?”祝羲泽问。 邬淮清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经起来,说:“她都这么大了,你干嘛还天天盯着她?” 祝羲泽本来想说“你又没有妹妹”,忽然想到骆梓清,于是改口:“倒不是盯着她,只是唐愈这人,忒不靠谱,我打听过,他还有个要死要活的白月光。浓浓和别人谈恋爱我不管,但这个唐愈绝对不行。” 祝羲泽知道堂妹从小到大被家里养得好,但不是那种傻白甜,一向很知道轻重。 不过感情这事儿,谁也说不准,还是防患于未然好。 他又说道:“你要不帮我给浓浓打个电话?” “干什么?”邬淮清问。 “我跟她说不太好,怕她有逆反心理。” 邬淮清笑了:“那我更没资格说了,我们俩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他这么说,祝羲泽哼了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怎么不反思一下,浓浓跟院里男孩子关系都不错,为什么唯独跟你一般?” 祝羲泽喝了口水,看他:“为什么?” “都怪你当年对她冷冰冰的,她以前可怕你了。” “怕我?”他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似乎不相信,“我记得公主每次对我更是冷冰冰的吧?” 祝羲泽帮他回忆:“你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我和她去你家拜年吗?她把你一个模型不小心碰掉坏了,都不敢告诉你,以为你会骂她。” 邬淮清愣了下:“然后你告诉我是你弄坏的,是那次吗?” “可不是。”后来祝羲泽把坏掉的模型重新粘好,又送给了他一个新的模型,一直没告诉他那次其实是祝矜弄坏的。 邬淮清没说话。 祝羲泽扯回正题:“你帮我问问她现在在哪儿,再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正好张菁也在。” 夏日午后,三里屯的迷人不逊于夜晚,不时有兰博基尼、保时捷飞驰而过,树影婆娑,月色酒吧门口有博主在拍vlog。 祝矜咬着一支冰激凌,因为吃得慢,天气热,冰激凌已经有些融化,粘到手上,黏黏的。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湿纸巾,把手擦干净,抬起头时,又碰到一个搭讪的人。 祝矜摆摆手,不想说话,继续吃冰激凌,那人也爽快,见她不情愿,便离开了。 她忽然记起自己在这儿有张照片,想一想,那应该是她唯一一张和邬淮清的双人合照,可惜当初被她删掉了。 现在还挺遗憾。 恰好这时,姜希靓的视频弹了出来,祝矜按了接通。 “你在哪儿呢?三里屯?” “嗯,你来吗?”祝矜问。 “今儿绿游塔有会员的月度活动,去不了。” 祝矜看着她打扮得很漂亮,正在二楼指挥店里的员工布置,非常干练。 “靓靓,你记得你当初在这儿给我拍过一张照片不,那照片现在还在没?”她问。 姜希靓仔细看了看视频中的背景,问:“啥照片呀?你在三里屯不是拍过好多张吗,还经常有街拍的大哥追着给你拍照,你说的是哪张?” 祝矜见她没印象,想想算了,没再问。 和她又闲聊了会儿,一支冰激凌吃完,姜希靓忽然想起来,问道:“是不是高考完,我和那个谁出来玩,偶遇你的那次,你正和邬淮清站一起。” “嗯。”祝矜点头。 “你等等,我晚上弄完给你找找,以前相机里的照片都导到电脑上了。”那天姜希靓和岑川出来玩,说是玩,其实也不太对,岑川要出国读书,她那天是准备和他谈分手的。 那张照片是她正在犹豫怎么开口提分手时,走着走着忽然看到祝矜和邬淮清,然后拿手机抓拍的,画面美得跟偶像剧似的。 拍完就发给了祝矜。 “嗯。”挂掉视频,祝矜又去买了支冰激凌。 她平常还挺注意,不是特别经常吃生冷的东西,但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 祝矜又忍不住想到那张照片,可能是触景生情。 被抓拍那天,正好是高考完的同学聚会,班长把地点约到了月色酒吧,祝矜来的时候,正看到送骆梓清来准备走的邬淮清。 骆梓清和祝矜其实不是一个班的,但她喜欢祝矜班里一个男生,于是便跟着来了。 邬淮清作为哥哥,把她送到之后又嘱咐了一堆,不能喝太多酒,晚上不能回来太晚,记得给她打电话等等。 祝矜看到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拿出手机装作发微信的样子。 她那阵儿听说他交了个女朋友,想假装没看到他,等着这人离开再过去,谁知邬淮清忽然不动了,就站在车门处。 目光还看向她这边,明显是也看到了她,等着她呢。 祝矜只好放下手机走过去,还没开口,便听他说:“你晚上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他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祝矜没理他,皱着眉不情愿地“嗯”了声,就进了酒吧。 心中却想的是,你凭什么管我? 进去后,刚坐下,她便收到姜希靓微信发来的照片。 祝矜那会儿正满心满脑的不痛快,把照片放大看了一分钟,觉得刺眼,然后就删除了。 谁知删除后,她立刻后悔,可又没理由再找希靓要回来。 此刻,又是一个同样炽热的夏天,祝矜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 打来电话的正是记忆里的主角——邬淮清。 她接起,这人盘问她一通在哪儿,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又问她唐愈在哪儿。 不知道要做什么,大白天的,最后竟然开起了黄腔,要和她“深入交流”。 祝矜直接挂掉了电话。 本就是大热天,结束电话后,她更热了。 即使觉得这人无耻,她脑海中,还是不可控制地想到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再一想,两人已经要一周,没做了。 上次做还是在他出差前。 祝矜猜想他打这通电话,八成就是因为这事儿。 吃完第二支冰激凌,在附近逛了逛,就见邬淮清发过来一条微信:【别答应。】 没个前因后果,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谁知,下一秒,祝羲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三哥?”祝矜开口。 回应她的却是邬淮清的声音:“你哥让我问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们在搞什么?”祝矜不解。 “你三哥在教张菁骑马,让我问问你在哪儿,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他慢条斯理地答道。 说完,却又咳嗽起来。 祝矜只听他一直在咳嗽,还拿的是祝羲泽的电话,便明白了大半,“哦”了声,说:“你把电话给我哥。” “好。” “浓浓?” “三哥,你有意思没?” “怎么了?” “三哥你是不是想查岗呀?还拐弯抹角的,我现在自己一个人待着呢。”祝矜识破他的套路。 祝羲泽有些难堪,不承认道:“想着周六请你吃饭,你不吃就不吃,怎么还误解你三哥的好心,挂了。” 见他挂掉电话,邬淮清嘲笑了他一声,然后说:“我走了。” “怎么走这么早?” “你还有心情骑马吗?”他调侃道,然后挥了挥手,就拿着东西去换衣服。 “你……”祝羲泽无话可说。 站在远处的张菁见他要走,想说什么,上前两步又止住了。 邬淮清开着车,一直把车开到了三里屯,本来也没抱着能找到她的希望,可能她已经回去了,就是来碰碰运气。 谁知一转头,透过车窗,就看到一个卖章鱼小丸子的推车前站着的祝矜,她正抬着头,和老板讲话。 从郊区的马场开回来,已经是傍晚,天边晕染着大片绚丽的晚霞,使她周身都染上霞光。 他笑了。拿出手机,给她过去电话。 祝矜付完款,一看,又是邬淮清的电话,接起:“干嘛呀你俩?” 一下午都在打电话,也没正经干的。 “不是你俩,是咱俩。”他笑着,声音不怎么正经。 祝矜没说话,只听他接着说:“想你。” “哦,我也想你。”她回。 “想我什么?” 祝矜拿着手机走到没人的地方,说:“想床上的你。” 她不吝啬调情,尾音特别勾人。 电话那头的邬淮清忽然笑了,笑得特别大声,“祝浓浓,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什么?” “你转头。” 祝矜转过身子,恰好一个旅行团走了过来,眼前是熙熙攘攘吵闹的人群,她四处张望,心底有隐约的猜想,但又不确定地问:“叫我转头做什么?” 那些人慢慢走开,待队伍末端只剩下最后几个人,眼前变得开阔,邬淮清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他笑着,穿过余下的人群,大步向她走来,晚霞傍天,就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祝矜举着手机,看着这一幕,一瞬间有些呆愣, 他走到她身前,掐着她的腰把她拥入怀内:“把我给你,一会儿就变成床上的我了。” 祝矜连章鱼小丸子都没来得及拿,就被他塞进了车里。 如果她提前知道今晚的云雨有多激烈,一定不会用那句话刺激他。 祝矜双腿被邬淮清挂在肩上,不停地晃动,露台上的花花草草一直在颤抖。 今夜没有雨,视野中却像是有雨一样模糊。 后来,她又被压在榻榻米旁边的地上,没有地毯,膝盖都红了。 祝矜不知道邬淮清为什么有这么充足的精力,自己虽然也会感到爽,但明天的周日肯定泡汤了,得一天待在家里休养。 不像他,现在还有力气。 她迷迷糊糊之间,手机响了一下。 邬淮清玩着她的头发,扫了一眼,只见屏幕上是姜希靓发过来的微信:【找到了,得亏我留着,你别说,我现在看这张照片,依然觉得你和邬淮清配得一脸。】 邬淮清纳闷,看她还闭着眼睛,于是点了进去,只见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他们两人,面对面,交错站着,同时看向对方。 他穿着白衣黑裤,站在一辆不算贵的跑车前,邬淮清认出,那是他自己拿炒股挣的第一桶金买的车,正是志得意满的年岁。 而她,穿着一件绿色的吊带裙,清冷冷的一双眼,看他时含着不情愿。 祝矜忽然睁开眼睛,看他在看自己手机,一把抢过来。 “你干嘛?” 邬淮清笑了,把她抱住,掐了一下她的胸:“祝浓浓,你还藏着咱俩的合照?” 麻将 \ 邬淮清盯着她,笑得一脸暧昧。 “祝浓浓,解释下,什么意思?” 祝矜冷静下来,重新把手机扔给他,不在意地说:“你看清楚了,这是姜希靓发给我的,可不是我存着的。” “‘找到了,得亏我留着’”邬淮清慢悠悠地念着微信,“这照片是她拍的?” “嗯。”祝矜点头。 “她没事拍咱俩干什么?她是你雇的摄影师?” “什么呀,”祝矜被他逗笑,“她正好碰到,觉得觉得那一幕好看,像偶像剧,就拍了下来。当然,主要是觉得我好看。” 邬淮清应了声:“的确是好看,不过那你说说,你怎么忽然想跟人家要这张照片了?存了什么心思?嗯?” 祝矜只觉得膝盖疼,把腿舒展,平躺在床上,只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他,身下的睡裙和被子早皱得不成样子。 她不答反问:“邬淮清,你知道这些照片是在哪儿、什么时候拍的吗?” 邬淮清低头想再看照片,被她一把把手机拿了回去。 “考试时间,闭卷作答,不能再看手机了。”她狡黠地说道。 邬淮清手抚在她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弄着,说:“这还看不出来?月色酒吧门口,你刚高考完那会儿。” “不错嘛。”祝矜有些惊讶,他竟然还记着。 “你高考完那阵儿天天穿绿色的衣服,宁小轩说你跟黄瓜似的,因此印象不深刻都不行。”他笑道。 “什么黄瓜!”祝矜从床上坐起来,抓住他手腕,一副凶狠狠的模样,作势要咬下去。 邬淮清被她拽着,也不恼:“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跟我凶什么。不过就算是黄瓜,你也是黄瓜里最美的。” “你……”祝矜瞪他。 “再说了,咱现在哪是黄瓜呀?黄瓜哪有这么S型的呀?”他音调不正经地说道,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胸前。 祝矜没咬他,反而是在他手腕上掐了一下,她的美甲很长,掐起他来一点儿也不手软。 邬淮清任她掐着,微微的痛感,更像是挠痒痒似的,越挠越痒,“祝浓浓,你甭转移话题,你就说说,怎么突然想要这张照片了?” 祝矜见这人这么大半天都没被绕进圈子里,还惦记着这个事儿,没好气地说:“我今儿在月色酒吧门口,忽然想到了,就随口问了句靓靓。” “毕竟,”她又说,“最近天天跟你混在一起,走到熟悉的地儿,也很难不联想吧。” “哪儿天天跟我混在一起了?嗯,祝浓浓?”邬淮清探入她松垮垮的衣领,“还是说,你想天天跟我在一起?” 邬淮清的眼窝很深邃,眼皮褶皱很深,坏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向上勾着的同时,也在勾人。 祝矜很怕他这样笑,尤其是此刻,他上身赤.裸着,把平日六分的勾人延伸到足足十分。 “什么嘛?”她又掐了他一下,“我就是问问姜希靓,让她把咱俩照片发过来,都快忘了你年轻时什么样了。” 她刻意咬重“年轻时”三个字。 他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声音里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喜意,问:“你把咱俩的事儿告诉她了?” 祝矜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扯到这儿了,摇摇头:“没呀,为什么告诉她?” 邬淮清默了一瞬,然后勾起唇:“也是,咱俩什么关系,怎么能告诉人呢?” 他依旧笑着,只是笑容没有刚刚那么真诚。 祝矜点点头。 邬淮清没了再问她的心思,一颗心像是坐了过山车似的,胸腔里忽然生了一股闷气,说不清、道不明。 让他越来越难受。 他的脑海中都是刚刚那张照片,照片中她不情愿的、冷淡的眸子,已经昭示了一切。 他不该有多余的心思。邬淮清想。 她对他只是玩玩。 他也只是玩玩。 他不该动摇,不该那么没有骨气。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到,那天,照片上他们碰面的那天。 其实晚上时,他又见到了她。 那会儿已经是十一点多,他在祝羲泽家,两人比赛做一个电解质的实验。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不敢回家,她就来了祝羲泽那儿。 她进来时,他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在窗帘后看到她脸红扑扑的,喊了声“三哥”就进了房间。 连祝羲泽上大学在外边租住的房子里,都给她留了房间。 她压根儿没看到他。 邬淮清挂掉电话去卫生间时,途径她的房间,听到她在打电话。 “什么吗?怎么就不能异地恋了?……你别说,我要是有喜欢的人,我肯定去表白,都高中毕业了,又不是早恋,可谁让我没有呢……嗯,我还准备和你一起上清华呢,不知道,等分出来……” 他上完卫生间,出来时接到骆梓清要他去接她的电话,于是和祝羲泽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在。 祝矜的脚趾轻轻点在床上,又白又细的两条腿轻轻颤着,色泽浓郁的床单和睡裙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乱作一团, 她忽然勾住邬淮清的脖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呀?想起了你的前女友?” 邬淮清不说话,掐住她的腰,把她压到身下。 “是不是?”祝矜捅了捅他的胸,她其实后来听祝羲泽说过,那个校花不是他女朋友。 但此刻,看到他一瞬间的失神,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女生。 邬淮清仍旧不说话,把她的裙子褪去,发了狠似的又来了一次。 祝矜本就没什么力气了,这次折腾完,差一点儿以为自己就要驾鹤西去了。 但一瞬间想到自己要是死在了床上,那得多丢人。就像汉成帝刘骜,每每被人提起,都要说起这笔风流债。 她可不想这么丢人。 祝矜只要想到这一点,立马觉得自己又能多活一会儿了。 这天晚上,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只是今晚又做了和之前一样的梦。 梦里被人束缚着,像是被人拿绳子捆住了,动弹不得,她依旧看不到那人的脸。 第二天,她一早就醒来了。 看到自己身上的胳膊,还有面前熟睡的人,立马气不打一处来,用另一只手捶了一下那条胳膊。 邬淮清睁开眼睛:“醒了?” “邬淮清你有什么毛病?我晚上要被你勒死了。”她愤愤地说着。 一坐起来,立刻感受到身下的不适,祝矜更生气了。 邬淮清看她的表情,问:“难受?” 她委屈地点点头。 邬淮清下了床,看了看时间说:“带你去个地儿。” “去哪儿?我今天哪儿都不想去。”不是不想去,是快要连动都动不了。 况且,她和他一起出去玩,再碰到熟人怎么办? “就是带你去修养。”他穿好衣服,拉起她的胳膊,说道。 “到底去哪儿呀?” “泡温泉。” 祝矜摸了摸他的额头:“邬淮清,大夏天去泡温泉,你没发烧?”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手指:“夏天泡温泉好处很多的,降暑气,你看你一起来就发脾气,一看是暑气太盛。” 祝矜:“……” “并且现在温泉池有冷雾系统,不会热的。” 祝矜想了想,很少有人这个时节去泡温泉,那他俩碰到熟人的可能性应该为零,于是便答应了。 等上了邬淮清的车,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车,推了推他:“我的车还停在三里屯。” 昨天晚上他来找她,两人都浪,把车的事儿给忘了。 “等回来去取。”他说。 祝矜瞪他一眼,怼道:“那么长时间,停车费你出?” “行,我出。” 车子穿行在马路上,这个点儿,不堵车,开得很是痛快。 到了附近一家很高档的商场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祝矜不解:“有什么要买的吗?” 邬淮清说:“你昨晚不是说想吃牛舌饼吗?” 祝矜“哦”了声,看着他,没说话,他竟也没转过头去,两人便沉默地注视着。 车内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 阳光在两人脸上投下阴影,但又让彼此的表情无处可藏。 半晌,祝矜忽然笑起来,推了一下他:“那你去买呀,看着我做什么?我腿疼可不下去。” 邬淮清也忽然笑了一下,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祝矜坐在副驾驶上,待他走远,倏地舒了口气。 刚刚那一瞬,她忽然有些把持不住,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 附近有很多写字楼,因为是周末,人不多,阳光被无数扇玻璃折射着,直直落入她的眼底,一阵刺眼。 她把遮阳板拉下,又从车里找到一副墨镜,是邬淮清的,戴上发现很大。 祝矜搜了搜,这家商场里有GM,于是给邬淮清发了条微信,让他再帮给自己买副墨镜,不然一路太晒了。 邬淮清在负一层的精品超市里,挑好了牛舌饼,又买了一些其他的点心,一看到她的微信,于是回了个“好”。 又去楼上的眼镜店。 刚要走进去,他便顿住脚步,可里边的人已经看到了他。 骆梧见到他有些诧异,邬淮清走过去,喊了声:“妈。” 她旁边还站着骆桐,他只好又喊了声“小姨”。 骆桐对他笑了笑,眼底却有些怵。 骆梧没笑,看到他手中的点心袋子,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吃北方的点心,于是皱着眉问:“自己来逛街?” “就上来买个墨镜。”邬淮清说,“妈,你和小姨有什么喜欢的吗,我买给你们俩。” 骆梧摆了摆手:“我们俩自己可以买,你挑你的吧。” 说完,她就去了另一边,并没有什么和邬淮清聊天的打算。 邬淮清扯起唇角,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从架子上挑了一副女款的墨镜,也没避着她们。 骆桐倒是忍不住,走过来问:“清儿是买给女朋友的吗?什么时候让小姨看一看?” 邬淮清瞥了她一眼,没回答她,反而问:“小姨,骆洛呢?” 骆桐脸色一变,下意识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说:“你在说什么?小姨先去陪你妈妈,改天再聊。” 走到骆梧身边,骆桐刚想说话,就听姐姐问:“我听说你最近又要去美国?” “是,有演出。” 骆梧笑了笑,把一副墨镜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从镜子里看向她:“那可要注意安全哦。” 骆桐看不到姐姐的眼睛,只能从镜子里看到她唇边的笑容,听到这句话,忽然浑身一冷。 祝矜在车内听完了好几首歌,邬淮清才回来。 一上车,他便把墨镜扔给她,“试试,好看不?” 祝矜拿出来戴上,仔细一看,笑道:“邬淮清,这个和你那个好像哦。” “嗯。”他应了声。 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子,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想和我戴情侣款?” 邬淮清把自己的那副从她身上拿起来,戴上说:“不行吗?” 祝矜哼了声,不说话。 她把墨镜戴上,然后拆开袋子吃里边牛舌饼,这是去年才开到北京的一家东北的糕点店。 她边吃边评价:“还是没有稻香村的好吃。” “是吗?”邬淮清皱了皱眉,他两个都吃过,觉得这个更酥一点,于是选了这家。 “嗯。”祝矜以为他没吃过,取出一块新的牛舌饼,喂到他的嘴边,“你尝尝。” 邬淮清正在开车,低头咬住,顺便把她的手指也一起咬住了。 “混蛋,你松开。” 邬淮清闷声笑了一下,然后牙齿才松开她的手指。 车子向郊区驶去,温泉在山上,开车过去也要很久。 祝矜忽然问:“温泉那儿能烤串吗?” “怎么,你想吃?”他问。 祝矜点点头。 “想吃就能。” “你这话说的,那是你开的?”她刚问完,就见邬淮清竟还真点了点头。 “也不是开的,那是个私人的场子,今年刚建好,还没有人去过。” 祝矜撇了撇嘴:“你还挺享受。” 她之所以想吃串儿,是吃着牛舌饼,一时想起了稻香村之前卖的炸肉串,可是后来就没了。 “邬淮清,你吃过稻香村的炸羊肉串没,可好吃了。”她盘算了一下,“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就没了,那会儿你还没来北京,肯定没吃过,太可惜了。” 邬淮清忽然笑了一声,说:“等回去我再给你变个魔术吧。” “什么呀?” “先不告诉你。” 两点钟的时候,车子到达了目的地,还真像他说的,在山里,是个私人的场子。 北京西山的温泉酒店很多,一到节假日便人满为患,尤其是秋冬。 但邬淮清这个地儿,很是僻静,在地图上都找不到。 一进去,有个男人引着,那人看不出具体年纪,但是要比他们年长一些,是邬淮清很信任的一位长辈,专门负责这边。 里边的院子建成了古风,一步一景,游廊曲折,到处栽种着名贵的树种。 邬淮清在这儿还有个专门的院子,那人把他们引进去,院中央养了一缸金鱼,还有用水缸养着的荷花。 祝矜往那个水缸扫一眼,就看到上边的题字,她好奇地附在他耳边,问:“这真的假的?” “你说呢?”他笑得漫不经心,答案却呼之欲出。 祝矜“嘶”一声,倒吸了口凉气,竖起大拇指:“行,穷奢极欲。” 她现在仔细一回想,进了院子一路上见到的,多半都是真的,件件有出处。 祝矜瞬间觉得自己不是来泡温泉来了,是进了金窟。 “邬淮清,从古至今,是不男人有了钱、有了权,都喜欢挖个池子,搂一堆美女,然后挥霍无度,这感觉是不特爽?” 邬淮清看向她,又看了看她周围,疑惑地问:“哪来的美女,还是一堆,我怎么一个都看不到?” 祝矜:“……” 她悄悄掐了他一把。 他在的这个院子的后边,还有一片梅林。 邬淮清指了指成片的梅树,说:“等冬天下雪的时候,咱再过来,那会儿特美,一边泡着温泉一边赏雪。” 祝矜愣了下,现在是炎炎夏日,冬天这个词汇太遥远了。 他们的关系,能撑到那会儿吗? 还有一个秋天,不会提前厌倦吗? 但她没说话,此刻不是扫兴的时候。 待那个男人走了后,两个人在院子里泡温泉,旁边有很多树木。 祝矜先试了试水温,进去,刚开始有点儿烫,但过了会儿,还真舒服。 本来山上就比市里边凉快,冷雾洒着,树荫下倒是真不觉得天热。 她的双腿在热水中舒展开来,浑身舒畅,腿根处的酸痛也得到了缓解。 邬淮清揽着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手还不老实地在她腰间拨弄着。 唐愈给祝矜发来微信,说自己闲得生蛆,问她打不打麻将。 祝矜正好也闲,于是答应。 两人切磋着。 邬淮清看她在网上玩“欢乐打麻将”,却玩得一点儿都不欢乐,四个人,玩了三局,她一次都没赢。 他看着局面,说了句:“你对面那个人还挺厉害。” “是吧,那是唐愈,他从小牌桌上长大的,现在没有嗜赌成性简直就是个奇迹。”祝矜说道。 邬淮清本来在喂她喝椰汁,听到这句话,忽然扯了扯唇角,“那是唐愈?” “是呀,还是他教的我打的。” 待到唐愈又胡了一局,邬淮清说:“我帮你玩几局吧。” “你也想玩?” “嗯。”邬淮清点点头。 祝矜把手机递给他,专心地看着他玩,他玩的时候睫毛一直在扇动,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就像两张小扇子。 祝矜看着他的牌,说:“哦豁,手运怎么比我还差。” 邬淮清瞥她一眼,轻哂,没说话。 祝矜看着他神色淡淡的,丝毫没有危机感,本想着他肯定输定了,却没想到没多久,手机页面变成欢庆的页面—— 邬淮清竟然胡了。 唐愈在聊天框发来消息:【行呀,这局挺厉害。】 接着又玩了几局,邬淮清无一例外,无论牌面好还是坏,都赢了。 郁闷唐:【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见鬼了??】 【祝浓浓,你吱一声,您是不被绑架了?】 邬淮清看着这人发过来的消息,冷笑了一声,然后把手机扔回给祝矜。 看到她崇拜佩服的眼神,他心情顿时有些愉快。 邬淮清摩挲着她的肩头,盯着她淡红色如玫瑰一般的唇,轻声说道:“浓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教你打麻将的人?不仅厉害、人还好?可我——” 他顿了顿,“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厉害呀?” 他尾音向上勾着,边说,还边把她湿哒哒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着,一一吮过。 烧烤 \ 祝矜把手指从他唇边抽走,自己捧起椰青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眼睛笑得弯弯的,说:“没看出来,你挺记仇的呀。” 邬淮清哼了一声:“我看是你更记仇一点。” 祝矜放下椰子,手指在水面上轻弹着,“那可不,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是‘朽木’,自然印象深刻。” 他轻笑了一下。 祝矜用余光注视着他,看到他脖颈上那颗小痣,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一样。 她以前只见过大学宿舍一个长着一颗泪痣的女孩,把一颗痣演绎得有多漂亮,还从未见过有人竟然脖颈上平平无奇的一颗小痣,也这么好看。 邬淮清想到她叫他“赌王”,又让他教她打麻将的那个除夕夜,不自觉牵了牵唇角,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手指在水下碰到她大腿根儿,问道:“还疼吗?” 祝矜把他的手拨开,“不好。”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明显感到,腿没有早上起来的时候酸了,温泉水对于纾解酸痛,真的很有用。 邬淮清:“那我帮你揉一揉?” “滚。”祝矜嗔怒地瞪他一眼。 让他揉一揉,她不得疼得更严重? 两个人在池子里泡着,中途邬淮清怕她泡得太过火,把人捞出去吃了点儿东西。 两人有时候很长时间都不说话,有时候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们之前很少聊天,无论是上学那会儿,还是最近这一个月,每次见面几乎都是直入主题,说起话来,也只关风月。 但实际上,他们的共同话语还是很多的。 毕竟两个人在同一个院儿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还是一个中学的。 他们聊着,但话题自始至终也仅仅是绕着大院、京藤中学打转,再无其他。 快要傍晚的时候,祝矜坐在院子外边的树荫下,靠在一把藤椅上,拿着扇子百无聊赖地扇风。 山上人少,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附近的村民,在夏日的满天霞光里,悠悠慢慢地回家。 市区里楼宇高耸密集,很少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晚霞。 她拿出手机给天空拍了张照,久违地发了条朋友圈,然后又看了看别人发的朋友圈。 因为是周末,发朋友圈的人比工作日时都多了不少。 几分钟前,姜希靓发了一条,图片是一棵银杏树,没有配文。 她端详了两眼,也没看出这棵银杏树有什么特别的,这个季节,叶子也还没黄。 祝矜点了个赞,刷新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她们俩的共同好友在底下评论:【这是不咱们学校那棵长寿树?你回去啦?】 这个人和姜希靓是一个中学的。 祝矜又往下看了看,给大多数人都点了个赞。 拉到王清发的朋友圈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加着她,于是非常小心眼地把她删了好友。 再往下是张菁昨天发的朋友圈,祝矜一眼认出照片的两个人正是邬淮清和祝羲泽。 画面中两个人还都挺帅的。 手中的扇子忽然被人抽走,身后传来邬淮清的声音:“又在偷看我?” 祝矜把手机息屏:“你能再自恋点儿不?我在看张菁的朋友圈,哪儿看你了?” “借口还挺多。”他说。 祝矜耳边飘来丝丝缕缕的风,扇子被他轻轻扇动着,他也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旁边。 有几个工作人员抱着烧烤架、木炭,还有食材过来了,问他:“邬总,给您摆这儿行吗?” 祝矜“咦”了声,看向他:“真要烧烤呀?” “不然呢,说着玩玩?” 可惜今天人少,祝矜想到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说:“要不改天吧,把大家一起叫上来,今儿就两个人烧什么烤呀,多浪费。” 邬淮清给她扇着风:“谁让你烤了,你操这么多心,爷跟他们烧烤吃,偶尔再赏你两串。” “……” 祝矜没理他,看他们把架子弄好,炭添上,在篦子上摆好肉串。 肉串是他们在路上时,邬淮清让山上的人现串的,很新鲜。 邬淮清把扇子还给她,站起身去烤。 他没让另外几个人帮忙,只自己一个人烤着,别说,那样子还挺唬人。 祝矜在后边看着他,闻着香味,忍不住站起身。 “不是不吃吗?怎么起来了。” 祝矜拿扇子扇柄的那一头捅了一下他的背:“你这人嘴怎么这么毒,小心以后没有女朋友,” 她刚说完,只见他动作便顿了顿,没说话。 祝矜也觉得别扭,于是转过话头,问:“你烤的这是羊肉串,还是猪肉串?” “这是羊肉,那边是猪肉串。”还有鸡翅、培根卷好多种类。 她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仔细地撒调料、又及时地把肉串翻面。 烟熏火燎中,他的动作慢悠悠的,但细看,也能看出其实是不怎么熟练的,即使这样,也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矜贵感。 等第一波烤好,邬淮清拿起一串,递到她嘴边:“尝尝。” 祝矜咬了一口,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邬淮清你什么技术,都糊了。” 他皱皱眉,拿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疑惑地说:“没糊呀。” 说完,他就看到她一脸得逞地笑着看他,顿时反应过来:“您蒙我呢?” 祝矜哼了声:“这是不能让你骄傲。” 听到这话,他乐了,这就说明烤得还行。 祝矜边和他说着,她边帮他把烤好的放到盘子里,端给了里边的工作人员吃。 夏日天长,等到两个人都吃到再也吃不下去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只是薄薄的一层暮色,笼罩在山间。 月亮却出来了,挂在山头。 有人送来了驱蚊液,帮他们在四周喷上,又在小石桌上点了驱蚊香。 山庄前的灯都亮了起来,邬淮清坐在椅子上,他看着身旁正在回微信的祝矜,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但又不完全是满足,更像是暂时偷来的。 一点喜悦,也总能让他心旌摇荡。 祝矜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抬起头来,看到邬淮清半张脸隐在黄昏里看向她,他的目光很专注,被她忽然抬起头一看,还带着儿被抓包后的不好意思。 祝矜没在意,问起另一件事儿:“喂,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呀,我三哥为啥突然想查岗?” 邬淮清捻了捻佛珠,说:“有人看到你和唐愈在酒店搂搂抱抱,就告诉了他。” 他换了个说法,没直接说是拍了照片。 和祝羲泽不同,自从上次在蓝港见过唐愈之后,邬淮清就知道,唐愈和祝矜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是爱情。 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唐愈那个傻哈哈的反应。 “什么吗?”祝矜蹙眉,“祝羲泽是特务吗?怎么还在城里有这么多眼线?” 邬淮清解释道:“他怕你刚回来,万一出去玩,在哪个场子里受了欺负。” 祝矜鼓了鼓脸颊,“我哪有那么蠢?” 刚说完,她忽然想到,问:“那咱俩,他岂不是……” “没。”邬淮清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祝矜看向他,他顿了顿,转而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咱俩才多久?要是他知道了,祝浓浓,你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坐这儿?” 她一想也对,祝羲泽要是知道他俩有一腿,那岂会是打两个电话的反应? 不过她仍旧觉得以后要更加谨慎才好,在人多的地儿尽量少和邬淮清单独见面。 “你这话说的不对,要是我三哥知道了,那我肯定还是完好无损,但你,估计就不一定了。”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邬淮清笑了声,“这倒也是。” 祝羲泽那护短的劲儿,和祝矜比起来,不相上下。 祝矜看到刚发的那条朋友圈,祝羲泽评论:【哪儿呢?景色不错。】 她回:【山上。】 【嘛去了?】 【吃烧烤,可好吃了。】 【好吃不带你哥?】 【就不带[略][略][略]】 两人的对话跟两个小孩子似的。 邬淮清拿出手机看到这个,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两人各自沉默了会儿。 他忽然提议,让她今晚留在这儿,待一宿,明天再回去。 祝矜的确是挺喜欢这的景色,但不想再请假,于是说:“改天吧,下次来顺便再看看日出。” 邬淮清也没强求,取上车钥匙,说道:“也行,下次来挑个好天气。” 祝矜一时并不知道,他这句话其实有另一层含义。 她还嘟囔了句:“是得挑个好天气,我每次在海边、在山上,想看日出就碰到坏天气,至今一次也没看成。” 他“嗯”了声:“以后会有机会的。”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着,盘曲的山路,两侧葱葱郁郁的树木,都不断向后退,在夜色里别具风采。 当初买车的时候,姜希靓提议买辆跑车,拉风。 祝矜一想,北京快要一年四季都刮大风了,买跑车多傻帽,于是买了辆很朴素的SUV。 现在坐在邬淮清的跑车里,夜色下兜着风,头顶就是星星和月亮,还真是又美又享受。 她不禁心里有点儿痒,动了买小跑的念头,又觉得有点儿奢侈,还是花父母的钱,于是连忙把念头压下去。 到了三环的时候,祝矜忽然接到祝小筱的电话,小姑娘难得给她打一次电话,一接起来就是一阵哭腔。 “小筱?” “姐,你在哪儿呀?我、我出事儿了……”她哭着,说得断断续续。 “你别急,你先说在哪儿?” “我在烙……”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人夺去,祝矜只听一声尖叫,那边一阵刺耳的嘈杂,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臭□□,给谁打电话呢……” 祝矜再拨过去,电话已经关机。 她急得不行,作势要给祝羲泽打电话。 邬淮清见状停下车,“别急,浓浓,你慢慢说,什么情况?我派人去找。” 打架 \ 祝矜把刚刚祝小筱在电话里说的话,给他讲了一遍。 “听着背景很吵闹。”她回忆,“像是在酒吧里。” 邬淮清皱眉:“你看一下她今晚的社交软件,有没有更新?” 祝矜翻了她的微博,自从上次怼过王清后,已经好几天没有更新了。 她又想起祝小筱更多时候在玩ig,翻墙看了她的ig。三个小时前,祝小筱发了一条在酒吧的动态,还有驻唱歌手唱歌的照片。 “这是哪儿?”她把手机递给他。 邬淮清:“有点儿像ipair,工体那儿。” “可她说在烙什么,后边的话没说就被一个男人抢走手机了。”祝矜深呼吸,,仔细回想着,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烙可?”邬淮清立马想起来,说道,“Lock和ipair都在工体那儿,挨得很近,我们先往那边开吧。” 说着,他启动车子,同时又给那边场子认识的朋友打电话。 祝矜则翻起祝小筱的ig,想要找到有没有和她同行的朋友。 很快,邬淮清的一个朋友回了电话:“邬哥,我问了lock的老板,季随宇刚刚带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一直在挣扎,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只是季随宇好像是嗑药了,lock老板也不敢惹他。” 邬淮清冷笑了一声,“不管是不是,你让他看好,我现在就过去,那女孩儿要是有什么事儿,他的场子也别开了,被警察查着有毒品是什么后果,他自己也知道。” “那季随宇……” 那边的人还想说什么,便被邬淮清打断:“你问问他是要得罪姓季的,还是要得罪整个邬家和祝家?自己决定。”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那头的人一听到“祝”这个姓,连忙噤了声,万万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来头这么大。 挂掉电话,邬淮清看到一旁祝矜的脸色完全沉了下去,她开口:“季随宇?是我上学时候的那个季随宇吗?” “嗯。”他点头。 祝矜知道季随宇有多烂,一下子更担心了,一瞬间都想要爆粗口。 她催促他:“你快开。” 季随宇也是京藤中学的,和邬淮清他们同级,说他是“纨绔子弟”都侮辱“纨绔”这个词了。 他仗着家里的背景为所欲为,毫无下限。 高中时甚至强.奸学校新来的一个年轻女老师,最后因着学校不想把事情闹大和家庭背景强悍的缘故,女老师被辞退,他却完好无损。 车子快要到lock门口的时候,lock老板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道:“您快过来吧,季少爷要疯了,我这儿闹不住了。” 邬淮清踩死油门,直接冲向lock。 王清坐在散座上,连酒都没敢再喝,一直喝着冰柠檬水。 旁边Emily四处瞄着,犹豫地开口:“清姐,小、祝小筱,没事儿吧?” 王清咽下一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能有什么事儿?失恋了,和酒吧里的男人睡一夜,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吗?” 有人附和道:“就是,再说那是季随宇,多少人想睡都睡不到的。” Emily没说话,这里边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祝小筱的的身份的,大多人只以为她是个在美国长大、家里有点儿小钱、想当明星的ABC。 但Emily知道祝小筱的祝是哪个祝,她也知道王清同样清楚。因而,她觉得王清这样做是在玩火。 心下不安,Emily拿起包就走:“清姐,你们玩吧,我有点儿醉先回家了。” 王清没说话,白了她一眼,而一抬头的瞬间,就看到酒吧门口进来两个人—— 场子里昏昏暗暗,镭射灯的光线乱飞着,她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邬淮清,他身后跟着祝矜,两人面色凝重而焦急,lock的老板引着他们进来,向二楼走去。 她死死握住杯子,心里暗道,和自己没关系,不用怕。 老板流着汗,说道:“包厢的门打不开,我们也没法儿进去。” “你他妈没钥匙呀?”邬淮清没想到来了先听到这么智障的一句话。 “锁、锁子被他从里边弄、弄坏了,钥匙也开不开。” 邬淮清忽然踢了他一脚,扬起声音骂道:“给我找人砸!” 他边说着,边拉住祝矜,躲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 老板把二楼封锁,不让底下的人上来,几个侍者过来砸门。 剧烈的声响中,门忽然从里边打开了,季随宇敞着上身骂道:“谁他妈烦老……” 话音未落,他就被祝矜扇了一巴掌。 季随宇被打愣了,片刻后才骂道:“臭婊.子,好家伙,祝矜?” 他认出来了。 一眼便认出这是祝矜。 当年季随宇有段时间想追祝矜,被祝羲泽他们打了一顿,才掐了心思,但梁子也是那时候结下来的。 他刚刚看到祝小筱,不知道她是祝羲泽和祝矜的妹妹,只以为就是平常来酒吧玩的,于是想上手,没想到这姑娘一点儿不识相,性子忒烈。 后来老板过来说了她的身份。他一听姓祝,更不想放手,新仇旧恨一起报。 他扬起手,要回扇祝矜一巴掌。邬淮清见状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并爆了句粗口。 老板带着几个人连忙跑到季随宇的身边,把他按住。 祝矜趁机跑进屋里,就见里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祝小筱,抬头一看到堂姐来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姐……”祝小筱手里拿了一个玻璃烟灰缸,防身用,她的上衣领口已经被撕碎了,内衣裸露着,头发凌乱,浑身颤抖。 她一把抱住祝矜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烟灰缸随着她松手掉在地上,一声脆响,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裂成碎片。 祝矜蹲下身拍着她的背,不住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啊……” 季随宇扭头看向她俩,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邬淮清又一脚踹在脸上。 和邬淮清这种练家子比起来,季随宇就是根稻草,常年沉迷酒池肉林里,身体早被掏空。 他原本还带着朋友,结果刚刚祝小筱一直闹事儿,他嫌丢人,另开了个包厢办事儿。 此刻,那堆朋友们走的走,留下的也躲在另一间包厢里根本不敢露面。 祝矜对祝小筱说了声“你等一下”,然后起身走出包厢,顺便把门关上。 季随宇瘫在地上,已经被邬淮清打得不成样子,只是嘴里还喊着:“邬淮清,我爸、我爸不会放过你的……” 邬淮清闻言在他肚子上连踹了三脚,踹完后捻了捻佛珠,漫不经心地笑道:“行啊,让季铮祥来找我,看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他一身白衣黑裤,明明做着最暴烈的事儿,灯下却仍旧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打人时眼底才涌现出一抹狠意和戾气。 祝矜拉住他,没让他再继续,邬淮清疑惑地看向她。 祝矜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到季随宇靠在墙上,没有一丝力气,他睁着一双充满红血丝和因为常年纵欲而没有神采的眼睛盯着她,一脸的惊恐和仇怨,“祝、祝矜,你要做什么?” 他竟怕起她来。 祝矜半蹲下,一如既往笑得很温柔,然而下一秒,就伸出手连扇起季随宇耳光。 她打得非常用力,白皙瘦弱的手腕在空中飞速地抽动着,走廊里回荡着清脆的声响。 邬淮清笑起来。 果然是祝浓浓,不同凡响。 他忽然把她拉住,握着她的手揉了揉,笑着说:“别打了,手都红了,为了这么个渣儿不值当。” 说完,他又附在她耳边,在众人的注视下,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会心疼的。” 祝矜嗔他一眼,又转过头狠狠剜了季随宇一眼,旁边有侍者非常有眼色地递过来湿巾,她擦了擦自己的手,又给邬淮清擦了擦。 然后,她让侍者先去取一个外套过来。 老板连忙告诉他三楼有自己新买的衣服,快拿过来。 那人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件干净的西服外套过来了,祝矜接过后进了屋子,又关好门。 祝小筱还在哭,她蹲下来帮她套上外套:“小筱,我们回家了。” 祝小筱没有反应。 邬淮清敲了敲门,祝矜喊了声“进”,他刚一走近她们,就看到祝小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小筱,这不是坏人,这是三哥的朋友。”祝矜说着。 见她没再抗拒,邬淮清蹲下身子,隔着西服抱起她,下了楼。 车子一路开向安和公馆。 路上,祝矜给祝羲泽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儿,他大怒。 “现在已经没事儿了,我下山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淮清哥,是他帮的忙。” 他们到家的时候,祝羲泽也已经赶到了安和公馆,正在沙发上。 一见到他们,他立刻站起身去看祝小筱。 邬淮清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先回lock,那儿还没处理完。” 祝羲泽应了声:“行,我马上也过去。” 说完,他拍了一下邬淮清的肩,道:“今儿这恩哥们记下了。” lock那边,老板早就叫了医生,趁着邬淮清走了,给季随宇医治。 虽然刚刚他得先顾着邬淮清,可这个季少爷也是个不能惹的人物,要是在他这儿出了事儿,他依然没好下场。 他夹在中间,觉得自己就像是炭火烤着的生肉,动弹不得,里外不是人。 老板没想到邬淮清又回来了,还是这么短的时间。 邬淮清痞笑着,走进包厢一看,立马踹了他一脚:“我让你给他找医生了吗?你们这儿服务还挺多,嗯?” 老板连声道歉,点头哈腰,连句“疼”都不敢喊。 季随宇身上磕了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此刻又被打,意识恍惚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痛苦无比,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 眼见着邬淮清又要打他,他哭着乱叫:“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 已经完全没有形象。 邬淮清看他一眼便觉得反胃,抬了抬脚,悬在他脸上。 然后在他鼻梁上不紧不慢地踩着,说道:“我管你这个人渣对还是错,嗯?你刚刚不是让你爸对付我嘛,好,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季随宇一听急了,痛哭流涕,挣扎着拽住他裤脚:“求你了,邬淮清,别告诉我爸,别告诉他……” 要是让他爸知道他又吸毒,还想强.奸祝家的女孩,那他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也觉得和老头玩没意思,要不我们打电话给警察?” 季随宇更急了,吸毒加强.奸,哪一项都能把他搞死,他连忙说道:“别别别,您也打我了,警察来了对您也没好处。” 邬淮清冷笑一声:“我打你,和你做的那些事儿比起来,算得上什么呀?” 说着,祝羲泽也进来了。 和邬淮清一样,他也先打了季随宇一顿。 …… 祝矜帮祝小筱准备了一些吃的,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等家庭医生。 祝小筱从小到大虽然和家人相处时间很少,又因为是中国人,在学校里没少受到排斥,但她从未遭过这样的罪。 此刻整个人都懵掉了,一路上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祝矜心下担忧,觉得明天得带她去看心理疏导。 …… 祝羲泽没想到邬淮清会这么够义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最近的形势,他问:“你是想把季家干下去吗?”所以今天才下狠手。 邬淮清笑了笑,没说话。 他低头看到地上半死的季随宇,捻了捻佛珠,然后拨通季铮祥的私人电话。 “喂,小邬?” 邬淮清“嗯”了声,然后声音里没有往日对长辈的敬重,狂妄至极地说道:“季董,您要来接儿子放学吗?再晚的话,恐怕我得帮您给他买个棺材板了。” 水母 \ 祝矜是后来才知道,祝小筱手机上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她。 所以,在当时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她才能拨通她的电话。 祝小筱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并不严重,但她挣扎时,脸上被季随宇那个人渣扇了好几个耳光,红肿着半张脸,看起来触目惊心,让人一阵心疼。 这也是为什么,祝矜刚刚会去那么用力地扇季随宇耳光。 直到此刻,仍旧不解恨。 “小筱。”祝矜拍了拍她,然后把鲜榨的果汁递给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眼睛盯着地板,一阵空洞。 祝矜掐了掐手心,拿湿纸巾帮她把脸和露在外边的皮肤擦干净,她想问问祝小筱今天的事儿怎么发生的,又怕刺激到她。 “要不先睡一觉吧,有什么明天起来再说,季随宇有三哥解决,你别怕。” 祝小筱仍旧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不哭了,但目光呆滞,比刚刚大哭时,更让祝矜感到担心。 “我不敢闭眼。”忽然,她说。 祝小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15岁时,她在加州参加学校里一个非常受欢迎的金发女生组织的party,那天晚上他们在别墅前烧烤、玩游戏。 后来有一个学长把她叫到车上,说要一起看电影,那个学长是个很帅气的美国人,在学校里有很多女生追求。 祝小筱当时很开心,可上了车没多久,那个学长就对她动手动脚。 她知道,party上很多人会dating,会做爱。甚至她刚刚开厨房门去取面包片时,就碰到一对正在门后激情似火的学长学姐。 可祝小筱没办法接受。 随着那个学长的深入,她开始不断说“no”,但那个学长仍旧没停手,祝小筱感受到屈辱和疼痛。 在最后关头,她把车里的水晶挂饰拽下来,砸到那个美国男孩儿漂亮的眼睛里,趁着他喊痛的关头,她慌乱地下车,离开派对。 回家的路上,祝小筱一直在给母亲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她的爸爸妈妈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忙,美名其曰贡献给了科学事业,她这个女儿,却如敝屣一般,从未得到过他们的关心。 第二天早上,妈妈回过来电话,抱歉地说昨晚在做实验,手机关机了,并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小筱那时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昨天晚上那种不安、委屈、急于倾诉的心情,消散净尽,他们不配知道她的事情。 也是那天,她翻了翻以前从来不看的家庭微信群,这个群很热闹,祝家一大堆人都在,经常有人发红包,发他们聚餐、出去玩的照片。 而她那个仅见过几次面的堂姐,在照片中总是站在最中央、爷爷身边的位置,她在群里被提起来的次数,也最多。 她总是笑得很开心,祝小筱那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能够一脸幸福的样子。 那天,祝小筱忽然非常向往那种热闹、一家人的感觉,她想回国,不想再留在美国了,于是她开始挑选国内的大学。 她想当明星,那是众星捧月的所在,无论家人怎样,都会有一堆人爱着她。 而在得知她要报国内的电影学院时,爸爸在电话中大骂了她一顿,说她不务正业、丢人现眼。 祝小筱不明白,他从未管过她,为什么在这时候,又来骂她,站在道德制高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令她作呕。 今晚季随宇的举动,把祝小筱重新带回十五岁的那个晚上。 孤独、无助,只有她一个人。 甚至更甚。 当年她面对的仅仅是一个精虫上脑的少年,而今晚,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成年人和一群冷漠旁观者。 “那我们不睡了,不睡了,姐姐陪你看电影好不好?”祝矜拍着她的肩。 祝小筱在泪眼模糊中,忽然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说什么话呢,我是你亲姐。”祝矜知道她什么意思,蹙着眉不让她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她打开电视,放了《樱桃小丸子》的剧场版。 祝小筱渐渐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地给祝矜讲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最近一段时间,她心情一直不太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了国,仍旧一点儿都不开心。 她一个人来ipair喝酒,忽然收到王清身边一个姑娘发来的微信,是一张王清和陆域接吻的照片。 陆域是祝小筱的男朋友,也是电影学院的,一个刚有点儿名气的歌手,今年年初才签约了经纪公司。 祝小筱当即便炸了,翻她们的朋友圈发现她们在这条街上的另一家酒吧lock,于是她立马去了那儿。 到了的时候,王清一见到她便笑了,祝小筱四处看,都没看到陆域的影儿。 “你什么意思王清?来绿我?” 王清她们坐在池子旁边的一张沙发上,桌子上开了好多酒,明晃晃地摆着,她笑得一脸得意:“是陆域贴上来的,你怎么不问问他,好端端地有女朋友,干嘛还想来勾搭我?” 祝小筱看着周围一众奚落、嘲弄、看好戏的嘴脸,深呼吸,骂道:“你们一对渣男贱女想贴贴,我随你们,我他妈还嫌恶心呢,可是王清,咱俩的账没完!” 王清点点头:“是没完呀,所以今儿这不是把你叫来了嘛,这儿十杯酒,你都喝完了,就算两清,要是喝不完,咱们慢慢算。” 她说着,又笑起来:“哦,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杂志的内封,是不是也被取消了?哎呀,那个主编是我的朋友,人家点了名说你不符合他们的风格。” 祝小筱看了看桌子上的瓶子,这儿最烈的酒。 她忽然笑起来,“妈的,给你脸让我喝?”说着,她端起一杯泼到了王清的脸上。 王清和她身边的小姑娘们都尖声叫了起来。 “祝小筱你神经病呀?”王清骂她,“都没有人喜欢你,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没有!” 王清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一方面就是因为她知道祝小筱和家里关系不好,又缺爱又是个硬脾气,所以她笃定这事儿她不会告诉家里。 此刻,她专门往她心窝里戳。 祝小筱上来要撕她。 忽然,听到一声“呦,这谁呀?” 她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王清一看到过来的人是季随宇,立马眼睛亮起来,喊了声“季哥。” “清儿,你们在这儿玩呢?”季随宇虽然和她说着话,但眼睛明显盯着祝小筱。 祝小筱不舒服地转过头去。 王清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也是京藤出来的,又常年混酒吧,自然知道季随宇是个什么德性,不仅花,还没床品,在床上尤其爱折磨小姑娘。 不过季随宇不喜欢她这种甜酷的风格,喜欢那种长头发大眼睛看起来清清亮亮特别正的那种。 巧了,祝小筱和她姐一样,都是这种风格。 王清心中忽然滋生出隐秘的快感,她和季随宇寒暄了两句,季随宇压下声音问:“这人谁呀?” 王清故意没告诉他她的身份,只说她叫小筱,是她学妹。 季随宇立马放下心来,拉住祝小筱的手,“妹妹,和哥去楼上喝两杯酒吧。” 祝小筱嫌恶地抽开,季随宇当时只当她立牌坊,也不恼,拽着人就往楼上走。 一男一女,体力悬殊,祝小筱拼命挣脱也挣不开,这片儿也隐秘,直通二楼,酒吧里沸反盈天,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祝小筱被他拽着,回头看向王清她们,只见王清端着酒笑着,用口型对她说了句“好好享受”。 祝小筱那会儿已经觉得不对劲,但她觉得这个年代来酒吧的人都是图个乐子,根本想不到光天化日,皇城根下,还有人用强…… 祝矜听到这儿已经炸了,比在车上的时候还要生气。 “所以,王清看着你被季随宇带走,也没吱声?” 祝小筱点了点头。 祝矜深呼吸,沉默了会儿,说:“这事儿你别管了,姐帮你治她。” 她万万没想到王清胆子这么大。 说实话,王清在背后怎么说她,祝矜都不在意,反正她都活得好好的,从小到大,在背后说她坏话的女生不少。 但,玩脏手,动她家人,这一点她一秒钟都忍不了。 祝矜让她先看着电视,自己起身去房间打了几个电话。 第二天一早,姜希靓拎着几个食盒来了安和公馆。 祝矜今天请了假陪祝小筱,给她开门,问:“干嘛来了这么早?” 姜希靓晃晃手中的东西,“送爱心早餐来了,还干嘛来了,你真冷淡。” 祝矜打了个哈欠,然后食指在唇边“嘘”了一下,“小点儿声,小筱还在睡觉。” “哦哦。”姜希靓把食盒放到餐厅的桌子上,小声问,“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昨晚到最后感觉缓了过来,但还是情绪很down。” “这肯定的,诶,我过两天要去云南,你要不要带上小筱一起?”姜希靓问。 “你去云南干嘛?” “我要和几个餐厅老板一起,去云南那儿交流、切磋厨艺,这个季节正蘑菇特别好,过季就没了。顺便去联系一下咖啡豆的供应商。” 祝矜听她有正事要忙,于是说:“那我俩可不打扰你赚钱,不过,我可以找个地儿和小筱一起去玩。” 两人说着,祝小筱走出了屋子,看到姜希靓,喊了声“希靓姐”,然后端起水杯喝一大杯水。 她现在喉咙剧痛,眼睛也疼。放杯子的时候,没放稳,于是杯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祝矜看着她前两天刚狠下心抢的那个意大利粉红泥塑杯,就这样在地上碎成了片儿,她的心……在滴血。 “对不起啊,姐。”祝小筱说着,低头要去捡。 “别碰别碰。”祝矜连忙跑过来,用力地扬起微笑,“没事儿没事儿,就一个杯子而已,一会儿我扫,你别伤了手。” 知道真相的姜希靓在后边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笑。 祝矜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三个人坐下吃了姜希靓做的爱心早餐,祝矜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提议道:“小筱,一会儿姐订票,咱俩下午出去玩吧。” “去哪儿呀?” “你想去哪儿?” 祝小筱想了想,忽然又摇了摇头,“哪都不想去。” 姜希靓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堆东西,“噔噔噔,看这是什么?” 她们两人同时看向她,只见姜希靓手中拿着一堆“人皮口罩”,上边是各种搞怪的表情涂鸦。 “就戴着这个出去,绝对最靓最帅,还防人渣。”她绘声绘色地说道。 祝小筱噗的笑了。 最后,祝矜她们决定去珠海玩,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正好珠海也不是什么人特别多的旅游城市。 这次旅行来得突然,于是祝矜索性把它变成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只拿了一些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拿。 两个人拉着一个行李箱,就飞去了金湾机场。 到去后她们先饱饱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醒来,祝矜就看到手机上一堆微信。 W:【哪去了?】 【????】 【一夜未归??】 …… 【你去珠海了?】 【你怎么跑珠海了???】 祝你矜日快乐:【玩耍中,勿扰:D】 邬淮清拿着手机,哼笑了一声,胸腔里闷闷的。 珠海是一座特别温柔的城市。 祝矜租了辆车,带着祝小筱在公路上兜风,路旁是漂亮的椰子树。 傍晚,她们在海洋王国看到了成群成群的水母,它们在深蓝色的水里自由地游动着,被灯光打得晶莹剔透,变幻成各种颜色。 浪漫又梦幻。 忽然,祝矜接到邬淮清的视频通话。 她拿着手机去一旁接听,屏幕中的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正在办公室里,一脸禁欲,和那晚那个打架的男人,截然不同。 “行啊,祝浓浓,行动派呀。” “那是,请你看水母。”祝矜把手机拿远,笑着对他说。 “看到了,一对情侣在打啵。” 祝矜一回头,果不其然,身后有对情侣在接吻,她脸一红:“让你看水母,你看什么了?” 邬淮清笑笑,“水母哪有你好看?” 祝矜觉得这天根本没法儿聊,“挂了挂了。” “别呀,再让我看看水母,这怎么还是粉色的?” “多好看!”祝矜说道。 说完,她余光里注意到祝小筱过来了,于是连忙挂断视频。 “姐,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没呀,怎么了?” “你脸都红了,还笑得这么甜蜜。” 啊? 祝矜摸摸自己的脸,她有笑得很甜蜜吗? 可心中真的像是有色彩缤纷的水母在游动,让她想打滚,想潜水,想抱一抱视频中那个超帅的男人。 邬淮清又等了两天,还不见她回来。 期间,这人发了两次朋友圈,一次是她口中特别好看的水母的照片,一次是美食的照片。 连张正脸都没有。 差评! 邬淮清看着手机,想着。 上一条发给她的微信,她还没回。 他打开微博,甚至想搜一搜祝小筱的微博,从那上边看一看,能否寻得一丝她的痕迹。 在搜索框中输入的时候,邬淮清忽然莫名心虚,他知道,这个行为有点儿可耻。 但同时,他想到这个行为又很似曾相识。 几年前,在他听人说她身边多了个男生,还是中远建投家的小少爷时,他克制不住地想要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尽管邬淮清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不要再去想她。 不要再去关注她的事情。 她的任何,都和他无关。 可他,还是忍不住,从唐愈的微博里,寻找祝矜的痕迹。 然后。 他看到他们一起去探店,一起去看话剧,一起骑车,一起在她租的洋房里做寿司。 像是自虐一般,他看着每一条有她出场的动态。 而现在,邬淮清又打开了祝小筱的微博,小姑娘最新的一条动态—— 【事实证明,不要和我姐一起出去玩,心灵会受到严重打击,海洋公园里遇到8个要微信号的帅哥——都是来找我姐要的:)】 邬淮清“啧”了一声,又给祝矜发过去一条微信,【行呀,你。】 发过去之后,他觉得怪酸的,又按了撤回。 影院 \ 七月份的珠海,空气像是静止不动的,湿腾腾的热气在四周氤氲着,人一动就生汗。 祝矜和祝小筱找了个阴凉地,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祝小筱精神复原后,就开始拍vlog。 这段时间,祝矜把她发布在社交网站上的视频和照片都看了一遍,发现小姑娘拍的照片都很有灵气,也非常有氛围感。 据说,她一没事儿做的时候,就喜欢剪点视频玩。 “姐,看镜头。” 祝矜摆了个剪刀手,冲镜头笑了笑。 “真甜。”祝小筱由衷夸赞。 再将镜头对向自己,她忽然“哇哇”大叫起来。 “怎么了?” “晒黑了!啊,黑了好几个度!” 祝矜抬了抬眼皮,笑起来:“我第二天晚上洗澡时就发现了这个惨痛事实,这儿紫外线太强了。” 她用的是最高倍数的防晒,但只要没有隔一段时间及时涂抹,皮肤立竿见影似的就黑了。 “啊?”祝小筱一脸悲痛,“姐,那我们回北京一起去做晒后修复吧。” “行呀。”祝矜说着,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瞧你四脖子汗流的。” “什么?我怎么有四个脖子?”祝小筱一脸不理解地问,“这又是什么成语吗?” 祝矜笑得拍起膝盖来说:“四脖子汗流就是老北京方言,流汗的意思,四个脖子哈哈哈……” 祝小筱看她笑自己,瞪起眼睛:“你这人,不知道人家在国外长大的,听不懂方言嘛。” “我错了我错了。”祝矜摆手。 “对了,姐,今儿那些加你微信的,你怎么一个都不同意呀?” “你姐我呢,是颜控,他们颜值不过关。”祝矜找了个理由。 祝小筱回忆起来:“可我记得,第三个也不是第四个来加你微信的那个男生,又高又帅,笑起来可阳光了,这还不够帅吗?” “哪个呀,戴墨镜的吗?他摘了墨镜你没看,眼睛有点小。” “那我们昨天不是还见了一个特别白,眼睛很大的男生,叫你叫姐姐,叫得特别甜。” “那个哦,有点娘。” “那那个穿蓝色球服,有点像吴彦祖的那个呢?” “他不够高。” “不是还有一个香港人,长得特别有味道。” “香港人?好像忘了长什么样了。” 祝小筱:“……” “姐,我发现你眼光很高诶。” “是吗?有吗?” “这还没有?!”祝小筱瞪大眼,“姐,这世上有一个男人,像你说的那样,又高又帅眼睛又大皮肤又白又爷们又什么什么什么的吗?” “没有吗?”祝矜无辜地眨眨眼睛。 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他的长相精准地契合她所有的审美点。 不笑的时候冷淡疏离,有时笑起来又带着些坏和痞气,清瘦但不文弱,打起人来忒爷们。 祝矜突然觉得天气比刚才更要热了。 她摸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拿扇子烦躁地扇了两下风,然后拧开气泡水的瓶子,大大地喝了一口桃子味的气泡水。 有些甜。 祝小筱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叹了口气,说:“行吧,我祝你早日找到这样的男人,然后让我开开眼界。” 祝矜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说:“你那天晚上不是见到了吗?” 幸好及时止住,没有把自己卖了出去。 两个人从网上找了一家口碑很不错的餐厅去吃,没有想到这个点已经排起了队。 她们百无聊赖地等着,一边排队,一边聊晚上回去看哪个电影。 最近几天,两人每天晚上都要在酒店里投屏看电影。 她们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喜欢的影片、导演、明星。 “咦,要不我们晚上重温《海角七号》吧,听说今天晚上咱们酒店外边的沙滩上要举办一场小型演唱会,到时候把窗户大开着,一边听演唱会,一边看这部电影,还挺应景。” 祝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还挺美,于是点头,“好呀,还可以再买点串吃。” 祝小筱原本在笑着和她聊天,忽然脸色凝固起来。 “怎么了?” 她咬咬唇,摇了摇头,“没事儿。” 祝小筱的男朋友,哦不,准确来讲是“扔进垃圾桶都是不可回收垃圾的前男友”,给她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 先是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这两天不理他。 又问她是出去玩了吗,怎么没有提前告诉他。 后来又问她是想分手吗,为什么不直说。 现在,他又非常愤怒地问她为什么劈腿,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要不要脸。 然后,他又发来了两张虽然有些模糊但很好辨认的照片,照片中正是季随宇搂着她的画面。 因为模糊,看不清她脸上挣扎的表情。 祝小筱深呼吸,这两天,因为季随宇,她都忘了陆域这个渣男和王清搞在一起的事情。 她第一次见到陆域,还是在王清开的party上,那会儿陆域主动追求她。 虽然他们吃饭他不喜欢掏钱,还总是让她买东西,但陆域这人很温柔、嘴甜、又有情调,唱起歌说起情话来迷人得很。 祝小筱最不缺的又是钱,因此,她天真地自己以为遇到了位怀才不遇的才子,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 两人也有过一段特别甜蜜的短暂时光。 现在看来,都是狗屁。 祝小筱心里又酸又疼,本想直接把他拉黑删除,可忽然不甘心起来,非常小心眼地列了个账单,给他发了过去。 筱:【这是我们在一起这段时间的账单,一共十三万八千二百五十,哦,吃饭什么的我就给你免了,主要是你让我买东西花的钱,付一下吧。】 那头本来还在骂得特别激烈的陆域忽然没了声响,祝小筱又给他发了条微信让他快点儿,结果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 得,这不要脸的程度,属实修炼到家了。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着他这抠门精能还钱,不过是膈应一下他罢了。 而祝小筱能轻易放过陆域,不代表祝矜能。 过了好久,终于排到了她们两人。 点好餐,上菜的速度倒是不慢。 祝小筱夹了一筷子面,正刷新微博,就看到陆域和王清两个人一起上了热搜,“出轨”“第三者”“渣男”等各种字眼最是夺人眼球。 王清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网红,陆域又是因为小众而有一堆死忠粉。 加上提前打过招呼的媒体的作用,这下,所有矛头都指向他们两人。 紧接着,陆域又被人扒出,之前的两首他自称原创的歌词,都是抄袭日本一个民谣歌手的。 而更惨的是王清,她先是家世被爆了出来。 此前,她一直塑造的形象都是富二代名媛,无论在网上还是三次元,都自称爸爸是搞矿产资源开发,母亲是搞餐饮的。 而这次爆出来,王清的母亲是胡同口卖煎饼果子的,父亲本是在山西做旷工,很早却因为事故去世了。 本来一个人出身如何,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只要靠双手勤勤恳恳地生活,那便是光荣的。 但王清在上大学后,就和独自把她抚养长大的母亲断绝了联系,她妈妈好几次去学校找她,她都拒绝见面。 这事儿说来也巧,最开始还是姜希靓发现的。 那天希靓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回去托朋友查王清的资料,结果查着查着发现她小时候和自己住在一条胡同里。 再看她小时候的照片,这不就是王姨的女儿吗。 姜希靓的妈妈在胡同口开了个水果摊,王姨开了个煎饼摊,姜妈妈在世时,两人还是好朋友。 只是后来听人说,王姨的女儿跟了有钱的男人,不回家了。 姜希靓万万没想到,她女儿就是王清,整容后变化很大,加上多年未见,两人都没认出彼此来。 也是赶巧。 随后,王清和多个有妇之夫在一起的新闻,也在网上传疯了,这些消息,大部分是唐愈托人挖出来的。 一时之间,又有很多之前和王清认识的网红,开始“落井下石”,趁机踩一脚。 和她有合作的几个要拍摄的电影、杂志,纷纷编辑了微博,取消了她的名字。 仅仅一中午的时间,王清这个名字,彻底红了,也彻底凉了。 祝小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八卦新闻,难以置信地问道:“那她……装这么久,不累吗?” 祝矜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比起这点儿累,塑造人设、走捷径给她带来的金钱、虚荣心,更让她满足。” 祝小筱重重地叹了口气,一点儿都不理解。 祝矜吃完饭,看了看手机,才发现邬淮清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都被别人的微信和群消息给顶了下去。 祝你矜日快乐:【咦,你撤回的是什么呀?】 W:【手滑,没什么。】 祝矜给他发过来一个链接,邬淮清点开一看,“超好用的防滑手套,你值得拥有,20块钱3个”。 邬淮清:“……” 下午的气温比上午还要高,太阳源源不断地蒸腾着热气,再走下去,两人都要中暑。 于是祝矜和祝小筱决定再去一次海洋王国,在海底世界中,好歹比外边凉快一些。 暑假,乐园里有很多小孩儿,跟着家长走在一起,非常热闹有气氛。 在鲸鱼馆里,祝矜趴在玻璃外,看向深蓝色的水面,庞大的鲸鱼游动着,让人仿若置身海底。 祝矜收到邬淮清的微信,是个语音通话,接起,他问她在哪里。 “在看鲸鱼呀,好漂亮。” “海洋王国?” “嗯。”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酒店?” “先不回去呢,今天还要逛好久,晚上还要看烟花。” “嗯。” 祝矜忽然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没。”说完,邬淮清挂掉了电话。 乐园里有一个球幕影院,类似天文馆里的球幕影院,只是银河变成了海底,祝矜抬起头看向空中的屏幕,成群结队的鱼类从她头顶上飞过,一头鲨鱼猛然间又出现。 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浪漫至极。 四周静悄悄的,影院里除了屏幕中的光亮,一片昏暗。 忽然,她的眼睛被人覆盖住。 祝矜心头一惊,刚想叫出声,就听到一声“嘘,是我。” 他的手指缓缓移开,祝矜惊讶地看向身旁,不知道何时,她旁边的人变成了邬淮清。 祝矜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小筱,只见她还在专注地看着头顶的屏幕。 她心头忍不住涌动起来,如同澎湃的海水,数不清的游鱼从头顶划落她的心间。 她拿出手机,给旁边的人发微信,问:【你怎么来了?】 W:【想看鲸鱼,和水母、】 焰火 \ 巨大的球幕包围着他们,画面变幻成了鲸鱼跃出海面时的场景。 鲸鱼的身体在水中摆动,就像是飞鸟在天空滑翔,阳光扑棱棱洒在它的身上,昏暗的影院也被照亮,光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祝矜在看鲸鱼,邬淮清在看她。 她的余光和他在空中交汇。 目光如同暗流,涌动在汹涌的海水之间。 人们注视着跳出海面的鲸鱼,唯独邬淮清,悄无声息地握住她的手。 祝矜的心跳随着音乐声一起跃动,心中游鱼飞舞,她感受到那只握住她掌心的手干燥、温热,就像是北方惯常的天气,和湿热的南方滨海城市迥然不同。 据说,鲸鱼跃出海面非常消耗体力,它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社交,来吸引雌性鲸鱼。 人人都屏住呼吸,期待着这个和他们有着千差万别的庞然大物,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 祝矜想问问他,为什么来这里? 为什么,还恰好坐在了自己旁边? 她克制不住心头涌动的情绪,如果人的心可以无限大,那么此刻,她的心一定可以装下一头鲸鱼。 邬淮清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刚刚发送的那条微信,一个顿号,包含了他所有想要诉说的话语。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心中的陨石落地,砸下一个令人心安的坑。 电影的下半场,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祝小筱偶尔会把爆米花递给祝矜,她笑笑,用一只手取出一粒。 另一只手始终被他牵着。 祝矜逐渐沉醉在这海洋里。 快要结束时,她给邬淮清发了一条微信:【以后一起去潜水?】 W:【好,美人鱼。】 祝矜忍不住笑,想到他就在身边,于是强行压下翘起来的唇角。 祝你矜日快乐:【你要不先离开,别让小筱看到你。】 W:【我见不得人?】 祝你矜日快乐:【还真……见不得。】 W:【行吧,那我这奸夫先行离开。】 祝你矜日快乐:【……】 祝矜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她的手被松开,只见他起身站起来,提前离开了影院。 电影放映结束,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观众纷纷站起身,准备离场。 祝小筱把手里的爆米花放到一旁,伸了个懒腰,说:“这纪录片还挺有意思。” “嗯。”祝矜点点头,恰好此刻,影厅亮了起来,灯火如昼。 祝小筱疑惑地看着她,问:“姐,你脸怎么这么红?这里空调开得挺足的呀。” 祝矜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有吗?你的好像也挺红的。” 祝小筱“咦”了一声,推了推她:“是吗?那咱俩快出去,我要买一只冰棒吃。” 往出走时,祝矜看到手机上的最新消息,W:【一会儿放烟花,我在城堡下等你。】 她把这句话看了两遍,不知为何,简单的一个陈述句,却莫名透露出一股浪漫的意味。 可能珠海就是一座浪漫的城市吧,她想。 祝矜和祝小筱去买了两支冰激凌,然后又在乐园里找了地儿吃晚饭。 这段时间,邬淮清一个人去了她提到过的那几个馆,看了五光十色的水母,看了鲨鱼,看了成群结队的海底小生物。 每到一个馆,他都忍不住想象她看到这些时的表情。 一定是很惊喜的样子,眼睛睁得圆圆的,透露出好奇,就像是十几岁时去秋游,学校组织去顺义挖土豆、干农活。 她拎着一桶沾满泥土的土豆,专门跑到高年级他和祝羲泽他们在的区域,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成就,又傻又可爱。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祝羲泽总是担心她被人拐走。 走出鲸鱼馆时,天色已暗下来,西边的天空被绚丽的晚霞包裹着,粉红、橙黄,漫天霞光。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要到乐园里规定的放烟花时间了。 邬淮清走到城堡下,这座城堡和一般的城堡不同,融合了海洋的元素和这座城市特有的风情,别具风味。 如果是在这里举行婚礼的话,一定很浪漫。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叫周嘉渡,当时婚礼便是在长城下的一座城堡里举行的,声势浩大又浪漫无比。 他是坐的下午的飞机来的,中午没有顾上吃饭,祝矜和他发微信时,那会儿他正在机场候机。 一下飞机,便打的赶到了这儿。 此刻,闲下来,才觉出几分饥肠辘辘。 邬淮清向周围看了看,乐园里有很多餐厅,也有很多流动的卖小吃的推车。 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辆小吃巴士的招牌上写着卖“章鱼小丸子”,一时来了兴趣。 邬淮清记得,祝矜貌似很喜欢吃这个东西。 好几次见到她,都在排队等章鱼小丸子。 他走过去买了一盒,叉了一颗放进嘴里。 酱汁的味道有些掩盖住了食材本身的味道,不过倒是很鲜嫩。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邬淮清拿起来一看,是祝羲泽。 接起来,他问了他一个最近的项目。 近期形势很乱,因为季随宇的问题,季家算是彻底和他们闹翻。从小视作眼珠子的儿子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下半生也可能无望。 不过有传言说,季家外边有私生子,可能要接回来。 邬淮清笑了笑,“有私生子就私生子呗,能顶什么用?” 两人又聊了会儿,祝羲泽问他现在在哪儿,邬淮清停顿了下,说:“珠海。” “你怎么去珠海了,还是广东那个项目吗?” “嗯。”邬淮清懒洋洋地应了声。 祝羲泽:“那正好,浓浓和小筱这两天在那儿玩,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帮忙照应一下。” “没问题。”他说。 季随宇这件事情发生后,祝羲泽自责不已。 邬淮清倒是会戳他心窝子,那天晚上,没什么顾忌地说道:“你和人打招呼,照应着祝浓浓,就不知道再照应一下你三叔的女儿吗?” 这正是让祝羲泽自责的地方。 如果他提前在城里打过招呼,那么那天晚上,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使防不住季随宇和王清他们,也不会让祝小筱受那么长时间的委屈。 “这到底是亲疏有别,心可真够偏的。”邬淮清可劲儿扎他心,祝羲泽却无言反驳。 此刻,两人又聊了两句,邬淮清忽然看到人群纷纷从四周涌入到这个广场上,大家聚在城堡前,都等着烟花的来临。 他匆匆挂掉电话,向身后望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搜寻祝矜的身影。 吃完饭,祝矜和祝小筱又买了两个椰青,抱在怀里,散漫地喝着。 “姐,我们还看烟花吗?” “看……吧,怎么,你不想看了?” “还行吧,不过那天刚看过,人太多了,看不看都可以。” “那我们再去看看吧,要是你嫌人多,先打车回酒店也行。” 祝小筱有些疑惑她怎么今天这么想看烟花,开起玩笑道:“姐,你是不是藏了奸夫,想把我支开去找他。” “行吧,那我这奸夫先行离开”,祝矜的脑海中响起邬淮清的声音,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没说话。 “不是吧!”祝小筱大叫道,“姐,你真藏了奸夫!” 祝矜回过神来,白她一眼:“什么跟什么呀,我就刚刚在想,咱们明天去哪儿玩?” 祝小筱本来就是在开玩笑,也没把刚刚的话当真,此刻,听她说起明天,忽然想到澳门,问:“姐,你有港澳通行证吗?” “嗯,皮箱里呢。” “那我们明天去澳门吧,这儿去澳门多方便。” 祝矜想到邬淮清,于是不确定地说:“行,不过得看一看时间,不一定是明天,可能后天或者什么时候去。” “行。”祝小筱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向广场走去,到了的时候,发现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 祝矜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一时顿住,这……怎么可能能找到他?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他们的对话停留在之前的消息上。 祝矜撇了撇嘴,也不抱着能找到他的想法了。 说不准……他已经离开了呢。 几分钟前三哥还发了几条微信,【你淮清哥最近出差在珠海,遇到什么事情,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他,离得近好帮忙】 【不要怕麻烦他,你就把他当成自己人】 【你们俩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 祝你矜日快乐:【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 忽然,“砰”的一声,一簇烟花升到空中,在最高处炸裂,变成烟紫色的鱼,紧接着,一簇又一簇的烟花被点燃,在城堡上空纷纷变幻出各种形状的海洋生物。 焰火把整个广场给点亮,城堡变得五光十色,上边的海洋雕刻浮现出来,如同潮水褪去,贝壳留在沙滩上。 色彩缤纷的梦幻海洋,无数人沉迷其中。 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声欢呼着,和着烟花的炸裂声,数不清的摄像头对着夜幕、城堡。 怕在人群中走散,祝矜和祝小筱始终牵着手。 忽然,一个女人想要穿过人群向前方,她用力地把她们挣开,祝小筱只觉被一阵推力推向前,和祝矜分开。 祝矜一边喊了声“小筱”,一边伸出手去捉她,掌心触到一片温热、干燥。 只听到一声轻笑。 熟悉的、勾人的笑。 她诧异地回头,在万人喧闹的夜里,在五光十色的烟火中,撞入一双清澈的、带着光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中都是她。 而她正握着他的手。 邬淮清的脸庞被焰火映得一片明亮,他同样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唇边带着浅笑,在她耳侧轻轻说道:“你找到我了。” 澳门 \ “我找到你了。” 祝矜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却被他一把反握住,他的五指紧扣着她的掌心。 她假装向前张望着,人群里已经看不到祝小筱的身影了。 祝矜不知道,邬淮清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后,她只知道,在转头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是惊讶的,也是喜悦的。 邬淮清牵着她的手,逆着人潮向后退去。 烟花炸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肩膀摩擦着肩膀,攒动的人头向前移动,唯独他们不断向后退去,直到离开人群,到达广场空旷的边缘地带。 祝矜大口呼吸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穿越人海”。 她抬起头,望向他,只见他站在一棵棕榈树下,身上的白衬衫被挤得有了褶皱,面上却是一阵舒坦自然,眉梢里带着轻松的喜悦。 “邬淮清。” “嗯?” “你怎么……”祝矜还没说完,剩下的话便被他给堵住了,他略微弯了弯腰,低头吻住她。 夏日晚风轻轻吹着,棕榈树的叶子在地上投映出晃动的倒影,海滨城市的夜间湿度很高,空中翻滚着潮湿的热浪. 人群的喧闹声已经离他们远去,只是头顶的烟花仍旧璀璨。 她的眼睛睁大,睫毛不断颤动,邬淮清伸手把她鸦羽般的睫毛拢下,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好像把一切都给忘记了,只是沉醉在这个吻里。 不同于重逢后前两次的浅尝辄止、蜻蜓点水般的吻,邬淮清这次很霸道,他撬开她的牙关,舌尖紧紧纠缠着她的,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祝矜被他把控着,直到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他才松开她,声音有些哑地说道:“傻了?不会换气了?” 他的话把暧昧的气氛给打破,祝矜脸上还荡着红晕,睁大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轻声道:“流氓。” “什么流氓?我是你奸夫。” 祝矜:“……” 邬淮清揽着她的肩,现在放的烟花正巧变成了绿色,她脸上映着莹莹的绿光,衬着那双满是水光的眼睛,有点像森林里的小鹿。 “你怎么找到我的?” 祝矜本想说“我没找你”,可看到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这话莫名有些残忍,说不出口。 让他误会就误会吧。 她心虚地移开了头,拿出手机,转移话题道:“我得找找小筱。” 本想问一问祝小筱现在在哪里,就看到小筱几分钟前给她发了微信:【姐,人太多了,懒得找你了[摊手],看完烟花我们分别回去吧~】 祝矜回复:【好的,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络。】 祝小筱站在远处,看着那边棕榈树下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忍不住笑起来,低头回微信:【没问题,我去找帅哥去了~】 祝矜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叮嘱:【你要去酒吧吗?先别去了,明天我陪你去。】 筱:【不去,去什么酒吧呢,跟你开玩笑啦,我在看烟花,不聊了。】 祝矜又回了句,然后收起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仍目不转睛看着她的邬淮清,“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很热烈,让祝矜不敢直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心跳仿佛都比平时要快。 她害怕他这样专注的视线,又一不小心就沉迷于其中。 邬淮清没说话,偏着头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移开视线。 “祝浓浓,我饿了。” “你没吃饭吗?” “嗯,赶着见你。”他声音很轻,很低,以独特的音调说着动人的情话。 祝矜克制着自己的越来越乱的心跳,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故意“切”了一声,提高声音说道:“邬淮清,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珠海太热了,连你这个冰块都融化了?” 邬淮清在手心里把玩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很软很软,特别舒服。 “我是冰块?” “你不是吗?你不知道你高中在学校的外号就是冰山无脸男。”祝矜说着,其实他是有个“冰山美男”的称号,不过她现在给稍加修饰了一下。 邬淮清笑了,在她耳边吐着热气:“我热不热,你不知道?嗯?” 祝矜脸颊一阵燥热,偏了偏头,也笑道:“你到底饿不饿,吃不吃饭了?” “吃,你陪我。” “那你想吃什么?” 邬淮清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半晌,才张了张唇说:“吃你。” “……” 祝矜撇开他的手,走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目不斜视地看着路。 “不陪我了?”他问。 祝矜捂着耳朵:“我听不到。” 邬淮清忽然拿出手机,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间,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祝矜察觉到他的举动,有些生气地又跑回来,“你拍了什么,给我看一下。” “你不是要走吗?”他把手机举高,不让她碰到。 “你不能随便拍我。”说着,她踮起脚就要去抢他的手机,一时没站稳,眼看要跌倒,邬淮清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她整个人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祝矜像只袋鼠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这次,邬淮清没有松开她。 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喏,看吧。” 祝矜没有翻别的照片,只看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中的她正捂着耳朵,头顶是一簇流动的焰火,因为是抓拍,有些失焦,画质很模糊,却增添出一种别样的氛围感。 如果不是这张抓拍,祝矜不会知道,她竟然笑得这么开心。 待她想要细看时,邬淮清又把手机收回。 “我饿了,真的饿了。”他说,语气里还有点撒娇。 祝矜鼓了股脸颊,然后有些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从停车场取了车,坚持要自己开。路上,她问邬淮清:“你的行李呢?” “放酒店了。” “哦,邬淮清,你住哪儿呀?” “怎么,想晚上来找我?”他不正经地说道。 祝矜翻了个白眼,没再继续问。 “我住在鹿簌。” “咦,好巧,我和我妹也住那儿。”祝矜有些诧异。 “嗯,缘分。”邬淮清手指敲着车窗的边沿,慢条斯理地说道。 祝矜没搭腔,把车子开到了她中午和祝小筱吃的那家餐厅。 这个点儿餐厅依旧很火爆,排着长队,想到旁边的人说自己好长时间没吃饭,她提议:“我们要不换个地儿?” 邬淮清摇了摇头,看着这个装修风格很有年代感的餐厅,说:“就这儿吧,挺好。” “前边应该还有个餐厅,不用排队,正好省时间。”她又补充。 邬淮清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今天时间多得很。” 祝矜欲言又止:“你知道吗,我那天看我们公司的官网,发现他们往期还做过你的专访。” “哦?怎么了?” “访谈里说你时间可宝贵了,一刻值千金。” 听到这句话,邬淮清笑了一声,然后说:“那是对别人,不是对你。” “啊?” 他没再解释,过了会儿,忽然又说:“不过和你在床上的时候,的确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祝矜:“……”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祝矜给祝小筱发微信,得知她已经到酒店了,才安下心。 终于有了空位,点餐时,因为已经吃了晚饭,于是她只要了一个贝果,倒是给邬淮清推荐了好几款中午吃时觉得还不错的菜品。 他正夹了一个虾仁,要放进嘴里时,忽然问:“祝浓浓,你说,如果祝羲泽知道了咱俩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 祝矜心下一顿,看着他,认真地问道:“我三哥为什么会知道?” “假设……”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她说:“没有这个假设。”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话,直到吃完饭,坐进车里,还是没有说话。 祝矜租的是一辆敞篷车,此刻是夜里,她把车顶打开,车子在公路上开得飞快,一直踩着限速的线。 风把她一头黑发吹向后边,邬淮清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外边近在咫尺的海平面,沉默不言。 祝矜像是冷静了下来。 车子开到鹿簌,沙滩演唱会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他们下了车。 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还有篝火在燃烧,她忽然心头一动,转头对他说:“邬淮清,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看一次露天电影吧。” 他盯着她,良久,笑起来:“祝浓浓,你知道吗,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易对人许诺。” 祝矜在晚风里也笑了,一路上发丝被吹得很凌乱,她一只手放在车上,一只手把作乱的头发拂到耳后,眺望着深蓝色的海面说道:“那你敢答应吗?” 邬淮清忽然觉得自己的烟瘾又犯了,他摸了摸裤子,没有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敢,我有不答应的余地吗?” 对你。 祝矜隔空和他象征性地击了击掌:“好。”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酒店,上了楼,发现彼此都住在九层的套间里。 酒店走廊里铺着地毯,把脚步声给减缓放轻,邬淮清的房间率先到达,他打开了门,余光看到祝矜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驻。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忽然决定抬起手,不放过她——她的手腕便被他困住,她被他迅速地拉进了房间里,卡插进卡槽里,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 “咔哒”一声,门关上。 祝矜被邬淮清推着,背抵在房门上,他开始急促地亲吻着她。 碎花裙子的吊带从肩头滑落。 演唱会的音乐声从露台传入房间内,和着一室的温柔缱绻。 邬淮清把她抱到床上,纯白色的床单衬出她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这几日被太阳被晒得有些红。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很久—— 海浪起起伏伏,祝矜看到了漫天盛大的烟花,看到了游鱼和飞鸟,看到了鲸跃、阳光和海面,某个瞬间,她仿佛再次听到他说“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像是鼓点,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房。 …… 祝矜回到她和祝小筱住的房间时,祝小筱正在敷着面膜看《海角七号》,扭头看到她,笑得一脸暧昧地问道:“姐,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呀?” “哦,我饿了又去吃了点儿东西,刚刚还在楼下的沙滩演唱会那儿待了一阵儿。” “哦~”祝小筱拖腔带调地应道,“这样子呀。” “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摇摇头,只是唇边还挂着笑意。 祝矜身上有酒店沐浴露的香气,不算太好闻,她又用自己来时带的洗漱用品洗了个澡。 晚上睡觉时,祝矜忽然有些失眠。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和祝小筱去到码头。 邬淮清没有联系她。一直等到她到了澳门,他才问:【是去了澳门吗?】 祝你矜日快乐:【嗯。】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祝矜和祝小筱商量好,在澳门玩两天,后天便回北京。 他没再回消息。 澳门博.彩业发达,大部分人来必少不了的地儿便是赌场。 祝矜之前来时,因为未满二十一岁,不符合进入的规定,本想和唐愈蒙混过关进去,可他俩和其他几个同学,一个比一个长得嫩,在门口便被查了港澳通行证,最后又灰溜溜地出去了。 这次来,祝矜正好二十一岁,可想到祝小筱这个还差一个月成年的宝宝,她便不打算进赌场。 谁知祝小筱一副“我不能进去但不能拖累你”的模样,两人逛完几个景点后,她便要和祝矜分头行动。 “你快进去吧,我指望你给我赢一大笔钱呢。”她说,“我就在附近的典当行和咖啡厅待一会儿,等你出来。” 祝矜犹豫地说:“那你不能乱跑,随时和我联系,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好的好的。” 说实话,祝矜的确有些好奇,看过那么多港片,谁还没有对赌场好奇过呢? 而进去后,她便有些后悔一个人进来,赌场里鱼龙混杂,她第一次来这样的环境中,到底是有些不适应。 不过祝矜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倒是有点儿港片里风情万种的女郎形象。 她来到一排老虎机前,边缘有一个大号的鱼缸,金鱼在里边游动着,绕着交错的水草,金鱼被赌场的灯光照得变了色,有些像血的颜色,很容易刺激赌博上头的游客。 祝矜忽然想到以前上大学时听到的一个故事,同学的叔叔有一次旅游来澳门,仅仅打老虎机,就中了大奖将近一百万,然后被赌场的人护送出境。 他不甘心,第二次来,结果全部输光了。 当时那个同学在课堂上用这个故事来告诫他们不要贪得无厌。 邬淮清来到赌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袭红裙的祝矜站在老虎机前,她正在往币口投着筹码,乌黑的大波浪披散在胸前,背部裸露着,举手投足间都是万种风情。 他走过去,看清她的屏幕,没有中奖,轻笑了一声。 祝矜诧异地回头,只见邬淮清站在她身侧,不同于昨日的西装,他今日换上了休闲装,白T黑裤,俊朗里添了几分随性。 许是灯光和环境的作用,他今夜又多了几分港片里的复古。 “你怎么来了?” “来玩。” 邬淮清没有告诉她自己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只是站在她身后,虚揽着她的肩,从后看去,就像是在抱着她。 祝矜叹了口气,玩了好久,一直在加筹码,都没有中奖。 邬淮清看着她,忽然说:“祝浓浓,下一局让我来吧,如果我中奖了,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关于什么?”她问。 “关于我喜欢的人。”他语气平淡,盯着她的目光却分外热烈。 赌场晃眼的灯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好。”祝矜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她屏住呼吸,发觉自己有些紧张。 邬淮清加着筹码,摇动了一下手柄,这是一台老式的老虎机,手柄有些老旧。 他紧紧盯着机器。 祝矜也盯着。 老虎机比的是运气,运气从来都是不可测的。 灯光晃动了一下,一瞬间,机器上的屏幕变换了图案。 祝矜看到后,忽然舒了口气。 心底有什么落地的声音,松开手,才发觉手心已经浸出了一层细汗。 那一刻,邬淮清看到她脸上明显放松下来的神情,心头也有什么坠落的声音,像是冰块碎地。 他扯起唇角,淡笑着说:“没中奖,看来今晚不适合倾诉秘密。” “没事儿。”祝矜也笑了笑,转过头去。 秘密 \ 是谁说赌场中幸运女神会青睐新人的? 起码今晚,幸运女神从未光顾过祝矜,她听到身边一个红色头发的外国男人忽然兴奋地尖叫了一声,显然是中了大奖。 好运气不是谁都有的。 她淡淡地扫过去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发现邬淮清不知何时从她身后离开,在她旁边又开了一个机器。 这次不是老虎机,而是一个她以前没有见过的机器,也不清楚玩法。 刚刚,邬淮清说,如果中了奖就讲一个秘密,结果失败了。 秘密搁浅。 她发觉指甲有些疼,低头一看,才发现左手食指的美甲不知何时断裂了,齐根断,连带着原本的指甲都裂了,指缝里有隐约的血色。 竟然现在才发现。 邬淮清看过来时,她也没把手指收回,指尖在半空中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故意要让他看到。 祝矜抬起眼睛迎上他的目光,不同于往日暧昧含笑的目光,此刻他的眼神有些冷,还带着几分戏谑。 从刚刚失败了后,就是这样。 她撇撇嘴。 祝矜不太喜欢这样的气氛,很别扭,就像是小孩子在闹情绪,想告诉别人什么事情,又不开口,非得让人猜。 可是他们是成年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她希望他们的关系,可以单纯一点。 尽管有些畸形。 在这段关系里,祝矜从未去考虑过未来,未来不确定又渺茫,谁能预料得到呢? 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她只希望他们相处时都能是快乐多一点。 祝矜咬了下唇,然后把受伤的指头伸到他面前,轻声说:“疼。” 邬淮清听着她这声明显带着撒娇音调的诉说,目光从她宜嗔宜喜的一张脸上移开,终是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弄的?” 她摇摇头。 “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他说着,把她受伤的手指仔细看了看,然后道,“你等一下,我去找侍应生要创可贴。” 说完,他便离开。 祝矜收回手,看着他走开的背影,鼓了鼓半边脸颊。 许是南方天气太热,盛夏里,她的头脑发昏,脑海中不断一齐闪烁着数幅画面,尤其是从他突然出现在球幕影院的那一刻开始。 赌场里分为普通区和贵宾区,他们现在在的,是普通厅。 他的身影混入熙攘的人群中,依旧高挑显眼,祝矜看着他和一个端着盘子的侍应生说话,彬彬有礼。 她收回视线,望向他刚刚准备玩的新机器。 只见屏幕上有两个像素风的小人,祝矜研究了一番操作,也没搞明白。 不一会儿,邬淮清便回来了,手里带着几个创可贴和一小瓶酒精、棉签。 他握着她的手,先给指甲处消了消毒,然后贴好一个创可贴。 祝矜伸展开手,看那个创可贴,不禁笑起来,创可贴上边竟然还有一个樱桃小丸子。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邬淮清没说话,他把酒精瓶子放到一边,继续看向机器屏幕。 祝矜在旁边看着,只见他加了很大的筹码,投进了机器中。 然后,他又操作了一通,就看到花花绿绿的英文字符在屏幕中蹦出来,下一秒—— 她听到哗啦啦的金币撞在一起的声音,十分悦耳。 “你赢了?”她问着,不用言语,屏幕中的“win”字符,即昭示着他的胜利。 还有提示,问要不要继续加筹码。 邬淮清没应声,他把页面关掉,没有继续加筹码,连吐出的金币都没有拿。 祝矜看到他皱着眉,在刚刚“win”跳出的那一刻,他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挫败。 “你不拿钱吗?” 邬淮清瞥了她一眼,说:“我就是试试。” “试什么,试你能赢吗?”她接话。 他忽然顿住脚步,站在她身侧:“是,不过现在赢了也没有意义了。” 他的潜台词太明显,祝矜想装作听不懂都不行,她笑着问:“你就这么想告诉我你那个秘密?” 邬淮清盯着她:“刚才想,不过老天爷不让,现在就不想了。” “……” 祝矜心里也被他勾得好奇,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说:“老天爷给你个机会,现在说出来。” 邬淮清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你没有机会了,秘密已经死了,死在了凤凰社手里。” 祝矜愣了三秒,然后笑起来问:“你这秘密是伏地魔吗?什么鬼?” 他也轻笑起来,散去了刚刚笼在脸上的阴霾。 祝矜对赌场的兴趣已经寥寥,没再继续玩,而是在里边转了转,凭借邬淮清的身份,还进了贵宾厅看了看。 两人走出来后,祝矜给祝小筱打电话,祝小筱说自己前边的一个咖啡厅里,正在拍视频。 于是她查了查地图,要去找祝小筱。 邬淮清站在她身旁,她问:“你要去哪儿,是回酒店吗?” 他摇了摇头:“我今晚不在澳门,一会儿的飞机。” 祝矜愣了一下,问:“回北京?” “不是,先去趟上海,处理点事情。” “哦。”祝矜点了点头,“那行,我去找小筱了,你……?” 他抬了抬下巴,说:“送你一段,顺路。” “行。” 两人往前走着,那家咖啡馆离这里不远,地图上显示大约900米的距离。 祝矜看着路旁的风光,这个季节,游客很多。 走着走着,她看到旁边有一个码头邮局,有很多情侣模样的人走了进去。 她没在意,正准备继续往前走,隔壁就被邬淮清拉住,他指了指邮局,说:“进去看看。” “你要寄东西?” 祝矜看着他两手空空,行李估计早就寄存在了机场,哪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寄。 “进去看一看。” 走进去后,她才知道,这个邮局为什么这么火。 原来是有一个“邮寄爱情”主题的业务,游客可以自主选择邮寄时间,然后信件会在指定的时间邮寄,送到信封上的地点。 在某红薯的澳门打卡攻略里,这个码头邮局的热度非常高,不仅很多人给伴侣写信,还有人给几年后的自己写信,寄托期许。 搞懂后,祝矜看着一对又一对在写信的情侣,心中有些消极地想:这比对戒这种纪念物还尴尬,几年后,身边换了个人,却收到叫不上名字的前任的信,万一恰好是现任收到的…… 她不禁笑起来。 更别说,这家非官方邮局难道真的会按指定时间在几年后送信吗? 她不太相信,毕竟她每次出去玩寄的明信片,收到收不到都是随缘。 邬淮清看她笑起来,问:“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正准备说“我们走吧”,就见邬淮清去了前台。 不一会儿,他走回来,手中拿了信封、信纸和邮票。 祝矜:“……?” “你要写这个?”她不可置信地问。 “不然进来做什么?”他瞥了她一眼,“你不写吗?” 祝矜连连摇头。 邬淮清也没做声,他把信纸拿到一旁的桌子上,这是一长排连在一起的桌子,上边还放了很多有澳门印记的邮戳,背后是一墙玻璃展柜,摆着很多售卖的纪念品。 祝矜看着他从桌子上拿起笔,然后开始在纸上写起来。 她自动移开视线,没想到他还是个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人。 这个年代,信封和信纸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写信变成一件怀旧又有情调的事情。 邬淮清忽然抬起头,问:“你真的不写吗?” 她摇了摇头:“不写,没啥想写的对象,也没啥想说的。” 她更看重现在。 邬淮清:“你站那儿多累,实在不知道给谁写,要不你给我写?” 祝矜摇头摇得更猛了,她善意地提醒:“邬淮清,其实你写这个,对方肯定也收不到,人家压根儿不给你送,就是个噱头。” 邬淮清没接她的话茬儿,低下头在纸上继续写着,他笔速飞快,祝矜是见过他的字的,一手行楷,非常漂亮。 “咔哒”一声,他盖上笔帽,折好信纸,抬起头对她说:“祝浓浓,对生活多点期许,真的假的又如何?” 祝矜看着他脸上坦然的笑容,一时间愣住,没说话。 邬淮清把写好的信装进一个精美的蓝色鲸鱼图案的信封里,填好各项信息、贴上邮票后,走到前台,对工作人员说:“你好,寄出时间是一年后。” 工作人员是个脸很嫩的小姑娘,看到邬淮清时还有些愣神。 她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在电脑里输入各种信息,然后把生成的条形码贴到信封上,抬起头局促又略有不安地对他说:“好了,一年后,您的信将会寄出去的。” 说完,小姑娘看向祝矜,因为大多都是情侣一起寄,所以她习惯性地问了句:“小姐,你的呢?” 祝矜“喔”了声,然后摇摇头,“我没有。” 说完,她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和邬淮清一起走出了这家邮局。 从邮局往前走没多久就是祝小筱待的那家咖啡厅,这是家很有名、年代很久远的咖啡厅,总是挤满了人。 祝矜和邬淮清在门口告别。 他从兜里取出另外几个创可贴,放到她手心里,说:“不知道你还要在外边玩多久,但这一排应该够用了,回来我备着新的,帮你贴。” 祝矜笑起来,拿包砸了一下他的前胸:“过两天我都好了,谁天天贴创可贴?” 夜色中,异国风情的建筑物上飘浮着对面江边树木的影子,他笑得很温柔:“那最好。” 他们没有拥抱,邬淮清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 祝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看,只见祝小筱一脸八卦地看着她:“姐,你看什么呢?” “啊?看江。”她假装眺望了一下江面。 祝小筱:“……” “哦~”她阴阳怪气地长长喊了一声,然后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在这儿当望夫石是在看帅哥呢,原来是看江哦……” 尾音中的“哦”被她拉得更长了。 祝矜嗔了她一眼,没说话,。 心中猜想小筱肯定没看到邬淮清,否则早就追着她问了。 她们没再进咖啡厅,而是在外边接着转了转,溜达了会儿,便回了酒店。 这次住的酒店不同于在珠海住的那种有些民宿风,而是一个超级豪华的酒店,从外边看,金碧辉煌,从上到下写满了奢侈两个字。 祝小筱今晚挑了个商业大片看,边看边拉片,祝矜不能陪她看,于是她吃了点水果,就下楼一个人去游泳。 她把头埋进深蓝色的水池里,池水是恒温的,即使是夏季,也不热。 她一圈接着一圈地游着,脑海中始终是邬淮清的那句——“秘密已经死了,死在了凤凰社手里。” 游完第五圈回来,她从水中起来,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忽然笑出声—— 这话,怎么这么中二? 好像是剧本杀中的台词,难道还要让她去找邓布利多?去哪儿找? 祝矜想到一个地方。 这几天唐愈总是跟她念叨环球影城过一阵儿可能要开了,让她给他准备好票。 她只给他回了个白眼的表情包。 她给姜希靓拨过去一个视频,谁知她还把她给拒接了。 希靓不吃姜:【emo了,不想接,咋?】 祝你矜日快乐:【你咋了?】 希靓不吃姜:【没事儿,你回来再说,你咋了,想我了?】 祝你矜日快乐:【想问问你这个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优等毕业生,如果有人说,她的秘密死在了凤凰社手里,是什么意思?】 希靓不吃姜:【?】 希靓不吃姜:【这人几岁?好中二哦,我喜欢。】 祝你矜日快乐:【……】 希靓不吃姜:【建议你过一阵儿和她一起去环球影城,试试借魔法之力,秘密能复活不~】 祝你矜日快乐:【……好的:)】 希靓不吃姜:【不过这破乐园天天鸽人,遛了这么久也没个准话,说不准这次又鸽了(。】 祝你矜日快乐:【……】 邬淮清到了浦东机场,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他这次转到上海,除了祝矜,谁也没告诉。 上了车,车子一直向城南开去。 司机是他自己的人,行程不会被骆家和邬家其他任何人知晓。 因为修路,有几处不好走,一直到了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 邬淮清下车前,对驾驶座的人说:“张叔,麻烦您这么晚还来,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说的什么话?”被叫做张叔的人笑得非常和蔼,连忙说道。 邬淮清下了车,眼前是一幢很有年代感的别墅,黑色的雕花栅栏围着夜色下的巴洛克式的建筑,花园里久未有人打理,铃兰、绣球乱生着,两棵桂花树倒是亭亭立着,只是未到季节,还闻不到香气。 他站在门前,按了按密码—— 显示错误。 邬淮清挑眉,嗤笑一声,然后拿出手机,拨通宁小轩的电话。 响了一会儿,那头接起,问:“你丫干嘛呢?大晚上的,我明儿还得上班。” 邬淮清笑了一声:“上班?你不是连年假都休了,还上什么班?” 那头明显愣住,转而干笑了两声,接着道:“这都被你知道了,你在我单位安监控了?这不是最近累得我最近颈椎疼,赶忙休了个年假,怕你们惦记我,就没告诉你们。” 邬淮清听他扯着,然后开口:“你快住嘴吧宁小轩,出来开门。” “啥……”那头惊住。 不待宁小轩继续说,他便挂了电话。 三分钟后,穿着一身睡衣的宁小轩匆匆忙忙走出来,隔着铁栏注视着他。 目光又怂又愤怒。 邬淮清踢了他一脚:“你够磨叽的,开门。” 宁小轩呵呵假笑着,边给开门边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我外婆家,我从小长大的地儿,我找不到?”门打开,邬淮清又踢了他一脚,“能耐得你,改我家密码?” 宁小轩打着哈哈,不太想让他进去。 “你挺厉害,住到骆桐的老窝?” “这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嘛,招儿不在多,够用就行,就是让您这大爷给发现了。”宁小轩愤愤地说着。 到门口时,邬淮清停下脚步,回头问他:“她呢?” “病着呢,早早睡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邬淮清冷笑一声,下一秒就打开门,走了进去,屋里黑漆漆的,没开灯。 宁小轩走进来,说:“你看,我们都睡了,你来的不太是时候。” 邬淮清对这房子极其熟悉,摸着黑也知道灯的开关在哪儿,“啪”一声,客厅的灯打开,宁小轩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啪”“啪”“啪”三声,楼梯口、厨房、餐厅的灯都被打开了,一楼立刻变得灯火通明—— “哗啦”,传来一声筷子滚落到地上的声音。 邬淮清回过头去—— 只见餐厅桌上,穿着真丝睡衣的骆洛正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金灿灿颇有食欲的蟹粉阳春面,看到他,手中的动作顿住,空握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呦,吃得挺香的。”他说。 这事儿终究是没瞒过家里,祝矜她们到珠海的第三天,张澜他们便知道了始末,连爷爷都知道了。 祝羲泽被狠狠训了一顿。 祝矜和祝小筱回到北京,刚落地的第一顿饭,便早已经被张澜安排好了。 “今儿时候不早了,等明天一早,你们去爷爷那儿看看,他还惦记着你俩。” “行。”祝矜啃着一个桃子,点了点头,自从进家后,她和祝小筱已经被教育了整整两个小时。 祝小筱有点怕张澜,也不敢吱声,只一直在微信上问祝矜,该怎么办。 祝矜压低声音对她说:“忍者神功,我就是这么忍过来的。” 终于,学校一通电话打断了张澜的训话,祝矜长舒一口气,从沙发上蹦起来。 祝小筱想看她小时候的照片,于是两人跑到储藏室。 “我记得有一个特别可爱的相册,上边还有你,可是搬家也不知道去哪了,咱俩找一找。” 祝矜翻着,忽然看到一本黑色封面的书,露着边角。 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书,往出取,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边角,心中也越来越疑惑,直到书封完整地呈现出来——《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祝矜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翻起来,这不就是她当初弄丢的那本吗? 以为是路宝的,实际上是邬淮清的。 高中毕业后,祝家从大院里搬了出来,可能是那次收拾东西,书被不知道谁找到,然后放进了储藏室里。 过了这么多年,她万万没想到还能再找到这本书。 因为常年背阴,书有些潮湿,外封的四个角也翘了起来,她抹掉上边的灰尘,抱在怀里,心中抑制不住地翻滚着。 “姐,你找到什么了?”祝小筱疑惑地问。 她笑了笑,不给她看,只说:“书。” 因为邬淮清那句话的缘故,祝矜最近对“凤凰社”这三个字尤为敏感。 吃完饭后,她便一直翻着这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把书又看了一遍。 暮色四合,故事看完,她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 祝矜窝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正准备把书合上放到一边,告诉邬淮清她找到了他的书。 谁知外封掉下来,书的最后一页露出来,暗红色的质地上隐隐有着字迹。 她放到灯下仔细一看,只见上边用金色火漆笔画满了月亮,还有很多暗色的花体英文字符,祝矜仔细辨认,那写着——Jin。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有什么在脑海中纷飞着,记忆串联在一起。 “你还拿着我的一本哈利波特没有还。” “可我不是又买了本新的吗?” “我没收到。” “秘密已经死了,死在了凤凰社手里。” …… 祝矜忽然笑了起来,在灯下笑得像个傻子,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黑漆漆的头像,拍了拍他,说:【我找到一个秘密。】 W:【玩上瘾了?】 祝你矜日快乐:【你不想知道?】 W:【不想。】 祝你矜日快乐:【哦,好的^^不告诉你了】 几分钟之后,祝矜手机又响了一声。 W:【老天爷给你个机会,现在说出来。】 圆橙 \ 傍晚,休息室内光线昏昏沉沉。 祝矜窝在铺着竹席的矮脚沙发上,只打开了手边的一盏雕花台灯,手中的《哈利波特与凤凰社》被她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 她看着最后一张红色空白页上的英文字符,唇角忍不住向上扬。 邬淮清暗恋她? 这是祝矜万万没有想到过的一件事情。 他那天要告诉她的秘密,是不是就是这件事情? 祝矜两条腿悬在半空中,跟随着心中跳跃的音符不断摇晃,脚趾上新涂的粉红色指甲油亮晶晶的,格外闪眼。 她又喜又怨,遗憾两人竟然错过了这么长时间。 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过往的画面,那些不好的、残酷的,都自动被她抛掷到了脑后,只余下学生时代他们共同出镜的画面。 还有在东极岛上的那几个荒唐的夜晚。 她心尖滚过几颗又大又圆的橙子,随着她的翻滚,被挤出又酸又甜的橙汁。 祝矜不经意间转过头,恰好看到身后窗外漫天霞光。 休息室内有一大扇落地窗,橘红色的落日余晖就像是铺陈的水彩画,晕染在天边,透过明亮的玻璃,亮澄澄洒进屋室内。 她连忙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可对着窗外调视角、调光线的片刻,一抬头就见夕阳隐去,色彩变淡——原来落日只在一眨眼的瞬间。 然后很轻易地便逝去了。 祝矜叹了口气,转过身子,重新窝在沙发上。 不知为何,她刚刚激动惊喜、起伏不断的情绪,就像是这转瞬而逝的落日,散去一大半。 转而化为丝丝缕缕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紧张,开始扩散。 理智回笼,她开始想: 万一此Jin非彼矜呢? 亦或是,万一那些字不是他写的,谁知道他把书都借给谁了呢? 祝矜仍旧看着那页写满“Jin”的书页。 手机里和邬淮清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刚刚的那句“哦,好的^^不告诉你了”。 他竟没有反应,没再问下去。 祝矜不知道,自己在刚刚翻到这一页,看清上边写着的字的那一刻,为什么会那么激动,那么迫切? 就像是偶然发现了埋藏几百年的盒子,从中找到尘封已久的武林秘籍。 那一刻,她为什么会那么确信,从潜意识里认为这就是邬淮清写的? 他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写着她的名字? 明明有那么多可能的假设,她在脑海中都自动排除了,连想都没想。 或许,因为她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在草稿纸的边缘处,在试卷的空白处,不经意间,一遍又一遍地写下他的名字。 祝小筱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她的堂姐一下子站起来,一下又坐回沙发,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眉头时而皱在一起,时而又舒展开来。 此刻,她又从沙发上坐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踱来踱去。 像是在思考什么快乐又烦忧的事情。 祝小筱不懂,她敲了敲门,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盘子:“吃水果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响,是熟悉的微信新消息提醒的声音。 祝矜从桌子上抓起手机,时隔六分钟,邬淮清再次回复了她的微信。 天知道她这六分钟是怎么过来的,就像是过了六个世纪那么漫长。 W:【老天爷给你个机会,现在说出来。】 “老天爷给你个机会,现在说出来。”这话,前几天在赌场的时候,她也对他说过,如今他原封不动地又送还给她。 祝矜倏地笑了,那潜藏在心底的紧张和丝丝缕缕的不安,在看到这句话时,忽然烟消云散。 她觉得自己有些像学生时代准备查成绩时的心境,不过此刻,她发现自己得了九十八分,不用害怕回家被张澜教育。 她笑着回复他,把他那天说过的话也原数奉还给他:【你没有机会了,秘密已经死了】 发完,她又加了句:【需要用魔法复活。】 一抬头,看到还站在旁边的祝小筱,祝矜连忙招了招手:“你过来坐。” “哦。”祝小筱把休息室的灯打开,房间立刻亮了起来,怕一会儿张澜突然出现,她还警惕地把门关了上去。 一坐下,祝小筱便八卦地问:“姐,你这是怎么了,这书真的有魔法吗?一下午你都不正常了。” 祝矜眨眨眼睛:“很明显吗?” “嗯。”祝小筱疯狂点头。然后,她只见堂姐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像是盛着甜蜜的水光,轻声说: “没有魔法,但有爱情。” 爱情就是魔法。 邬淮清看着她的回复,忽然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把戏。 临川的王董在一旁把一碗蟹粉阳春面转到他面前,爽朗地笑着问:“小邬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儿吗?笑得这么开心。” 邬淮清收回手机,看着面前盛放在精致碗碟中的面,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骆洛吃的那碗。 王川临见缝插针道:“听说小邬从小在上海长大,应该好这口,今天做菜的师傅是个地道的上海厨子,叔今儿特意挑的这家店。” 邬淮清靠着椅背,整个人懒洋洋的,说了声:“谢谢王叔。” 今晚这顿饭局,王川临存了什么心思,他是知道的。 原本只约了下午茶的时间,结果这人把地点定在了这么偏的一个地儿,到来已经快要到晚饭时间了。 他没拒绝,王川临也便明白,对于这次合作,邬淮清是有意向的。 “季家那边,我听人说准备在京郊这个项目上对付你,还找了……” 邬淮清“诶”了声,抬了抬手,打断他:“王叔,这么好吃的菜,咱好好吃就行了,聊这些倒胃口的人做什么?” 他笑着说,一双眸子却没什么温度,淬着冷意。 王川临连忙止了声,点点头,说:“吃菜吃菜。” 结束和王川临的饭局,回到市里,已经十点多了。 只是夏日的十点钟,街道上人还很多,来来往往的车灯把北京这座偌大的城给点亮。 邬淮清下了高架桥,把车停在一个人少的路边,打开车窗抽了支烟。 这顿饭,王川临说了很多话,他没听进去多少,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祝矜说的秘密是什么。 又该用什么魔法?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着缓缓升起,被风吹出窗外,他忽然嗤笑一声,觉得自己魔怔了。 哪有什么魔法? 就像是他和祝矜说的话,又哪有什么凤凰社? 曾经那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被路宝不问自取借走后,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不安,生怕路宝发现什么。 他闲来无事时在最后的空白页上写下的字符,潜藏着心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喜欢她。 不知从何时开始。 甚至画下那堆月亮、写下她的名字时,都未想过,那就是喜欢。 最初只是不屑和好奇,因为她有着他从未拥有过的一切,恩爱的父母,完整的家庭,一堆人炽烈的爱。 这是十几岁时的邬淮清,可望而不可即的。 母亲只喜欢妹妹,父亲对这个家表面关切实则疏离,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脱。 直到父亲调任到北京,母亲仍旧要留在上海,父亲假装劝了两句,便没再做声。 他从未在他们夫妻两人脸上见过一丝不舍。 他被母亲命令跟着父亲去北方,因为她只想要妹妹在身边。 于是,邬淮清一个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父亲基本上对他是放养状态,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座空旷旷的城市,都是排斥的。 灰蒙蒙的街道、灰蒙蒙的天。 唯独她,是斑斓的彩色。 那会儿,邬淮清逐渐习惯了每天回家时,隔壁单元那扇小窗里飘出来的钢琴声—— 她在练琴。他知道。 她就像一朵向日葵,还是彩色的那种。 所幸,一向粗枝大叶的路宝并没有发现那本书后边的秘密,他甚至没有看完那本书,就转借给了祝矜。 邬淮清得知后,开始被更大的不安和忐忑笼罩着,直到路宝带着一本新的书还他,说那本丢了后,他一颗心才安下去。 月亮是隐喻。 代表着她。 凤凰社也是隐喻,代表着他那本丢失的书,既然她不想知道这个秘密,那秘密随着那本书一起丢失就好了。 …… 邬淮清阻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觉得自己应该学学祝矜,坦荡荡的,狠下心来,只关风月,不谈情爱。 不是也挺好吗? 忽然,一串车铃声接连响起,年轻人的笑闹声传入他的耳中,侧过头一看,只见几个面孔稚嫩的少年们骑着单车从他车旁呼啸着过去,其中还有一个女生,背影中的双马尾一晃一晃的。 邬淮清忽然想到了高中时,画面和那时的早上、夜晚重合。 他们几个人一起骑车去上学,她总是最乖地好好穿着校服,却比一般人还要好看。 他抬头看了眼一旁的路牌,怪不得触景生情,这不就是当年他们上学途经的那条路嘛。 他轻哂。 邬淮清在夜色里随意地行驶着,没有目的地。 不太想回家,可能因为他知道,家里不会再像上次那样,Money和她一起等着他。 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车子开到了安和公馆外边。 他知道她今天回了京,本没打算来找她。 可现在,车子自己开到了她家门口,仅仅犹豫了半秒钟,邬淮清就把车子开了进去。 毕竟是车子自己想开到这儿的,不是他想的。 谁知在她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 祝矜今晚犯了一晚上的傻。 吃饭的时候,连爸爸都看出来她不太正常,问:“浓浓一会儿要出去?” “啊?”祝矜的确是很想立即见到邬淮清,可她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连一晚上都坚持不了。 但爸爸是怎么发现的? “没呀,我今晚在家里睡觉,您为什么这么问?”她扑闪着睫毛,无辜地问道。 “看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跟丢了魂似的。”祝思俭说着,祝矜脸色顿时一滞,连忙收敛了表情,心虚地看了眼张澜。 张澜正疑惑地看向她。 祝矜轻咳了一声说,撒娇道:“可能最近在外边玩太累了,你们都不知道南方有多热,我和小筱都要被晒成萝卜干了。” 祝小筱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她一眼,一副“我懂”的样子,附和着:“是,二叔、澜妈,珠海真的要热疯了,我们俩都黑了好几个度。” 边说着,她在心里感慨,爱情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竟然都能让她堂姐这样的人物魂不守舍。 洗完澡,祝矜正在给身上涂身体乳时,看到邬淮清发过来的消息:【你在哪儿?】 祝你矜日快乐:【查岗?】 W:【?】 祝矜晃动着脚丫,盯着这个黑漆漆的头像和空洞的句号,心底泛起一阵酸酸涩涩的甜蜜,就是——又酸、又甜。 一想到在她喜欢他的那段时光里,他可能也喜欢着她,她就控制不住心头涌动着这种情绪。 某一瞬间,还有点眼眶酸酸的。 祝你矜日快乐:【在家呀】 W:【?】 她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转瞬想到什么,问:【我在妈妈这儿,你……不会去了安和公馆吧?】 W:【。】 祝你矜日快乐:【你今天是标点符号成精了吗?二十六个字母是被吃了吗?】 W:【。。。】 祝你矜日快乐:【……】 祝你矜日快乐:【发语音。】 W:【×】 祝你矜日快乐:【你确定,真的不发?】 W:【。】 祝矜瞪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睡裙随着她的动作滑到了大腿根上,露出大片春光。 只可惜屋里只有她自己。 心跳起起伏伏一晚上,此刻她特别特别想特别听他的声音,可惜他冥顽不灵,偏不遂她意。 祝矜愤愤地发过去一条语音,声音中怒意里带着嗲:“邬淮清,我告诉你,刚刚我本来打算在你发完语音后告诉你我房子的密码的,现在看来,拜拜了,慢走不送。” 谁知几秒之后,邬淮清发过来一条语音,她哼了声点开,只听到他温柔缱绻的音调,还刻意放轻放缓了声音—— “指甲好了没?没好的话,我还有创可贴,这次不仅有樱桃小丸子,还有HelloKitty的。” 他还附上了一张图,可可爱爱的创可贴。 小鹿 \ 祝矜看着他发来的照片,笑起来,回了个“傻”字。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曾经裂开流血的地方已经弥合,变成一道暗红色的印子,稍用力一按,还有些许疼意,不过已经用不上创可贴了。 邬淮清:“哪傻了?” 祝矜嘲笑他:“我还以为你挺有骨气呢。” 邬淮清:“能屈能伸,真男儿。” 祝矜:“……” “密码呢?”他又发来一句,音调懒洋洋的。 邬淮清站在门前,灯光明亮,空中有乱飞着的蚊虫,不知何时,他唇角不自觉勾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122525.”祝矜念了串数字。 邬淮清顿了一下,说:“你密码这么简单,不怕被人入室抢劫吗?” 祝矜躺在床上,摇晃着脚丫,悠闲地说:“简单你不是也没猜出来吗?再说,一般人能猜到前四位,也猜不到我后边又重复了一下。” 邬淮清淡淡地“嗯”了声,然后在指纹锁上输入这六个数字。 祝矜的生日是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 巧的是,邬淮清的生日也是12月25日。 在这一天,他们总是被同时提起,以前有两年,他们两人的生日还是一起过的。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每到这个日子,祝矜都刻意避开和邬淮清碰面,也幸好这个日子还没到大学放寒假的时间,使她有充足的理由留在上海。 发小群里每年都撺掇给他俩一起过生日,祝矜上学回不来,他们说那就他们去找她,顺便当玩一趟。 可邬淮清总说自己忙,祝矜也说自己快要考试月,他们来了也没时间招待。 大家便听出来了,这两人对一起过生日这件事情都兴致缺缺。 也是,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会儿就不怎么说话。 让两个不大熟的人一起过生日,搁谁身上也不乐意。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所有人更坚信他们两人关系很一般。 “唉,不过我今天没在家,你知道密码也没用,我不在,你肯定也不会进去,是吧?” 邬淮清听着她的话,手中正在按密码准备进去的动作一顿。 “当然了。”他说,“你不在,我进去还做什么?” 他特意把“做”字给咬重。 祝矜从床头抓起一只小熊猫,揉了揉它的耳朵。 这个以毛绒玩具而在世界闻名的牌子做的熊猫并不是那种黑白分明、胖胖可爱的熊猫,而是黑色里泛着灰,很瘦,像是营养不良似的。 谁敢让国宝营养不良? 她听到邬淮清这话,轻笑了声。 要是换做以前,心底肯定会泛起一丝酸,然后她会用调情的语调来接他的话。 只是现在,在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后,祝矜只是拖音带调地“哦”了声。 随后又和他闲聊了两句,便说了“再见”。 邬淮清已经按完最后一个“5”,门轻轻地一响,开了。 他握着门把手,在走和离开之中犹疑了一下。 挂掉电话后,祝矜走出卧室,张澜和祝思俭的生活都很规律,现在已经睡了,家里阿姨也已经睡了,走廊里黑漆漆的,安安静静。 她放下心来,回卧室去换衣服,正要脱睡衣时,瞥到衣帽间里镜子中的自己。 胸前的风光因为衣服撩起已经露了一半,细腰,腰线非常漂亮,笔直的一双腿也无可挑剔。 祝矜把衣服放下,在燥热的耳旁扇了扇风。她想到什么,然后笑起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故意把胸前的头发拨得很乱。 她拿起手机给从脖颈到脚的部位拍了张特写,唯独没有露脸,然后发给邬淮清。 那边回复得很快,W:【?】 祝你矜日快乐:【不用谢。】 邬淮清很快发来一条语音:“祝矜你今晚故意的?信不信我一会儿去你家抓你去?” 祝矜发给他一个“我很怕”的表情包。 邬淮清闷笑一声,照片上的人穿着一件吊带睡裙,胸前是用烟粉色蕾丝布料堆叠成的玫瑰,大朵大朵地盛开着,长发披散,明明什么不该露的都没露。 可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和那头青丝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优美的弧度,说不出的勾人。 邬淮清:“你在玩火?” 祝矜指尖勾着要穿的bra,晃了两圈,回他:“你被烧了吗?” 邬淮清笑起来,觉得她今晚有些奇怪,比平常要更热情。不过想想之前,在这些事情上,她倒是从不藏藏掖掖。 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床上很合拍。 邬淮清浑身发热,窗户被他开到最大,可是夏日的风原本就是热的。 他胳膊搭在围栏上,望向漆蓝色的夜幕,今夜星空浩瀚,城里难得见到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夏蝉孜孜不倦地鸣叫着。 可能是因为祝矜今日的不同寻常,也可能因为刚刚在上学时常走的路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今晚总是很轻易地回想到过去的事情。 邬淮清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下手机日历,快要到日期了。 他拿起手机,回她:“很烫。” 祝矜在内衣外边套了件很宽松但很sexy的裙子,听到他的回复,笑出声,然后没再理他。 邬淮清深知这人的套路,在睡前故意撩他一下,点火不灭火。 坏得很。 洗完澡,他躺在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光滑的桑蚕丝枕巾上有淡淡的香气,是她头发上的味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想要赶快睡去。 明明用的是她的沐浴露,为什么自己身上的味道,和她的还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祝矜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时,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她吓得连忙回过头,看到是祝小筱时,才松了口气。 “你要出去?”祝小筱问。 祝矜点了点头,看到她手中的水杯,低声说:“喝完水早点睡,我先走啦。” 祝小筱今天傍晚的时候被祝矜封过口,不能把堂姐“有情况”的事情说出去。 她那会儿乖巧地点点头,还打趣问祝矜那人是谁,祝矜不告诉她。 她不知道,祝小筱其实在心里偷笑。 走出去,网约车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车子穿过夜色,一路开向安和公馆。 因为路上已经没有那么多车了,司机开得很快。 她心里像是装了一头小鹿,随着与安和公馆的距离不断缩短,小鹿跑得越来越快。 到达后,上了楼,祝矜输入自己的指纹,轻手轻脚打开家门,然后也没开灯。 在黑暗里看到鞋柜前邬淮清的鞋子时,她一颗心落了地,果不其然,他进来了。 她没猜错。 心头的小鹿还在狂奔。 祝矜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床上被子隆起,室内一片安静,只有邬淮清平缓的呼吸声。 他睡了。 祝矜靠近床边,把被子掀开一个角,然后一只脚先伸到床上,她庆幸这人睡觉还挺有分寸,只占了一边。 她缓缓地移动到床上,直至身下的床垫陷进去一块。 祝矜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看着身侧人光裸的背,他的肩膀很宽,背部精瘦,因为常年运动而没有一丝赘肉,腰窝非常性感,一直延伸向下,被被子挡住。 祝矜觉得他像一个滚烫的热炉,浑身散发着热气,让一路奔波赶回来的她,更加燥热了。 她不知道自己回来要做什么,盯着他的背迟迟没有动静,只是心底有个念头,要回来见他。 是心底的小鹿要来见他的,不是她。 祝矜支起胳膊,托着脑袋,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背上画圈,轻轻的,她顺着他的腰窝滑动。 忽然,眼前的身体动了一下,她连忙收回手,只见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祝矜忍不住心跳加快。 在确定他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醒后,才安下心来。 她借着月色肆无忌惮地端详着他,这张脸她看过很多次,也偷看过很多次。 他的眼窝很深,紧闭着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棱角分明,面部线条非常流畅。女娲在造人的时候,明显对他很偏爱。 祝矜觉得最好看的,是他的下巴,她看一个男人的时候,总是最先看到对方的下巴好看不好看。 忽然,邬淮清又动了一下,把腿搭在了她的腿上。 祝矜整个人都被钳制住了,一动都不敢动,她想移开,却发现这个人力气非常大,根本动弹不得。 祝矜被压得很难受。 下一秒,他的胳膊又伸了过来,压在她的腰上,他的胳膊还在她的腰上滑了一下,祝矜浑身一颤。 她屏着呼吸,脑海中忽然冒出家里床上的那只丑熊猫,每次晚上在爸妈家里睡觉的时候,她都会搂着那只熊猫睡。 而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熊猫,被搂得很紧,就像以前和他一起睡觉时,被他整个人搂住。 忽然,那只手慢吞吞地向上移动,到了柔软处,还揉捏了一下。 祝矜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蹦出一个念头——他、没、睡? 半晌,她惊声问:“你装睡,邬淮清?” 邬淮清缓缓睁开眼睛,眼眸含笑,手指在她脖颈处掠过,带起一阵酥麻。 “不装睡,怎么知道浓浓你偷看我这么久,还偷偷摸我?” 他在月色里看着她,唇边带着得意的笑:“你就这么觊觎我的美色?” 晨跑 三秒钟之后,祝矜闭上了眼睛,缓缓转过身去,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恨不得现在在床上凿个洞,然后钻进去。 谁知邬淮清一把把她拉到怀里,音调暧昧地问道:“躲什么?” “谁躲了,我要睡觉。”祝矜闭着眼睛。 “你不是今晚在家睡觉吗?” 听他这么说,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反问:“你不是不进来吗?” 闻言,邬淮清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们两人在黑暗中注视着对方,明明光线昏昏暗暗什么都看不清,祝矜却觉得他的视线就像是沾着糖丝的钩子,黏人又勾人。 “所以,我们都骗了对方,是吗?”他问。 祝矜不做声,仍旧看着他。 邬淮清又笑了一下,“那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有人点火不灭火了,你就来了。” 他边说着,手指边在她腰上抚摸着,裙子原本就不长,又宽松,此刻早就被挣到了腰上,指腹上传来的触感,可比拟上好的丝绸。 邬淮清刚刚一直没有睡,她出去玩这么多天,而空气中仍旧是她的味道,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痕迹。 他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都是她。 谁还能睡得着? 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了,还惊诧她会做什么。 谁知,图谋不轨正好被他给逮到了。 邬淮清在黑暗里吻上她的唇,他动作很轻很轻,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暴烈。 “祝浓浓,你怎么、怎么来了?”他边吻着,边断断续续地问。 祝矜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他又说:“来了就不能走了。” “既然这么觊觎我的美色,我就给你。” 说着,他的吻转向她的耳垂,没戴耳饰的耳垂白白嫩嫩,邬淮清很喜欢吻那里,尤其是在她回来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不碰对方的唇,他便着了迷失的吻她的耳朵。 祝矜忍不住呻叫出声,她的耳垂很敏感。 她不甘示弱地在他背上狠狠挠了一下。 邬淮清笑声更甚,在静谧无声的夜里,他的笑声蛊惑人心。 在他准备继续向下时,祝矜忽然一把推开他,他不解地看着她,“嗯”了一声:“怎么了?” 祝矜眼里盛了一汪晃晃悠悠的水,眼角泛红,带着媚意,却说:“不行,明天要早起。” “干什么?” 祝矜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我想和你去晨跑。” 邬淮清以为她在逗自己:“想运动,现在不正在运动呢吗?” “你怎么脑子里都是这种事儿?”祝矜嗔了他一眼,“我想和你去跑步,然后我们去北海公园划船,傍晚再去景山看落日。” 邬淮清撑着胳膊,悬在她身上,静默着没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问:“你确定?” 祝矜点点头。 “祝浓浓,我是看出来了,你这就成心想点火不灭火,不灭火就算了,还找这么一个理由搪塞人,你过分不过分?” “你是以为我自制力好还是什么,专门跑到床上再勾引我,嗯?”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中颇有几分欲求不满。 邬淮清明显不相信她的理由,去北海公园?去景山? 这些地儿都多少人呢,她怎么可能和他一起去? 她恨不得把他藏起来,任何人都不知道。 祝矜又在他掌心挠了一下,“我没骗你,真的,早点儿睡,明天早上我们跑到北海公园,我都好长时间没有长跑了。” 邬淮清半信半疑地“嗯”了声,语气里颇有几分不情愿。 片刻,他又嘲她:“就你,还长跑,以前跑个八百米都难。” 比起同龄人,祝矜算是一个很喜欢运动的人,骑车、游泳、排球、普拉提,她运动的频率很高,涉及的种类也很广。 可唯独不怎么喜欢跑步。 中考那会儿,八百米算成绩,她为了那点儿破体育分,每天下午都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痛苦”。 她没想到,邬淮清竟然知道这件事儿。 祝矜心底跳跃着欣喜,坐起来打开床头灯,问:“邬淮清,你怎么知道我跑八百米都难?” 房间里亮了起来,把两个人的容貌都给照亮。 她看到邬淮清脸上的表情明显顿了顿,然后,只见他垂了垂眼睫,随意地说道:“想不知道都难,你那会儿中个考,跟要远嫁不回来似的,祝羲泽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他妹妹要是在跑道上晕过去怎么办。” “……” 祝矜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情愿地“哦”了声,然后“啪嗒”一声关上床头灯,只说了两个字——“睡觉”。 声音闷闷的。 邬淮清在她身侧轻笑了一声,好玩地捏了捏她的耳垂,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说:“怎么这么可爱?” 他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身上,祝矜紧闭着眼睛,不搭理他,心底却氤氲流淌着甜蜜的滋味儿。 像往常那样,睡觉时,邬淮清把她搂得很紧。 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并不像以前那么排斥。 第二天一早,祝矜的手机闹钟便响了起来。 她睁开眼,发现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隐隐听到外边有水声,她喊了声“邬淮清”。 “起了?”邬淮清正在刷牙,电动牙刷一直在响,他从浴室走出来。 “你怎么起这么早?” “不是晨跑吗?一会儿太阳照屁股了。” 祝矜看着他,忽然笑着说:“看起来你还挺期待。” 邬淮清没告诉她,自己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好不容易浅睡了会儿,早上四点钟又被窗外的麻雀给吵醒。 祝矜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么早起来折腾做什么。 可她就是想和他一起去晨跑,去逛公园,这是她昨天在脑海中想过好多遍的画面。 走到浴室,邬淮清已经洗漱好了。 她一顿,瞥到两人的牙杯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一黑一白,这个家中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多他的痕迹。 她对着镜子,傻傻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邬淮清从镜子里看到她的笑,问。 “不告诉你。”她狡黠眨眨眼睛,说。 邬淮清哼了声,“得,有快乐不分享,是小狗。” 她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幼稚。” 两人闹着,吃完了邬淮清准备的简易版早餐,然后便开始出去晨跑。 祝矜今天穿了件很漂亮的运动服,在清早的阳光下,亭亭玉立。 从安和公馆到北海公园,大约要八公里。 邬淮清迁就着她的速度,一直跟在她身边慢跑。 两人跑步的时候都很沉默,清早的阳光没有那么热烈,藏在树后梢头,天空湛蓝,几朵白云轻柔地飘着。 北京是座很包容的城市,奔跑在城中,随处可见林立的高楼和路旁古旧的胡同,两者和谐地相融在一起。 这个时间点,工作的人还没有出来,街道上只有走去公园遛弯的大爷大妈,还有和他们一样,晨跑的人。 祝矜回北京后,一直没顾上运动,只偶尔打两次球、游游泳,现在体力根本跟不上。 跑了一公里,便气喘吁吁,她在一个树荫下停住脚步,喘着气。 邬淮清也跟着她停下来,拿毛巾帮她擦了擦汗,说:“歇会儿。” “嗯。” 两人在树荫下站着,一旁是一家早点铺子,豆浆和油饼的香气飘了出来,前边还有卖鸡蛋灌饼的,随处可见的生活气息。 他们闲聊起天。 祝矜忽然想到一个困惑她很久的事情,问:“邬淮清,你记得吗,你当时说我‘成天哭’,为什么呀,我明明没哭过的?” 邬淮清闻言,嗤笑一声,在树后玩着她的头发,然后问:“什么时候呀,我不记得。” 祝矜:“你怎么能不记得呢?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姜希靓在公园里和气泡酒,你和我三哥好像是刚打球回来找我,那天晚上你可凶了……” 她解释着,想帮他回忆起那一天,说着说着,却看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底被朝阳的光线照得暖洋洋的。 祝矜不由自主地止了声。 “没想到,你对以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话语中带着调侃的意味。 祝矜反应过来:“你明明记得。” “嗯。”他点点头,“的确是记得。” “那你当时为什么说我成天哭呀?” “你自己不知道?” 祝矜很懵,摇摇头,记忆中她哭的次数是可数的,除了被疼哭外,几乎没有过像同龄人那样因为吵架、成绩、各种关系等等事情哭过。 不对——有一次,可是,那次邬淮清也不在呀。 她抬起头,只听到他回忆着说:“你当时好不容易劝说阿姨成功,养了只猫,结果却因为那只猫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 她听他说着,果不其然,是这件事儿。 “出院后,张阿姨要把你的猫要送走,怕你不同意,当时还把你送到了爷爷家,结果一个人跑回来,一下公交看着载着你的猫的那辆车远去,后来哭了起来,是不?” 祝矜的记忆跟着他的话一起回到那个下午。 其实,当时她并没有见到猫咪的最后一面。 小猫咪被张澜送给了她学校的同事,她认识那位阿姨的车,从对面的公交上下来后,只见着白色的大众从大院门口开走,她想要赶快跑过去,人行道的指示灯却一直不变绿。 祝矜又急又难过,当时过敏的症状还没有好,脸上很疼,阳光又非常刺眼,整个人都很茫然,心空落落的。 等她过了马路,汽车已经远去。 她心爱的小猫咪也走了。 正是下午,大院里安安静静,祝矜从小到大都很遂心,那是她第一次感到那么难过,无能为力。 尽管这种感受,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体会过很多次。 当时的她坐在礼堂前的石阶上,一个人哭了起来,影子被太阳拉得长长的。 “你当时在?”她愣愣地问道。 “嗯。”他说,“我就在你身后。” 祝矜盯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心中翻涌着,过了会儿,她才笑笑说:“是呀,养不了小猫咪多难过,所以这么多年,我只能想着能养一条狗,最好是萨摩耶,又大又白,可可爱爱。” “我知道。”邬淮清说,在暖融融的光辉下,他的模样竟然有几分认真。 游船 \ 跑步到后半程的时候,祝矜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站在路边不动,坚决不再跑步,而要等公交。 行百里者半九十,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邬淮清嘲弄了她两句,祝矜板着脸不说话。 忽然,他在她面前弯下腰。 她愣住,不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上来。”他说。 邬淮清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领口有些湿,尽管如此,整个人仍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皮肤白皙干净,被阳光照得透亮。 祝矜站在原地,三秒钟后,胳膊搭在他肩上,双手在他脖子前边交叉,顺势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哼了一声。 邬淮清一个起身,她也跟着升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身高两米的人的世界,头还碰到了上边的树枝。 以前不是没有人背过祝矜,祝思俭背过她,祝羲泽背过她,大伯、爷爷都背过她,但那都是在小时候。 祝矜看着邬淮清的头发,他的头发很短,被太阳晒得毛绒绒,她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就像是在揉自己床上的毛绒玩具。 “别闹。”邬淮清说。 闻言,她更用力地揉了一把,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邬淮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叹气声飘散在空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到,祝矜今天真的会和他一起出来。 更没想到,她会让自己背她。 一路上,他们碰到了好多人,路人纷纷看向他们,而他们两人谁也没在意旁人的目光。 祝矜在他背上看着路旁的风光,仔细品味着这座生她、养她,但她中途离开了四年的城市。 邬淮清忽然声音闷闷的,说:“您能别一直动来动去了吗?” “啊?” 邬淮清:“又故意点火?” 祝矜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贴在他背上的胸…… “流氓,你是不每天都想这个。”她声音愤愤的,在他背上捶了一下。 他“呵”了一声,驳道:“不然想什么,想‘饱暖思淫.欲’吗?” “……”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时间点儿,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祝矜被他背着,一直到了公园门口。 虽然是暑假,但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北海公园里的人倒是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多。 细算起来,祝矜快要有十年没来过这儿了。 她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年少先队员队日时,学校就会组织他们来北海公园划船。那会儿一群小屁孩儿坐在船上,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是最快乐不过的时光了。 外地旅客来北京,故宫、天\安\门、长城,那是必去的地儿,南锣鼓巷、什刹海,也是要走一走的,如果十一国庆来,肯定还会去香山看看红叶。 但北海公园,倒不是人人都会来。 祝矜问:“你来过这里吗?” 邬淮清小学可不是在这里上的,以他那忙着赚钱的性子,她还真有点儿拿不准他来过没来过这里。 “没。”他说。 果不其然,祝矜在心中想。 “小时候来北京旅游,其实是到了北海公园门口的,不过那会儿我妹闹着想吃哈根达斯,于是我们便走了。”邬淮清忽然补充。 祝矜愣住,这还是重逢后第一次,听他提起妹妹。 “快到她生日了吧。”她呆呆地说。 “嗯。”邬淮清点点头,不仅是生日,另一个日子也快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祝矜那点儿好心情忽然被打碎,掉在在地上,眼前是成片成片的荷花,开得正盛,她却察觉不到。 两人在公园里走着。 忽然,邬淮清抬起头,看到九龙壁那头的路宝。 他愣了愣,本想就这样吧,站在原地不动,可看到她的表情,还是叹口气,去了别处。 祝矜正愣着,要问“你去哪儿呀”,就先听到一声——“浓浓”。 她惊诧地抬起头,转而弯起唇,冲远处招了招手,“路宝。” 跟在路宝一旁的,还有张菁,他们两人笑着走了过来。 九龙壁这儿拍照的人很多,于是三个人去了人少的树荫下。 “你不是在广西吗?” 路宝挠了挠头:“昨天回来的,想着今儿在群里告诉你们。” 他说完,傻笑着看了眼旁边的张菁,有种被抓包的样子。 张菁倒是神色很正常,问祝矜,今儿怎么想来公园了。 “这不是这两天也没去上班,就想着跑跑步锻炼一下,顺道来这儿看看。”她边说着,目光边向邬淮清离开的方向望去。 他正在另一旁的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祝矜隔着乱飞的人头,瞪他。 又想到是自己说两人的关系就应该在地下,况且,他们俩现在还没说清,的确也不能突然让他们这群朋友知道,那还了得? 但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儿,憋着口闷气。 路宝“呦呵”一声:“你们这不错,宁小轩最近也休年假不上班,你这也不上班,都挺巴适。” 祝矜笑起来,“不是去广西了吗,咋还学了四川话?” 张菁也跟着笑起来:“你还不知道他,就是个语言小天才。” 祝矜看到路宝的脸红了一下,打趣道:“那我要不先去别处,你俩接着逛?” 张菁连忙说:“你走什么呀,我都好久没见你了,我跟他逛才没意思,你今儿不能走,得陪着我。” 祝矜被她拉着,笑了笑,三个人一起往前走,说是去坐船。 一路上,基本都是路宝在说话,张菁偶尔插几句话,她忍不住用余光去打量祝矜,心中想着什么。 其实张菁以前不叫张菁,叫“张晶”,后来她嫌名字太土,就自己去改成了现在这个。 路宝那会儿还说:“哪儿土了,我觉得挺好听的呀,亮晶晶。再说,我叫路宝,这是不是更土?” 姜希靓一直不太喜欢张菁,从上学那会儿见过几次就不喜欢。 私下里跟祝矜吐槽:“改什么名呢,改了名就高贵了吗?‘菁’——还不是韭菜的意思,我看改成‘张精’挺好,学人精。” “人家哪儿学人精了?学谁了?” “祝浓浓你傻呀,她总是学你你没发现?连语气词都学。” “啊?”祝矜当时皱着眉,不可置信地说,“你多想了吧。” “傻。”姜希靓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 不过她是那种特别人精的人,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就是现在,绿游塔和张菁的公司还有过合作,这个项目最开始还是张菁负责的呢。 用姜希靓的话来讲,有钱不赚白不赚,管他是张菁还是王菁还是李菁。 坐船的人倒是不少,买票的地方还排起了队,路宝忽然笑起来,指了指前边,对她俩说:“看那是谁,今儿真行,都让我给碰上了!” 路宝走过去,一巴掌排在邬淮清的背上:“清子!” 邬淮清回过头来,脸上倒是没太明显的反应,只笑着说:“回来了?” “是,你一个人?”他边说着,边四处瞅着,想找到那个和邬淮清一起来坐船的人。 “瞅什么呢,就我一个。” “巧了!”路宝拍了拍手,“浓浓今儿也来了,也是独一个儿。” 他咽了半句话没说——“要不你俩凑个对儿?” 这要是换了别人,他这半句话肯定吐出来,只是面对的是邬淮清,以他和祝矜的关系,这话便不能说。 张菁看了看邬淮清,又看了看祝矜,若思所思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走过去,和邬淮清打招呼:“淮清哥。” 她笑起来很甜,很邻家。 “嗯。”邬淮清点点头,眼底余光却一直看向那边,那个无聊地来回拉运动衫上拉链的小姑娘。 见他们三人寒暄完,祝矜走过来,也没打招呼,只说:“正好咱四人坐一条船吧。” 路宝拍手叫好,指了指那边的小黄鸭,说:“坐那个,可爱。” “……” 最后,四个人坐上一只超级萌的小黄鸭,路宝在最前边开船,留下他们三个在后边座位上。 自然而然地,祝矜和张菁坐在一边儿,邬淮清坐在他们对面。 气氛不明就里地尴尬起来。 祝矜和邬淮清照常沉默,唯有张菁在他俩之间,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虽然如此,他们三个人的话,都不及路宝一个人的多。 路宝讲了很多他在广西扶贫调研的工作,这几个月下来,他被晒黑了很多,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变瘦,看起来更结实了。 湖面上船只很多,花花绿绿,小黄鸭无疑是今年最流行的,占据了最大面积的湖面,不少人还提前准备了咖啡和简餐,摆在船里的小桌板上拍照,跟出来野餐似的。 祝矜早上来时,因为要跑步,除了人和手机,什么都没带,准备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现买,路宝他们也是。 于是他们四个便干巴巴地坐在船上。 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小山重叠,景色非常好。 忽然,路宝开口:“你们干坐着干嘛呢?晶晶,给我拍张照,你们也拍呀,到时候咱们四个发个圈儿,让他们嫉妒。” “晶晶”是张菁的小名,路宝叫惯了,因此尽管她改了名儿,他也没改口。 “哦。”张菁听他胡扯着,从座位上坐起来。 祝矜也从椅子上坐起来,像是要活动活动身子,走到船尾,眺望着湖面。 片刻之后,邬淮清感觉自己垂在腿上的手心,被人挠了一下。 他抬起头,只见那人站在船尾,仍旧看着船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唇角的坏笑早已经泄露了她。 邬淮清也勾起唇。 她又挠了他一下,这次是直接挠的他的腿。 前边两人在聊哪个角度照最好看,后边祝矜的手已经在他大腿上一寸一寸地前进着。 暧昧在空气氤氲着,伴着湖面上跳跃的光波一起闪烁。 在她的手要到达危险境地时,邬淮清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他侧了侧身,祝矜也默契地靠近了他,他用半个身子挡住他俩交缠在一起的手掌。 邬淮清摩挲着她的几根指头,还总是在她手指与掌心交接的地方停留一会儿,绕着圈儿,还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忽然,他们听到前边路宝说——“来,咱们四个一起照一张。” 祝矜飞快地松开他的手,却发现他顿了顿,挣着不放,也就是在张菁要回过头的前一瞬,才慢条斯理地松开。 她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两声。 张菁回过头的那瞬,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邬淮清身前闪过,她还看到他唇边挂着抹不同寻常的笑,那笑很暧昧也有些痞,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回过神,笑笑:“浓浓,淮清哥,你们俩过前边来,咱们四个一起拍张照。” “好。”他俩异口同声地应着,说完,还看了看对方。 邬淮清瞥到她耳朵上的一抹红,温声笑道:“你是热吗,耳朵那么红?” 路宝闻言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祝矜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对上几个人的视线,才说:“哦,今儿本来就挺热的,你们难道不热?” 邬淮清摇摇头,“不热。” 他看着她,眼睛很亮,带着调笑的意味。 “可不是你不热,坐着当然不热,我这汗都留下来了。”路宝说,“邬淮清,拍完照换你开。” 邬淮清食指敲着前边的小桌板,又摇了摇头,说:“不。” “你丫混球儿。”路宝笑骂道,“是男人不?不过你要是把我当船夫,一会儿下了船就给我钱。” 邬淮清看了看祝矜,只见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张菁身旁,他笑着说:“废话还挺多。” 张菁调好了相机的角度。 “我其实是为你好,你这冷冰冰性子,跟她俩坐一起,多尬。”路宝边拍照,边碎碎念。 张菁白了他一眼:“拍照呢,先别说话。” “哦。”他立马闭上嘴。 等拍完后,他听到邬淮清在一旁慢悠悠地说:“谁说尬了,挺好。” 祝矜察觉到邬淮清说这话时,在盯着自己,炽热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 她轻咳了一声,却没抬头,目光停留在张菁的手机上,看着那张照片,耳朵却更烫了。 张菁坐回椅子上,把照片一一发给他们,然后先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北海公园里见到好朋友,开心~”。 祝矜坐在她旁边端详了会儿自己手机上的照片,照片中路宝在最前边,握着方向盘,张菁在他身侧,给他头上比了个搞怪的兔耳朵,而祝矜和邬淮清,站在他俩后边,他们脸上带着敷衍的笑,彼此胳膊之间还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没有人知道,从照片上也没人能看出来—— 在照片拍摄的那一秒,邬淮清忽然伸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落日 \ 四个人在北海公园游完湖,又玩了会儿,已经将近中午,于是决定去吃饭。 这附近有很多“老字号”的餐厅和小吃,但都是旧瓶装新酒,价要得还很高,骗骗游客而已。 但有一家,是个真老字号,一家以前国营性质的羊蝎子店,煮得那叫一个让人流口水。 张菁皱眉:“大夏天的,吃什么羊蝎子?” 路宝给她扇了扇风:“那有啥呢,夏天就不吃火锅了,有空调啥都没问题,你要是嫌热,我一会儿给你扇风。” 祝矜笑起来:“走吧,我们去尝尝,好久没吃了。” 四个人去吃羊蝎子,他们来得早,店里人还不是很多,只上了几桌。 蓝白格子的桌布铺在可折叠的实木桌子上,衬得饭店里还挺清凉,空调的风和电风扇一起吹着,祝矜的头发被吹起来了几根。 邬淮清坐在她旁边,抬手想帮她把头发整好,手抬到半空中,又想到什么,默不作声地放下,垂下眼帘。 老板把一大铝盆羊蝎子端上来时,饭店墙上的电视机里正在回放昨晚的排球比赛,中国队比分暂时落后。 路宝边看着边“唉”“好”“真强”“靠,这×××是关系户吧”…… 吧啦吧啦一大堆。 祝矜昨晚跟着张澜看过几眼这场比赛,知道最后是中国队输掉了,但她没忍心剧透。 羊蝎子冒着腾腾的热气,盆底下垫着旧报纸,香味扑鼻,让人不禁味蕾被唤醒。 祝矜深呼吸,夹起一块,这几天在外边吃得太放纵,本想回来吃几天素,得,第一天就破戒。 肉质鲜嫩,汤汁鲜美,路宝直接夸:“老板,您这手艺又厉害了哈!” 老板亲自给他们拿上来四瓶北冰洋汽水,笑着说:“小意思,煮了多少年了,再笨也能煮好。” “您这就谦虚了。”祝矜笑着说,又问,“老板,有没有那个酸奶?” “瓷罐的那个?”见她点点头,老板说,“那当然有,我给你拿去,谁还要?” 路宝直接说:“拿四罐吧,好长时间没喝过了。” 于是,桌子上便摆了四瓶橙色的汽水,和四个灰白色的小瓷罐,虽然没有酒,但他们还象征性地端起瓶子干了个杯。 中国的饮料市场以前一直被国外的“两乐”给占据,近两年,在各种营销的驱动下,一些新的国产汽水品牌开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崛起,各地老牌的汽水也开始打情怀牌,想要复苏。 瓶子在空中“咔”的一声碰在一起,四个人瞬间有一种重回当年的感觉。 电视机里的比赛也到了高潮处,张菁忽然开口:“浓浓,你当年是不就是排球队的?” 祝矜点点头,路宝想起来:“我记得当时市女排联赛,咱们学校对北屿,那叫一个精彩,祝浓浓那天帅呆了!” 想起那场比赛,祝矜也笑起来,决赛是在北屿举办的,也就是姜希靓的中学。 北屿离这家羊蝎子店不远,当时祝矜她们队赢了比赛后,就到这家店旁边的必胜客来庆祝,巧的是,第二名的北屿女子队也在这儿吃饭。 也是那天,祝矜和姜希靓正式认识。 张菁叹了口气:“是呀,真棒,我就不会打排球,排球太需要手臂力量了。” 祝矜犹疑了一下,说:“其实,当初我也不喜欢打排球的。” 说完,她了眼邬淮清,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羊蝎子,闻言,手中的动作慢了几分。 “那为什么加入?”路宝问。 “就想增加运动量嘛。”她说。 其实不是的。 不是这个原因的。 原因只有一个——排球场紧挨着篮球场。 她那会儿更喜欢网球,京藤中学有网球场也有网球馆,露天的网球场也挨着篮球场,可惜京藤的网球队很不景气,就是个摆设,一个月也不见得训练一次。 于是,祝矜在详细的打听后,便加入了排球队,那段日子排球队每天训练的时间,和篮球队训练的时间重合—— 她可以在发球的间隙,透过两个场地相隔的绿色铁丝网和几棵蓬勃生长的树木,多看上他一眼。 铁丝网过滤着阳光、空气,还有她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慕。 他指尖捧着那颗灰扑扑的球,纵身一跳,精准地投入篮中,少年明亮耀眼到甚至会引来排球场上热情大胆的学姐的惊叹,她们毫不掩饰地大喊着“好帅”“邬淮清好帅”。 祝矜在人群中沉默着,在她们都看向他时,她便会移开目光。 她只想一个人看着他。 最初的祝矜,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知道后,她平静的面色下是更汹涌的波澜起伏。 在去球场旁的水池洗手时,他们偶尔会碰到,只是冷漠地相互点个头,人多的时候还可能会视而不见。 “嗨”“哦”。 哦。 你在这儿呀。 你在这儿呀。 我在这儿。 一直在。 时隔多年,当祝矜知道那时候的邬淮清,可能也在喜欢着自己时,她所有有关体育场的心情,都换了种色彩。 饭店里人逐渐多了起来,耳旁是喧杂的吵闹声。 张菁似乎要听一段微信里发来的语音,从包里取出耳机。 祝矜惊喜道:“好巧,咱俩耳机壳同款诶。” 和大部分人用的硅胶材质的耳机壳不同,这个是个陶瓷材质的,上边有粉色的玫瑰雕花,还有小公主,虽然有些不实用,但颜值足以让祝矜心甘情愿地掏钱。 “是吗,那真巧,我特别喜欢这个。”张菁愣了一下,说道。 “我也是。” 路宝笑起来:“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耳机还要弄个易碎的壳,有什么用?” 听到这儿,邬淮清忽然也笑起来。 “你笑什么?”路宝问。 只见他吸了口酸奶,然后缓缓说:“想起来我认识的一个人,喜欢给自的己各种东西都买个套,耳机套、护照套、身份证套、杯套,然后再给这些套买个更大的套把它们装在一起,看起来是挺精致,可有一天自己要什么什么找不到。” “……” 祝矜正喝着汽水,忽然呛住,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说的不就是她吗? 她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 张菁看了眼祝矜,对邬淮清说:“这不就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吗?” 这事儿其实是发生在东极岛上,祝矜想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证,后来她发誓再也不因为颜值买这些无用的保护套。 几个人心满意足地吃完羊蝎子,走出饭店。 街上人来人往,古朴和热闹同时在这条街上展现,附近还有几处名人故居。 夏日的午后漫长、燥热又慵懒,距离落日,还有很长的时间。 路宝问:“我们去哪儿呀?” 反正他是没打算回家,本来想和张菁出来约会,但碰到老朋友,一起玩也很开心。 邬淮清:“你没事做吗?” “没。”路宝摇摇头。 “我有事儿。” “哦,那你先走吧,我和晶晶,还有浓浓,我们三个一起玩。” “……” 邬淮清咳了一声,看向祝矜,那边祝矜正在和张菁说话,根本没听他俩在说什么。 他扯起一个不耐烦的笑,问:“你不过二人世界?” “啊?我和晶晶,算了,本来想和她说什么,但看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和浓浓过三人世界也不错,好长时间没见了。” 邬淮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闭了闭眼:“我又没事儿了。” 路宝:“……” 您能再善变点儿吗? 他查着大众点评,发现附近有家评分还挺高的剧本杀店,于是拉着他们三个去玩剧本杀。 是个有点儿微恐的本子,他们四个倒是接受程度良好,但中途一个不认识的妹子被吓哭了,她又是个蛮重要的角色,于是这局接下来便进行得不太顺利。 四个人玩得不大尽兴地走了出来,不过时间倒是消磨了不少。 又在咖啡厅待了会儿,他们便去了景山公园。 路宝直感慨,有种回到了上学时候的感觉,连娱乐项目都是这么单纯,上大学那会儿流行玩密室大逃亡,现在又流行起了剧本杀。 他们照例看了看那棵崇祯皇帝自缢的歪脖子树,然后爬上了景山,亭子下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待,三脚架摆在中轴线两侧,等待拍下落日余晖最美的那一刻。 祝矜想起自己为什么想来景山看日落,是因为她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叫叶清圆的姑娘。 她曾说,她和恋人当年在下雪天逃课来景山,那是她一辈子都难忘的画面,后来两人分开、又重逢,在一起后又来到了景山公园。 那个长她几岁的漂亮姑娘的话,一直给祝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今天,她才会想和她喜欢的人,来这里看日落。 忽然,祝矜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回过头,只见三脚架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她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谁。 “陆宇?”她满头黑人问号,皱着眉不大情愿地打了声招呼——为什么在这儿、在今天能碰到陆宇? “我刚看像你,还真是。”陆宇笑容坦荡。 邬淮清站在祝矜旁边,看到陆宇的那一刻,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彻底黑下来。 但他不由自主跟着祝矜上前了两步。 陆宇是祝矜在大学期间,有过那么一段短暂交往时光的前男友。 有多短呢?从在一起到分手,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陆宇旁边也跟来一个姑娘,警觉地看着祝矜。 “你现在还好吧?”他问。 “还好。” 那姑娘挽上陆宇的手。 陆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聊了起来:“好就行,我之前还觉得挺对不住你的,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祝矜不想说话,沉默地牵住旁边邬淮清的手。 邬淮清的另一只手悬在半空中,紧紧握成拳。 他想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挣开,却被握住不放。 他戏谑又讽刺地看向祝矜,用眼神询问她是什么意思,祝矜眨眨眼,暗示他帮帮自己。 只听到他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 路宝一转身,就看到祝矜和邬淮清交握在一起的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他看向张菁,张菁静静的没说话,只沉默地望着他们。 终于等到那两个不认识的人走开后,路宝飞快地来到他们面前,结结巴巴地问: “你们、你们?什么情况?” 激吻 \ 路宝缓不神来,目瞪口呆,盯着他们还握在一起的手。 祝矜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松开自己的手,却被邬淮清紧握着,他的力气非常大,大到似乎要将她的手心给捏碎。 落日缓缓降临,晚霞浓重的光辉在紫禁城的上方晕染开来,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和自然风光相得益彰。长安街上车辆川流不息,周围是人群中细碎的交流声。 而他们四个,仿佛被周围环境给隔离。 还是张菁先开口,问:“浓浓,刚刚那个男人,是不是你的前男友呀?” 祝矜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从何知晓的,只当做了是女性的直觉。 她点点头,邬淮清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 路宝这才回过神来,听到这句“前男友”,心里怦然碎地的山石又重新粘合起来,他倒是听过祝矜大一那会儿交过个男朋友的事迹。 只可惜那男的是个渣男,他们千宠百宠着长大的姑娘被绿了。 路宝笑起来,想要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哦,这就说得通了,清儿这是刚刚被你当假扮男友做挡箭牌了,是吧?” 他自己先找了一个听起来非常顺理成章的理由。 也是,绿了自己的前男友带着现任美女,自己想要表现出“我过得很好”的状态,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想法吧? 只是,路宝心中总是觉得哪里很别扭。 祝矜没说话,邬淮清也没说话。 四个人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即将消失的落日,霞光把他们的脸照成烫金色的桔、照得很亮,亮到祝矜余光都不看清邬淮清的脸,只朦朦胧胧一层,隐在光影后。 她本以为这事儿就此翻篇,没想到,从这个小插曲开始,邬淮清就变得—— 比往常还要沉默。 在旁人面前,他本来就是冷冰冰的性子,少说一句话没什么直观感受。不过他虽然话少,但每当他说话时,都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去认真倾听。 唯独祝矜能够感受得到,他比平常话更少了,像是在憋着一股气儿。 他在生她的气。 从景山公园出来,她明显发现,邬淮清看向她的次数变少了,即使偶尔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也一定是那种戏谑的、不在意的又坦坦荡荡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只看一眼便移开视线。 祝矜站在景山公园门口的街上,路旁有两棵银杏树,明明是盛夏,银杏的叶子还绿着,却已经有几颗银杏果掉了下来。 她踩了一脚银杏果,瞬间弥散开一股不算好闻的味道。 以前京藤中学有一片银杏林,一到秋天满地银杏果,被人踩碎,比这还要难闻的味道飘在半个校园里。 祝羲泽他们会把熟透了的银杏果提前摘下来,然后在小树林后边烤着吃。 祝矜跟着吃了几回,那味道怎么说呢,说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也不为过。但每次烤银杏果她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负担,生怕被执勤的老师发现给抓包。 邬淮清那会儿也是烤银杏果小分队的成员。 祝矜抬起头喊了声“邬淮清”,他正要往前走,听到声音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皱着眉不解地看着她。 路宝他们也看向她。 祝矜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扫,然后问:“你们还记得咱们之前在学校烤银杏果吃吗?” “记得,那必须的。”路宝说。 邬淮清站在阳光下,没说话,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他看向街对面,那儿有一家稻香村,里边排着长队。 有人手中拿着炸串,喜气洋洋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祝矜,那眼神似乎在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祝矜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没意思。 她踩了一下脚旁的一颗小石子,然后倏地把它踢到附近的下水道里,然后说:“哦,就忽然想起来了,烤银杏果还挺好吃。” 张菁:“嗯,不过银杏果不能多吃,有毒。” “没事儿,我已经百毒不侵了。”祝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 她的笑容在路宝看来,颇有几分饱经风霜的味道,路宝一时还以为她又想起了自己被绿了的惨事儿,于是说:“走吧走吧。” 因为张菁最近晚上在吃某正焖菜,祝矜中午吃得腻,晚上也没什么胃口了,于是四个人便决定不再一起吃晚饭,夕阳西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当然,路宝和张菁的妈妈在一家。 路宝来时开了车,停在公园的停车场里,他们得回去取车。 祝矜拒绝了他要送自己回去的建议,说:“我再转转,你们先走吧。” 于是路宝便作罢。 邬淮清没搭腔,只说开车来的,让他们先走,也没说自己车在哪儿。 路宝走之前,又犹疑回了下头,看了看他们两人。 他和张菁走在街上,他问:“你说,清儿和浓浓,他俩正常吗?” 张菁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自己的美甲,“嗯”了声,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只问:“你都回来了,那给浓浓的接风宴什么时候,顺便也给你接接风。” 路宝挠头笑起来:“后天晚上吧,周六,大家应该都没什么事儿,我现在在群里说一声。” “嗯。”张菁叹了口气,“大家应该都知道你回来了,刚刚发了朋友圈。” “路宝哥。”忽然,她又开口。 “嗯?” “祝家和邬家,现在关系怎么样呀?”她眨眨眼,一副好奇的样子。 路宝面色严肃起来,想了想说:“祝家对邬家一直都是不错的,念着情分,就是邬家不领情。不过呢,好歹有清儿在,这两年他也越来越掌权,所以从今年也还说得过去,邬家今年过年不是派人回了礼了嘛,以前祝家送来的礼,他们都是直接让人扔掉的。” “毕竟,当年清儿妹妹的事儿,讲道理也怪不到浓浓头上。”他又补充。 张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的身影远去,祝矜和邬淮清站在原地,她“喂”了声,想和邬淮清解释一下,但看他冷冰冰的一张脸,又不知从何开口。 “邬淮清,我其实对陆宇……”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邬淮清转身离开了,一个人大步走向前,徒留祝矜一个人在原地。 “诶……”她正要说什么,就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旁边是一家卖冰激凌的铺子,那女孩手中拿着一个巧克力味儿的冰激凌,还没吃,尖端全部蹭到了祝矜的运动服上。 “……” 女孩连声道歉,祝矜摆摆手说没关系,接过她递来的餐巾纸,然后擦了擦。 巧克力冰激凌根本擦不掉,那女孩一脸抱歉,刚刚她正和朋友玩闹,没看路,看这位美女的脸色又不太好,她忙说:“我帮你把衣服送洗衣店吧,或者我加一下你的微信,你送洗衣店,我把钱什么的都给你,实在实在太对不住了。” 祝矜见她态度很诚恳,连连摆手,对那女孩儿笑了笑:“真没事儿。”。 不是衣服的事儿。 一抬头,邬淮清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她叹口气,冲路过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只想赶快回家。 因为是从爸妈那儿溜出来的,祝矜只好再回到爸妈那儿,她早上的时候,让小筱帮忙打掩护,说自己出去锻炼了,反正爸妈工作都走得早,白天不在家。 到家后,家里只有阿姨和祝小筱在,小筱正在客房里看某部经典电影的剧本,一边看一边把自己代入女主角念台词。 “你回来了?”听到声音,她走出来。 “嗯,你吃晚饭没呢?”祝矜从衣帽间取出干净的衣服,先去洗澡。 “没。”祝小筱说。 祝矜从浴室走出来后,先摸到手机打开微信,群里非常热闹,在商量后天聚会的事儿,然而,那么多条消息中,都没有邬淮清的。 她打开和邬淮清的对话框,想了想,还是“拍了拍”他。 W:【?】 祝你矜日快乐:【你回家了?】 没反应。 祝你矜日快乐:【Money呢,我想他了,让我康康】 W:【他没空。】 祝你矜日快乐:【他干嘛嘞?】 W:【忙终生大事】 祝你矜日快乐:【……】 祝矜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只知道诱惑他开视频失败,于是在输入框中打字,说:【今儿那个是我前男友,但是实际上我们只在一起了不到14天。】 W:【嚯,记得挺清呀。】 ? 她托着下巴,想问他,这陈年老醋好喝吗? 挺拽的啊! 那他以什么身份吃醋呢? 祝矜有些不爽,回他:【你在吃醋?】 W:【你怕是对咱俩关系有什么误解吧】 W:【我吃哪门子醋?】 W:【我只是讨厌被人利用。】 邬淮清发完,看到对面持续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直至消失。 等了会儿,也没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砰”的一声,他把手机扔到墙上,手机前屏和后屏都碎掉了。 Money听到动静,从另一间屋子里跑过来,不断地叫着,想看他有没有事情。 邬淮清从床上坐起来,连忙把Money抱起来:“你别过来,这有玻璃渣儿。” 祝矜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大堆,然后又气得全部删掉。 她把对话框关掉,手机扔到床上,头埋进枕头里,无奈地捶了两下。 混蛋。 就是混蛋。 昨天得知他喜欢自己时的那种喜悦,此刻变得酸涩,像是未酿好的蜜渍柠檬,大口大口的酸,在心头泛滥起来。 但两天后,祝矜决定原谅这个混蛋。 她从回来拿的行李箱中,找到了那块月亮河系列的表,戴在手腕上。 这支表,是某品牌几年前的周年限定款,它价值几何,祝矜没有查过,但心里也有数。 这是邬淮清当年送给她的——在她从东极岛回来后、他离开上海后,她收到这个快递。 她又把表寄回到了北京,地址填的邬淮清的公司。 她庆幸那时没有一时意气上头把他的联系方式都给删掉,她在微信上对他说:【淮清哥,我成年了,这几天就是一次你情我愿的意外,你不需要愧疚或者什么,送我任何东西。】 她以为,那支表是补偿。 过了几天,他才回复,只有五个字:【不要就扔掉。】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从此往后,无论是当面还是网上,再无任何联系。 寄到北京的那个快递被他拒收,又原路返回,没几天就又到了祝矜的手中。 今晚是祝矜和路宝两个人的接风宴,去的时候,祝矜还带上了祝小筱。 想着和他们打声招呼,以后能照应祝小筱就帮忙照应着,这群人神通广大,还天天一副“我要退休”的模样,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卷。 并且其中还有个影视大佬,或多或少能让祝小筱少走些弯路。 祝矜化了个淡妆,选了一套分体式的白裙子,还把头发从底下扎成了两束,编了麻花辫,拎了一支粉色的软皮包,非常有少女感。 祝小筱正在镜子前用夹板夹头发,看到她的装扮,笑起来:“姐,你今晚去是不是有所企图呀?” “嗯。” “你要是想色.诱呢,你这身就不行,少女是少女,但不够sexy,你得细吊带、抹胸、或者那种什么都不露但很紧身的那种。” “……” 祝矜重新回到衣帽间,看着一排悬挂着的裙子,她平时的衣服不会刻意保守,也不会刻意暴露,都是什么好看穿什么。 手指碰到一件琥珀色的吊带,图案非常漂亮,胸前还有大片大片的黑珍珠。 正想拿出来,她又放下。 什么吗?她又不去色.诱。 就穿这身怎么了? 祝小筱已经夹好了刘海儿,见她没换衣服,又笑起来。 “又笑什么?” “走吧,清水出芙蓉也有清水出芙蓉的美,你颜能打,穿啥都好看,唐僧都得被你迷住。” 祝矜从地库取了车,一路开到今晚吃饭的商场。 之前原计划是去西郊新开的一个地儿玩,结果明天早上有人要赶飞机出差,于是大家从简,选了最近新开的一家牛蛙火锅店。 晚上再转场去酒吧。 这家火锅店在包邮区很有名,但是这是第一次进驻北·美食荒漠·京,还是商场前年把它请过来的,因而,最近排队状况超级惨烈。 祝矜以前在上海和唐愈他们吃过几次,每次也是人山人海,有一次唐愈拿到号后,懒得等,非得拉着她去楼下的合生汇逛一逛,结果上楼过号了,得重排。 吃得那叫一个憋屈。 好在这次祝羲泽托一个朋友,给他们预留了包间,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祝矜在商场的停车场停好车,忽然从倒车镜里看到姜希靓的车子,她还没停进车位里,但不知为什么,距离她车头不到两米的距离,横停着一辆路虎,挡着过路。 祝矜刚想下车去找她,就看到她的车子非但没有倒车向车位驶去,反而是径直向前,撞上了那辆路虎。 猛烈的一声剧响—— 祝小筱坐在副驾驶上,玻璃窗紧闭着,都被吓得“啊”一声叫起来。 祝矜大脑一片空白,立马打开车门飞奔向姜希靓的那辆保时捷。 也有一个人同时跑过来,原本便比她离得近,此刻已经到了驾驶座的门外,疯狂地敲着车窗玻璃。 “姜希靓,你他妈给我下来!” 祝矜跑过去,看都没看岑川一眼,把他推到一边,敲着窗玻璃:“靓靓,你下来、你先开门!” 边说着,怕她听不到,边边拿出手机给她电话,祝矜发现自己的手都是颤着的。 忽然,车门被打开。 姜希靓眼圈发红,一双眼睛里都是带着血色的,她没有下车,只是指着岑川喊:“你他妈给我滚开,岑川,我这辈子再也再也不要见到你!看你一眼我都恶心!” 祝矜从未见过姜希靓这个样子,她心里难受得不行,只检查着她的身体,所幸安全气囊弹了出来,车子又是从静止开始加速的。 姜希靓人没事儿,只是两辆车被撞得有点儿难看。 岑川手里握着车钥匙,望着她,眼底浮现出浓浓的悲哀和无奈,他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走上那辆路虎,车门“啪”的一声被关上,震耳欲聋。 车子启动,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强烈的怒气。 在那辆黑色路虎转弯离开的那一刻,姜希靓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祝矜不放心姜希靓开车,把她赶下驾驶座,然后把车停到车位上,打电话给4s店。 随后,又和祝小筱一起,先把姜希靓送回了家。 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直在哭。 祝矜在最开始的时候,没忍住,骂道:“姜希靓你能耐啊,你以为你那破车配置很高吗?分个手要把命搭进去?” 后座儿祝小筱闻言咳嗽起来。 祝矜深呼吸,止住声音,后来一路什么都没问,只想等姜希靓过两天平静下来再说。 她想起她前几天发的北屿中学的照片,心里估摸着,这次,她和岑川估计是真的出了什么特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俩人都是北屿的,同级,从高一开始早恋,大学异国恋,分分合合无数次,直到今天。 祝矜心里难受得不行,手机一直在响,她看是聚会上的人,于是让祝小筱接起,告诉他们她俩得晚点儿到。 祝矜和祝小筱到了包间时,这群人纷纷喊道“迟到罚三杯”。 不过,罚她们的是饮料,没人舍得让她俩真喝酒,那不是欺负人嘛。 祝矜勉强露出笑意,心中百转千回,她曾经特别羡慕姜希靓和岑川的恋情,两人虽然都是那种看着吊儿郎当不靠谱的,但彼此对对方爱得很深很深,很放肆。 即使在英国,岑川也用自己的方式,每年给姜希靓制造着独一无二的浪漫和惊喜。 他俩的故事讲出来都可以拍电影了。 这顿牛蛙锅吃得食不知味。 祝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离得很远的邬淮清,他也没吃几只蛙,从来了到现在,看到自己也没什么反应。 忽然,他抬起头,正撞上她的目光,顿了顿,然后低下头,夹了一块腐竹。 祝矜拿出手机,问他:【为什么看我?】 W:【?】 W:【你不看我知道我看你?】 祝矜关掉对话框,在心中哼了声。 混蛋。 真混蛋! 一直到了大家转战工体一条街,去了其中一个朋友自个儿的店里。 今夜场子不对外开放,不过他们又叫了一些玩的不错的朋友过来。 今晚的乐队请的是最近很有名气的一支摇滚乐队,主唱还是清华出来的,嗓音很有特色。来的那堆朋友很会暖场子,把气氛炒得很热。 祝矜他们这波核心人物只待在角落的沙发里,没去池子里,不知谁提议,大家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祝小筱嫌他们这群“老人”无聊,去跳舞,去找摇滚乐队玩。 真心话大冒险这游戏早就玩了一千八百遍了,老套到不能再老套。 路宝:“老套怎么了,好玩就行了,再说,咱几个,也别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今晚就来点儿实在的。” 祝矜看着他,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要对张菁表白,其他几个人也觉出有这个可能,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游戏一局一局进行着,越来大胆、离谱,总是引来大家一阵哄笑。 忽然,抽到了祝矜,她喝了口饮料,抬起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路宝早就等着抽到她了,此刻,为了验证前天心中的疑问,他率先出题—— “真心话,说出你中学时暗恋对象的名字,大冒险,亲邬淮清一下!” “哇——”人群一阵起哄,大家笑起来,“路宝,你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浓浓说暗恋对象是谁吗,可真狠。” 他们补充:“选真心话必须说真心话,不说胖十斤。” 路宝心中却隐隐有另一个猜测,他不说话,只盯着祝矜笑。 祝矜也盯着他笑,目光幽幽,像是含了一汪水,只是—— 这汪水,很快落在了邬淮清身上。 他坐在最角落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的扶手,手腕上的佛珠手串在这样的环境下异常夺目,浑身气质禁欲极了。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眼神空空,仿佛他们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神色清冷到,让祝矜想起来之前祝小筱提到的那位人物——唐僧。 “唐僧都得被你迷住”,可在她看来,邬淮清比唐僧可还要难搞。 她忽然“啪”的一声,把手中的饮料瓶子扔到桌子上,然后站起身,缓缓走到角落,站在邬淮清面前。 他抬了抬头,掀起眼睫,微微蹙起眉,一脸困惑,似乎写着“您有何贵干?” 眼前的她皮肤白皙透亮宛若婴孩,穿着白棉布裙子,身上无一饰品,还他妈梳着双麻花辫,演哪出? 见了前男友。 想梦回青春? 然而下一瞬,在众人和邬淮清都猝不及防的时刻里—— 祝矜倏地俯身弯下腰,强吻住邬淮清,她的小腿翘起来,膝盖顶在他的大腿上,手扶着他的肩头,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 献上一个长长、激烈的吻。 邬淮清偏头想要挣开,都被她又按了回来。 全场寂静! 公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祝羲泽,他“啪”的一声把手中的酒杯放到茶几上。 茶几表面是由玻璃制成的,非常光滑,杯子一直向前滑到边缘处,差点儿掉下去。 他皱着眉盯着这一幕,没做声,也没打断,只是陡然起身,走了出去。 一堆人盯着邬淮清和祝矜,仍旧处于惊愕状态,没有注意到他离开。 唯独坐在他旁边的张菁,看到他离开,犹豫了下,也起身跟着离开。 祝小筱原本接过了鼓手的鼓棒正在敲鼓,一抬头看到这惊人的一幕,惊得连手中的鼓都没敲了。 靠,她姐厉害呀,这么快就公开了?还当众激情艳吻? 这么屠狗道德吗? 祝矜停下来,无辜地看着邬淮清,她眼睛里的那汪水,晃晃悠悠,好像落了雨的湖,湖面上升,快要溢出来。 她在明暗交错的灯光下,就像一只勾魂摄魄的妖精,要把人的精血给夺去。 然而——面前的人根本不为所动。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哇”的声音,其他几个人跟着喊起来,“祝浓浓,你行啊!” 大家回过神来。 祝矜没有从邬淮清身上起来,也没有管旁人说什么,只是盯着他,他今晚的眼睛就像北京的大霾天儿,让人看不真切。 忽然,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冷淡地问:“还不下去?” 祝矜如同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羞耻感从头顶开始往下蔓延,但她仍旧保持着笑意,笑得明媚,把视线从邬淮清身上移开。 她施施然站起身,看向一众朋友,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 宁小轩原本就坐在祝矜旁边,此刻站了起来,俯视着她问:“祝浓浓,你这什么情况?” 她拿起自己的饮料,喝了口:“大冒险呀,不是你们出的题目吗,怎么了?” “这……”宁小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问,“合理吗?” “您能坐下跟我说话吗?” 宁小轩坐下来,偏着头说:“我就奇了怪了,你高中那会儿到底是喜欢谁呀,怎么他就这么不能见人了?” 祝矜白他一眼:“我谢谢您嘞,我的哥,要不是你,他们今儿会给我出这个难题?” 当年“祝矜有个暗恋对象”的事儿,就是宁小轩搞出来的。 “今儿可不是我搞的,你别冤枉人。”他说,“我还是不懂,你怎么宁可亲邬淮清也不……” 他还没说完,就被祝矜打断:“什么叫‘宁可亲邬淮清’,他长那样儿,亲一下也不亏吧。” 她眨眨眼睛。 宁小轩身子向后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行呀,祝浓浓,你去上海待四年,变了哈变了,出息了!” 祝矜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薯片,咬了一口,特用力地咬。 “变得像个渣女。”宁小轩又补充。 “你烦不烦?”祝矜蹙眉,“这不是游戏规则吗,刚又不是没有人kiss,你怎么跟没玩过游戏似的?” 的确,随着游戏的推进,题目越来越刁钻,要不是非常搞怪,要不就特暧昧。 但……这操作放到祝矜身上,就很奇怪,很奇怪。 他们和邬淮清位置离得不远,因着宁小轩的大嗓门,这段对话断断续续地落入邬淮清的耳朵。 忽然有人大喊:“我说,神了,邬清儿你是唐僧吗?怎么被咱们大美女亲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他话音刚落,大家纷纷把视线投到邬淮清身上。 只见这人在角落的沙发上坐定,一动不动,整个人隐在暗处,此刻还淡定地拨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面无表情,所有人的脑海中纷纷涌出一个画面—— 影视剧里,妖精勾引和尚,却被和尚一掌击飞,然后一个人照常打坐念经。 这他妈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是人的反应吗? 祝矜听着他们的聊天,没抬头,又吃了一片薯片。 路宝笑起来,心中有种发现了秘密的隐秘欣喜,他正想和张菁说,四处看,发现张菁没在了。 他疑惑地向外望,走出这片儿看到张菁和祝羲泽正坐在北边的散座上,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只是张菁笑得很开心。 他握了下拳,回到沙发处,拿出手机给张菁打电话。 他们接着玩,只是之后的几轮,这群人就像是被他们俩给刺激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把问题难度给加大,越来越刁钻。 也没人再在意祝矜刚刚的举动。 她没再参加游戏,拿起手机开始翻姜希靓的微博和朋友圈。 忽然,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个陌生的头像,名字是串英文字符,问:【最近好吗?】 祝矜点进这个陌生的头像,聊天记录是空的,没备注,看半天也没认出是谁。 好在这人的朋友圈不是仅三天可见,她点进最近的一条,才认出,合照里的人是陆宇和他女朋友,背景就是那天傍晚时的景山公园。 那会儿他俩分手,因为谁也没拖泥带水,干脆得不行,所以也没删好友,躺列了三年,祝矜只是设置了不看他的朋友圈。 祝你矜日快乐:【挺好,你有事情吗?】 陆宇:【男女朋友一场,不要这么冷淡】 祝你矜日快乐:【……】 陆宇又问:【就是挺想问问你的,那天那个男人,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祝你矜日快乐:【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忽然,她听到一声轻嗤,祝矜抬头,只见邬淮清从她身前离开,他的背影被镭射灯打上刺眼的蓝光。 她蹙眉,再低头一看,陆宇:【这么看来就是了,那恭喜啊,我也算解脱了】 祝你矜日快乐:【?】 陆宇:【哈哈哈哈哈别这么冷淡,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就是灵魂高尚,觉得愧疚,现在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谢天谢地】 祝你矜日快乐:【哦,你本来也不用愧疚,你不真心,我也是假意,没谁对不起谁】 陆宇:【懂。】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 她又上了会儿网,越发心浮气躁,一抬头,发现祝羲泽正走过来,坐到了自己旁边。 “咦,三哥,你刚刚没在吗?” “嗯。”他点点头,也没说别的,只看着她。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祝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知道祝羲泽刚刚是什么时候走开的,有没有看到她吻邬淮清的画面,只是—— 能不能别一直盯着她? “有事儿?” 祝羲泽移开视线,莫名其妙地冷笑了一声,“没事儿。” “……” 有人抽烟,二手烟吸得祝矜更难受了,她起身要离开,余光注意到邬淮清的座位还空着。 拿上手机去卫生间,祝小筱还在台上敲鼓,正经鼓手被她挤到一旁,正在给她扇风。 这一幕把祝矜逗乐,她不禁拿起手机给她和鼓手拍了张照片。 从酒吧卫生间出来,在洗手池外边的走廊里,祝矜忽然脚步一顿—— 邬淮清正站在那儿抽烟。 他抬起头,也看到了她,转身就要走开。 祝矜看不惯他这股劲儿,出声喊他:“邬淮清,你站住!” 他指尖夹着烟,闻言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看了她一眼。 祝矜走上前。 他眯着眼睛问:“您有何贵干?” 她咬了咬唇:“邬淮清,你到底闹什么?” 青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走廊里光线昏暗暧昧,那点猩红的火光格外显眼。 卫生间距离舞池比较远,回旋的走廊把吵闹的音乐和欢呼声遮盖住,变成不浓不淡的背景音。 邬淮清半靠着墙,斜斜地看着她,忽地笑了,他又吸了口烟,把烟圈吐出,眼神迷离地问:“我在闹?” “难道没有吗?你这两天什么话都不说,刚刚我都主动亲你了,你还那么冷淡。”她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说道,声音有些委屈,“就跟我们公司大厅里的扫地机器人似的,面无表情,冷冰冰。” 闻言,邬淮清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让人看得难受,他问:“祝浓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祝矜愣住,没说话,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你亲我一下,我就得对你唯命是从,把你当公主捧着吗?”他声音冰冷,低头注视着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邬淮清把烟揿灭,说:“好,我不冷淡,那我就评价一下你刚刚的吻,烂到家了,比当年,吻技退步不少。” 这是回来后,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在这样一个场合下。 她的吻中带着多少真心? 一丝一毫有吗? 他不知道,也根本感受不到。 “你……”祝矜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只听邬淮清冷冷说道:“祝浓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说完,他便转身,这次毫不留情地离开。 祝矜茫然地在原地站着,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中委屈、难过、不甘各种念头交缠着,她忽然追出去,义无反顾地追出去。 穿过幽暗曲折的走廊。 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摇晃,只见他打开了那扇贴着“今日不营业”的门,走出去。 玻璃门晃了晃,又被祝矜打开。 一来到外边,明明是八月,她却觉得像是寒冬,冷风刺刺入骨,酒吧街上的灯光让人晕眩。 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只顾着追邬淮清。 她拽住他的衣服,片刻后,他不得已回过头。 问:“你做什么?” 祝矜深呼吸:“邬淮清,你能不能先不要闹情绪,我们好好聊一下。” 他冷笑着说:“聊什么,祝矜,当年你借我消情伤,如今又拿我来应付前男友,你是觉得我忒善良是吗?” 同样的错,他犯了两次,但这次,他要及时止损。 祝矜松开拽着他衣服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你就这样看我?” “不然呢?”他嘴角噙着笑,“祝矜,你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是不是觉得谁都得心甘情愿听你的话,谁他妈都得爱着你,宠着你,嗯?” 一辆白色的跑车驶来,在门口停下。 “我没有!”祝矜忽然大喊。 “祝浓浓,想玩你自己玩,我不玩了。”他说着,看了看那辆车,“爷不是找不到人上床。” 祝矜脸色瞬间煞白,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邬淮清。 那辆跑车的车主探出头,是个大波浪美女,她笑着问:“帅哥,上车吗?” 这里是夜的天堂,这条街被无数盏炫目的灯点亮像是白天,到处都是细腰美女、打扮潮流的男人。 到处都是肤浅又痛快的情,没有爱。 祝矜只见邬淮清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就上了那辆车。 白色的跑车飞驰而去。 “爷不是找不到人上床。” 他说。 祝矜用力呼吸着,觉得自己要昏过去。 她回到酒吧,从沙发上取上自己的包,和宁小轩打了声招呼让他一会儿把祝小筱送回家,便匆匆开。 她撞上沙发,膝盖被撞青,却没有感觉,看也没看。 她有种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脑海空空荡荡像是浸在海里。到路上,车子被她开得飞快,高架桥上两旁路灯纷飞,在一个转弯处,差点儿撞上另一辆车。 那个车主降下玻璃,大骂了一声:“不长眼?” 祝矜这才回过神,她深呼吸,放慢车速,一直到了安和公馆。 进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把浴室台子上邬淮清的洗漱用品给扔掉,又把他的拖鞋、衣服全都收拾出来,下楼扔到了垃圾桶。 再次走进家,洗澡池里的水已经放好了,祝矜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 热水淹没鼻子、眼睛,然后在要窒息的某一刻,才从水里起身。 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通过这种方式,她让自己放空。 祝矜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不断有液体往下流,她以为是池子里的水。 她从旁边拿起毛巾,把脸擦干。 可是水还在流,从眼角往下流,不断的。 祝矜又在家待了一天,才去公司上班。 进大厅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声甜美的“你好呀~”。 是扫地机器人,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次的机器人会笑、会说话,嗓音甜美。 祝矜想到那天自己说的话,她走到前台,问前台的姑娘,这机器人什么时候换的。 “昨天突然送过来新的,说是这个会笑会打招呼,能给员工带来好心情,增加工作动力。” “……” 她拿出手机,这栋楼里有多家公司,大厅的物业是开发商负责,她输入楼的名字搜索开发商。 显示是凛风公司。 祝矜又在天眼查里查凛风公司,发现控股人里边,第二个就是——邬淮清。 祝矜瞬间血液上涌,她挥出拳头,一把冲向笑吟吟的扫地机器人,然而——在要碰到电子屏的那一刻,她想到打坏了还得赔钱。 “小祝,最近在练拳击吗?” 忽然,一声询问的声音,她诧异地抬头,就看到穿着西装的老板站在她面前。 他盯着她的拳头,目光探寻。 祝矜尴尬地笑了笑,憋着气收回拳头。 “老板早上好,我就是想测试一下这个机器人的灵敏度。” “……” 病态 \ 跑车从工体北门开出去,蒋文珊笑起来,胸前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笑声而起伏。 邬淮清胳膊搭在窗户上,没看她,只盯着路边成串的灯光。 “行了,说去哪儿,真要跟着我?” 邬淮清转过头看她一眼:“你去哪儿,有酒喝吗?” 蒋文珊空出右手比了个“No”手势,“别,姐不带你,我要去找我们家索飞过二人世界。” “行吧,那送回我回家吧。” 蒋文珊加快车速,然后放了首《好运来》。 音乐声震耳欲聋,气氛喜庆到路人以为这是要去迎亲的车。 邬淮清直接把音响给关掉,他皱着眉,一脸不悦。 蒋文珊又笑起来:“行了,你顶着张棺材脸,给谁看呢?人家姑娘都不在了。再说了,你不高兴还不能让别人高兴吗?” 邬淮清看着她,没好气地说:“你高兴什么?” 蒋文珊晃了晃头,语气很欠地说道:“本来就有喜事儿高兴,看到你不高兴,就更高兴了。” “……” 邬淮清抓住她话中的关键,挑眉问:“喜事儿?是我想的那个吗?” “嗯。”她点点头,“还没公开呢,你可是我第一个告诉的,记得包个大大大红包。” 邬淮清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行呀,恭喜。” 他是诚心诚意祝福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上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尤其是蒋文珊和卢索飞这么坎坷的相爱经历。 蒋文珊是邬淮清在清华的同学,家境优渥,身上有着北京妹子的豪爽劲儿,和他上学时一起做过两个项目,很聊得来。 关键是,蒋文珊和其他女生不同,对邬淮清没什么想法,聊起来也就没负担。 她有喜欢的人,在剑桥上学,两人是高中同学。 蒋文珊大三的时候,交换到了英国,和男友卢索飞一起又在剑桥读了硕士。 巧的是,卢索飞小学三年级之前是在上海读的,三个人认识后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发现他转学前和邬淮清还是同班同学,大家直呼“世界真小”。 蒋文珊叹了口气:“不过我爸妈让卢索飞和我签婚前协议,他不能占据蒋家的东西一分一毫,一旦离婚,不论原因,都是净身出户。” 卢索飞出身普通,爸妈是国企的老职工,供他出国读书就耗去了家里全部积蓄。 这也是蒋家一直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的原因,谈恋爱可以,结婚绝对不行。 甚至,蒋家之前还找到邬淮清的爸爸,和他商量好,两家联姻,让邬淮清和蒋文珊在一起。 邬淮清和蒋文珊自然极力反抗。 后来还是蒋文珊把邬淮清和各种女生泡吧的照片发给蒋氏夫妇两人,这事儿才算作罢。 夫妇两人虽然想借邬家更上一层楼,但也不是纯粹的利益至上,舍不得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花花公子。 不过邬淮清的名声,也是那会儿开始浪起来的。 “不错了,好歹在一起。”邬淮清说,“况且索飞是有本事的人,不靠你家也能混得很好,你爸妈也是知道这一点。否则你明儿跳长城,他们也不见得同意。” “那是,索飞很优秀。”蒋文珊骄傲地说,“不过还是多亏了你了,就是把你‘清白’给毁了,让人挺不好意思的。” 邬淮清嗤笑一声,想到去年那几个月两人合伙演的那场戏。 不过那堆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儿,着实是挺折磨人的。 蒋文珊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犹疑了下,开口:“诶,我说哥们,刚那姑娘,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吧?” “心里?你这是又去研究读心术了?”他敲了敲车窗边沿,“你以为谁天天像你似的,天天就是些情情爱爱的。” 蒋文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别嘴硬,看你现在身上这股劲儿,忒矫情,跟当年从上海回来那劲儿差不多。” 她又说:“我刚刚以为你是又被小姑娘缠上了,才江湖救急的,现在一想,我是傻逼吗?普通小姑娘哪有那等魔力,能把你搞得现在不阴不阳的?” 车前摆了瓶车载香水,瓶子是定制的两个小人,一看就能辨认出来,是蒋文珊和卢索飞抱在一起亲的缩小版模型。 邬淮清瞅了一眼,立刻别开眼睛。 忒辣眼睛。 辣得他心里泛酸,一颗心隐隐疼着。 他本就不是能吃辣的人。 但因为她喜欢吃辣。 当年他被她抛弃在东极岛上,几天几夜的缠绵都被她定义为“成人游戏”。 他只是她,在岛上看到男友出轨后,消遣排解的工具。 而已。 邬淮清忘不了那天。 他去上海办事儿,出发前受祝羲泽所托,帮她带上奶奶留给她的遗物。 他来到她学校门口,给她打电话,结果听她说在外边玩。 那几天不是假期,他有她的课表,知道大二下学期她每天课很多。 他站在校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们,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逃课在外边玩。 他一再追问她在哪里,电话那头静了静,说了个地址。 得知她在离得不远的东极岛后,他当天便赶去了那里。 到去之后,才知道,她是陪男朋友和几个学长学姐来。 除了她,其他几个人都是大三、大四的,课表空空。 邬淮清当时很生气,觉得她恋爱脑,觉得她不务正业,他一口气憋在心里,却没有资格说出来。 他算什么? 他又不是祝羲泽,又不是她的爸爸妈妈,更不是她的男朋友。 可是,当他去了她在的那家酒吧,在散座上找到喝得微醺的祝矜时,他心头还是蓦地一软。 她抬起头一看到他,便对他傻笑起来,那个笑容特别柔软、纯净。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邬淮清想,她一定是喝多了,才会这样对自己笑。 她穿着细毛衫,紧身牛仔裤,肩上还裹着一件名牌的披肩,似乎很冷,她用手把两边的披肩拽得紧紧的。 那傻样儿看起来和周围的男男女女,截然不同,她不像是来喝酒的,尽管她面前的桌子上空了好几杯。 他问:“你和谁来的?” 祝矜指指那边舞池里的一个男的,说:“我男朋友。” 她笑得很甜。 邬淮清看不真切那人的模样,只见他穿了件纯白的T恤,在舞池里的摇晃着身子。 他皱眉。 “他打篮球很好的。”她又说。 邬淮清扯起唇笑了笑,不予回应。 他打得更好。 他一个星期前就知道她交了男朋友,但此刻,心中还是疼得不能自抑。 他知道去年的事情发生了后,她就有意识地躲自己。 其实不用躲,本来就一南一北,见不到。 但是时隔大半年,邬淮清决心去试一试。 那会儿他刚刚在公司轮完基层岗不到一年半,接手的几个项目都非常成功,事业上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但有父亲在,还是处处掣肘。 他卖掉了自己用第一桶金买下的跑车,又卖掉一些定期,只留下股市里的钱,然后抢下那块月亮河的情侣对表。 品牌周年纪念款,设计获大奖,价格贵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从预售到交付也要很长时间。 他原本想,等表到了,他就去找她,对她表白。 可是谁知,在工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有了男朋友。 邬淮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知道她恋爱了时那一刻的感受。 有一瞬间,他在想,抢过来吧,有男朋友又如何? 他每天困扰在自己的道德界限边缘处,直至祝羲泽让他帮忙给她捎东西。 这是间岛上的小酒吧,装潢一般,灯光却特别炫目。 她又点了杯酒,然后递给他,“谢谢你送东西来,请你喝。” 邬淮清接过她的酒,一饮而尽。 忽然,他们两人抬头,同时看到舞池里她男朋友和一个女生笑起来,下一秒,他们抱在一起接吻。 那个女生祝矜认识,是同他们一起来玩的学姐。 祝矜直直地看着他们,音乐声震耳欲聋。 邬淮清站在她身后,忽然,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说:“别看,脏。” 舞池里的两个人还在吻着。 他的手心温热,邬淮清只觉手心里的睫毛眨了眨,很痒。 他不承认,在看到舞池里那对男女时,他心中是有点儿隐秘的喜悦的。 同时,还有心疼,心疼她。 而下一秒,祝矜倏地转过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吻他。 邬淮清愣在原地。 她主动吻他,青涩的、匆忙的吻。 回应她的,是同样青涩的吻。 披肩散落在地上,被无数人踩踏。 而他们,旁若无人地在灯红酒绿中拥吻,比舞池里的人,吻得更激烈。 他们从酒吧离开后,去了附近的民宿里她住的房间,民宿很小,装修成异域风情,灯光昏昏暗暗,更添暧昧气氛,在她要脱下毛衫时,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制止住她的动作。 问:“你确定吗?” 那一刻的邬淮清极度清醒,他看着灯下她一双杏眼飞舞着,明亮又皎洁,宛若新月,她笑意盈盈点头:“确定。” 他便俯下身,开始肆无忌惮地脱下她的毛衫。 纯白的肌肤暴露在灯下,暴露在他们饱含情.欲的眼中。 她同样大胆,嗓音像糖。 邬淮清承认,他是带了不可见人的心思,来见她的。 他原本以为,那天是老天对他的嘉奖,是他的幸运。 后来才知道,那天不过是老天可怜他,对他开了个玩笑。 回到北京后,他克制不住地来到京藤中学,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她的影子。 他恨她,又忍不住来找寻她的印记。 他去矮子粉铺,点她最爱吃的粉,放和她一样多的辣椒,把自己吃到不住咳嗽,双颊通红,满头汗珠,老板求着他说:“帅哥,你别吃了,钱我退给你行不行?求求你了。” 他病态到骨子里,又无法抑制。 一碗又一碗,直到现在,他和她一样能吃辣。 看,人是会变的。 那么他爱她,为什么变不了? XO酱 \ 蒋文珊把邬淮清送到他家别墅门口。 他正要开门下车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说:“哥们,那姑娘喜欢你。” 邬淮清回过头,皱着眉地看向她。 蒋文珊笑笑,冲他摆了摆手:“旁观者清,嘴巴可以骗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祝你好运,还有最重要的,别忘了姐的大红包。” 邬淮清下车,别墅区里很安静,晚风寂寥,门前曾经有一棵梧桐树,骆梧来到他这里看到那棵树后,命人砍掉。 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 Money还没睡,听到开门声,径直跑过来,咬住他的裤脚。 邬淮清蹲下身子,抚摸着它。 祝矜被老板带去了一个互联网论坛。 老板姓周,三十多岁,长相清隽,大学没毕业就开始创业,中途失败过几次,直到后来创立了现在这家公司。 在业内也常被人称上一声“年轻有为”。 周随不常来公司,祝矜见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 更何况,他是老板,她是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实习生,中间隔了那么多层领导,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祝矜还没来得及想今天老板为什么来了公司,为什么还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只觉得刚刚挥出去的拳头有点儿疼。 扫地机器人转了个身,又对走来的另一个人甜甜地喊了声“你好啊~”。 祝矜冲周随点点头,正想溜开去刷门禁卡,只听周随叫住她:“小祝,你一会儿跟我去个论坛。” 等到了工位上,周随的秘书把这次论坛的资料给了她,让她先看一看。 旁边一个年长她的姐姐把椅子转过来,问:“矜矜,那不是咱们老板的秘书吗,她找你干嘛?” 祝矜把手中的资料晃了晃,说:“送资料。” 那个姐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思,于是悻悻地看了两眼,把椅子又转了回去。 只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午间八卦又多了一条。 祝矜在资料上做着笔记,上边列了这次来参加人员的名单。 不是特别正式的论坛,甚至在网上都没有多少相关信息,但其中有不少大咖,应该是有意压着热度。 她刚刚疑惑地问周随,为什么要她去。 祝矜不是什么对社会一无所知的莽撞少女,相反,从小到大生活在祝家,她更深知,除了亲人,社会上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 没贴着价签的东西更要谨慎。 周随的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疑惑:“你不是认识龙启坛先生吗,我有求于他,所以现在有求于你。” 龙启坛是业内德高望重的一位老先生,轻易不接受商业合作和采访。 而得益于他和祝老爷子是好朋友的关系,祝矜曾经在大学的时候,通过采访龙爷爷完成了一个很有难度的比赛,当时那个比赛还拿了特等奖。 事后,她又觉得有些胜之不武,评委老师多半是看在“龙启坛”这个名字才给打的高分,而不是因为她的能力。 因此,祝矜在之后参加活动写简历的时候,从来没有提及过那次比赛和获奖经历。 尽管祝羲泽告诉她,人脉、资源,本来就是一个人的能力一部分。 她不知道周随是怎么知道她和龙启坛相识的,只是问:“我能先问问周总,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吗?” 周随笑起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和我一起去参加论坛就好了,老先生今天下午也会过去。” 周随笃定祝矜这块招牌有多好用。 那天他在公司看到正在买咖啡的她,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回到办公室让助理把资料送过来,才确定,这就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位祝家的女儿。 比起在工位上做着重复又低级的工作,显然出去见更多人对祝矜更有吸引力。 她一向喜欢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人打交道,尤其是她学的还是商科。 然而—— 祝矜在这份名单上,见到了邬淮清的名字。 她蹙眉,心中后悔刚刚答应周随,她幼稚地在A4纸上把他的名字用黑笔涂去,眼不见心不烦。 名字后还跟了一串简介,祝矜又忍不住看去,从去年到今年,一堆耀眼的业绩。 她“呵”了声,“啪”地把资料合上。 原本还在想,下午见到邬淮清改什么反应,祝矜得出结论,没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谁知—— 邬淮清提早一步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论坛地点在环球金融中心附近,周随提早过去,开车带祝矜先去写字楼里的一家粤菜馆吃饭。 他人还算细心,吃之前,问祝矜能吃粤菜吗,有忌口的吗。 祝矜摇摇头,她不仅没有忌口的,相反还很能吃辣,粤菜这种清汤寡水的通常不在她的涉猎范围内。 唯独这家餐厅,还算和她口味。 餐厅里是半开放式的厨房,食客从外边能看到制作过程,还有一整面墙放着食材,琳琅满目的瓶子和罐子。 祝矜和周随刚在侍应生的引导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准备点餐,就看到从餐厅门口走进来的邬淮清。 她目光盯在他身上不到三秒钟,在他要看过来的前一刻,瞬间移开视线,开始看菜单。 “你看你想吃什么,他们家煲仔饭一绝。” “嗯。”祝矜应了声,姜希靓很喜欢吃这家的煲仔饭,据说烹饪过程全部使用矿泉水。 “我要一例花胶老鸡汤,和一碗米饭吧。”她说着,把菜单还给侍应生。 周随笑起来:“你不用给我省钱,再点点儿别的。” 祝矜摇摇头,她这两天胃口很差,应该是有些肠胃炎了,只想喝一点儿汤。 旁边的桌子来了人,她没抬头看,只听到周随忽然开口:“巧了,邬总,朱董,你们俩也来这儿吃饭?” 祝矜捏着餐巾纸的手一顿,深呼吸,然后缓缓抬起头来,邬淮清正在她斜对面坐着,看向周随,冷淡地点了点头。 而在他对面的,也就是自己旁边的,是位有些胖的中年男人。 祝矜看向他,又想到周随喊他“朱董”,辨认出这是朱之啸——一个国内非常神的明星投资人。 巧的是,他也是S大出来的,祝矜的老师们上课经常拿他来举例子。 朱之啸明显比邬淮清要热情很多,说:“小周?你和助理?” 周随倒是笑得谦虚:“是朋友。” 祝矜没言语,也不知道她和周随算哪门子的朋友。 “那一起吃?”朱之啸说。 周随连忙摆手,“这怎么行?” 邬淮清坐在椅子上,食指敲了敲桌面,忽然慢悠悠地开口:“周总别客气,坐吧,今儿我请客。” 周随又客气了两句,这才答应,他和祝矜换了换位置,让祝矜坐在邬淮清旁边,自己坐到朱之啸旁边。 祝矜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一脸难以相信。 可周随又继续和朱之啸寒暄起来,没理她。 祝矜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邬淮清,咬了咬牙,坐在他旁边。 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看都不看她这边一眼,旁若无人。 四个人坐到一起,侍应生给每人又拿了份菜单。 周随忽然说:“矜矜,我记得你和邬总是好朋友?” 祝矜沉默着没说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个周随为什么会这么多嘴,心里又估摸出来,他对她了解这么清楚,估计私底下已经做了背调。 还是朱之啸惊讶地开口:“是吗,这还是真巧?小邬,这是你哪位朋友,叔叔怎么没见过?小姑娘看看想吃什么?” 邬淮清不做声,只敲了敲桌面,然后呵笑了一声。 祝矜听到他这声笑,也冷笑了一声,按捺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周随本想说他俩已经点好了,她点了例鸡汤。 谁知祝矜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邬淮清,笑着问:“你请客?” 邬淮清转过头,看着她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哦,那我只要一份澳洲鲍鱼花胶滑鸡上方火腿煲仔饭。”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念了长长的一个名字。 配上“只”这个字,就非常有趣。 这家店最贵的是珍宝蟹,一只600元,而其次就是祝矜刚刚念的这份煲仔饭,一份530元,而刚刚祝矜点的那例鸡汤,只需要88元,所以周随才说她给他省钱。 周随脸色凝滞,觉出几分不对劲,又联系起她刚刚的那句“你请客”,心中咂摸出几分意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没问题。”邬淮清说,“我要一份同样的。” 说着,他又点了几道海鲜。 等菜的过程中,祝矜听着周随游刃有余地和朱之啸、邬淮清两人聊着天,心中不禁对那些传言信了几分。 据说,周随出身一般,却和好多大佬交情不错。 那会儿的祝矜毕竟太年轻,她不知道,周随之所以选这家店吃饭,就是因为他提前猜到朱之啸会来。 坊间传闻,朱之啸出了名的喜欢这家馆子,曾在朋友聚会上说,北京只有这一家馆子配得上“粤菜”的称号。 菜肴逐渐上桌,等煲仔饭真的给祝矜端上来的时候,她却是连动筷子的次数都一只手数的过来。 朱之啸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问:“小祝是菜不合胃口吗?” 祝矜摆摆手,正想说话,只觉喉间有东西上涌,转过头捂住嘴干呕。 邬淮清立刻把筷子放下,看向她,正想递水,看到周随已经把水端到了她面前。 祝矜没有接水,说了声“抱歉”便去卫生间。 邬淮清眉头紧皱,拿出手机,找到她的微信,问: 【?】 【有了?】 他刚发出去,就看到微信上显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邬淮清深呼吸,把微信关掉。 然后他叫来侍应生,让他们派人去卫生间看一下。 祝矜漱了口,在镜子里看自己,脸色很差,早上的时候,她被自己的脸色吓到,还被迫化了个妆。 走出卫生间,重新坐会座位上,周随和朱之啸都问她有事情没。 “没事儿,就是最近吃的有点儿不对。”她说。 周随看她真的没胃口,只好又叫侍应生上了一杯柠檬茶。 祝矜脸色恹恹的。 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邬淮清在看着自己,一回头,又发现他在专注地吃着煲仔饭。 直到最后一次,她转过头,撞上邬淮清来不及躲闪的目光,他身上少了之前的冷意,眉头拧在一起,多了几分困惑。 祝矜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转回头。 这顿饭结束,几个人正要往出走,忽然,有侍应生跑过来,说祝矜有东西落在这儿了。 祝矜不解地看着他,直到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才想起前一段时间,她在这儿预定了两瓶XO酱。 她看着这两瓶XO酱,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当时是在珠海,她和邬淮清去餐厅吃饭,有道菜也放了XO酱,邬淮清说做的不好吃,祝矜问,你喜欢XO酱呀。 看他点点头,她回他,那等回北京,我送你两瓶顶级XO酱。 她说的顶级XO酱,就是这家店的。 餐厅老板和姜希靓算是同行的朋友,非常有脾气,店里的酱不公开售卖,但他通常会做一些,送给朋友们,但仅限于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不包括祝矜。 在澳门那晚,祝矜游泳的时候,拜托姜希靓,让老板帮忙做两瓶,多少钱她都可以。 结果那个老板当晚就给她发微信说,我做的酱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嘛,你在玷污它。 祝矜连忙道歉,好说歹说,这个颇傲娇的老板才同意做。 那会儿她想的,邬淮清工作那么忙,那他中午即使吃白米饭,伴上这个酱也可以好吃一些。 祝矜看着侍应生手中的袋子,最终笑了笑,接过。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几个人往出走,周随问:“你拿的什么?” “XO酱,之前订的,老板,你要吗?” 周随笑起来:“真的可以给我一瓶吗?”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里的XO酱排骨煲仔饭。 “您这话说的,你是老板。”说着,祝矜取出一瓶要给他,又说,“等我一会儿放你车上吧。 忽然,她听到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只见身后邬淮清正望着她,眉头紧皱,他身旁半人高的花瓶,被他“不小心”碰到地上,满地碎片。 椰汁 \ 下午的论坛在一家星级酒店举办,祝矜从写字楼里的餐厅出来后,直接去了酒店。 距离论坛的开幕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捧着一杯椰汁喝。 椰汁很清爽,味道也很淡,暂时不会让她出现反胃想吐的感觉。 周随不知道去了哪里,和形形色色的人寒暄应和,交际能力非常良好。 祝矜随便翻着一本酒店大堂里的时尚杂志,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刚刚在餐厅的那一幕。 邬淮清把花瓶打碎,他盯着她,目光不善。 后来侍应生和店长一前一后赶来,收拾残局。 因为朱之啸是餐厅的常客、高级VIP,所以他们不仅没有让邬淮清进行赔付,反而不断说着欢迎他们常来。 也是,一个赝品的花瓶才值多少钱。 而一个高级VIP每年交的会员费又值多少钱。 可是,她不懂邬淮清那种无厘头的注视,含着怒意、不甘。 那天甩手走人、上了别人车的人,明明是他。 他凭什么用那种目光,来看自己? 忽然,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一些,她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邬淮清坐在了自己身侧。 祝矜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往旁边移了移。 邬淮清忽然拿走她大腿上的杂志,她回头,不得不看向他。 他伸出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距离她脖颈极近,脸上一派漫不经心的笑,道:“你生病了?” 不知为何,祝矜在他脸上端详出了两分幸灾乐祸,她冷笑一声:“不巧,不遂尔愿,我身体很健康。” “哦。”邬淮清点点头,“既然身体健康,那就是有了?” 说完,他看向她,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如炬。 祝矜在他的注视下,反应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有了”。 她脸上的冷笑瞬间消去,“你想什么呢你?明明做着……” 后边两个字她没说出口。 邬淮清把胳膊收回,摩挲起那串佛珠,说道:“让我想想,有没有可能……” 祝矜白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不用想,除非你动了什么手脚,否则没有可能。” 谁知他弹了一下佛珠,忽然说:“那假如我真做了手脚呢?”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祝矜却一下子变了脸色:“邬淮清,你是人不?” 邬淮清看着她的脸色,唇角牵起一个笑:“放轻松,我就是开个玩笑。” 祝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紧绷的肩膀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眸色暗了暗,刚刚有一刹那,他甚至心中阴暗地在想,如果当时真的动了什么手脚,就好了。 那么现在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能让他们牵扯在一起的借口。 祝矜没再去拿那本杂志,正好这时,周随在不远处冲祝矜招手,他旁边站着的,正是龙启坛老先生。 祝矜恢复神色,冲周随和龙启坛爷爷笑了笑,然后拎上包就走。 丝毫没有看邬淮清一眼。 邬淮清低头看了看自己抢过来的杂志,页面正停留在介绍“纽约上东区的妈妈和铂金包之间的关系”一页,中间画着一个占比很大的入门级铂金包。 龙启坛老先生刚刚吃完饭,从家里过来。他今天下午在论坛的开幕式上有演讲,此刻见到祝矜他们,直说自己老了,以后这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龙爷爷,您就是谦虚,我前一阵儿还看了一个您的专访,讲跨境电商讲得真棒。”祝矜搀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前几天我去看爷爷,他还念叨您呢。” “是吗,也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他身体怎么说?” 祝矜说了爷爷的一些近况,又说:“他不像您天天这么忙,不过人也精神,最近天儿热,又开始早早起来在院子里蘸水写毛笔字。” “你爷爷那院子里的荷花开了吧?” “可不嘛,开得可好了。”祝矜说着,“过一阵儿阿姨做了莲叶藕饼,我给您送过去。” 龙启坛家里人丁单薄,膝下无儿无女,一直投身工作中。 此刻见到祝矜,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周随在龙先生的另一边走着,见缝插针地搭腔。 祝矜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周随什么忙,一下午,她都仔细地听着论坛里大家的发言,那认真劲儿,把周随都给逗笑了。 中途邬淮清还发言了,发言主题倒是没有多大新意,讲风险管理。 但他观点犀利、见解独到,再加之这两年自然环境、经济环境和政策着实变化无常,风险莫测,他的发言倒是非常有意义。 他没有拿稿子,状态随意又自然,一身西装,本就是英俊的样貌,又名声显赫,因而从发言初始,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媒体的闪光灯不断地照向他。 祝矜低着头,没有仔细听,拿着手机看新闻。 周随答应她,明天和后天带薪休假。 她打算一会儿论坛开幕式结束后,去绿游塔找姜希靓,把那罐XO酱带给她。她想起那天晚上,还很巧,她和姜希靓同时失恋了。 不过她好像还没“恋”,就“失”了。 周随晚上还有饭局,祝矜便一个人打车回了公司,把车取上,开往美术馆后街。 祝矜停好车走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正坐在水池边吃黑森林的姜希靓。 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祝矜走过去,把装XO酱的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吃起黑森林了?你以前不都嫌腻吗?” 姜希靓懒懒地抬了抬眼睫,不用看也知道是她,“哦”了声:“Jony做的,说黑森林能让人心情变好,我看起来有那么丧吗?” 祝矜诚恳地点点头:“有,非常有。” “你手里拿的什么?” “XO酱,就那谁做的,我给了我们老板一瓶,这瓶给你。”说着,祝矜坐到她旁边。 姜希靓眼睛有些肿,仍旧没从失恋的状态中走出来,她笑起来:“给我干嘛,刘丰给你做的同时,也给我拿了两瓶,下午刚送过来的。” 刘丰就是那家餐厅的老板,也是做这个酱的人。 “得,看来我多此一举。”祝矜摆摆手。 姜希靓说:“你知道为什么刘丰刚开始不同意吗?” “为什么?”她问。 “他之前追我,被我拒绝了,可能是恼羞成怒吧。” 祝矜喝了口柠檬茶,瞪大眼睛:“那……我那天拜托你找他,有没有让他多想?” 只见姜希靓点了点头:“自然而然。” 祝矜愧疚地说:“那怎么办。” 姜希靓笑起来:“这有什么,我现在单身,又帅又有钱又会做菜的男人,最好多来点儿,姐姐一天换一个。” “……” 祝矜竖了个大拇指:“就该这样,男人算什么东西!” 两人拿杯子在空中碰了一下。 可接下来,姜希靓仍旧怏怏的,即使笑着,笑容也非常勉强。 祝矜已经大致知道她和岑川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岑川的爸妈始终是看不上姜希靓,嫌她家境不好,嫌她没正经工作,甚至还给两人找大师算了八字,说八字不合。 他妈妈火速给岑川安排了未婚妻,一个和岑家家世相当的青梅竹马。 姜希靓不恨岑川的妈妈,她只恨岑川。 他一直瞒着她,把她当傻子一样瞒着。 再过两个月,国庆的时候,他就要和那个女孩举行婚礼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岑川那天也哭了,喊道:“你看,姜希靓,你就是这样,从来都是这么烈,我怎么敢告诉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点儿时间,等我把一切都解决了,再告诉你?” 姜希靓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怎么解决,我被你瞒在鼓里,当小三?岑川你想得美,你还想当薛平贵做梦吧你!” 两人在一起快要七年,到头来只留下互相憎恨。 后来她上了车,想走。他把车停在她车前,要把她拦下。 谁知她不顾一切把车冲向他的车,连性命都不顾,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从未知晓,她会那么烈。 祝矜喝着酒,忽然又干呕了一下,姜希靓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有药没?给我找点儿。”她问。 姜希靓:“我哪儿知道你要的什么药?” “胃里不舒服,想吐。” 姜希靓拿走她唇边的酒杯:“你是不有了?” 暮色四合,天灰蒙蒙的,今夜没有星星,餐厅前却挂着星星灯,亮闪闪的。 这个问题,今天也有人问过她。 祝矜看着她严肃的目光,转而干笑起来,笑声里有几分无措:“哪儿能呢,我就是最近胃口不好……” 不知为什么,在姜希靓不动声色的目光中,她忽然心下一惊,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心中隐隐有不安的念头。 她索性连笑都不笑了,只说:“应该没什么可能。” “明天去医院查查。”姜希靓皱着眉,不容拒绝地说道。 祝矜低下头,双手抵在太阳穴上,忽然无助地叹了口气,黑白格子的桌布在视线中变得模糊。 姜希靓只是拍着她的手,没有多问。 祝矜庆幸,此刻,她没有多问她。 精灵 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喝酒的心情,于是各自叫了代驾回去。 祝矜这次叫的是货真价实的代驾,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冒充代驾来接她,一上车便是缠绵的吻。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回家路上,两旁商店飞速向后退,路灯连成一条明亮的光带,消失在祝矜的视野中。 她忽然觉得晕,那种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汹涌的慌张和不安,她连忙让代驾在路旁停车,然后一个人下车。 路旁有家药店,祝矜已经等不及明天,她在药店买完验孕棒,就快步去了旁边麦当劳里的卫生间。 直到看到上边只有一条对照线,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刚怕不准,她一口气买了三支验孕棒,此刻三个都显示着一条线。 祝矜在盥洗池前的镜子里照了照,用清水洗了把脸,水泼到脸上时,才想起自己还化着妆。 这个粉膏防水,这么一天下来,竟然也没有花,只是眼底开始斑驳,露出原本藏也藏不住的黑眼圈。 祝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很疲惫,她想到今天下午邬淮清说的话,心中又忍不住开始泛起酸涩。 她又想起那天那个开着跑车的姑娘。 邬淮清一定不知道,她单方面认识那个姑娘。 蒋文珊。 邬淮清曾经的未婚妻。 早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她就知道蒋文珊,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女孩。 祝矜庆幸自己没有怀孕,否则,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给姜希靓发过去一条微信,报了个平安。 姜希靓看着她发来的微信,不由自主抚摸了一下肚子。 曾经,这里也有过一个小生命。 之所以选择放弃,是因为她无法接受靠着一个孩子来挣得岑家同意。 那样的话,对孩子本身也是不公平。 翌日,祝矜趁着不用上班,乖乖地去看了医生,不过她去找的是位老中医,曾经给祝矜的奶奶看过病,祝家人很信任。 老医生给她把了把脉,只说她心思郁结,肝气疏泄,又中了暑气,这才会干呕想吐,要多运动,保持好心情。 祝矜拿上包好的药包,对老医生和他的徒弟认真道谢。 许是老医生的药方真的管用,她喝了两天后,便没有干呕的迹象。 不仅如此,她的心也似乎被这剂药方给熨平,心很平静,不再像前一段日子,时常陷入悲伤和烦闷中。 她和邬淮清,自那天论坛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一切都像是在那天,真的画上了一个句号。 她把他的痕迹,从家中的每个角落都抹去。 祝矜照常工作、运动、看电影、逛街,她重新变得容光焕发。 前前后后一周多的时间,她复原得非常快速,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她曾经哭了整整一天。 祝矜曾以为自己的泪腺有问题,结果不是。 她也曾以为自己会难过很久,结果不是。 她几乎不会想起他。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祝矜刷到朋友圈里有人发的环球影城要内测的消息,看着哈利波特的配图。 她还是会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她忍不住找出那本被她束之高阁、没舍得扔的《哈利波特与凤凰社》,翻到最后一页,暗红色的纸张上,写满了“Jin”。 她头埋进膝盖中,久久无言。 另一边,一周内,绿游塔接连遭到两次顾客找茬和投诉。 突如其来的横祸。 祝矜陪着希靓一起去解决,那边一口咬定她们的菜品有问题,绿游塔不得不在监管局的压力下,停业整顿。 寸土寸金的地儿,停业一天损失便颇多,更何况投诉在舆论方面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计量。 祝矜给三哥打电话,求助于他。 从上次在酒吧之后,她便没见过三哥。祝羲泽最近很忙,在外地出差,他派助理处理了这件事情。 绿游塔终于可以提早营业。 祝矜偶尔也会在发小群里,得知一点两点关于邬淮清的消息。 他的那家温泉庄子被他们发现了,大家哄闹着过几天去那儿一起玩,还说他藏了好地儿,不分享。 祝矜想起那个泡温泉的地儿,曾经,他们在那儿烧烤、看落日。 他说等梅花开,落雪时,再一起来。 现在想想,未免有些滑稽。 这个周周五的晚上,祝矜接到岑川的电话,说有东西,要她转交给希靓。 祝矜牢记老中医的话,趁着休息第二天一早边去朝阳公园跑步健身,岑川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跑了好几圈,正在拉伸。 岑川神色淡淡的,精神状态很萎靡,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拿了个铂金包。 对于岑川,祝矜已经变得没什么好脸色。 “这是希靓的,你帮忙给她。”他把包递给她。 祝矜没接,只冷笑一声:“一个Togo,我们家靓靓不稀罕,你扔垃圾桶吧,她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买的。” 岑川苦笑:“我知道她不稀罕一个包,不过里边有东西,你帮我带给她吧。” 祝矜这才犹豫了一下,接过那个包,然后没再看他。 岑川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忽然回过头来,说:“浓浓,帮我照顾好希靓,如果可以,让她……” 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只是扯了扯唇角,自嘲地笑了起来,然后又背过身子,大步向车走去。 那一刻,祝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特别特别想哭。 她想起大三那年的平安夜,姜希靓跑到上海,要陪她过生日。 晚上吃饭时,她一直吐槽和岑川交往还不如养条狗,好歹狗勾能经常陪在身边,异地恋就不是人能谈的。 那时的祝矜笑着不说话,总是隔一会儿就看手机,还被姜希靓误以为谈恋爱了。 待吃完饭还没上甜点的时候,她忽然说要出去玩,姜希靓不解。 祝矜拉着她,非要把她拉到外边。 在新天地的广场前,岑川忽然出现,他穿着精灵王子的玩偶服,在人群中给她唱歌,巨大的头罩摇摇晃晃,像个傻子一样,唱完歌,他大喊:“老婆,我爱你!” 圣诞灯海五光十色,旁边楼宇上巨大的电子屏变换成了岑川和姜希靓的合照,一帧一幕,从高中他们穿着校服开始。 姜希靓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早已知晓一切在偷笑着的祝矜,她忽然忍不住捂着嘴巴哭起来,在人群中泣不成声。 那天,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跑向穿得同样臃肿的岑川,紧紧抱住她的精灵王子。 那阵子她喜欢Jellycat的毛绒玩具,圣诞节新出了好几个特别款,姜饼人、圣诞树、圣诞老人等等她都买齐了,唯独买不到那个特别喜欢的精灵王子。 国内没有卖,姜希靓找了好几个海淘也依旧没有。 她在电话里和岑川抱怨:“你帮我看看,你那里有没有。” 本就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却没想到他记了下来,甚至还找Jellycat厂家定制了一个大号的精灵王子玩偶服,漂洋过海,来看她。 那时的祝矜,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开心,她在人群中为他们欢呼。 周围聚集了很多围观群众,大家一起闹着,甚至有人以为他在求婚。 后来,无数次,岑川都在想,如果那时他勇敢点,那时他就求婚。 那么结果,会不会好一些? 祝矜在压杆上抻腿,把耳机里许美静的音乐关掉。 这音乐,越听越伤心。 忽然,她的裤子被咬住。 她下意识低下头,然后惊讶地开口:“Money?” 纯白色的萨摩耶站到她身前,绕着她跑来跑去,傻傻地笑着。 它的眼珠乌黑明净,笑容纯粹如天使,脖子上红绳挂着的铃铛铛啷啷响。 “Money,是你吗?”她把腿从压杆上放下,蹲下身子,不可置信地问。 抬头向四周望去,红黄瓷砖铺就的人行道上只有正在散步的行人,他们闲散地向前走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祝矜看到几米外,停着辆黑色的奥迪,车牌号此前未见过。 她抚摸着Money的背部,“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还认识我?” Money叫起来,咬着她的裤子,不住地点头。 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他们不是说萨摩耶是雪橇三傻吗,你怎么,这么这么聪明?” 她紧紧抱住Money。 Money却忽然挣开她,向那辆黑色的奥迪跑去。 祝矜反应过来。 她没有跟去,目送着Money离开。 而Money却出乎意料地在草坪前转过头,看她没有跟上,又跑到她腿边,紧咬着她的裤子,想把她带过去。 原来它在等她。 “Money,我不能跟你过去。”她边说边掰开它的爪子。 白绒绒的一团抵在她腿边,呜呜咽咽地叫着,让人忍不住难过起来。 祝矜站在原地没动。忽然。那辆奥迪的车门缓缓打开,邬淮清从里边走下来。 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休闲服,站在公园上午的阳光下,神情清冷,姿态随意。 他没看她,只低头皱着眉冲Money喊了句:“过来。” 祝矜从来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Money还认识她。 只是,她和它真正的主人,早已形同陌路。 佛祖 \ Money赖在她的腿边,似乎没有要听邬淮清话的打算。 祝矜沉默地向旁边移开身子,和它保持了一段距离。 Money抬起头,委屈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它不知道祝矜为什么要离开它,想要再次扑过来,却见她毫不留情地闪到一旁。 祝矜看着Money的表情,想起上次在那个宠物party上,一个姑娘直接取下自己的名牌披肩给它擦身子。 生活在邬淮清身边,它一定受尽了欢迎吧,哪儿像今天这样受嫌弃。 况且它本身又那么可爱。 祝矜牵起一个笑。白色的大狗勾最终还是跑向了它的主人。 它没再回头。 邬淮清把它抱到车上,后座应该还有人。 在关上车门走向驾驶座时,他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深深的一眼。 祝矜捏着手中琥珀黄颜色的铂金包,先他一步移开视线,公园里的草木在视野中晃动着,深绿浅绿糅杂在一起。 她穿着运动服,拎着名贵的包,一身打扮不伦不类,也没了再运动的心情。 盛夏时节的天气变化莫测,从朝阳公园走回安和公馆,太阳已经躲藏到云后,密密交织的云彩给天空笼上一层阴影—— 又要是一个雨天。 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 北方从未有一个夏季,像今年这般多雨。 不对,祝矜在心中想着,四年前的夏天,也是一个雨水旺盛的夏。 只是那年夏天的雨,不是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地下,而像是把好多天的雨汇集在一起,顷刻之间全部倾泻,暴雨如注。 那天下了一场可以称之为灾难的雨。 许许多多的人在那天无辜遇难。 祝矜回到家,先去冲了个澡。 因着最近诸事不顺,姜希靓和她约好今天去雍和宫祈福,希望可以转运,绿游塔之后顺顺利利。 她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以前甚至有些排斥,每每大人年节时分去寺庙,她唯恐避之不及。 后来年岁渐长,慢慢懂得他们其实也不是求什么,只是在清幽古庙、红尘香火中,寄托一份心头的祝福。 因为是去寺院,祝矜今天打扮得很素净,只穿了件素白色的真丝裙,在梳妆台前的首饰盘里拨弄那只珍珠耳坠时,忽然,注意到那块表。 她盯着它看了两秒,然后拿起来,确定无疑—— 表针不走了。 这段时间,这块表被她放在桌上,看也没看一眼,甚至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她刻意不去看它。 因为每当看到它,它都会把祝矜重新带回到那个令人悲伤无以复加的夜晚。 想了想,那天晚上回来后,她把所有他的东西都打包扔到楼下,然后就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水中。 连表都来不及摘。 尽管表针停止了走动,那设计巧妙的月亮在星空内仍旧熠熠生辉。 一块虽然昂贵至极,却又娇弱无比的表。 祝矜叹了口气,在电子地图上搜索这个牌子在北京的客户服务中心,准备一会儿从雍和宫回来后,去修一修。 姜希靓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新酿的梅子酒。她的手艺毋庸置疑,梅子酒更是好喝到没话说。 祝矜觉得梅子酒简直是世上味道最好的酒。 以前,她和唐愈两人,抱着姜老板好心寄过来的几瓶梅子酒,能在小洋房喝到天亮。 那会儿唐愈正失恋,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点开微信中那个女孩发过来骂他的语音。 上海小姑娘骂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说:“唐愈你贱骨头哦?” 很娇,又很尖利,即使家世落败,小姑娘的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子从小被宠到大的骄纵。 那句语音听了无数遍,到最后祝矜都学会了强调,她用同样的话骂他。 人家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死皮白咧缠上去,不是贱骨头是什么? 祝矜开着车,向雍和宫驶去。 周六,又赶上了阴历十五,雍和宫里人山人海。香灰手串早就在上午被排队的人潮一抢而空,只剩下求“姻缘”的。 也是好玩,如今不论男女,人人都求“事业”“金钱”“健康”,唯独“姻缘”,被冷落在角落里。 姜希靓笑起来:“看来大家觉悟都很高嘛。” 祝矜拿起一串“姻缘”的香灰手串,付了款。 “你拿这个干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看。” 单纯觉得好看。 说不清,道不明,有没有别的心思。 法物需要拿去开光。 祝矜又跟着姜希靓,在整整齐齐的蒲团上跪拜祈福。她曾经在南京的大报恩寺里,许愿家人朋友平安健康,若有可能,希望他也平安幸福。 大殿内的烟火缭绕着缓缓升起,这次,她照常许了第一个愿望,自己、家人、朋友,都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而第一个愿望许完,她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邬淮清的容颜。 今早他站在车边,低眉喊Money,浑身冷淡,他曾经把她搂在怀里,埋头热吻。 祝矜抬头看佛像,释迦牟尼金光普照,在这样庄严肃静之地,她所思所想似乎都是对佛祖的亵渎。 祝矜笑起来,她果然是不敬的。 最终,她只许了第一个愿,便起身走出殿内。 回眸时,注意到姜希靓还在跪拜祈福,不知在许什么愿,姜希靓的眼圈已经红了。 殿外是熙攘的人流,祝矜在树下等着她,古朴红墙,穿海青的僧侣时而踱步其中。 出来后,两人在寺院里又逛了逛,最终结伴离开。 祝矜把姜希靓送回家后,便去了东长安街那儿的客户服务中心修表。 她原本猜想是不是电池的问题,结果客服说问题比这要严重,而这款的机芯已经没有了,需要原本的购买凭证,返厂调修。 祝矜愣了下,然后说“算了”。 这块表是邬淮清送给她的,在他们在上海闹掰后。 她不知道他送这块表时,存了补偿还是什么心思,但无论什么心思,都不能是补偿。 只是,这样看来,表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的,这次她和邬淮清彻底闹僵,它冥冥中便罢了工。 今天周六,照例,祝矜是要回家看爸妈的。 她从客户服务中心出来,穿过明亮耀眼的长安街,这一片儿道路非常宽阔,因为管制严格,也没有车敢乱停乱放,只要不堵车,开起来非常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闷热,氤氲着雨。 转了个弯,在西二环上,祝矜被堵住。 四周堵得密不透风,她像是被塞进了沙丁鱼罐头里,食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的,空中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祝矜猛然间收起手指,恍惚意识到—— 敲东西这个动作,是他惯常爱做的。 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来不及陷入回忆,接起电话,妈妈的声音隔着听筒穿过来,问她走到了哪儿。 她答着。后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妈妈说,小清来了。 邬淮清? 祝矜不知道自己后来又说了什么。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邬淮清会去她家。 她蹙起眉,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包裹着,心中似乎有一条不安的龙,在吞吐愤怒的巨火。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要发消息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就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她把他从黑名单里解放出来,然后在微信上质问他,为什么来她家。 W:【送你三哥来,伯母留我吃饭。】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讲着无足轻重的事情,却让祝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家和她家什么关系? 哪儿轮到能平常吃个饭了? 祝矜早该猜到,他今晚没安好心。 在家里的阳台上,她逗弄那盆含羞草时,他忽然走进来,手指一寸寸抚向她纤细的脖颈。 隔着厚重的窗帘,阳台没有开灯,暗沉沉的,窗帘外咫尺之隔,妈妈、三哥他们正在准备晚餐。 他笃定她不会出声。 祝矜抬头瞪着他。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散漫的笑意。 她无声地冷笑。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现在故作姿态又为了什么? 祝矜在阳台上甩开他的手,走了出去,走到明亮的客厅。 憋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来,水渍在玻璃窗上蜿蜒横亘,洗刷着上边的尘埃。 也是有点奇,她原本病症已经好了,今天晚饭时,又止不住干呕。 张澜皱着眉,问她怎么了,她只摆手说自己在吃中药,没事儿。 吃完晚饭,祝矜开车回家。 她没想到,邬淮清竟也跟着来了。 开门的那一刻,看到是他,她冷笑。 她身上穿着洗完澡胡乱套上的墨绿色吊带,大片肌肤裸.露在外,白得发光,又像是新鲜的牛奶。 她问他来做什么。 他说:“睡觉。”车钥匙被他把玩在手中。 祝矜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说得那么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蓦地笑了,笑得很妩媚。 她清楚他最喜欢她什么样的笑,什么笑最勾人,果不其然,她看到他眸色变暗。 她勾住他的脖颈,献上一个缠绵的吻。 就当是最后一次,如果有终点,她希望是今天、这个雨夜。 而不是让她一想到她和他的吻,就忆起那个难过的夜。 只是,在他想更进一步时,祝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她唇畔含笑,眸中却带着嘲弄,“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剧烈的响声让她以为自己扳回了一局。 其实爱情中哪有什么输赢。 邬淮清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他能回过头来找祝矜一次,不会再来找第二次。 祝矜知道,对于他来说,既然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说了“我不玩了”,那这次又来她家找她,多半是酒喝多了不清醒,或者脑子被驴踢了。 但当他清醒时,他一定不会再来。 接连不断的雨天,天气预报上提醒着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某个大省发生洪灾,牵动全国人民的心。 又过了两天,祝矜和公司请了个假,中午吃完饭开车去山上。 雨天路不好走,她开得很慢,雨刷在车前的玻璃上不停摆动,水柱横流。 盘山公路两旁的树淋着雨,色泽更加浓绿,因为树木多、又因为阴天,山上的天色已经暗沉沉,仿若冬季傍晚五六点钟,让人心不自觉沉下去。 到了陵园,祝矜把车停到指定的地点,从副驾驶拿上野百合花,去找寻骆梓清的墓地。 雨天路有些泥泞,她避着水坑。 骆梓清的墓很好找,四周宽敞整洁,墓前已经摆了很多花。她把那束百合放到她碑前,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照片。 黑白照,很漂亮的一张脸,有种亦舒书中香港女郎的感觉,和邬淮清长得不像,但很像他们的妈妈。 祝矜对骆梓清的记忆实在是少之又少,知道她喜欢野百合,还是在她去世后听别人说的。 但她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里,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今天是骆梓清的忌日,祝矜每年都会来看望一次。 雨水顺着伞檐滑落,砸在地上,忽然,她听到一阵声响,回过头去,只见百米外的高台上,骆梓清的家人正在走来。 祝矜不想见到他们,于是撑着伞走开。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脚步匆忙,裙边溅上雨水和泥点。 邬淮清给骆梧打着伞,走在前边,司机给邬父撑伞走在后边。 祝矜的脚步声被雨声淹没,而雨声却遮不住骆梧的哭泣声。 这样的场景,不是她第一次见。 祝矜回到自己的车上,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邬淮清的面容很严肃,但她清楚看到他抬了下头。 邬淮清站在墓碑前,给母亲撑着伞。 他回头看向那个白裙子消失的方向,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下白色的残影,就像眼前的野百合。 一路上,骆梧都在流泪,她一生最爱的,便是这个小女儿。 他们上午便上了山,在附近的寺院里,她每年都会找人给骆梓清做法事。 邬淮清和邬父都不赞成她的做法,却拗不过。 中午简单吃了斋饭,便来到陵园。 邬淮清看着妹妹的相片,到最后,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刚刚那个穿白裙子的身影,想起那天晚上在祝家,她饭桌上呕吐的反应,不禁皱起眉。 他前天找姜希靓打听她的情况,只得了声姜希靓的冷笑,她说:“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男人都这么虚伪吗?” 邬淮清看着手机中的路况,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不好走。 他把伞递给母亲,然后去后边低声吩咐司机,一会儿路上一定要慢点,随时和他保持联络。 随后,在司机和父亲错愕的目光中,他孤身走入雨雾中,穿过夏日暴雨,取上自己的车离开陵园。 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邬淮清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祝矜。 祝矜开着车行驶在雨中。 暴雨天出门的人不多,不同于来时的小心翼翼,回城时她车不自觉开得很快。 山路弯道多,每过一个弯,都像是一次闯关游戏成功。 祝矜下了山,上了高速后,越发觉得后边有车跟着自己。 雨雾茫茫,她从后视镜里瞅着,看不清晰。 直到紧跟着她的那辆白车超车到了她前边后,她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奥迪—— 是那天她在朝阳公园见到的,邬淮清开的那辆车。 祝矜加快速度,想要甩开这两黑车。 黑车却穷追不舍,牢牢跟着她,她加速,他便加速。 她倏地心中来了气儿,开车时最烦别人跟着。 祝矜不知道邬淮清到底想做什么,越想越委屈,陡然间再次加速,这次速度快得已经超过了高速路旁警示牌上的数字。 她超过前边的车子,脑海中早已经空白又茫然。 祝矜的手机不断响动,屏幕上显示着邬淮清的号码。 她没存,但很好认。 她没接,任它响着。 再次超车时,刹那间,前方突然驶来一辆大货车,天色昏暗,视野茫然,祝矜的耳边只余下大货车轰隆的声音。 眼看着就要与大货车撞上,身后的车子忽然响起刺耳的鸣笛声,她陡然间反应过来,紧急转弯,身子甚至都随车滑到一旁。 千钧一发之际—— 车子终于平安转过弯去,仅车头和大货车微微摩擦。 耳旁是大货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混杂着夏日的暴雨声,高速路上茫茫一片。 “吱”的一声,祝矜紧急停车,胸前剧烈起伏。 那辆黑车紧跟着她停在路边,刺耳的刹车声。 大货车早已走远,邬淮清走到雨中,猛拍着她的车玻璃。 她把整个人埋进方向盘中,不开门,不说话,任他拍打着玻璃。 邬淮清忽然在车玻璃上捶了一拳,然后走开,他站在雨中高速的围栏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烟已经被打湿,蔫蔫答答。 过了片刻,祝矜撑伞下车,她面色惨白。 邬淮清大步走上前,冷笑着开口:“祝浓浓,你还要命吗?有你这样儿开车的吗?” “那你是有毛病,干嘛一直跟着我?”她嗓音里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 她撑着伞,他站在伞外,两人隔着雨帘对视,不遗余力地斥着对方。 邬淮清忽然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祝矜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大哭了起来。 她挣开他的手打他,一拳又一拳,极其用力捶在他胸前,嘴里念着:“邬淮清,邬淮清,你神经病啊,你神经病……” 她声音沙哑,明显是受了惊吓,倏地弯下腰干呕了两下。 “祝浓浓,你到底怎么了?”邬淮清敛去怒色,慌乱又无措地拍着她的背。 祝矜抬起头,冷笑着说:“原来你一直关心这个,那你放心,就是见到你才反胃想吐。” 刹那之间,邬淮清握住拳,他搂起她的腰,低下头强吻她,祝矜呜咽着要挣扎,但他吻得非常用力,根本不给她挣扎喘息的机会。 与其说是亲吻,更像是一场恶犬争斗。 吻中甚至带了血意,他的嘴唇在厮磨间被咬破。 祝矜手中的伞垂在他的肩头,最终落到地上。 雨伞猛力地砸在地上,荡起巨大的涟漪。 两人被雨打湿,浑身湿透,祝矜身上的白裙子紧贴在身上,发丝凝结在一起。 天色昏昏暗暗,远处山峦重叠,城市的灯火遥遥不可及。 有汽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良久,邬淮清从她唇边离开,他痞笑着,问:“想吐吗?怎么不吐了?” 祝矜陡然间抬手,打了他一耳光,“你有毛病吗?” 邬淮清冷冷地看着她。 “是,我有毛病。”他忽然点点头,眼睛猩红地看着她,“祝矜,我最大的病就是喜欢你,像得病了一样喜欢你,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你明白吗?”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像是远处黯淡了的光。 暗恋 雨势越来越凶猛,天色也愈发暗下去,高速公路上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溅了他们一身泥水。 两人却浑然不觉。 祝矜向后退了一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高速路下边有村庄,遥遥几家灯火,在雨雾中忽明忽暗,今夜乌云密布,星和月一起失约。 她看着眼前的邬淮清,额前的黑发不住往下滴水,他今天穿的白衬衫和西裤,黑色西裤沿着修长有力的腿一直向下,露出一截瘦削的脚踝。 那截裸.露在外的脚踝很白,在暗色的夜里,白得分明,被远方而来的车灯照亮,仿若染上细碎的月光。 祝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的脚踝,她听着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仿若在雨雾蒙蒙的森林里点了一把火,火势难挡,把她大脑烧得一片空白。 低头的刹那便看到他的脚踝,一截细瘦又晃眼的白。 她错愕地抬头,在纷飞的火光中,想起那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她想起过往每个早上一群朋友骑车去往京藤中学的时光,想起排球社和篮球社一起训练时—— 她每个发球的瞬间,越过铁丝网看向十点钟方向穿着球服的邬淮清。 少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坦坦荡荡,又潜藏心事,无人诉说。 年少时最是骄傲。他们曾将爱慕藏于心间,在暗处任它燎原生长,光明磊落时,又横眉冷对恶语相向。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按了暂停键。 邬淮清看着她,祝矜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本是用着鱼死网破的语气说着,像是被推到了山顶的人,无可奈何之际吐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祝矜鼻子一酸,刚刚大货车近在咫尺、生命垂于一线带来的恐惧逐渐消散,转而别另一种情绪给代替。 她从未想过,邬淮清喜欢了她这么长时间。 也从未想过,他会对她告白。 她本以为,他们已经画上了句号。 停留在那些声嘶力竭针锋相对的夜晚。 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祝矜怔愣着看他。 邬淮清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坠落的伞,他将伞打在她的头顶,自嘲地笑笑:“我送你上车。” 他已经平静了下来。 经年已久的暗恋说出口,就像是出土的文物,乍然见光,但已失了原本的色彩。 “邬淮清——” 祝矜忽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她的声音从未这般无措,也从未这般急不可待。 她没逻辑地说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陆宇,当初在东极岛上的那几夜,也不是因为想要消情伤,更不是因为喝醉,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你。” “邬淮清,因为是你,所以才想和你在一起。” 邬淮清看着她,她的语气诚恳而真挚,又带了丝难过:“但是我经常想到骆梓清,想到你妈妈,我觉得既然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那还是不要纠缠下去,所以那会儿我宁愿你把那几天当做一场游戏。” 祝矜说着,手滑落下去。 在生活里,祝矜是人人艳羡的公主。 但在爱情中,祝矜只是个胆小鬼。 高中时,她陷于暗恋中,不知道一向冷冰冰的邬淮清是否喜欢自己。 但暗恋有苦又有甜,那会儿毕竟日子单纯,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张澜的严苛课业要求和邬淮清。 即使骄傲如祝矜,她也真的有想过去主动表白。 祝矜没多少好胜心,但对于自己喜欢的,她从来不怕去主动争取。 变故发生在高考完的那个夏天。 一夕之间,骆梓清去世,邬淮清的妈妈更是视她为第一仇人。 那样一个体面的女人,穿着永远最大方得体,打扮永远精致到挑不出一丝瑕疵,那天却在大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不顾形象地斥责着祝矜。 两家关系也一夜之间降至冰点。 在众人面前,她却仍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依旧是漂亮又温柔的祝矜,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独身跑到上海时有多难过和不安。 那会儿连祝矜自己也以为,是她害死了骆梓清,尽管邬淮清什么话都没说,她仍旧害怕,他是否会和他妈妈一样,怨恨自己,觉得自己是凶手。 在陌生的城市里,祝矜没有讳疾忌医,她独自去看心理医生,花了好长好长时间终于走出来。 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害怕雨天,而上海偏偏又是个多雨的城市。 她大学最初的室友认为她不合群,又因着她穿戴不凡,其中一个忌妒心作祟,在学校BBS上匿名造谣她被人包养。 直到某天学校论坛因为网络原因崩溃,所有匿名言论在那两个小时内显示出发帖人的真实学号和姓名。 那天无数人都几近疯掉,尤其是祝矜的室友。大家恍惚发现,散步祝矜谣言的,正是她的那个舍友。 一切显得荒谬。 那两个学期,关于祝矜的各种不好的谣言甚嚣尘上。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搬了出去住。 这一切,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少女时代的祝矜一路顺风顺水,直到遇到邬淮清。 她的青春始于一场暗恋,她以为注定不见天日。 却没想到,时隔几年,那个人站在她面前,站在瓢泼大雨中,对她说,他喜欢她,只喜欢她,像得病一样喜欢她。 祝矜忽然泣不成声,她的哭声被雨声掩盖住。 邬淮清忽然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但雨下得这么大,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眼泪什么是雨水? 他把她额前湿哒哒的头发理顺,分得整整齐齐,露出两弯漂亮的眉毛,他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笑:“祝浓浓,谁告诉的你,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 她看着他,眼圈通红。 祝矜觉得难堪,今年夏天要把毕生的眼泪给流尽了,她挣开他的手,想背过身,却被他制止住—— “我是那么没用的人?”邬淮清温声说着,“嗯,祝浓浓?” 天色越发暗,他们开着各自的车,往市区赶。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朦胧的梦,直到祝矜的肚子传来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本想忍一忍,可觉出身下涌出一阵热流,祝矜暗道不好。 恰好附近有服务区,她把车停到服务区。 邬淮清跟着她停下。 祝矜从车里取出常备的卫生巾,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小跑进服务区的卫生间。 她来不及看裙子后是什么样,不用想,也一片狼狈。 好在雨天,服务区外都没有什么人。 生理期来得不巧,祝矜从卫生间出来站在门口时,忽然肚子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之前很少痛经,只偶尔会腰疼。 这次,可能是刚刚淋了场雨的缘故,肚子格外疼,她头皮发麻,手指不住打颤。 雨还在下,服务区亮着几盏炽白色的光,有人端着泡面从她身前经过,看到她额间大颗的汗珠,也不知是雨珠还是什么,惊讶地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祝矜抬了抬手,正要说话,胳膊忽然被人拽住。 她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邬淮清站在面前,他弯腰把他抱进怀里,关切地问:“祝浓浓?” 祝矜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痛意还在蔓延,她无力地点点头,眼前晕眩。 邬淮清把她轻轻放进车的副驾驶,飞速向市区驶去。 这夜折腾了一晚上。 不仅祝矜因为生理痛疼得差点儿晕过去,输了瓶液,两人还一齐光荣地感冒了。 医生在家里给他们开了药,邬淮清煮了点儿粥,从厨房端过来,喂给刚输完液的祝矜喝。 她的血管很细,刚刚扎针的时候,扎了好几次才进去。 此刻已经输完拔掉针管,她怏怏地张着嘴,喝他喂的粥。 半碗粥还没喝完,她便摇了摇头,没有胃口再喝。 屋外雨势减小,但淅淅沥沥还没有停,Money已经睡了。 “邬淮清,我三哥要是知道你把我搞成这个鬼样子,他一定会打你的。”祝矜躺在床上,偏头看他,肤色惨白,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邬淮清把剩下的半碗粥放到矮桌上,走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亲。 祝矜连忙伸出手,挡在唇边,说:“不要,感冒。” “我也感冒,正好。”他不在意地笑笑,把玩着她的头发。 “你三哥已经知道了。”他忽然说。 “啊?”祝矜瞬间坐直身子,又因为动作太快,咳嗽起来。 邬淮清帮她拍着背,把水杯递给她,笑着说:“你激动什么?” “我三哥……他知道了?” “不知道你生病了,但知道咱俩——”他顿了顿,吊儿郎当地说,“知道咱俩有一腿。” 邬淮清也感冒,声音沙哑,说话时嗓子里像是含着小沙粒,莫名性感。 尤其是他说话时还专注地看着祝矜的眼睛,“有一腿”三个字,被他放在舌尖,细细研磨着。 祝矜受不了他那似乎要把人溺毙的视线,移开眼睛,嗡声说:“是那天晚上吗?” 在酒吧里,她玩大冒险亲他的那个晚上。 也是他俩决裂的那个晚上。 “嗯。”他点点头。 “我三哥他什么反应?” “其实主要是他之前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但他脑子好使,那天一琢磨以前的事儿,全明白了。” 祝矜有些疑惑,眨眨眼睛,问:“那他为什么什么都没跟我说?也没问我?” 邬淮清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起来:“傻,有我在,他找你说什么?” 祝矜抱着床上的靠背,看他:“那他有没有想打你?” 邬淮清坐到床上,揽着她的腰,开着玩笑说:“我猜……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是想打的吧,不过他也知道打不过我,就改为和我说了一堆。” 祝矜笑起来,想也能想出祝羲泽训人时是什么样子的,能讲一堆大道理,只不过被训的对象换成邬淮清,就还有点儿滑稽。 邬淮清忽然把她扑到床上,压在身下,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眼睛对着眼睛,鼻尖碰在一起。 祝矜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在轻轻扑闪,还有他瞳孔的纹路,这么近的距离,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他挠了一下她的腰,那是她的敏感带,祝矜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拍他说:“你干嘛?” 她被人压在身下,喘不上气来,加上生病,声音很娇弱,刺激着邬淮清的耳膜。 他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腰,看她在自己身下娇喘,忽然咬住她的耳垂,问:“说实话,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他轻轻舔噬着她的耳垂,热气洒在她的耳朵上,连带着脖颈,都泛起红意。 祝矜停下笑,认真地看着他。她的眼睛清盈盈如月,睫毛眨了眨。 只听她说道:“喜欢。” 玫瑰 \ 生理期加感冒,哪一项严重起来都痛不欲生。 因而这几日,祝矜又请假了,她躺平在邬淮清家,过了几天“病美人”的日子。 邬淮清竟也跟着她,没去公司,而是把工作都搬到了家里,尽心尽责地“侍奉”着她。 他坐在床边正在看电脑,上边的曲线密密麻麻,祝矜头枕着他的腿,笑嘻嘻地问:“我是无足轻重的小实习生,去不去都没关系,你大老板,不去行吗?” 邬淮清看着她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嗤了声,然后叹着气状若无奈地说:“那怎么办,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祝矜从他腿上坐起来,抱着靠垫,“瞧你那点儿出息,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但你天天抱着我什么都不能做,这就叫春宵苦短?” 他斜睨她一眼,慢悠悠道:“我是看你病着,不想碧血洗银枪,你别勾我。” “……” 祝矜捂住脸,有些不忍直视,说:“邬淮清,你真人如其名,好污啊。” 邬淮清乐了,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害羞什么,什么没做过?” 她瞬间想起昨晚刷微博看到的一个美术博主发的“春宫图之绘画鉴赏”。 好像还真有好多没做过。 不过她不能说出来。 祝矜连忙摇摇头,换了点儿别的在脑海中想,怎么感觉她要被邬淮清给带偏了。 Money许是饿了,跑过来,一直在邬淮清身边叫。 祝矜伸手摸它,它便跑到另一边,躲开她。 说起来,这大家伙长得漂亮,但心眼儿还挺小,忒记仇。 淋雨那夜的第二天,祝矜醒来时,Money正趴在卧室门口。 但当它发现祝矜醒来并看到了自己时,便立刻掉过身子,跑到了另一间屋子里,看也不看她。 祝矜下床找它和它玩,它也不搭理,只是躲开。 一直记着祝矜那天在朝阳公园躲它的仇。 到了今天也还没好。 祝矜偏要和Money玩,听着萨摩耶不满的呜咽,她笑起来,说:“邬淮清,你别说,Money这性子和你真像。” 邬淮清从电脑上移开视线,就看到Money被她“虐待”的场景,他冲Money招了招手,有些得意地说:“我儿子,不像我像谁?” Money直接跳到邬淮清坐着的床沿边,差点儿把他腿上的笔电给掀翻。 祝矜看着一人一狗分外亲昵的模样,颇有些酸地说道:“是像,都挺小心眼,记仇。” 邬淮清转头看她:“吃醋就直说,我也抱你。” 祝矜翻了个白眼:“我是吃醋,那也是吃醋Money和你好不和我好。” “……” “它是不是饿了?”看到Money还在叫,祝矜问。 邬淮清一看时间,说:“可不是,到点儿了。” 这几天,他因为自己在家,所以没让平时照顾Money的阿姨来,只有钟点工定时来打理房间和做饭。 两人一起下了床,出卧室的时候,祝矜回头看了眼乱糟糟的床,说:“要是让我妈知道我这个点儿才从床上下来,我就别想活了。” “阿姨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祝矜使劲儿点头:“真的有。” 张澜在日常行为习惯方面,对她要求极度严苛,当然,张澜不会动手打人,但言语也是可以杀人的。 “否则我不会那么搬出来一个人住。”祝矜又说。 不过不得承认,因着张澜,她养成了很多好习惯,比如她写得一手好字,经常运动,很少熬夜,从不在饭桌上玩手机、看电视剧等等。 “嗯,搬出来好,方便。”邬淮清忽然笑着说。 他的笑容不怀好意,祝矜一下子就明白了了他什么意思,嗔他一眼。 这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儿不带颜色的东西? 给Money准备食物的时候,钟点阿姨来了。因着祝矜生病,最近两人的伙食很清淡,阿姨看到她,客套地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厨房。 邬淮清身体素质好,感冒已经好了。而祝矜还在吃药,大夏天的感冒,她自己都觉得丢人。 吃饭前,邬淮清问起她干呕的事儿,祝矜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没好气地说:“被你气的。” 本不愿多说,但耐不住他一直缠着问,于是她把老中医说的那些话,又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邬淮清。 都是那天晚上,他说话那么绝,祝矜整个人都被气到了。 邬淮清玩着她的头发,他似乎非常喜欢她的头发,质感很好。 看来这些年她花在头发上的钱没白花。 邬淮清低头偷亲了她一下,之所以说是偷亲,因为自从他感冒好了后,祝矜便不让他再亲她,怕他再感染上。 “对不起。”他从她唇边离开,忽然说。 祝矜愣了一下,随后淡笑着偏过头去。 知晓对方心意后,他们都有些避免谈到那天晚上,尤其是那天晚上他们的争吵。 但换到邬淮清的角度,祝矜的确是能理解他的愤怒的,无非是以为自己被当成了备胎,当成了消遣。 不仅被当做一次,还被当做第二次。 换谁谁不生气? 好在,他们现在是在一起的。 “都过去了。”她说。 邬淮清握着她的手,重复道:“都过去了。” 祝矜想起姜希靓和岑川,这么多年,即使关系最好时,他们也隔三差五地吵架。 那会儿她还有些疑惑,两人好长时间都见不着一次面,哪有那么多架可以吵? 姜希靓当时对她说——即使见不到面,你每天都要和他聊天,生活中又时常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就会吵架。 除了陆宇那段不算恋爱的恋爱,祝矜没和其他人谈过恋爱,与男友相处的经验也仅限于道听途说和书上的男男女女。 在这其中,姜希靓算她半个恋爱导师,依着姜希靓的这番道理,她和邬淮清在往后的时光中,可能还会有无数多面红耳赤的时刻。 但她希望,她和他都能够给予对方最充足的信任。 下午的时候,在祝矜的不懈努力下,Money终于理她了,又开始和她玩。 祝矜做不了剧烈运动,不能带它遛弯跑步,于是一人一狗便在别墅前的花园里,“偷”邬淮清的花。 等到邬淮清发完邮件,走出来一看秃了一半的玫瑰园,他才知道这姑娘有多坏了。 祝矜见大事不妙,早已经带着Money溜之大吉,躲到了二楼的放映室里。 “祝浓浓,你出来。”他喊。 祝矜对Money竖了竖食指,“嘘”的一声,不让它出声。 邬淮清打开放映室的门,黑漆漆的一片,他哼了声,像是对着空气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放轻步子,慢慢地走向前,然后忽然——一把从沙发后边抱住祝矜——Money立刻叫了起来。 祝矜也跟着叫了起来:“我坦白,是Money摘的,不是我摘的。” 卖队友倒是卖的干干脆脆,把邬淮清给逗乐了。 他坐到沙发前,笑得前仰后合,说:“祝浓浓,要是把你放到抗战时期,你保准是第一个投敌卖国的。” 祝矜不服,捶了他一拳:“人格尊严不可辱,我这是压根儿没把你当敌人才说的好不好?” 她身上还带着玫瑰的香气,很淡又很好闻。 邬淮清忽然把她压到了沙发上,祝矜的睫毛扑闪着,那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两人的鼻息之间,放映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只有外边走廊里一道淡黄色的光,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在邬淮清低下头,要亲她时,Money忽然极其破坏气氛地叫了一声,两人做贼心虚似的,瞬间从沙发上坐起来,然后,它跳到两人中间,把他们分开。 “……” 祝矜搂着自己的“战友”Money,给邬淮清讲她们的英雄事迹。 她称Money为“采花大盗”,“它可能是想给我送花,就去摘了一朵给了我,可能摘花比较好玩吧,结果它上瘾了,一直摘。” 被问起她为什么不制止的时候,祝矜特无辜地说:“我在忙着给它拍视频,记录下这经典的一幕呀,Money给我送花诶!” “……” 邬淮清冷哼一声,在暗幽幽的光中看着她说:“哪门子轮得到它给你送花?” 祝矜忍不住笑起来:“你还说我吃醋,你都吃Money的醋。” 闹了一下午,祝矜的精神气好了很多。 人活一口气。她一旦感到自己精神气回来了,便认定自己病好了,不再吃药。 无论邬淮清怎么说。 傍晚的时候,她拉了拉因为她不好好吃药而不理她的邬淮清的手,说:“我们去逛街吧。” 迎接她的又是一记冷眼,他说:“我怕你把感冒传染给别人。” “……” “我真的好了,要不然,我戴上口罩。”她说。最近这几天,实在是憋得有些够呛。 “好吧,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说着,祝矜就要去换衣服,却被邬淮清从后边拉住。 她笑起来,心里门儿清,这男人就是傲娇,表面上说不去,实际上根本不会放她一人去。 两个人去了离邬淮清家不远的新光天地。 祝矜主要是想买几个柔软的抱着舒服的床品或者毛绒玩具,他这儿的靠枕,实在是抱着不舒服。 邬淮清看她,说:“抱着我不就行了,要什么靠枕?” “……” “不过想在我家床上多睡下去的想法,值得嘉奖。” “……” 两人以前没有一起逛街的经历,邬淮清似乎格外珍惜,拉先着她进了一楼的一家女装店里。 祝矜挑着衣服,身旁的导购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她大二那年实习的上司,她很惊讶,卢文萱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卢文萱对她笑起来,特坦荡地讲了讲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因为大学学的商科,学校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财经院校,因此祝矜的同学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就非常积极地找实习,纷纷拿着装点满满却除了学校名字外没有其他含金量的简历,投向各大金融机构和大厂。 众所周知,大学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更何况是未出校园象牙塔的实习生,被分配的工作往往都是重复而低级的。 祝矜也跟着投了几份简历,但与大多数人抱着的刷简历态度不同,她是切切实实想体验自己未知的领域,因而,她也并未向那些大厂和投行投简历,而是选择了一家非常有名的时尚杂志。 卢文萱那会儿就是在那家杂志任职,职位不算低,却因着各种阻力晋升困难。 从时尚圈跨到奢侈品销售,也不算跨得太远,毕竟两者天天打交道。 但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奢侈品光鲜,不代表卖奢侈品的人光鲜。 然而卢文萱完全没有在乎别人的眼光,毅然决然地辞了职,从自己喜欢的奢侈品行业入手,从基层的导购做起,一直到今天的店长。 祝矜心中有了数。这家商场作为国内当之无愧的龙头,每年的业绩惊人,以前听姜希靓说过,店庆的时候,这家商场里甚至有一位柜姐的提成拿到了五十多万。 可想而知,卢文萱的薪水,比在杂志社里的死工资要高很多。 她边挑着东西,边和卢文萱聊天。 两人许久未见,聊起来也不生疏,祝矜态度平和,并没有因为如今两人的关系,便觉得高人一等还是如何。 这是卢文萱最欣赏祝矜的一点。 和祝矜有过接触的人,在心中对她的评价,除了这小姑娘漂亮、气质好以外,通常还会觉得她通透。 这种通透体现在她很少计较事儿,在外边不张扬,但关键时候从来不掉链子。 卢文萱深有同感。 当年她正好负责祝矜的面试,她至今仍记得面试那天,她问祝矜:“你学的这个专业和我们不对口,为什么要来这儿?” 小姑娘当时很坦荡地回答:“我以为时尚没有对口不对口之分。”和其他人的答案截然不同。 从小姑娘进屋时,卢文萱便认出,她身上挎的包,是上周时装周上的新款,国内还没有配货,能拿到的只是极少数人。 待她走时,她没忍住问了句:“你这包从哪儿买的?” 小姑娘搪塞了她一句。没想到之后来杂志社,身上便再也没有那种出众的饰品,特朴素,包也换成了大学里常见的蔻驰托特包。 卢文萱当时便觉得这小姑娘蛮有意思的。 后来真正让卢文萱对祝矜产生好感,是在杂志社举办的一次时装晚宴上。 那次晚宴邀请了很多时尚界和影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开场前却发生了点儿意外。 另一个实习生把晚宴的主题花给弄错了,合作的鲜花厂商临时调配来不及,没有新鲜货源。 一群人焦头烂额时,祝矜在旁边面色镇定的打电话,联系各个鲜花厂商,还有自己的朋友,最终竟然把事情搞定了。 卢文萱当时在负责那场晚宴,也算是被祝矜救了一命。 而事后,庆功宴上,小姑娘一句话也不多说,在主编面前也不抢功。 卢文萱当时便很欣赏她。 因着老熟人的缘故,祝矜和邬淮清买了好多衣服,全算到了卢文萱头上。 卢文萱打趣着,你们常来,我早点儿在北京买房。 两人又说着微信常联系。 从精品店里走出来,祝矜看到前边巧克力店里卖冰激凌。 许是因为这几天,邬淮清在她身边伺候得太到位,她想让邬淮清去买时,竟指了指冰激凌,顺口喊道:“小邬子——”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便先笑了。 邬淮清冷眼看她,然后下一秒把她按在怀里亲,旁若无人。 片刻后,他从她唇边离开,坏笑问:“娘娘有何吩咐?” 毛绒 \ 邬淮清的眼窝很深邃,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很冷淡的感觉,但他一旦像这样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扬,就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宠溺。 尤其是此刻—— 他边笑边问着:“娘娘有何吩咐?”明显是接着她刚刚脱口而出的“小邬子”说的。 祝矜脸皮薄,不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 她看着四周分散的人流,虽然没人特地往他们这儿看,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更别提身后百米远的地方说不准老熟人卢文萱还在看着。 她连冰激凌都顾不上吃了,拉着邬淮清就要往前走。 却只见这人停在原地,说:“慌什么?” 说完,他挽着她的手,就自然而然地往巧克力店里走,说:“先挑完再走。” □□做的展柜中陈列着各种形状和颜色的巧克力,包装纸亮得晃眼,光亮被四周的玻璃墙不断折射,最终落入顾客的眼中,刺激着购物欲。 正是夏天,店里买冰激凌的人不少于买巧克力的人。 祝矜看着他们手中的甜筒,没忍住开口:“娘娘我不买巧克力。” 邬淮清早知她的意图,却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问:“哦,那娘娘买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祝矜状若无意地问:“你累吗?” “嗯?” “楼上有Costa,你要不去坐一坐,我自己一个人逛吧。” “……” 邬淮清笑了,“想把我支开?” “我好像好久没逛街了,今天一来,发现还挺有逛街的欲望,估计会好久,你肯定受不了的。” 她语气特诚恳,边说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若提前描绘出了一幅疯狂采购的画面。 “哦,那正巧,我今儿还挺有兴致的。”邬淮清在手中玩着她的指头,说道。 “也不用担心我累不累,毕竟每次在床上先喊累的人,从来不是我。” “……” 祝矜放弃挣扎,指了指海报上的比利时巧克力冰激凌,面无表情地说:“你要吃吗?我请你。” 邬淮清笑起来:“兜这么大个弯子干什么,想吃个冰激凌还不容易,我能不让你吃?” 祝矜的眼睛亮起来,下一秒,就听他说道—— “今儿还真不让你吃。” 祝矜素白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去。 这人真讨厌,逗着她玩很开心吗? 两人从巧克力店中走出去,邬淮清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小姑娘平日没做表情的时候,唇角是自然向上翘着的,像是在笑,很温柔的样子。 现在唇角平平,真的没有表情,那就代表着不高兴。 邬淮清在心中叹了口气,勾住她的手指头,小姑娘悄无声息地把手指从他手中抽出。 他不罢休,继续用手指勾她,她再次抽出来。 两人就像是幼稚园里的小朋友,到最后,邬淮清的手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腰,她咯吱一声破功笑了出来。 憋了好久的笑。 邬淮清也笑起来,温声说:“赶明儿你好了,想吃我再陪你来,现在又生理期还感冒,想吃冰激凌可就过分了。” 更何况,这次还痛经,哪来的胆子,吃冰激凌? 最后这句话他只在心中想了想,没说出来。 祝矜捂住耳朵,表示“我不听我不听”,道理她都懂,可要是人人懂得道理就都遵守,那这个社会医生、警察、管理员好多职业都该取缔了。 她说:“你再说下去,就成了我三哥附体了。” 邬淮清笑问:“祝羲泽知道你这么嫌弃他吗?” 祝矜瞥他一眼:“你可别挑拨我们俩的关系,我三哥除了唠叨了点儿,人好着呢。” 两人说着,又进了一家专柜。 祝矜给姜希靓买了好几件衣服,还买了她分手前一直念叨但没舍得买的一个包。 “我明天去找希靓玩。” “她最近怎样?”邬淮清问。 祝矜从衣服中抬起视线,问他:“你知道啦?” “跟你有关的事儿,我都多少知道那么一点。”他随意地说着,拿起一件裙子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况且我还收到了岑家的请柬。” 提起这茬,祝矜没忍住骂道:“混蛋。” “还有两个月呢,这么早就发请柬,不怕出什么变故?”她不无恶毒地想到。 “不早了。”邬淮清说,“对了,到秋天还有场婚礼。” “谁呀?” “我两个朋友结婚,新娘你之前见过。” “谁呀?”她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并没有谁要结婚。 邬淮清咳嗽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新郎是我小学同学,新娘是我大学同学……” 他本想应付过去,就听到祝矜冷冷补充:“我知道,就是那个那天你一听人家喊你帅哥你就屁颠屁颠上了人家车的——金发大波浪大波美女。” “……” “哪儿能呢?”邬淮清转移话题,把自己刚刚在她身前比划的衣服晃了晃,道:“这件好看,要不要去试一试?” 他的眼光的确不错,祝矜“哦”了声,去试裙子。 不过进试衣间前没忘了给他一记冷眼。 不出所料,她穿这条裙子很漂亮。 墨绿色的长裙,剪裁看起来很简单却设计颇妙,腰部是一条镂空的小金鱼,衬得肤色雪白。 祝矜长相是那种温柔系清冷挂的,穿墨绿色最是妙。 邬淮清忽然笑起来。 她不解地看他。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说:“好看。” 她有很多绿色的衣服,刚刚一刹那,看着她,邬淮清忽然想起过去很多个夏天。 她穿着各式各样的绿色长裙,头发却嫌热总是扎成千篇一律的丸子。从课外班回来,她站在大院礼堂前的树下,满脸茫然和不情愿。 他从窗户里看到她,知道她是为了晚一点儿回家,少练一会儿琴,才在树下先消磨会儿时间。 身后知了永不休止地唱着,她和成荫绿树融为一体,却又是那么独特,比每一棵树都好看。 邬淮清从小到大,家里很少给他过生日,也鲜少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但搬到北京,有一年在祝羲泽他们的撺掇下,他曾和面前这个女孩一起过过一个生日。 他当时许了个愿,没想到—— 如今悄然实现了。 邬淮清笑容浅淡,却又真心实意。 他和祝矜又逛了会儿,收获颇丰,祝矜给自己挑了一堆东西,到后来,也没忘记邬淮清,又拉着他去男装店买他穿的衣服。 邬淮清对一个人逛街没有多大兴致,他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品牌方定期送过来的,有专人打理,只有一些休闲装,是他自己买的。 但逛街这事儿,一个人做起来没意思,两个人一起就有意思了。 他看着祝矜在两件样式相仿只是袖口有略微不同的衣服之间纠结,最后一拍脑门说:“都买吧。” 那样子可爱得要命。 他想说,不用为他省钱。 但那种感觉,又好像是他们在共同过日子,她会为了一些细节精打细算。 莫名温馨。 等从男装店里出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商场里人很多,他们去了一家粥馆喝粥,还排了会儿队。 吃到一半的时候,祝矜忽然想起来,问,这店不是那谁谁开的吗。 他点头说是。 祝矜说:“傻了,早知道就联系老杨,直接去他里边那间专属包间,反正常年空着。” 邬淮清笑着不说话。 他早就想起这是老杨的店。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个不可言说的癖好,就是很喜欢和祝矜一起感受那种特别平淡的日常,排队等待便是其中一项。 就像外边等座儿的许多情侣一样。 喝完粥,他们才去了这次逛街的原本目的地。 祝矜站在一堆毛绒玩具前,挑了好多。 可能是大部分女孩儿的天性,对毛绒玩具天生有好感。 她不仅给邬淮清家里添置了好多,还记着姜希靓这个毛绒玩具控,拿起一只粉色的兔子说:“这个兔子和我长得好像,给希靓,她肯定喜欢。” 身后后导购员笑眯眯的,难掩喜悦,颇有种碰上了财神爷的感觉。 邬淮清皱着眉,看到那堆据说是要放在他家床上的熊猫、虫子、小熊、北极狐等等。 他终于没忍住问:“那我睡哪儿?” 祝矜疑惑地说:“一起睡呀。” “……” “咦?这还有小猫诶,邬淮清,我们买给Money玩好不好?” “我替Money谢谢你哦。”他说。 祝矜才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挑得很开心,最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继续买的心。 她想起什么,笑起来,给邬淮清讲:“你知道希靓有一间屋子都是放毛绒玩具的吗?” “当烟灰盒攒灰吗?” 祝矜笑得前俯后仰,说:“我明儿要告诉她,你说她的宝贝是烟灰盒。” 邬淮清轻哂。 “不过她是在后来餐厅赚了钱后,有点报复性消费,才买那么多的。以前日子过得紧巴巴,好久才买一个奖励自己。” 祝矜想起姜希靓大学还没开餐厅的时候,凭着北大中文系的名头和学姐的推荐,给人写剧本。 结果没署名,一集才八千,她写前十集。 天天白天上课,晚上熬夜挣那八万块钱,最后写完对方还扣扣索索不想给,差点打白工。 最后好不容易要到,全用来给奶奶做手术用。 这些事儿,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岑川根本不了解的。 隔着一通电话,他只潦草知道,姜希靓那阵子在写剧本,还以为是学校的作业。 翌日,祝矜的感冒已经好了个差不多。 她把邬淮清赶到了公司,自己拎着给姜希靓买的衣服和手袋,开车去绿游塔。 她的车那天在服务区淋了一夜雨,第二天才被邬淮清找人开回来。 绿游塔正在策划月度会员活动,员工开会。 祝矜在旁边捧着杯热拿铁,听他们讨论,偶尔还被问起,发表一下意见。 等到会开完,她立马献宝似的,把给希靓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对我这么好?”姜希靓看着那个包。 “可不嘛。” 姜希靓最近过得很紧巴。 绿游塔成立之初,她钱不够,岑川和祝矜投的钱,才让她把餐厅开下去。 等到后来,餐厅的净利润已经逐渐超过最开始的投资,姜希靓要给祝矜分红,祝矜不要,只说,那钱算我借给你的,你以后还我本就行,我可不当什么投资人。 姜希靓知道,如果餐厅亏损了,祝矜肯定又会说,她那钱是投给餐厅的,她是股东,盈亏一起扛。 祝矜就是这么好。 这段时间,姜希靓把岑川最初投的钱,折合成股份,以绿游塔现在的估值来算,折现还给了他。 因此她手头已经没什么现钱。 祝矜喝着咖啡,聊天时避免谈到岑川,又避免谈到邬淮清。 总觉得她现在恋爱了不太地道。 她不知道希靓是什么时候知晓的她和邬淮清的事儿,她压根儿没说过,她也没问过。 但就是知道,一定还比她想的知道得要更早。 两人在安全话题里打转儿,也是姜希靓忽然说道:“你知道前一阵儿找茬的人是谁吗?” “谁呀?” 希靓笑了笑,“他未婚妻找的人。” 祝矜把杯子扔到桌上:“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早该想到了。 可她们谁也没把对方想那么坏。 况且,姜希靓从来没有和岑川那个未婚妻正面交锋过。 “也挺好,我祈祷她蛇蝎心肠,然后岑川下辈子受尽折磨。” 祝矜“噗”地笑了,笑容中又有些心疼。 她叹了口气,没说话。 今晚没在绿游塔吃饭,祝矜回到邬淮清这儿,打算做两个三明治,她刚刚在餐厅拿了一些食材,还看着Jony怎么做,学了会儿。 祝矜打开冰箱,正准备看看有什么食材时,忽然发现冰箱侧门放着一瓶XO酱。 这包装,这瓶子,不就—— 和她上次给周随的那瓶,一模一样吗? 那个老板也给了他一瓶吗? 想到朱之啸常年在那家餐厅吃饭,给他们两瓶酱到也说得过去。 邬淮清回来时,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还以为是钟点阿姨。 结果他一看,竟然是祝矜,小姑娘正在煎面包。 祝矜炫耀似的给他看,不过她实在是没什么做饭的天赋,只有点儿兴趣,做这些简餐还勉强看得下去。 邬淮清倒是非常给面儿地竖起大拇指,说:“在门外就闻到香味儿了。” 这夸奖有点儿虚伪,不过还是把祝矜逗乐了。 她忽然随口问道:“邬淮清,你和Soup家的老板很熟吗?” “他家老板?不认识。” 祝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 她说:“你解释一下,你冰箱里为什么会有一瓶他亲手做的XO酱?” 邬淮清愣了半拍,然后毫不心虚,慢条斯理地问道:“哦,那不原本就是你要送给我的吗?” “这叫物归原主。”他说得一本正经。 祝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后来在公司见到周随,周随总是一副欲言又止颇受委屈的模样。 “……” 水珠 \ 病好了之后,祝矜回到了安和公馆住,留下那堆毛绒玩具陪伴邬淮清。 比起邬淮清的房子,她更喜欢自己的大平层。 安和公馆的房子是由安和酒店的创始人Jseph和知名地产集团联合打造的,最开始,祝羲泽帮祝矜请了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对室内进行微调。 但祝矜回来看到成品后,还是不满意,总觉得酒店的“精致感”在其中体现得过于明显,她更想要的是家的感觉。 于是,祝矜又亲自改了很多,包括好几面墙的壁纸,都重新换掉。 她增添了很多个人的色彩。 当时祝羲泽一边嫌她折腾,一边找人帮她监工,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如此“吹毛求疵”。 不过最后交付后的成品,着实是令人耳目一新。 对于祝矜回到自己家,邬淮清倒是没说什么,只在视频中“呦”了一声,然后笑道:“挺好,又可以开始偷情生活了。” 但接下来一段日子,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忙。 八月出台了许多新政策,有些从前一直备受青睐的行业,直接迎来至暗时刻。 邬淮清每天忙着和各种人吃饭。 有时候晚上十一点钟,祝矜给他按视频,他都还在办公室,桌前几台电脑一起摆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折线图。 不仅是邬淮清,祝矜明显感觉身边好多朋友最近都忙了起来,发小群里的聊天都比往日少了很多。 就连唐愈最近都进了他爸爸的公司实习,姜希靓更是忙于研究新菜品和七夕的活动。 她对着镜头打哈欠,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邬淮清抬头看了看对面仍旧亮着灯的写字楼和不远处的渣打大楼,北京的夜景远没有电视剧中的那么漂亮,但无数人仍在夜间忙碌奔波。 “还没做完,得再等会儿,你先睡。” 已经十一点,到了她平常的睡眠时间了。 “哦,那我先睡,你早点儿哦,不能通宵。” “嗯,不通宵。”他笑着应。 祝矜忽然好奇起来,问他:“你以前上学的时候通宵过吗?” 没成想他竟然点了点头,说:“大学考试前会通宵。” 祝矜有些难以置信,在她的印象中,邬淮清这等学霸根本和“通宵学习”这四个字联系不起来。 他解释:“大学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好多专业课没有上,只能考试前一天看书。” “那你绩点多少呀?” “没出过前三吧。” “邬淮清——!” “嗯。”他笑起来,“怎么了?” “好吧,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我就是在自取其辱,你竟然告诉我你好多课没上,期末还考前三!” 邬淮清:“专业课大多都是空洞的理论知识,考试题也都在书本上,提前看过大家都没问题。” 国内大学的教育重理论不重实践,邬淮清当时考试前一晚看《管理学》课本时,一边看书一边回想自己在现实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越发想笑。 编课本的是他们学院的老师,半生都在校园里,并没有实际管理经验,列出管理的几大特点,连举的例子都是泛泛而谈。 祝矜听到他说的话,真想隔空对邬淮清翻个白眼,看了就行吗?问题是看了也记不住呀! 以为大家都像他一样,过目不忘吗? “好了,你工作吧,我要多睡觉,补充智商。”她说。 邬淮清:“你高考理综不是还考了268吗,挺高的,不用担心智商。” 祝矜记得他高考时理综是296,在京藤是个传奇。 以至于后来上课时,物化生三科的老师,时常骂他们时提起他:“你们学长邬淮清,人家理综二百九十六,这说明选择题一个都没错,看看你们,选择题就把分丢光了……” 现在,他一个理综296的人来夸一个比他低了将近三十分的人考得高,着实有点让人无法信服。 更何况,天知道祝矜高三晚上刷了多少题。 她那会儿特羡慕姜希靓,拿到一道题,永远要比她反应得更快。 她猜测在姜希靓、邬淮清这种人的世界里,物理数学大概是世界上最简单的科目。 祝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邬淮清,你竟然知道我理综考了多少?现在还记得!” 视频中的邬淮清顿了顿,然后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那我语文考多少?” “130.” “数学呢?”刚问完,她又记起自己当时数学没考好,连说,“这个不问,英语呢?” 他又报出一个数字,和祝矜当时的成绩一模一样。 “行呀,邬淮清。”她半眯着眼睛,调侃道,“看来你对我爱得深沉呀。” 她都不记得邬淮清其他几科具体考多少了。很高就是了。 邬淮清倒是神色淡淡的,不接她的茬儿,只无奈地笑着说:“行了,早点儿睡吧。” “嗯。”祝矜想到他还要工作好久,不忍再打扰他,说,“我睡了,拜拜。” “再见,好好睡觉。” 邬淮清不喜欢和她说“拜拜”,他更喜欢“再见”这个词。 要挂断的前一刻,祝矜听他又轻声说:“浓浓宝贝儿。” 手机屏幕停留在他眼眸含笑的那一刻,然后视频框消失。 祝矜躺在床上,忍不住“啊”的一声,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 她没想到邬淮清竟然会说出这样肉麻的话。 他一定以为她已经关了视频。 他的声音入耳仿佛有魔力,祝矜的耳边一直回响着“浓浓宝贝儿”四个字,连脸颊都燥热了起来。 夜幕静悄悄地笼罩着一栋又一栋写字楼,北京城里看不到几颗星,反而是摩天大楼上闪烁的灯带,装点着夜空。 邬淮清在看季铮祥名下几家公司的资料,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对方说是他的外卖,让下来取一下。 这个点儿,公司楼下的前台已经走了,外卖送不上来。 邬淮清纳闷,不知道哪儿来的外卖。 他起身,坐电梯下了楼,美团跑腿的小哥把袋子递给他,然后骑着电动车飞驰而去。 邬淮清接过袋子,深蓝色的袋子上画着很多老上海的风物,是家上海小吃。 他一眼看到小票上的备注—— “浓宝爱你哦╭(╯ε╰)╮” 夸张的表情图案,活灵活现,他仿佛看到了祝矜做这个表情时的模样。 邬淮清一下子笑了,心中仿若有蜜糖在流动。 小笼包和三鲜馄饨还冒着热气,味道不是多正宗,但邬淮清竟难得觉得好吃,拍了张食物的照片给她发过去,又说:“好吃,浓宝儿。” 祝矜一直没睡,想到他要工作到好晚,便给他偷偷点了顿夜宵。 这个点儿还营业的好吃的铺子不多,挑来挑去看评价这家勉强可以,但已经没有外卖了,她只好叫了跑腿,还羞耻地加了一个备注。 原本想着,点完就睡,谁知她竟忍不住看骑手的路线,什么时候才到。 这是她之前给自己点外卖,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祝矜躺在床上,索性放弃睡觉。 她不得不反思,恋爱果然会让人有头昏脑涨的感觉,比喝酒喝到微醺的时刻,还要美妙。 许是因为她和邬淮清刚在一起,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平淡下去? 祝矜觉得他俩谈恋爱之后,要比之前纯洁很多,经常进行一些幼稚的对话,也会为了好多小瞬间而心潮起伏。 “叮”的一声,微信响了,他发来了语音——“好吃,浓宝儿。” 祝矜用被子捂住脸,过了会儿,钻出头来,在对话框里打字,又删掉,又打字,又删掉。 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回,装作睡着了。 邬淮清看着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过了好久,提示消失,也没东西发过来,他嗤地笑了。 给她回:“早点儿睡吧,我的浓宝儿。” 祝矜是发小群里有人问起“宁轩儿最近为什么都不发朋友圈”时,才意识到,宁小轩最近好像真的很低调。 可以称得上一声悄无声息。 除了上次大家给她和路宝接风时,他也来了,其他时候再没有露过面。 这作风换成换成邬淮清和祝羲泽或者其他人,并没什么不正常的。 可宁小轩,是他们里边最闹腾,隔两天就想攒个局把大家叫到一块儿玩,朋友圈也从来不间断。 祝矜在微信上问他:【你去保密局工作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了个问号。 又说:【没,休年假,在外边玩。】 祝矜隐约记得他好久之前就开始休年假了,而他每年的年假基本上不攒,哪儿还有这么长的假期? 更何况,以他的性子,一声不吭出去玩,出去玩还一声不吭,着实是奇怪。 祝你矜日快乐:【哥,你不会儿犯事儿了吧?】 宁小轩:【?】 【能盼你哥点儿好吗?】 晚上,邬淮清难得今天没有应酬,祝矜从公司提早出来,和他一起吃晚饭。 他们挑了一家西餐厅。 鹅肝冻上来的时候,祝矜随口说:“宁小轩不是最爱吃鹅肝了吗?” “难为你还记得他。” “对了,他去哪儿了?最近都见不到人。”她问。 邬淮清最近胃口不好,盘里的东西基本没怎么动,哼了声,说:“过两天就又回来了。” “你知道他去哪儿玩了?”祝矜有些惊讶,因为今天发小群里,大家竟都不知道宁小轩去了哪里。 当时邬淮清没吱声。 他吃了一口鹅肝,随后一字一句说道:“他在温柔乡里,” 邬淮清不是没有提醒过宁小轩。 他和骆洛,不可能在一起。 先不论骆洛到底是否喜欢他,宁小轩家里的人,都不可能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 浦江水暗波微浮,游船装点得奢华明亮,浮动在江面上。 骆洛把一盘鹅肝推到宁小轩的面前:“你的最爱。” “你不吃?” “不喜欢。”骆洛摇摇头。 他们坐在酒店顶层的露台上,陆家嘴好像有挥洒不尽的霓虹,流光招摇,无数光亮联结成璀璨耀眼的海洋。 宁小轩喝了口酒,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明珠,笑道:“上海的夜景比北京好看太多。” “还行吧。”骆洛说。对于她而言,北京是异乡,上海亦是异乡,从小到大待的加州同样是异乡。 当年她和同学一起去纽约,从帝国大厦顶层往下俯看夜景时,同学在一旁欢呼,她只感到茫然的孤独在心底无限蔓延。 “香港的更好看一些。”她随口说道。 “是吗?”宁小轩没多大印象,“那等以后我们一起再去看。” 骆洛笑笑,端起香槟不说话。 “你开学前还想去哪儿玩,我陪你。”宁小轩问。 她摇摇头,“后天就要走了,这两天就收拾一下东西吧。” “到时候我去巴黎看你。”宁小轩说。 “还是算了,你最近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回去肯定得忙好长时间,宁小轩——” 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宁小轩忽然打断她的话,问:“你上次说巴黎哪里好玩?” 骆洛怔住,随后牵起唇,笑笑:“我们学校就很好玩,到时候带你去呀。” 宁小轩又帮她给杯里添了些香槟,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一言为定。” 他的目光明亮,和身后的东方明珠比起来,毫不逊色。 骆洛有一瞬间的愣神。 回去的路上,他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没有聊天。 宁小轩看着路边的树,夜色下树影丛丛,他想起那晚,邬淮清来找他们。 第二天走的时候,他开玩笑一般问邬淮清:“你会帮我吧?” 他怎么答的? “宁轩儿,你们不合适。”他摇了摇头。 司机已经在外边等着,说完,他便走了。 宁小轩知道,这几天,骆桐不再派人找骆洛,他们能够在这座城市里自由地出来玩,而不是像逃兵一样,只能躲在别墅里,其中少不了邬淮清的帮助。 但邬淮清同样认为,他们不合适。 回到别墅,骆洛忽然说:“对了,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他跟着她来到房间。 骆洛从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里取出一件毛衣,递给他,说:“我做的。” 他愣住,呆呆地接过那件毛衣。 “不是说北京秋冬可冷了嘛,到时候你可以穿。”她在灯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着。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又补充:“别感动,这是我们的课程作业,我就当拿你练手了。” 宁小轩没在意她的话,他把毛衣在身前比划了一下,笑道:“谢谢,到时候我一定穿。” 男人皮肤白净,讲这句话时带着一股孩子气,像是在许下什么诺言。 祝矜吃了一枚鹅肝,琢磨着邬淮清话中“温柔乡”的含义。 她刚刚再问下去,这人就不回答了,拐着弯转移话题问:“你对他那么关心,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实在是过分。 八月十三号是唐愈的生日,正是七夕节的前一天。 他早早就告诉了祝矜和姜希靓,让她们去上海参加他的生日趴。 以前答应得没什么负担,可现在她有了男朋友,一想到第二天就是七夕,祝矜便莫名心虚起来。 得知她要去上海,邬淮清果然脸色不大好,闷声说:“他还挺事儿。” “生日嘛,又不是他想选择生在哪天的。”祝矜拉着他的胳膊,说,“我十三号飞过去给他过生日,十四号坐早班机回来陪你好不好?” 邬淮清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这么折腾做什么?十四号那天我去找你。” 想都不用想,他们生日趴肯定要玩到很晚。 “啊?你有时间吗?” “嗯。”邬淮清点点头。 前两天,祝矜把在周随那儿的工作给辞掉了。 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公司最新的一个大项目,是她拿下的,还有人说她背后有大佬,和大佬关系不清不楚,和老板也有一腿,总之各种流言飞起。 她在公司的本意已经完全变味儿了,正好下个月研究生报名,祝矜琢磨着开始着手准备考研的事情,于是便辞了这个实习。 绿游塔七夕的餐饮也是重头戏,因此姜希靓只能十三号去,十四号早上回来,匆匆忙忙。 祝矜陪着她,订了十三号一起的票。 那天到首都机场的时候,还有一些空余时间,于是两人便去了星巴克待着。 姜希靓这段时间在练空中瑜伽,本来失恋瘦了不少,而最近气色复原,又练瑜伽,整个人气质变了很多,甚至以前还要漂亮。 她们无聊地对着镜头自拍合照,两人极其做作,祝矜还把墨镜拿了出来戴上。 这还是她上次让邬淮清买的那副。 “祝浓浓,你好臭美。”姜希靓笑着吐槽。 “酷嘛,况且我昨晚睡晚了,眼睛都有些肿,快拍快拍,我今天要发微博,艾特姜老板。” “睡晚了?干什么睡晚了?”姜希靓抓重点的能力非常强。 祝矜嘿嘿一笑,想到昨晚的场景,不禁有些脸红,她正要说话,忽然看到视野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缓缓走过来,也看到了她。 祝矜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散去一大半,她不确定骆梧是不是来找自己,但不自觉把墨镜摘下来,站了起来,在骆梧走到这儿时,喊道:“骆阿姨。” “嗯。”骆梧微微点点头,她穿了一件旗袍,手中拎了一个小的木质行李箱,在人群中气质非常出众。她问:“你要出门?” “嗯。”祝矜的笑容很僵,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和骆梧说话,语气无法控制地紧张起来,“去上海看朋友。” 骆梧对她笑了笑,然后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墨镜,说:“你戴这个墨镜很好看。” 说完,她又说了两句,摆了摆手,就走了,去了角落空着的桌椅坐下。 “什么意思呀?”姜希靓问,“你再戴上我看看。” 祝矜把墨镜递给她。 拿出手机给邬淮清发消息:【我在机场见到骆姨了。】 邬淮清回复得很快:【我妈妈?】 祝你矜日快乐:【嗯。】 W:【哦,她好像去南边开会了。】 见他没问,祝矜也不好说什么,但心中直打鼓。 而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随后发来一条语音:“别多想,有我在。” “还有,你把给唐愈的生日礼物落家里了。” 后边这句话明显成功转移了祝矜的注意力,她这次来只拿了一个包,一翻,果然没有要送给唐愈的盒子。 “没事儿,你就说晚上给他,他今天晚上肯定喝多记不起这事儿,赶明儿我去给你带上。” 祝矜笑起来,回复:【好的。】 她从手机中抬起眼,姜希靓“啧啧啧”三声。 “怎么了?”祝矜眨眨眼睛,无辜地问。 姜希靓扇了扇鼻子,阴阳怪气地说:“空中弥散着恋爱的酸臭味儿。” 祝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别嘛,等回了北京,我让邬淮清请你吃饭。” “你才想起来?”姜希靓愤愤说道,“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祝矜委屈道:“没瞒你,姜老板这么聪明也瞒不住呀。这不是前一阵儿你那啥,我说不出口嘛。” “行了行了。”姜希靓摆摆手,一副“我佛慈悲”的模样,“放心,我一定狠狠宰邬淮清一顿。” 祝矜轻拍桌子:“没问题!” 姜希靓瞥她:“不心疼?” “心疼什么,我最喜欢你了好不好?” 姜希靓当场翻了个白眼,才不信。 飞机在虹桥落地时,是中午十二点十分。 邬淮清像是掐着点儿似的,十五的时候给她发来视频,“到了吗?” 祝矜没来得及拿耳机,这话落入姜希靓的耳朵里,只见她一脸无语,用口型对她说:“看得这么紧?” “嗯,刚下来。”祝矜对她眨了眨眼,笑着对邬淮清说。 今天上海下雨,阴沉沉的小雨,熟悉的气氛扑面而来。 祝矜忍不住说:“等明天你来,我带你逛逛我上大学待的城市。” 说完,她便想起来,笑道:“都忘了你本来就是上海人,还用我带你逛什么。” “这不是没和你逛过吗?”邬淮清隔着屏幕说,轻佻又散漫地说道。 他正在洗手,手机立在水池一边,前置摄像头正对着他的手,照得清清楚楚,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指节白皙分明。 那双手同他声音一样勾人,让祝矜瞬间脸红起来,回忆起这双手昨晚在她身下究竟有多放肆。 水珠在他手背上滚了滚,然后沾到佛珠上。 邬淮清擦了擦手,拿起手机,看着屏幕忽然笑道:“不是下雨吗?浓宝儿,你怎么脸红了?” 眩晕 \ “不是下雨吗?浓宝儿,你怎么脸红了?”他问。 片刻后。 “有吗?”祝矜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淡定地说道,“可能我手机微信视频自带美颜效果吧,给我加了个腮红?” “……” 唐愈今年的生日趴和去年一样,把他哥的游艇借了过来,在黄浦江上开游艇趴。 祝矜在电话中说他俗,唐愈怼她:“我说着去云南,咱们好好玩几天,结果你们一个个都是大忙人,还有人赶着过什么七夕。在上海过了多少年生日了,这能不俗吗?” “过七夕”明显是指祝矜。 自从唐愈得知姜希靓也知道了她和邬淮清的奸情,他再也不用瞒着后,他便隔三差五提起这事儿,还在三人小群里,追着姜希靓问邬淮清到底是怎么一号人物,为什么能把祝浓浓给收了。 姜希靓的回复则特别敷衍,只说,一物降一物。 唐愈给她和姜希靓订好了酒店,下飞机后,她俩直接打车去酒店,收拾了一通先去吃中午饭。 吃到一半,谁知寿星公优哉游哉地来到酒店餐厅找她们。他穿了件黑T恤和白色的短裤,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刚起,手中还拿了个Switch。 “你刚起?”祝矜问。 “嗯。”唐愈打了个哈欠,然后坐到她们对面,指了指楼上,“我也在这儿住着。” “被逐出家门了?”姜希靓问。 “姐,今天我过生日,说些好听的。” “哎哎哎,我可比你小哈。”姜希靓急说,过了二十后,年龄问题绝对不容有误。 “是是是,老妹儿。”唐愈笑起来。 他开了局单局时间短的小游戏,边玩边解释:“我住的那房子最近花房漏水,早上还没醒修理工就来了,吵得睡不好,就搬来这儿住了。” 关键是,酒店里住着,方便。 “那是你起得太晚。”姜希靓说,“听说你上班去了,怎么样?” 提起这事儿,唐愈又打了个哈欠,冲她摆了摆手,“过个生日,你今儿怎么尽提这些让我不开心的?姜、老、妹、儿!” 姜希靓抱了个拳:“对不住,没想到你现在身上处处是雷,我闭麦。” “……” 祝矜瞅了眼他的黑眼圈,没忍住接着吐槽:“你今儿不是要过生日吗,怎么这么萎靡?” “一会儿就精神了。” 唐愈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果不其然,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转战到停靠在岸边的游艇上,朋友们都来了后,唐愈整个人便像是打了鸡血似的,闹腾了起来。 摇滚乐声和汩汩流动的江水融为一体,东方明珠的灯光秀尽数铺展在江面上,霓虹炫目,就像是桌案上盛着酒液流光溢彩的杯盏。 雨还在下着,雾蒙蒙的江面,祝矜坐在沙发上,望着外边,有点觉得这雨不像是夏天的雨。 可是沾在皮肤表层潮湿闷热到极点的空气,准确无疑地提醒着她,这就是夏天。 唐愈他哥的这艘游艇,和传统的布局不太一样,前方有一个超大的遮蔽型的主甲板区域,是玩乐的最佳地点,空间比一般的游艇更加开放,自然也更豪华。 一群人围着唐愈,就差在甲板上蹦迪。 唐愈的这堆朋友,祝矜大多都见过,以前常一起玩。 她扫了扫四周,发现这次生日趴来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漂亮妹子。 姜希靓就坐在她旁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开口说:“今年叫了不少网红。” 她刚刚在微博上搜了搜同城的实时微博,看到热门里有好几个妹子发游艇内的照片和自拍,照片中游艇的内饰和这艘一模一样,明显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点进妹子的主页一看,都是好几十万粉的博主。 不过上海、杭州这俩地儿MCN机构发展迅速,走在路上,说不准隔两个人就是一小网红。 “原来如此。”祝矜说着,抬头看到三层大蛋糕前和妹子并肩站着的唐愈。 自从从澳洲回来,和初恋女友彻底断干净后,唐愈整个人都呈现一种来者不拒的状态。 此刻,他和身边一个装扮得特像芭比娃娃的姑娘,不知聊起了什么,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女孩儿顺势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副要笑倒到他身上的模样。 “你们俩躲那儿干什么,过来玩游戏!”忽然,有个高个子的男人朝她俩招手。 姜希靓冲他举起酒杯,笑着说:“等一下。” 王灏:“快点儿,一会儿还打麻将呢。” 王灏是唐愈的发小,以前见过姜希靓,还动过追她的念头,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后来被唐愈骂了一顿,说人家姑娘有男朋友,正经人,这才作罢。 今夜,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姜希靓已经分手的消息,从见面开始,便分外殷勤。 “你们俩饿吗,有好多吃的。” “不要,我减肥。” “你开餐厅的减什么肥呀,况且你都这么瘦了,我给你拿块蛋糕。”说着,王灏就去旁边桌上取蛋糕。 祝矜的手机忽然响了,是通视频电话。 “谁呀,又是你们家邬淮清?”姜希靓问,“他怎么查岗这么勤快?” 见她转过头来,祝矜连忙不动声色地把屏幕上的头像挡了一下,而后站起身,说:“我去那边接。” “行,正好我不想再吃狗粮了。” 王灏端着蛋糕过来,他用叉子叉了一块,要喂给姜希靓。 姜希靓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有吃他喂的,而是接过盘子,说:“我自己来吧。” 她往旁边坐了点儿,抬头看到那边祝矜正站在护栏处。 “你打来做什么?”祝矜问。 “你们在上海给唐愈过生日是不?” “和你有关系吗?” “祝矜。” 那边喊了一个名字,随后竟沉默起来,没再说话。 他像是在思考着组织语言,过儿会儿,才沉声说:“我想看看她。” 祝矜抬头,正看到王灏端着盘子,要喂姜希靓吃蛋糕的那一幕。 有一瞬间,她很想把手机举起来,让视频对面的岑川看看这一幕,看一看,她们家希靓身边从来都不缺追求者的。 但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她现在玩得很开心,你不必挂念。” 岑川的声音几近恳求:“她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你就让我看她一眼,我真的,很想她。”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慢、很轻。 祝矜想起曾经的岑川,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印象中他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人,身上有点儿从小被家里骄纵着长大的底色在,姜希靓也不是什么温柔性子,两人时常吵得面红耳赤。 但不久又能恩爱如初。 而现在,他却这样低声恳求,还不是对姜希靓本人,仅仅是对她的朋友。 祝矜犹豫了下,终是切换了摄像头,举起手机——镜头正对着的姜希靓正在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面上神色淡淡的,但脸上被酒精浸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穿着一件一字肩的黑色长裙,卷发随意地散在半个肩头上,漂亮得让人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在和她搭话的男人。 “谢谢。”半晌,岑川说。 祝矜转过身,也没再把镜头切换回来,只是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雨丝斜斜地洒在她的身上,冲散走热意,视频中的岑川似乎在外边,他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不知道在做什么。 “没什么事儿我就挂了。”她说。 “嗯。” 待祝矜再回到沙发上,姜希靓已经吃完了四分之一的蛋糕,再也吃不下了,只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香槟。 有人给他们照相,游艇上很出片,像是用胶片机拍摄似的。 他们又开始玩游戏。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狂欢着,在唐愈二十四岁生日的晚间,在这个夏日飘雨的夜,在浦江水暗波鼓动、霓虹温柔照耀的江面上。 后来,过了零点,他们去出海。 游艇在江面上驶着,波涛起伏,他们探出头来,不断欢呼、呐喊,有人在唱苏打绿的《小情歌》,还有人在弹钢琴,温柔的调子消散了远离灯火后夜色中的凛意。 年轻人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祝矜不知不觉中喝了很多酒,她今晚打麻将赢了不少钱,此刻醉醺醺的,脸颊扑红,在一众热闹繁华里,心底竟无可征兆地开始思念起邬淮清。 明明,只是一个白天没见面,早上还见了的。 她却像是三秋未见,思念变成灵魂深处最旖旎的一道光,只想照向邬淮清。 已经深夜,祝矜不知道他是否睡了,不想打视频电话打扰他,又不想让他直截了当地窥探到自己的思念。 于是,她给他发了条语音,说道:“我今晚赢了好多钱哦,明天来请你吃大餐。” 语气中尽是炫耀,像个撒娇讨糖吃的小孩,尾音的“哦”特别甜。 那边没有回复,应该是睡了。 从几个小时前,邬淮清问她玩得怎样,确定她没喝多,并再三嘱咐她注意安全后,他便没了声响。 明天他要赶过来,今晚一定很忙、很累。 快回到岸边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一群人也终于有了乏意,开始三三两两地打起哈欠来。 角落里堆着成山成海的礼物盒。 要靠岸的最后一刻,忽然有人抓起一把奶油涂到唐愈的下巴上,然后大喊着:“唐愈白胡子老爷爷!” 然后下一秒——大家像是受到鼓舞似的,争相把蛋糕上的奶油往唐愈身上涂抹,并祝贺他二十四岁快乐。 唐愈始料不及,被他们围堵着,连呼被欺负,后知后觉才开始反攻。 到最后,变成一群人互相攻击,大家身上都乱七八糟凌乱地涂着各色奶油,无一幸免。 祝矜今天穿了条白裙子,来时和姜希靓被他们笑称是黑白双煞,但此刻白裙子上早已经变成了各种奶油的涂鸦,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 靠了岸,下游艇时,她还在嫌弃自己身上的奶油,结果一抬头—— 就看到江边伶仃站着一个人,他没有撑伞,被一层雨雾笼罩,身上穿着银色的西装,像是刚从会议室里赶来似的。 他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朗到无可挑剔,双眸明亮如星,身后还亮着的大楼,在那一瞬间都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看到她时,他唇角弯起,然后缓缓在半空中张开双臂。 祝矜原本愣住了,看到他的双臂忽然反应过来,她笑着飞奔而去,扑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邬淮清一把搂住她,随即把她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儿。 身后跟着祝矜下来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吹起了口哨起哄。 唐愈吹得最欢,姜希靓也笑着看他们。 而两位正主儿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祝矜身上的奶油蹭到了他的西服上,空气中都飘着奶油甜蜜的香气,人像是站在蛋糕坊的门口。 邬淮清埋在她温热的颈窝处,吻了吻,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声说道:“每一艘游艇靠岸,我都在想,是不是你。” “浓宝儿,我好想你。” 他竟然和她想得一模一样。 还提前了一晚上的航班过来。 他们身上沾着潮湿的水汽,细密的雨珠汇在一起,变成一大颗,从她额前滑落。 祝矜忽然想起刚刚有人哼唱的歌,歌词竟那么应景——“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她被他抱到了半空中,江景、霓虹在眼底都眩晕起来,变成流动又闪烁的光束,催人醉,却都远没有邬淮清的情话—— 更让人沉醉。 冰山 \ 夜色沉沉,一条江把这座城市分成东西两半。 人群四散而去,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岁。 唐愈看向姜希靓,笑起来:“就剩咱俩孤家寡人了。” 唐愈原本给她和祝矜订的是一起的套房,这下邬淮清来了,想也不用想,祝矜肯定要被野男人拐跑。 姜希靓看着他从上到下一身的奶油,嫌弃地往旁边移了下,又想到自己也浑身奶油,比他好不了多少,好像没什么资格嫌弃人。 “孤家寡人咋啦,要不咱俩凑个伴?” 她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信口开个玩笑,谁知唐愈却看着她,点点头模样认真地说道:“我看行,要不试一试?” 姜希靓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怎么,愣了下,然后猛地笑起来,往旁边推了他一下:“唐愈你喝醉了吧,快回去睡觉。” 说着,她就要往酒店走,唐愈在她身后喊道:“我说真的。” “别,快回去醒酒去。”她回过头来。 他们的确喝得有点儿多,尤其是唐愈这个寿星公,一直被灌酒。 姜希靓自然也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还是要避免他说出什么,第二天后悔。 成年人开得起玩笑,但不代表好朋友之间适合这样的玩笑。 她进了酒店,上楼回到套房,先把脏掉的裙子脱下。 最近忙着七夕的活动,姜希靓已经连着好几天晚上都是凌晨两三点睡的。 此刻又是三点钟,她似乎过了困劲儿,灵魂被酒精浸泡着,但大脑无比清醒。 就像她刚和岑川分手那阵儿,每天晚上都要从餐厅拿一瓶酒回家,然后在半夜喝得晕晕乎乎,像是能够忘却一切烦恼。 第二天早上又完好如初地出现在绿游塔。 姜希靓打开手机,边看手机边往浴室走,准备泡个澡。 忽然,屏幕上跳出一条转账信息,是个陌生的户,一笔不小的数字。 她看到这个数字,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前几天转给岑川的那笔钱,不过他又添了一些凑了个整,转了过来。 她冷笑一声,姜希靓不想和他玩这种把戏,连回复都没回复,就把手机扔到一旁的毯子上,衣服掀去,裙子散地,她踩着掉落的胸贴,走进浴缸里。 水很热,飘散着精油的香气,让她全身毛孔都不自觉舒张开来。 姜希靓在浴缸里睡着了。 等到天光大亮,唐愈来敲她房间门时,她才陡然醒过来。 浴缸里的水早就凉了,凉飕飕的,她打了个喷嚏,湿哒哒地走出浴缸。 外边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姜希靓裹上浴巾,不耐烦地打开门,然后—— 两人都愣住了。 “你竟然真没走呢?” “你干嘛?” 唐愈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亮起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两点五十。 两点五十! 三秒钟之后——没有爆发出唐愈想象中的尖叫声。 他反而看到姜希靓合上了眼皮,一言不发,像是大限将至前对宿命无可奈何的样子。 然后她深呼吸,长长地吐了口气。 “怎么说,还回去吗?”他问,又拿出手机给她查航班,“你要是动作麻利点儿,说不准能赶上四点半这趟航班,到去六点半,机场到你餐厅不堵车就得一个多小时,那会儿晚高峰,今儿又是七夕,得,等你到了……” 他巴拉巴拉地分析着,姜希靓忽然“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把他关在了门外。 “诶——” 唐愈要说什么,又看到堵在他面前黑压压的门,只好憋着口气无奈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怎么睡了一晚,气性这么大? 谁知在走廊里,他碰到了正从房间里出来的祝矜和邬淮清,这俩人也还没走。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祝矜还踮起脚凑到了邬淮清的耳边,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特别亮。 而她身后高大的男人,正一手关门一手搂着她的腰,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先看到了唐愈。 几个人都住在这个酒店里,还是同一层,撞上的几率着实大。 唐愈看到自己被发现,犹疑了几秒钟,然后才上前两步,主动和他俩打招呼。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眼前这恩爱甜蜜的一对儿,不太想去吃狗粮。 祝矜也看到了他,从邬淮清身上离开,笑着问他:“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哦,去叫希靓。” 祝矜诧异地问:“她不是上午的飞机吗?” 唐愈翻了个白眼:“睡过去了吧。” 几个人昨天都睡得晚,现在才醒来,因此谁也没顾上提醒姜希靓。 “那她今儿还走吗?” “谁知道呢?”唐愈对于自己刚刚碰一鼻子灰被关在门外的事儿耿耿于怀,音调不满。 祝矜想了想,提议:“她要是不走的话,要不咱四个一会儿一起吃顿中饭吧。” 说这话时,祝矜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捏了一下,她回过头看邬淮清,只见他眉头微蹙,她冲他眨了眨眼,安慰他。 似乎在说,我们晚上一起吃。 唐愈倒是十分有眼色:“那可别了,大过节的,我和希靓两个单身狗是想不开还是怎么的,要去当你俩的电灯泡主动受虐?” “我下午去打麻将去。”他又说。 祝矜想到自己昨晚手气好赢了不少钱,笑起来,说:“那行,等下次来,或者你来北京,我们四个一起搓麻,邬淮清打麻将可厉害了。” 唐愈的白眼就要翻到了天上,连邬淮清就在一旁也顾不上了,说:“祝浓浓你悠着点儿,别三句不离邬淮清,还一直夸他,这样会让他骄傲的。” “什么嘛?”她不满地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之前跟他玩,不就一直输吗?” “我啥时候和他玩过?”唐愈纳闷。 “就那次……” 祝矜欲言又止,唐愈倒是回想了起来,道:“我就说嘛,你怎么那天那么厉害,原来是开了外挂,奸诈呀,祝浓浓!” “……” 邬淮清勾着祝矜的手,在手中把玩,忽然开口:“找时间请你们吃饭,今天先对不住了。” “我懂。”唐愈点点头。 然后又听到邬淮清说:“放心,下次一起打麻将,我肯定会让着你的。” “……” 唐愈瞪着眼睛看祝矜,整个脑门上写着四个字——“我就无语”。 祝矜“噗”地笑了。 三个人说着,姜希靓也收拾好走了出来。 手中空空的,没有拿行李箱,看样子暂时不打算走。 她正在打电话,只听她说道:“对,反正就是那个流程,你和小刘协调好,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联系我……” 挂断电话,她看着站在走廊上的这三个人,笑道:“人挺齐?干嘛呢站这儿,等我呢?” “你不走了?”祝矜问。 “嗯,明天再走吧。”姜希靓笑着,她刚五分钟化了个妆,比平时要淡很多,主要是提了下色。 此刻穿着精致的鱼尾裙,漂亮是漂亮,但显得人十分纤弱,脸色也不大好。 “餐厅有店长,忽然觉得我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得亲力亲为。” 祝矜点头,“小王很靠谱的,你就多待一天,当休息当玩。” 小王就是绿游塔的店长。 正要说话,姜希靓忽然转过头,又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唐愈问,“不会是昨晚在游艇上吹风吹的吧。” “不是。”姜希靓拿纸巾擦了擦鼻子,摆摆手说,“我昨晚在浴缸里睡着了。” “……” 最后,他们兵分两路,祝矜和邬淮清去玩,唐愈奉祝矜之命负责陪着姜希靓。 祝矜这次来带了相机,她想多拍一些照片。 她和邬淮清曾经一同在这座城市里待过,但那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因此,她想记录一些真正属于他们的时刻。 昨天下了雨,今天放晴,太阳高高悬在空中,紫外线分外强烈。 祝矜今天和邬淮清都是一身休闲运动服。 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这次来带的竟和她是情侣装,上次两人一起逛街时买的那套。 毕竟他昨天看到了她行李箱里装的衣服,所以非常有理由进行合理怀疑。 “你是不是故意和我穿一样的?” “就是故意的,怎样?”他轻笑着,坦坦荡荡地说。 祝矜也笑起来,能怎样? 其实也不是什么情侣装,就是某个运动品牌里的男女同款,她当时觉得好看,便买了白色的,邬淮清随口让导购把黑色的也包起来。 其心不轨。 两人戴的墨镜也是情侣款的,他当时特意给她买的和自己一样的。 祝矜恍然间发现,不知不觉中,他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渗透自己的生活。 她想起两人和好后,邬淮清第一次去她家。从一进门找不到拖鞋开始,再到后来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部都被她扔掉时,脸阴沉沉得能够下暴雨。 祝矜当时心虚得不行,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之前他说得那么狠,还以为要一刀两断,那还不把东西清理干净吗? 她把祝羲泽的拖鞋给他取出来,理直气壮地说:“你先凑活穿一下,等明儿我再给你买新的。” 邬淮清嫌弃地皱皱眉,才穿上祝羲泽的拖鞋。 那天晚上,他话少得可怜,眉宇间都是低落,连睡觉时,都背对着她。 就像个在商场里碰到自己喜欢的玩具,而大人却始终不给买的小孩儿。 到后来,反倒是祝矜有些于心不忍。 她从背后抱住他,找着话说:“邬淮清,你有小名吗?” “什么小名?”他闷声开口。 “就是那种家里人才叫的名字,比如我,叫浓浓,祝羲泽,叫咚咚。”说到这儿,她笑起来,“不过咚咚是他小时候才叫的,后来长大了,他坚决不让大家这样叫。” 她的笑声清脆婉转,无忧无虑。 邬淮清转过身子,把她抱在怀里,淡淡地说:“没有。” “那阿姨平时叫你什么呀?” 他在黑暗中不由自主皱起眉,回想了一下,说:“就叫我的名字吧,或者什么都不叫。” 他和骆梧的关系很淡,或者说,骆梧一直对他都淡淡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邬淮清隐约知道,骆梧不喜欢他爸爸邬深,怀他本来就是个意外,生他时,又是她和邬深关系最差的一段时间。 以至于邬淮清一生下,就被扔给了姥姥养。 无论是他的童年还是青春期,在来北京之前,他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 所以,在没有人知晓的世界里,邬淮清其实曾真真实实地羡慕过祝矜。 他惊讶于大院那么多人对她的宠爱,她是他不敢触碰又渴望的另一种模样,灿烂的、无忧无虑的。 她身上有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通透,不断吸引着他。 即使不会人人好命如祝矜,但大多人家中也有鸡毛蒜皮的平淡温馨。 他也曾羡慕过别人家的爸爸妈妈,羡慕放学、家长会时,同学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场景。 尽管他们时常会告诉他,说和家里发生很多矛盾,说爸妈有多烦,管得有多严。 但邬淮清连被训斥的机会也没有。 骆梧和邬深对他,是真的淡,连一声斥责都吝惜。 他以为他们两人的性子就是那样,但每当他看到骆梧是如何对待妹妹骆梓清的,他便知道,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骆梧会亲手给骆梓清做生日蛋糕,会给她买她喜欢的裙子,也会在骆梓清小提琴没拉好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训斥她。 骆梓清从小跟在她身边,还被她冠了自己的姓。骆梧既对她倾斜着浓烈的爱,但又有着作为家长的严格要求。 母女两人偶尔会吵起架来,然后隔两天,又一起去看电影、逛街。 不过这些计较,只存在于邬淮清的小时候,到后来,他和骆梧他们一样,也变得很淡很淡,甚至认为曾经那些计较很可笑。 因为不常见面,骆梓清和他也不是很熟,但有时会给他打电话,说:“哥,我好羡慕你,不用被管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听了只是笑一笑,问:“最近又想买什么了?” 小姑娘笑嘻嘻地在电话那头点名报了几个东西,她知道,哥哥肯定会买好寄给她的。 祝矜在他胸前画着圈儿,说:“没有小名呀,那我给你起一个?” 他笑着捉住她作乱的手,问:“叫什么?” 她想了一通,也不知道该叫什么,胡乱想了一通。 “冰冰?” “……”邬淮清短暂的沉默后,问,“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你很冷呀,也不爱说话,高中时大家就叫你冰山美人。” 邬淮清忽然笑起来,拉着她的手来到自己身上,一路向下,直到碰到某个炙热。 他坏笑着,问:“哪儿冷了?” 话剧 \ 他的笑容特别坏,还问着这么露骨的问题,明明色情到了极致,那张脸却帅到并不让人感到下流。 祝矜挣开他的手,只送给他两个字——“流氓”。 他却像是得到某种许可似的,从被扔了东西的情绪中抽离,在她身上亲身实践“流氓”这两个字怎么写。 祝矜那晚被折腾到了很晚,心知这人在报她把他东西扔掉的仇。 第二天醒来,他正在收拾要去公司,看到她睁开眼,走过来吻了吻她,然后叮嘱:“早餐在冰箱,你什么时候起来,记得热一下吃掉。” 她哼哼唧唧地“嗯”了声,就是不用正眼瞧他。 “乖,我晚上再来。” 祝矜在空中抬手,双臂交叉做“不”的姿势,警惕地看着他。 他笑起来,也不理会,又叮嘱了一番,才走。 等到晚上邬淮清过来的时候,鞋柜里照旧没有他的拖鞋,祝矜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熊看电影。 他穿上祝羲泽的,走过去抱她,打趣道:“不是说今儿给我买拖鞋吗,怎么没买,浓宝儿?” 祝矜手中拿了一包坚果,看到他,给他塞了一颗自己不喜欢的核桃仁,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不给混蛋买。” “呦,娘娘赐给我的爱称还挺多,一会儿流氓,一会儿混蛋的。” 祝矜又摸到一颗核桃仁,再次塞到他嘴边,他一口咬住,却连她的食指也给咬住了,还特别色情地舔了一下。 “你……” 邬淮清坏笑着,这才漫不经心地松开口,说:“还有什么爱称,一一说来?” “爱称个鬼。”祝矜瞪他一眼,“混蛋就是给你起的小名,比冰冰还好听。” 一提起“冰冰”这个称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昨晚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邬淮清的笑容更甚,透着一股和他周身气质不符的痞气,又莫名和谐。 祝矜眨眨眼,心虚地转过头,继续看电影。 她今晚看的是一部贾樟柯的片子,快要讲完了,画面突然变成了男主角和比他大很多岁的老师的床戏。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尽量保持表情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为何,明明是邬淮清坐起一起看,他们明明也做过比这更大胆的事情,她却不自觉有种小时候和大人一起看电视,看到了少儿不宜的镜头时的心虚感。 忽然听到身旁男人的一声轻笑,祝矜借机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泛着似有若无的红晕,问:“你笑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从旁边又拆了包坚果,第一个摸到一颗她喜欢的杏仁,喂到她唇边。 祝矜慢吞吞地嚼着。 他的目光很专注,喂她吃东西时,动作慢条斯理,唇边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还没换家居服,身上仍穿着白衬衫和西裤,衬衫随着他的动作生出褶皱,在灯下又慢慢地变平展。 祝矜被他看得忽然心跳加速起来,茫然地吞着杏仁,他像是喂松鼠似的,又喂给她一颗。 不知是屏幕上的情节太少儿不宜,还是穿着白衬衫的他更少儿不宜。 等到电影结束,邬淮清拉着她,要去安和公馆外边的超市买拖鞋等一切生活用品。 祝矜坚决不去,搪塞道:“混蛋想买混蛋自己去。” 眼看着邬淮清要出去自己买,她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嗯?”他转过身,看着她。 祝矜从沙发上坐起来,这才来到自己的衣帽间,把今天下午去商场买给他的一堆东西拎到他面前。 “喏,比之前扔掉的还要好。” 邬淮清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骗我?” “这不是看你太混蛋,不想拿出来嘛。” “忽然觉得。”他拖音带调地说道,“混蛋这个名字,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娘娘开心就好。” “……” 那天祝矜给他买的拖鞋,和她平常穿的也是情侣款。 此刻,他们穿着情侣运动服,戴着情侣墨镜,本来就是一对儿俊男靓女,走在街上,更加惹人注目了。 上海的夏天比北京还要热,暑气伴着日光一起洒向他们。 祝矜和邬淮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对于这座城市,平常的景点他们都已经不新奇,现在不知道去哪儿。 祝矜忽然说:“邬淮清,我带你去我学校吧,我欠你一顿我们校园的饭。” “嗯?”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 “当初,”祝矜顿了一下,说道,“当初我应该带着你在我们学校逛一逛的,不应该丢下你。” 她舔了一下嘴唇,话语中尽是愧疚。 当初,她把丢在东极岛上,一个人回来。 他来找她,她也装作视而不见,甚至最后,在宿舍楼底下,她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那个春天特别冷,祝矜一直觉得。 直至邬淮清离开后,更冷了,春风中都带着凛意。 他忽然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早忘了。” 姜希靓头昏昏涨涨的,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中饭时,唐愈特地给她点了一碗热汤。 夏季感冒很难受,冷热交织,如冰火两重天。 对于她因为在浴缸里睡着了而感冒这件事情,唐愈深感自责,总觉得人家是因为参加他的生日趴太累了。 不然,正常人谁能在浴缸里就睡着了呢? 等吃完中饭,姜希靓看他还坐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打算,问:“你不是去你爸公司干活儿了吗,怎么还这么闲?” 唐愈:“我有自知之明,请了两天假,今天这状态,去工作也是给大家添乱。” “……” 他去家里的公司工作,完全是隐姓埋名的那种,简历上平平无奇,从领导到身边同事,都不知道他就是董事长的儿子。 昨天得知他请假,同事还惋惜他这个月全勤奖没了。 “你要回去睡觉吗?”他问。 姜希靓摇摇头:“睡了一上午了,还睡什么?”其实是有点不清醒的,但她从心底不太想睡觉。 唐愈忽然提议:“我带你玩吧。” “玩什么?” “你去我房间。” 姜希靓警惕地看着他,不由自主想起他昨晚说过的话,但看这少爷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还记得与否。 “你房间有什么玩的?” “你去了就知道了。”唐愈着实是看她有些颓,不只是因为生病的那种颓,更是觉得她和之前相比,内里颓了很多。 他知道她失恋了,而唐愈自己,就被失恋折磨过,所以他特能理解姜希靓现在的心情。 而这种心情,是如今热恋期的祝矜无法体会到的。 许是出于这种心态,他不由自主有种要把姜希靓从失恋中拽出来的渴望。 姜希靓还在猜他房间能有什么好玩的。 以这少爷爱打麻将的性子,难道是有张麻将桌?可他们只有两个人。 要不就是什么话剧服装,可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进去后才知道,他所谓的好玩的,就是一些“黏土”和“扭蛋”。 姜希靓看到铺满一张桌子的装着各色黏土的瓶瓶罐罐时,都惊呆了,“你怎么买这么多?” “我一烦就捏土玩,特解压,你试试。”唐愈站在她旁边,吊儿郎当地说道。 姜希靓除了小的时候玩过橡皮泥、创意泥这些东西以外,从来没有玩过起泡胶。 唐愈在旁边给她指着,“这个是维他柠檬茶,这个是草莓甜兔乳,这个是马尔代夫星星海,这个是朗姆苦酒……” 姜希靓:“……” 这年头,连黏土都有名字了吗? 在唐愈的指示下,姜希靓打开一个装着亮晶晶紫色黏土的盒子,从里边仔细地一点点取出黏土,入手冰冰冷凉,很舒服。 然后,她在手上捏着,直至亮晶晶的黏土完全黏在一起,中间不断发出气泡被挤掉的声音。 “你就把这个黏土想象成你讨厌的人,使劲儿捏他。” 姜希靓忽然笑起来,手中的触感特别神奇。 “姜老妹儿,好玩吧?” “嗯,唐愈你还挺有童心。” “我一直都有的好不好,成年人更需要有童心,男人至死是少年。” 姜希靓抬起头,正撞上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边说还边竖起了胳膊,眸中带笑,还真如同校园里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不由自主笑容加深。 唐愈又带着她玩扭蛋。 可能没有人能想到,一对成年男女待在酒店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只是把一桌子的黏土给挥霍了,还玩了一堆的扭蛋。 比小学生还要幼稚。 到最后,桌上一片狼藉,唐愈又带她去唱歌,两人在一个自助的KTV里,肆无忌惮地嚎叫。 他今天才发现姜希靓唱歌有多要命,怪不得之前出来玩,她从来不唱歌。 姜希靓今天放开了,形象什么的全不在乎。 到最后,演变成的场景就是—— 她拿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喊道:“死了都要爱……”音调比拐了十八个弯的山路还要扯。 唐愈捂着耳朵,哭道:“姐,求求你了,别唱了……” 祝矜带着邬淮清在学校里转了转,大学里到处是一派青春的景象,尤其是操场和球场。 傍晚,他们又在学校食堂吃晚饭。 等从学校出来,太阳落了山,祝矜又带邬淮清去看了场话剧,在她大学时常去的那个剧场。 这场话剧86年时首次在台湾公演,引起岛内轰动,之后不断巡演,闻名于世。 祝矜之前的时候看过两次,戏剧结构很奇妙,用导演的话说,就是“让完全不搭调的东西放到一起,看久了,也就搭调了。” 其中一个故事有关战乱时期的“暗恋”,起初发生在上海外滩,祝矜很喜欢里边的一首歌,是周璇的《许我向你看》。 “暗恋”是出悲剧,相恋的男女主人公纷纷逃到台湾,却彼此不知情,几十年后,男婚女嫁,才得以相见。 走出剧场,已经是晚上,夜色安静笼罩着城市,祝矜和邬淮清牵手走在人群中,她不自觉哼出声来:“许我向你看,向你看,多看一眼……” 她故意把声音变得深沉悠长了一些,听起来还真多了几分老上海的味道。 许是来到熟悉的地方,祝矜竟不自觉回忆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过去的四年。 他们在彼此的生活中是彻头彻尾的空白。 就像话剧里的江滨柳和云之凡不约而同逃到台湾,却互不知晓。若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也就算了,结果在40年后,江滨柳濒临病重的时候又见到,这才是真正的抱憾终身。 暗恋本身就存在一个信息差的问题,而遗憾和感伤则是大部分人暗恋的结局。 如果,她没回来。 又如果,在回来后,他们都对彼此退避三舍,谁也不愿意迈出一步。 那么,是否就像其他人一样,这个故事最后只能变成祝矜往后岁月里无法宣之于口的一个秘密? 又或许,在更远的以后,她可以坦荡荡地对其他人讲起,“我高中时暗恋一个男孩儿……哦,已经快要忘记长什么样子了。” 想到这儿,她心尖忽然酸酸的,又忍不住笑起来,那场景就像是《剪刀手爱德华》里的片段。 “怎么了?”邬淮清问。 “想到,如果我们俩也遗憾地错过了,以后男婚女嫁,等到我白发苍苍时,和孙辈们讲起我青春时喜欢一个男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邬淮清哼笑一声,然后慢悠悠地问:“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 “那谁知道呢?”祝矜摆摆手说道,“不过如果那天我没有去陵园,你没有追上来,可能真的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不会的。”他忽然变得严肃,声音特别肯定,“即使不是那天,也会是某天,总之,我会一直一直缠着你的。” 祝矜被他霸道又小孩子似的的语气逗笑了,脚尖不由自主在地砖上摩挲,画了一颗心。 今夜有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江滨柳和云之凡的暗恋是悲剧,我们不是。”男人在星空下说着,模样恳切又真诚,夏日的夜,星星温柔,风也温柔,他们身边有人成群结伴端着冷饮走过,杯子轻晃,发出冰块撞到一起的清脆响声。 “可是给我和路宝接风那天晚上,你那么生气。”祝矜不相信地说道。 “可是我也很好哄的。”他回道,“只是见到你白色的裙摆,我就回来了。” 连哄都不用哄。 七夕 \ 今夜星光璀璨。 “可是我很好哄的。”祝矜听着他的声音,笑起来,勾了勾他的手,说:“可是我不好哄怎么办?” 邬淮清也跟着笑起来,恢复平时散漫的模样,道:“能怎么办,就一直哄呗,谁让您是娘娘呢?” 他语气宠溺地说着,说完,低头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就像今天下午,在大学的操场上,他也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 那时金乌西沉,夕阳的光辉笼罩着操场看台的上方,蓝黄相间的座椅上镀了一层金色,太极悠扬舒缓的音乐声回荡在操场上。 绿茵场中穿着球服的少年们奋力奔跑,追逐着那颗球,从一端到另一端。还有年轻的女孩儿捧着大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眉梢中带着藏不住的欣喜,显然是刚和男友约完会。 他们就站在看台下的角落里,在一片生机中,旁若无人地接吻,仿若是校园里普普通通的一对情侣。 有在拍vlog的校园博主捧着相机经过时,不由激动地惊叫了一声,然后飞快捂住嘴巴,偷偷摸摸地地把那一幕拍到镜头中,比电影画面还要美。 此刻星星为伴,他们在南方的的夜色下,继续校园里的那个吻。 今天七夕,路过的人也大多是情侣,对此熟视无睹,只有单身狗经过时,自动选择忽略,狠狠翻了个白眼,只恨着不能赶快回家,好让他们不再看到这些屠狗的画面。 过了会儿,他从她唇上离开,握着她的手,问道:“要不要吃个宵夜?” “会不会有点儿罪恶?”祝矜眼睛亮晶晶的,被他吻得仿若蒙了层水雾。 他低头看看手表,说:“也还行,不是特别晚。” 祝矜这才发现他的手表换了,不是他之前戴的那块,却又很熟悉。 她捉起他的手,仔细一看,惊讶地说:“这块,和我你送我那个……好像啊。” “嗯。”他点头。 “这个现在还有卖吗?”她疑惑地问。 “没。” 祝矜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她问:“当时就买的情侣款是吗?” 他笑了笑:“是呀,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戴。” 月亮河系列,独一无二,第一眼在图片中看到这款表时,他便想到了她。 她是月亮。 他是试图摘月的罪人。 她的手腕那么细,那么白,戴上这块表一定很好看。以前上高中,语文老师讲到“皓腕凝霜雪”这句诗时,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她的模样。 然而这几年,这块表一直被他放在盒子,藏在柜子里落灰,没有用武之地。 祝矜蹙了蹙眉,问:“你的收据单或者保修单还在吗?” “怎么了?” “我的坏了,想拿去修。” 邬淮清揉揉她的头发,“等我回去找找,找不到就去一些专门的修表店。” 祝矜意识到什么,忽然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他看向她:“怎么了?” “邬淮清,我发现你对情侣款很执着呀,从几年就打算用这招儿了。” 在朋友中,两个人都不是那种特别招摇的性子,即使现在在一起,在发小群里,他们也没说过。 倒不是和以前一样,不把两人的关系当做正经恋情,只是祝矜嫌麻烦,又嫌招摇。才谈恋爱没多长时间,她可不想这么早就被爸爸妈妈审问。 况且,祝矜本心里,有点怵邬淮清的家里。 但邬淮清嘴上不说,依着她,私下里却极其在乎这些小心思,用各种情侣款来宣示着自己的占有欲和男友的身份。 此刻被她调侃,也不反驳,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餐厅名儿。 许是七夕,这座城市的街道都被染上了甜蜜的色彩。 祝矜原本以为只是一顿普普通通接近夜宵的晚餐,到去之后,才发现邬淮清还给她准备了惊喜。 下车时,看到餐厅黑着灯,她还在说:“是这家店吗,关门了诶。” 正打算拿出手机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餐厅,邬淮清却笑笑,拉着她的手,说:“进去看看才知道。” 那一刻,祝矜心中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却还没没来得及想,就被他带着走了进去。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餐厅亮起了灯,是各种暖黄色的星星灯,一闪一闪的,熠熠生辉,中央有一弯栩栩如生的月亮,倾斜着挂在盆栽的淙淙水流之上,大面积红色的玫瑰和气球点缀着餐厅。 祝矜愣在原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还准备了这么一出。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但侍应生还在,正躲在后边看他们,刚刚在微信上和邬淮清联系。 直到两人坐下,祝矜还没从回过神。 她喝了口桌上的柠檬水,问:“邬淮清,你什么时候搞的呀?”明明前几天,她才告诉他要来上海给唐愈过生日。 邬淮清环顾四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能亲自来看场,好像有点儿俗了。” 祝矜看着那些盛开的红玫瑰,俗,是俗。 可虽然俗气,但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地感动了。好像没有哪个女孩儿可以拒绝得了玫瑰。 更何况是玫瑰后的一颗心。 她坐在玫瑰丛里,看到一碟又一碟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说:“俗怕什么,我喜欢。” 他弯起唇,“那就好。”月亮灯的光芒最亮,把他的面容照得很温柔。 邬淮清从后边取出礼物给她,一个漂亮的深蓝色盒子,“礼物。” “你还挺有仪式感。”祝矜调侃道。 “那是,又不是老夫老妻。”邬淮清说着,“不过,等你八十岁,我还要给你仪式感。” 祝矜愣了一下,听到这句话时,心中莫名涌过一阵暖流。 “老夫老妻”,于相爱之人而言,是个多么美妙的词汇。 她摸了摸包,说道:“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原本打算回酒店的时候再给他。 祝矜把盒子拿出来给他。是一对袖扣,平平无奇的礼物。 但袖扣上刻着他们两个名字的缩写。 她观察过他常穿的衣服和常用的饰品,发现他大部分衣物都是这个品牌的,于是便从这家挑选礼物。 邬淮清送她的是一条项链,项链相扣的地方设计很巧妙,正好一端是“W”,一端是“Z”,字母上缀着细碎的钻石,扣在一起。 两人像平常的情侣一样,认真地给对方准备着惊喜。 邬淮清还有一堆工作要做,过完七夕的第二天,他和祝矜便回了北京。 姜希靓说要留下来再玩两天,顺便去打卡几家之前收藏的餐厅,去偷师学艺。 走之前,祝矜在酒店里再三嘱托唐愈,照顾好她。 “放心吧,你没看姜老妹儿今天心情都比昨天好了吗?” “好像是诶,你记得让她吃药。” “行了你俩,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呢,我一年出多少次差呢。”姜希靓哭笑不得。 “这不是担心你嘛,好好玩,放松一段时间,我最近天天去绿游塔给你看店去。”祝矜说。 “我谢谢您嘞,想吃Jony做的美食就直说,不用找借口。” 两人闹了几句,邬淮清走上前,看着他俩说:“回头我请你们吃饭。” “好。” 到机场候机的时候,祝矜翻朋友圈,昨天是七夕,有好多朋友同学秀恩爱的照片,翻着翻着,她在下边看到一条宁小轩发的。 没有配文,只有几张风景照和吃饭的照片,全程没有人出镜,但吃饭的餐具都是两个人的。 她看着照片中熟悉的景致,惊讶地问:“这不是在上海吗?他昨天也来上海了?” 邬淮清看了两眼那条朋友圈,平淡地说:“之前的吧。” 果不其然,底下有很多人的评论,和她有着同样的疑问,也有人问:【这什么时候照片,你昨天不是还和我在北京吗?】 “那就是说,宁小轩前一段时间,是待在上海?” 邬淮清“嗯”了声。 “他去上海干嘛,并且去上海有什么偷偷摸摸的?”祝矜不解,想起他们之前问他在哪儿玩,这人死活不说。 “比如,他因为某些原因才偷偷摸摸。”邬淮清引导着说,“就像咱俩当初。” 祝矜反应过来:“他喜欢的人在上海?” 问完,她又想起骆洛,宁小轩曾经第一次见到骆洛后的反应有多激烈,她至今没忘。 可后来他没再提这件事情了,祝矜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只当他是一时兴起。 邬淮清这个大忙人候机也不误工作,正在拿着电脑处理文件,闻言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祝矜不是特别八卦的人,但是这次八卦主角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宁小轩,并且邬淮清明显知道什么而自己却不知道,她便好奇得不行。 “谁呀?” “不告诉你。”私心里,邬淮清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家中那一乱堆事儿。 “邬淮清——”祝矜微微提高声音。 “怎么?” “你竟然和宁小轩有秘密,你们两个大男的背着我有秘密,成何体统?”她一本正经地说着。 邬淮清笑起来:“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有歧义?”他边说着,边转过头捏了捏她的脸,“太瘦了,都没有肉。” “不要转移话题。”祝矜逃离他的魔掌,揉了揉自己的脸,要那么多肉做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宁小轩喜欢的女孩儿是不是就是骆洛?” “嗯。”只见他没什么犹疑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骆洛?那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和骆洛待在一起?”祝矜的语调几近肯定。 “嗯。” 祝矜懵住了,“骆洛不是你小姨的孩子吗?” “你从哪儿听说的?”邬淮清问。 祝矜心道说漏了嘴,上次在家听大妈讲八卦时听到的,并且骆洛的长相也能看出来,和骆桐很像,而骆桐和骆梧一对姐妹,本来就非常相像。 所以她第一次看到骆洛时,会想起骆梓清。 但祝矜不明白,如果是他小姨的孩子,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瞒着。 未婚先孕、私生子,的确不太好说出口,对于邬家和骆家来说,可能都算是一段丑闻。 但邬淮清对骆洛的态度也很奇怪,不单单像是对待一个不能公开身份的表妹,还有点儿……讨厌。 祝矜缠着他问,最后,邬淮清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奇宝宝?” “你说嘛。” “她是我妹。” “我知道,她是你表妹嘛。” “不是表妹。”邬淮清说。 祝矜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机场人来人往,不时有行李箱拉动的声音,她看着他的眼睛,只觉他目光中没有半分玩笑。 云层 \ 祝矜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她看着邬淮清,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可他的眉毛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泄露了他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今天是个晴天,停机坪上刚有一架飞机飞走,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阳光隔着玻璃洒在他们身上,祝矜不由自主地握住邬淮清的手。 他轻笑了声,用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问:“这眼神看着我干嘛?” 祝矜眨眨眼,连忙移开视线,闷声说了句:“没有。”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在同情他。 可她又是真真实实地为他感到难过。 “是觉得我很惨?”他又问。 祝矜蹙着眉没说话,她想到张澜和祝思俭。 从小到大,爸爸妈妈的关系都很好,他们是大学时认识并相恋的,年轻时祝思俭调到外省的基层工作,张澜放弃了一个很好的晋升机会跟着他去了外省。 后来祝思俭调回来,工作还是忙,张澜工作也忙。 祝矜从上小学开始,每次祝思俭出差,打过电话来,他都会对祝矜说:“我们家浓浓长大了,要帮爸爸照顾妈妈,等爸爸回来给你带礼物。” 在她的心目中,爸爸妈妈虽然工作忙,但他们都爱着彼此,她的家庭是一个互相牵挂、关.爱.的.家庭,每个人都在为了这个家而努力。 所以,祝矜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爸爸出轨是什么情景,更何况,出轨的那个对象还是自己的亲人。 她更无法想象,邬淮清知道这些事情时是什么反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他轻嗤一声,说道:“上高中时。” 祝矜愣住:“那不就是你搬到北京之后了吗?” “嗯。”他食指在她的手背上轻点,说,“其实小时候我和小姨关系还不错,我妈妈她不怎么管我,骆桐那会儿上大学,常来看我,会带很多玩具,她还会带我去游乐园。” 他缓缓回忆道:“后来高中那会儿,我妈妈和妹妹都还没搬来,骆桐来北京演出,她还给了我票,演出结束我去后台找她,结果就看到她和我爸抱在一起。”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 祝矜喉间如堵住了东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以前只知道邬淮清爸爸妈妈关系有点冷淡,却没想到有这么复杂的内幕,在这些时日的交往中,祝矜也逐渐意识到,邬淮清的生活里,很少有亲情的存在。 怪不得高中时,他待人接物都那么冷淡,身上总是带着与世相隔的桀骜。 “邬淮清。”祝矜颤声说着,“你那会儿,是不是很难过?” 是吧。邬淮清想着。 他自幼便不喜欢父亲,他讨厌他在这个家中的敷衍,连和他们吃一顿饭,都觉得是敷衍。 可他在商业上的眼光和谋略,又着实让人佩服。 但当亲眼看到父亲对这个家庭的背叛时,邬淮清在那个瞬间还是感到世界观的崩裂。 他甚至在想,哪怕邬深换个人出轨,他都没那么难以接受。 “都过去了。” 祝矜看着他,说:“那会儿我没能在你身边陪着你,邬淮清,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声音很坚定,目光灼灼。 邬淮清被她盯着,心头蓦地一动,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就像是有人举着火把,要照向他暗无天日的少年时期。 明明和她没有关系,她却像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般难过,又像是要把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 祝矜的手指忽然被人碰了碰,一低头,看到是眼前这个男人正用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 他看着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音调缓慢又缱绻地说道:“拉钩上钩一百年,不许变。” 说完,他还用大拇指和她盖了个章。 祝矜倏地被他逗笑,也说道:“好,拉钩。”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一直。 该登机了,邬淮清把电脑收好,拿起祝矜的包,两人起身离开。 这趟旅程短暂而美好,机舱内关了灯,昏昏暗暗,祝矜头靠在邬淮清的肩上,他还在处理工作。 她偏头看向窗外的云层,厚厚密密的云层,四周是深蓝色,某一瞬间,像是潜入了海底。 她微微笑起来。 很多年后,祝矜也忘不了这一年的七夕,忘不了她和邬淮清在大学校园里夕阳下的那个吻,满屋子俗气的玫瑰,还有在机场幼稚又无比真诚的拉钩。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邬淮清直接回公司,祝矜回家放东西,然后回去看爸妈。 与此同时,刚从国外飞回来的邬深,也出了机场。 助理在副驾驶坐着,向他汇报最近几天的情况,忽然,邬深问:“淮清呢?” “邬总这两天没在公司,说是今天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去哪儿了?” “这个不知道,好像是私人行程。” 邬深皱起眉,过了会儿,忽然说:“先把你送回公司。” “您不去了?”助理有些惊讶,原本说好晚上要开一个会。 “会议推到明天,等淮清回来。你先通知一下。” 司机把温助理送回公司后,又问:“董事长,我们现在去哪儿?” 邬深看着公司门口来来去去的人,半晌后,转过头答道:“回麟星。”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默默开车没说话。 麟星是建在北边的一处高级公寓。 邬深一进门,就看到置物台上的丝巾和手机,他抬起头环顾客厅。 正巧,骆桐走出来,看到是他,有些惊讶地问:“你刚回来?” “嗯。”邬深换上拖鞋,“你最近在北京?” “最近休息。”骆桐刚做完瑜伽,脸色红润,额头还有薄薄的一层汗珠,气息微喘。 她穿着瑜伽服,修身的衣服把常年练舞的身材勾勒得很好,尤其是不同于一般的舞者,骆桐胸很丰满。 邬深走过去,从侧边揽住她的腰,手上下滑动着。 骆桐推开他,蹙着眉说:“舟舟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 “他说在学校吃不惯,课程又太简单。” “他有什么吃不惯的?从小不是吃那些长大的嘛。” 骆桐一下子红了眼眶,说:“舟舟想回国。” 邬深蓦地开口斥道:“胡闹。” “他回国为什么就是胡闹?”骆桐见他这么生气,声音也不禁提高。 “他回国来干什么?洛洛回国就算了,他回来要做什么?美国容不下他?” “邬深,你是怕咱儿子回来抢淮清的东西吗?” 邬深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抢什么抢,他还上着学,让他好好上学,家里少不了他吃的穿的。” 骆桐瞪着他,忽然大哭起来,胸脯不断起伏着,纤细的脖颈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邬深听得烦,又心疼,把她拉到怀里,说:“好了,别哭了,现在局势乱,他不能回来,等以后稳定下来再说。” “以后?”骆桐像是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某个敏感点,说,“还有以后吗?邬淮清现在都快只手遮天了,等以后谁还奈何得了他,你看看洛洛被他整得多惨。” “我还没死!”邬深大声道,“他能怎样?你安安分分的,别往骆梧和邬淮清面前凑,他敢怎样?” 骆桐不甘心,抽噎着说:“那我们舟舟就一辈子见不得人吗?” “你要是不想让他一辈子回不了国,现在就不要再闹了,你姐不是吃素的。”邬深再一次警告她。 骆桐指甲狠狠嵌在手心里,泪眼模糊中剜了邬深一眼。。 祝矜回到爸妈家,张澜今天傍晚时得负责组织一个线上的讲座,还没回来。 祝思俭今天倒是难得按时下班回家,进家后看到她,笑着问:“怎么今天想回来了?” “想你们了呗,我刚从上海回来,就来看你们。” 祝思俭才不被她套住,抓住重点问:“去上海?昨天不是七夕吗,在上海谈男朋友了?” 祝矜莫名心虚起来,说道:“哪有?我那个朋友,就是唐愈,前天过生日,我和希靓给他过生日去了。” “你大学同学,中远建投那个?” “嗯,您还记得呀。”祝矜每次回家,都会和爸爸讲一些好玩的事情,因此,提到过不少次唐愈。 “可不,我和你妈当初以为那是你男朋友呢。” “才不是,我男朋友他……”祝矜顿住,差点儿给漏了馅儿。她合住嘴巴,躲开祝思俭饱含笑意又探究的视线。 “你男朋友怎么了?”祝思俭慢悠悠地问道。 “我说,我要是交男朋友,一定会找比唐愈成熟的。”祝矜扯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姐妹。” 祝思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倒了口茶,然后说:“一把年纪了,交男朋友也正常。” “什么?您说谁一把年纪?爸,您还不老呢,干嘛说自己一把年纪!”祝矜振振有词地“移花接木”说道,“在我心中,您永远都是最帅最年轻的。” 祝思俭忍俊不禁,又和她聊了聊工作的事情,还有前一阵龙启坛爷爷帮她老板忙的事儿。 祝矜看着爸爸,其实想问问他,知道不知道邬家的事情。 她总觉得,爸爸可能知道什么,可话又问不出口,太突兀。 正胡思乱想着,邬淮清忽然发来了微信,问她:【吃了晚饭没?】 祝你矜日快乐:【阿姨正在做,你呢?】 W:【在吃,能视频吗?】 祝你矜日快乐:【这么想我?不是才刚分开没多久吗】 W:【今晚你在家睡,见不到你,距离下次见面还要好久。】 祝矜还没回复,又看到他发来一条,说:【士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噗”地笑出声,一抬头,发现祝思俭正疑惑地看着她。 祝连忙矜敛去笑意,拿起手机站起身,说:“爸爸,我先回屋了。” 祝思俭淡笑着,若有所思地道:“有秘密了。” “哪有?您真会想,我回屋躺会儿,飞机上太累。” “去吧去吧。”他挥挥手。 祝矜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给邬淮清按过去视频,对面很快接起。 “干嘛咧?”她问,“不是说吃饭吗?怎么连饭渣儿都不见到。” 邬淮清笑着说:“今天没人给点爱心外卖,不想吃。” 祝矜从床上坐起来,乐不可支道:“小邬子你真傲娇。” 这段时间,祝矜经常包揽了邬淮清的午饭或者是晚饭、夜宵,也就是一个外卖而已,搞得好像他不会点似的。 “我见网上说你们公司的食堂可好吃了,你多在食堂吃一点儿,外边油大不健康。”祝矜边说着,还是拿出手机,给他找好吃又健康的餐厅,好在今天时间早,可选择的范围多。 两人正聊着,忽然有人敲门,祝矜立马噤了声。 “请进。”她原本以为是阿姨,结果门打开,来的是祝思俭。 “爸?” “嗯,阿姨做好了,过来吃饭吧。” “好咧。”祝矜正要起身,忽然看到祝思俭停下脚步,又转过身子对她说:“我们浓浓要是真交男朋友了,改天可以带回来给爸爸看看,爸爸帮你看看合格不。” 祝矜脸红起来,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把他往外赶,“什么跟什么嘛,您先去餐厅,我换件衣服就来。” 关上门后,她从被子里取出手机,视频中的邬淮清正笑得不怀好意。 他声音低沉,说:“浓宝儿,叔叔请我去你家吃饭?” “我有点儿紧张怎么办?” 露营 \ 祝矜在家里陪爸爸妈妈待了两天,她给他们三个人预约了一个全家福的拍摄,在下周末。 他们家每年都会拍一张全家福,然后过年的时候,祝家一大家子人,除了在国外回不来的,剩下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再拍一张大号的全家福。 白天,张澜和祝思俭都去工作了。 邬淮清拨过来视频,问她明天回安和公馆吗。 “明天上午去看看爷爷,晚上回去。”祝矜正在花房里浇花,芳香馥郁,手底下的那盆含羞草羞羞答答拢着花瓣。 邬淮清牵起唇:“好,那晚上一起去吃饭。” “好呀,你明天不忙嘛?” “今天赶一赶。”邬淮清没说,昨天邬深开会,把外省的一个项目丢给了他。 因为政策原因,这个项目最开始是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只是中途邬深的人不靠谱,加之政策有变,现在变成了一个损耗巨大的烂摊子,入不敷出。 倒不是不能拒绝,只是现在他的势力,还没到能和邬深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刻。 邬淮清揉了揉额角,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该时常出差往外跑了。 祝矜从花房出来,拿着手机经过客厅,阿姨出去买菜了,所以她也不怕大声和邬淮清说话。 忽然,他警觉地问:“背后怎么那么多玫瑰花,谁送你的吗?” 祝矜回头,一眼看到旁边那张圆桌上的红玫瑰,笑起来:“前两天不是七夕吗,一看就是我爸送我妈的。” 花已经有些蔫了,她拨弄了一下,想着一会儿给换换水。 恍然间想到什么,她收敛起笑意,转问道:“诶,我们明天去哪儿吃呀,最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吗?” 邬淮清脸上还浮着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叔叔阿姨感情还挺好。” “嗯。”祝矜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总感觉在揭他的伤口,刚刚一说完,她便后悔了。 “你想吃什么?”他问。 “要不就去绿游塔,我看到它们公众号的推文,出了新菜品,看起来很诱人。” “好。”邬淮清笑起来,“不过我还没请姜希靓吃饭,就去吃她家的,不太地道。” “这怕什么,你去了办一个绿游塔的年度会员,很多钱的,给我们希靓赚一笔。” 视频中的邬淮清笑着夸道:“还是娘娘聪明。” “那是。”祝矜早已经将视频的镜头离开那些玫瑰。 她忽然问:“邬淮清,你还记得你那本《哈利波特》吗?” “嗯。”他应了声,“被你丢掉的那本吗?” “是那本,不过我又找到了。” 她看着屏幕,难得一见,邬淮清的神情竟在那一瞬间有些许紧张,不过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问:“在哪里找到的?” “上次从我爸妈这儿储藏室的箱子里找到的,可能是搬家的时候,谁找到放在的储藏室。”她说。 “哦,那你改天还给我吧。” “你要看吗?” “嗯。” 祝矜才不信他要看,估计是忙着毁尸灭迹。 不过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说:“哦,那等我下次给你带上。” 她笑咪咪的,趴在床上,小腿抬起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涂着深色指甲油的脚趾像是会吸收阳光,把室外温热的光亮全部吸了过来,洒在她莹白的小腿和脚背上,皮肤透亮。 这一幕正好被照进视频中。 邬淮清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上,弯了弯唇道:“你别晃了。” “啊?”祝矜不解,转过头,又转回来,停下晃动的小腿,问道,“怎么了?” “勾引我。” 他声音淡淡的,平静无波,却又像是潜藏着涌动的欲望。 祝矜无语,送给他一个白眼,说道:“邬淮清,你的自制力呢,你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呢?” “在你面前,没有自制力。”他毫不避讳地说道。 “……” 祝矜忽然笑起来:“你们办公室招人吗?我去应聘秘书吧,然后天天在你面前‘勾引’你。” 她特意咬重“勾引”两个字,声音中有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嗲。 邬淮清闷声笑起来,吊儿郎当地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通知下面的人,直接给你省去一面和二面。” “你招助理面试这么严格吗?”祝矜不大相信地问。 他笑道:“你以为呢,孙助是沃顿商学院毕业的,刘助理是我的师弟,清华经管毕业的。” “……” “告辞,我知难未退。”祝矜对着视频抱了个拳。 邬淮清痞笑着,拖音带调地说道:“难什么?浓宝儿来的话老板肯定开一路绿灯,毕竟我们浓宝儿有着独一无二的本领,是吧?” 他音调暧昧,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祝矜递给他一个白眼,“想得美,我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勤勤恳恳,不走歪门捷径。”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来,问:“不对,我记得你办公室还有一个小姑娘,她不是外经贸的吗?” 说完,她又小声说道:“外经贸好像还没有我们学校好吧。”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上次她路过邬淮清工作的地方,想给他送自己新买的还热乎的粘豆包,又觉得上去有点儿惹人注目,便给邬淮清发微信,让他下来拿一下。 邬淮清当时在开会儿,便派了鹿沅沅下来。 鹿沅沅和她差不多年纪大,当时祝矜一看到她,便有些惊讶,因为眼前这人和她想象中邬淮清身边的工作气氛不太相符。 小姑娘很青春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像小鹿似的,下来找她时,还嚼着口香糖,接过粘豆包就问:“小姐姐,你这个口红是什么颜色呀,好好看。” 祝矜着实被问愣了,缓过神,才说:“口红吗?我今天没化妆,涂了唇膏,迪奥那个,好像带颜色。” 鹿沅沅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竟然没化妆?都看不出一点瑕疵。小姐姐,你皮肤也太好了!你平时做光子嫩肤吗,多久一次?” “……” 祝矜回应了一番,不由多看了鹿沅沅几眼,她身上虽然穿着正装,但掩不住的青春和活力,一身行头是显而易见的大牌奢品。 她手上还拿了个毛绒玩具的钥匙链,玩偶上写着UIBE四个字母,祝矜问:“你是贸大的?” “嗯,对呀。”她晃晃钥匙链,“昨天回学校小学妹给的,你也是吗?” 祝矜摇摇头,两人又聊了几句,她手机来了电话,便走开了。 “你说鹿沅沅?” “我不知道叫什么。” “那是陆于山先生的宝贝女儿,塞过来专门来打杂的。” “陆于山?是我知道的那个陆于山吗?” “就是那个。” 祝矜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两个人气质不大一样。” “陆先生女儿来得晚,从小宠着长大。” “她还挺有趣,不过你竟然真的会收关系户。”她有些惊讶。 邬淮清笑了笑:“听孙助说,她现在主动包揽起办公室几个人的咖啡,每天研究怎么给大家改善伙食,办公室其他几个人都说她好,工资倒是给得不亏。” 祝矜点点头:“那倒是。” 两人又聊了会儿,邬淮清又开始忙工作。 翌日,祝矜去看看爷爷。 老爷子最近没事干的时候就在院里写毛笔字,又粗又长的毛笔,蘸着荷花池里的水,写在砖石上,没一会儿就干了。 她在爷爷身旁,看他写“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 只是在写到“白蘋”两个字时,老爷子手中的毛笔顿了顿,他空下这两个字,接着往下写“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祝矜在旁边心中一震,奶奶的名字,便是这两个字。 老爷子沉默无语,一直静静地写着,他练字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孙女来,也是同样如此。 奶奶去世是在她大一下学期那会儿,祝矜还在异乡上学,夜里忽然接到奶奶病危的消息。 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 因为爸爸妈妈工作忙,她小时候没少待在爷爷奶奶家,祝矜和奶奶的关系非常好。 她连夜赶回北京,却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老人家临终前,还在向病房外望,叫着:“浓……浓……” 那段时间,祝矜只要一想起奶奶,就会红了眼眶,整个家里的气氛都是低压压的。 她记得回学校之前,她来看爷爷,老爷子那么健朗的一个人,当时一个人坐在还结着冰的荷花池边上,无声地落泪。 北方的早春很冷,祝矜当时整个人都心酸得不行,过去抱住爷爷。 后来,她嘱托祝羲泽没事干的时候,就常回来看看爷爷,她在外地,也隔几天便给爷爷打一通电话。 但当时祝矜自己的情绪就不算好,本来还没有从骆梓清去世的事情中完全走出来,又碰上了奶奶去世,她去见心理医生的次数都要比以前频繁。 祝矜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 也是那段时间,陆宇开始追求祝矜。 陆宇是学校有名的男生,长得帅,家境好,身后不乏追求者,但偏偏喜欢祝矜。 其实要是算上以往有意无意的献殷勤,他从祝矜上学期刚一入校便开始追求了。 以前她一概不理会,也就是那天,她偶然路过篮球场,陆宇正在投球,一个完美的三分球,被投入篮中,他在阳光下笑得狂妄又烂漫,侧脸和记忆中一个人很像。 那一瞬间,祝矜蓦地想到邬淮清。 似乎连上天都在帮陆宇,那天他身上球服的数字,也和邬淮清当年的号码一模一样。 所以,在那天陆宇从球场上下来,再次对祝矜表白,问她答应不答应的时候。 祝矜鬼迷心窍般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答应得有些卑劣。 所以在答应后,内心开始受到良知的谴责,她既觉得对不起陆宇,又真心实意地无法接受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那段时间,祝矜经常逃课。 她会在这座城市数不清的咖啡馆中,一坐就是一下午,也时常假装接不到陆宇的电话。 她看得出,陆宇在忍着怒气。 但当陆宇和其他几个大三的学长学姐们提出去东极岛玩时,祝矜没怎么想便答应了。 她想借离开学校这个机会,和陆宇说开。 在冷寂的小岛上,祝矜看到“出轨”的陆宇,心中第一反应是解脱。 但她没想到,她会在那里碰到邬淮清。 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有预兆。 她做了十八年来,最荒唐也最大胆的事情。 那几个月,祝矜在读金宇澄的《繁花》,小毛弥留之际说:“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见到邬淮清的那一刻,酒吧的灯光在各色的液体中旖旎纷飞。 一刹那,上帝仿若也将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中,一切像是都由她定。 但在醉意消散人清醒时,祝矜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所以她落荒而逃。 宁小轩逐渐又开始在群里活跃起来,恢复本性。 过了几日,他在群里转发了一条周六要有流星的新闻。 大家纷纷激动起来,有人提议,要不去山上露营,看流星。 这一建议得到好几个人的肯定。 祝矜不知道邬淮清看到没看到消息,于是把群聊转发给他,问他去不去。 W:【周五出差,我尽量周六早点儿回来。】 祝你矜日快乐:【啊?那你别来了,还要上山,太折腾了,你要是回来得早早点休息】 W:【到时候看情况,反正这个地儿开车就能到山顶,你和他们去注意安全,帐篷不会搭让宁小轩搭】 祝你矜日快乐:【知道啦!你也太小看我了。】 听说邬淮清不一定去,祝矜对这次露营的期待感一下子降低了很多,不过她还没有看过流星雨,又有些许期待。 周六这天下午,大家纷纷赶往郊区,祝矜和宁小轩开一辆车来,宁小轩开车,她坐在副驾驶,忍不住看手机。 “干嘛呢,一直看手机。” “等消息。”她坦诚地说道。 宁小轩难得没有八卦,只说起:“巧了,你三哥和邬淮清都工作来不了,一群人让他俩天天最忙。” “忙着赚钱呗。” “是,搞得我们跟闲人似的。” 祝矜回头看他一眼:“你好像,本来就很闲,路宝他们单位都比你们单位忙,你们单位跟养老似的。” “……” 上山的路上风景很好,空气也很清新,几辆车终于汇到了一起,他们偶尔会停下来拍照。 大群的消息隔一会儿不看就是99+,忽然,一条消息弹出来—— W:【我去找你们。】 路宝:【??不是说不来吗??】 W:【刚下飞机。】 又有人说,看来流星的魅力还挺大。 祝矜忽然收到他一条私聊,W:【其实是娘娘的魅力比较大。】 祝你矜日快乐:【小邬子,你怎么又油嘴滑舌了?】 邬淮清笑着,给她回了条语音:“我自己开车过去,先不跟你聊了,到去再说。” 祝你矜日快乐:【注意安全^^】 毫无疑问祝矜他们先到达露营地,山顶的风景很好,他们搭好帐篷,开始烧火做饭。 山里比市区天黑得早,吃完东西,天色便暗了下去。 祝矜坐在石块上,大家围着打扑克。 她时不时向路边望去。 忽然,她看到一束车灯的光照过来,祝矜眯起眼睛,辨认着,心底直觉这是邬淮清的车。 果不其然,那辆越野车停在路边,邬淮清从驾驶座上缓缓走下来。 他临时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白衫黑裤,肩宽腿长,向他们走来。见到祝矜的那一刻,两人目光在漆黑的夜色中相汇——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终于来了。”大家纷纷说着。 邬淮清自然而然地在祝矜身旁坐下,还时不时帮她看牌。 两人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当年仔细看去,却分外暧昧。 好在山顶昏暗,只有篝火的一簇暖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一局打完,邬淮清起身离开,他从后备箱取出装备,开始搭自己的帐篷。 张菁站起身,拍了拍路宝,说:“我们去帮淮清哥搭帐篷吧。” 路宝摆摆手,还想继续打牌,说:“他自己厉害着呢。” 张菁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祝矜忽然站起来,说:“我跟你去吧。” 张菁看她一眼,没说话,两个人走到邬淮清的车前。 “你们俩去玩吧,我自己就行。”邬淮清看到他俩,说道。 “我们帮你吧,淮清哥。”张菁拿起一个支架,说。 祝矜在张菁没注意时,忽然隔空对他眨了眨眼,做了个wink,然后说:“那你自己搭,我玩去喽。” 邬淮清笑着:“快去吧。” 他又看向张菁:“你也跟他们玩去吧。” 张菁顿了顿,这才回到原位。 预报显示流行雨在凌晨两点钟出现,他们计划先睡会儿,然后再起来看,再睡会儿,接着再起来看日出。 等邬淮清搭完帐篷,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三三两两开始洗漱睡觉。 祝矜走进自己的帐篷,进去之前,看了邬淮清一眼,他正在和路宝聊天。 祝矜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她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帐篷,拿出手机一看,只见邬淮清刚刚发来消息:【我在你帐篷外边。】 祝矜连忙从里边拉开。 邬淮清顺势进来。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静静地看着对方,好几天没有见面,祝矜伸手抚摸他的脸。 四周安安静静,山中偶尔有鸟鸣的声音和各种奇异的声音,把山顶衬托得更加空旷。 帐篷里有一盏小灯,散发着皎洁又羸弱的光。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邬淮清揽住她的腰,翻身覆到她身上,直截了当地锁住她的唇。 他的吻很暴烈,像是急不可耐一般,带着清新的薄荷气息,逐渐侵夺着她的整个口腔。 祝矜恍惚之间有种偷情的感觉,周遭的气温在升高,交织着夏日夜晚中独有的缠绵。 邬淮清的手覆到她的腰间,一寸又一寸,冰凉又炽热。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气喘吁吁时,他才抬起头,只见祝矜眉眼之间带着妩媚。 “想我没?”他边问,边抚摸她的脸,声音浪荡又深情。 流星 \ 邬淮清碰了碰她的锁骨,那里有一个小红包。 “怎么弄的?”他问。 “痒。”祝矜说,“刚刚打牌时被蚊子咬的。” 山里蚊子很多,她想到什么,坐了起来,边找东西边说:“我给你喷点儿花露水,不然一会儿看星星的时候得被蚊子灭了。” 祝矜从包里摸到一个小瓶装的花露水,抬起他的手腕,给他手腕、肘关节等部位上喷。 帐篷原本很宽敞,如今装了他们两个人,空间立刻显得狭窄起来 花露水熟悉的香气弥散在这方寸之间,飘入邬淮清的鼻息,满是艾草和薄荷的味道。 他的胳膊被祝矜抬着,忽然,一个猛的力道,祝矜被他顺势拉入怀中。 她猝不及防地躺在他的胸前,花露水的瓶子和盖子分散,滚落到一旁。 祝矜来不及去捡,就被邬淮清再次翻身压到身下。 他散漫地笑着,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不至于把全部的力道压在她的身上。 他忽然用指甲刮了一下那个被蚊子叮过的地方,痒意在祝矜的身体里蔓延。 “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想不想我?”他在她的眼睛处落下细碎的吻,轻声问道。 祝矜想到一个词——“披星戴月”。 尽管和这个词的本义不符,但今晚的邬淮清,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从他下车的那一刻开始,他站在山顶,身后是深邃又空寂的夜色,树木缠绵起伏,她和他一起守候一场流星雨。 “想。”她诚实地答道,声音像是刚从甘蔗汁里捞出来,她勾住他的脖子,反问道,“那你想我吗?” 邬淮清闷笑一声,手指在她腰间作祟,“晚上想。” 祝矜立刻板起脸,佯装怒色问道:“白天就不想吗?” “白天是思念,晚上想念,这叫日思夜想。” 祝矜“噗”地笑出声,又想到外边还有人,压抑住笑声,拍了拍邬淮清,说:“邬淮清,你从哪儿学的土味情话?太、太土了。” 她笑得肩膀都忍不住颤抖。 “……” 邬淮清轻哼了声,才不理会她的嘲弄,手指慢慢上移,指尖的触感细腻温润,如玉一般。 他吻住分心的女孩儿,继续加深刚刚的吻。 帐篷里的空气都像是染上了艾草和薄荷的味道,热气拂过祝矜的耳廓,她耳尖变得通红。 气温持续升高,空气像是咕嘟咕嘟在煮着薄荷味的热汤,冷热交织,她身上出了一层汗,湿哒哒的,鬓发贴在光滑的额间,一双清亮的眸子盛着水。 她始终咬着唇,压抑着声音,但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破口而出。 不知山间夜晚的花蕊上是否会凝结露珠,只是帐篷里的花朵会。 直到露水四溢,热浪迭浮,祝矜捉住邬淮清的手,音调沙哑又娇媚地说:“没有那个。” 邬淮清剧烈地呼吸着,胸膛不断起伏,闻言从她身前抬起头,懊恼地皱了皱眉。 祝矜感受到他炙热的肿胀,推了推他,“你要不出去凉快凉快?” “……” 他闷声笑起来,“小没良心的,你舒服了就不管我了?” 祝矜脸颊滚烫,她偏过头,轻声说:“你伺候娘娘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邬淮清捉弄似的咬了咬她的下巴:“那娘娘为什么要找我,皇上不行吗?” 祝矜觉得这人还挺沉迷于角色扮演的,顺着他的话说道:“你比他技术好。” “……” 邬淮清痞笑着,“谢谢娘娘的肯定。” 两人的声音都很小,忽然,外边传来脚步声,他们不禁止了声。 “浓浓,你睡了吗?”是张菁的声音。 “哦,我要睡了,你有什么事情吗?”祝矜问道。 “我睡不着,出来看到你帐篷还亮着灯。” 邬淮清在她胸前作乱,祝矜瞪他一眼,然后克制着声音,接着说道:“我是打算睡了,你睡不着是认床吗?” “不知道,可能是白天咖啡喝多了,你要出来说会儿话吗?”张菁的声音像是近在咫尺。 祝矜的一颗心都悬着,她说道:“一会儿吧,我好困。” “那行,你早点儿睡。” 她似乎走开了,传来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邬淮清和祝矜两人静静地躺在帐篷里,一想到张菁还在外边,她便不敢再发出什么声响,只能近乎无声地和邬淮清交流。 她被他抱在怀里,身下的炙热还没消去,祝矜微微往后移了移,打了个哈欠。 “困了?” 她点点头,睫毛缓慢地扇动,眼角氤氲着一点水光。 邬淮清吻住她的眼角,然后说:“睡吧,一会儿起床我叫你。” “我对了闹钟的。”祝矜说着,“那你……一会儿怎么出去呀?” 他笑起来,吊儿郎当地说道:“当然是走出去了。” 祝矜说:“要不你也睡吧,还不知道张菁什么时候离开呢。” “嗯。”他在手中玩着她的头发,“没事儿,你先睡。” 她想了想,忽然抱住他的腰,温声说道:“我突然不想睡了。” “那你想干嘛?想干点儿什么,也、不、能、干。”他刻意咬重后几个字。 祝矜挠了一下他的腰,嗔怪地看他一眼,“我们聊天吧,反正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还要看星星。” 邬淮清把她扒在自己腰间的手掰开,说:“别诱惑我,我要受不了了。” 祝矜递给他一个白眼,然后慢吞吞地往后移了移身子,和他隔开一点儿距离。 她想起刚刚和张菁说要睡觉的事儿,于是把帐篷内的灯给关掉,又觉得太黑,于是重新打开,调到最低的一档。 狭窄的空间里昏昏暗暗,只余着一盏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幽幽小灯,给两人之间更增添了暧昧的气氛。 他们看着彼此,完全寂静下来,心跳声仿佛清晰可闻,有一瞬间,祝矜觉得,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也好。 他们不紧不慢地聊着,聊了很多,惊喜地发现在彼此的生活中,有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但实际上双方都认识到的人。 比如他们的书法老师,竟然是同一个人。 不过说是巧,其实也正常,因为那位老师是国内非常有名的一位书法家,很多人争相想请他给自己的孩子上课。 那老师刚开始住在上海,和邬淮清的外公的多年好友,于是教了邬淮清两年。 后来他搬到北京,正到了祝矜学字启蒙的年龄,她就被送去了那个老师的家中,学习毛笔字和画画。 “我记得张老师那会儿总是说他之前教过一个很有灵气的学生,不会就是你吗?”祝矜问。 邬淮清笑道:“这都多久了,你记得这么清?” “可不是,那会儿张老师总是说我没那个男生的字写得好看,因此印象深刻。”祝矜着实是记忆深刻,她说,“后来张澜去找他询问我的情况,那老师先说我写得很好,然后就拿出那个男孩儿的毛笔字,铺在桌子上,欲抑先扬玩得可溜了。” “那个男孩子的毛笔字后来还被张澜拿回了家呢。” “现在还在吗?”他问。 “不知道,搬了一趟家,好多东西都找不到了,要不就是好多找不到的东西都出现了。”祝矜被说得也来了兴趣,道,“等我回去找找,邬淮清,你说不会真是你吧?” 他看着她,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反正据我所知,我是张老师当时在上海教的几个学生中,写字最好看的一个。” 他一点儿都不谦虚地说道。 祝矜心中像是被点燃了什么火苗,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起来,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原来你就是当年让我每天多加一篇字帖的罪魁祸首!”她哼了一声,说道。 邬淮清一句“你看,我们多有缘分”一下子梗在喉间。 他笑起来,捉住她拍打在他身上的手,“这是我提早十多年,督促我们浓宝儿练字儿呢。” “那我们回去比一比,看现在谁的字儿好看。”祝矜不服输地说道。 “看来那个男孩子还真是让你‘印象深刻’。” “可不嘛。” 两人约好了回去比试一番,祝矜的困意也已经消散,越发清醒。 外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祝矜把帐篷拉开一个小缝,看到张菁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她看了看时间,距离预报上流星雨到来的时间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估计不一会儿,大家都要醒来了。 “诶,你要不要趁现在没人回去?” 邬淮清沉沉地看着她,半晌,才坐起来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 “那我先走了。” “拜拜。” 他出去之前,勾了勾她的掌心,像是分外不舍,祝矜被他的模样给逗笑。 待邬淮清离开后,祝矜闭上眼睛小憩,没多久,外边就有人走出了帐篷,逐渐热闹起来。 大家把三脚架摆好,还有人在昏睡,他们便放了一首《好运来》,回响在凌晨的山谷中。 这歌果然有用,没多时,宁小轩骂骂咧咧地从帐篷里走出来,把音乐关掉。 祝矜整理了一下衣服,也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外边景色的那一刻,她惊讶地叫出声。 天空美得不似人间。 夜幕呈现出深幽的蓝色,笼罩着静悄悄的山顶,穹顶之上漫天星辰闪烁,忽然,有一簇流星飞过,划落山头。 不知道是谁说了声:“一起许个愿吧!” 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在耳边响起,几乎每秒都有流星划过,它们像是来自宇宙的烟花,在夜幕中炸裂,迸发出璀璨无比的光芒。 忽然,她的手指被人勾了勾,祝矜下意识回过头,看到邬淮清站在她身旁。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轻笑着问道:“许愿没?” 祝矜摇摇头,还没得来及,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流星,生怕一闭眼,流星就没了。 而邬淮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许吧,我帮你盯着流星。” 红日 \ 祝矜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许了个愿。 上次在雍和宫的时候,她也许了愿,只是那次,她和邬淮清正处于冷战期,她赌气地没有在愿望中加上他。 邬淮清站在祝矜身旁。 他答应帮她盯着流星,可实际上却一直盯着她看。 流星明亮耀眼,她比流星更耀眼。 祝矜缓缓睁开眼睛,胸前合在一起的双手松开,耳旁忽然传来轻快的吉他声。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周围的人也纷纷看去,只见是路宝,他正弹着吉他,一步一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张菁站着的地方。 不知是谁忽然“哇”的一声,大家眼看着路宝要表白,随即跟着起哄,把他们包围起来。 祝矜和邬淮清站在人群的外沿,她也不禁笑起来,暗叹路宝竟然这么浪漫,选了如此好的一个日子表白。 一对比,她和邬淮清简直太惨了,这人偏挑个大雨天,在高速上违规停车对她告白,最后还双双感冒了。 张菁站在自己的帐篷前面,面容有些无措又有几分羞涩,手指在身前绞着。 路宝的吉他弹得很好听,高中和大学那会儿,他还接连和几个人组过乐队,每次都是乐队的主唱。 他边弹边低声唱着自己写给张菁的情歌,声音说不出的动听。 一曲毕,路宝先回过头看了一眼浩瀚的星空,然后转过头说道:“今夜流星作证,晶晶,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我们陪伴了彼此的童年、青春期,一直到现在,今天,我想问问你,晶晶,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他的声音温柔缓慢,语音里又带着藏不住的紧张。 星空明亮,流星作证。 祝矜跟着身边的人,一起起哄,为路宝加油。 邬淮清勾着她的手,唇边浮着淡淡的微笑,低头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儿,她眼眸之中尽是欣喜和感动。 祝矜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然后笑眯眯地对他说:“路宝好浪漫。” 邬淮清捏捏她的手指,总觉得在她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句潜台词。 他闷笑了一声,然后附在她的耳旁,道:“打个赌,张晶晶肯定不答应。” 祝矜愣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的语气为何那么笃定,她回过头重新看向今夜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 所有人的眼睛一齐看着张菁,都在等着她的答复。 在一众“答应他”“答应他”的呼喊声中,张菁咬了咬嘴唇,忽然上前一步,靠近路宝——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不知在说什么。 大家的起哄声逐渐停歇,四周静下来,人群中莫名升起一点儿紧张的气氛。 片刻后,只见路宝笑了笑,那个笑看不出情绪,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假笑,他说:“好,我等你的答案。” 这时,宁小轩开口:“晶晶都被你搞懵了,让她缓缓,路宝,你可真会挑时候,专门耽误我们看星星。” 大家知道,这是宁小轩在转移话题,给他们台阶下。 这种情下,如果张菁也对路宝有意思,多半是会直接答应的,眼下如此情景,八成是有点儿问题,再说下去就该尴尬了。 他们被宁小轩提醒,转过身子去看流星。 今晚的流星雨流量极大,明亮且迅速,但时间不长,只有一个多小时。 网上有很多人在同步这场流星雨,并猜测这可能是有生之年最壮观的一场流星雨了。 祝矜觉得很幸运,和心爱的人共看了这场浪漫的流星雨。 她和邬淮清坐在一堆帐篷的后边,她靠在他的肩上。 远处天空一点点亮了起来,流星也越来越稀少,变得难以观测。 四点多的时候,天彻底亮起来,山上的云海如梦如幻,似雾似烟,他们身处其中,仿若人间仙境。 宁小轩在拿着手机给骆洛发微信。 巴黎现在是晚上十点多,骆洛还没有睡觉,在画设计图,手机一直响,是一张接着一张的照片。 她烦躁地把笔扔到一旁,然后拿起手机,仔细看宁小轩发过来的照片。 “流星雨?” 她发去一条语音,宁小轩高兴地听起来,听了两遍,然后回复:“是,不知道你那里能不能看到,国内马上该日出了。” 骆洛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一幢接着一幢的高大建筑物,她住的地方能够看到塞纳河,在夜色下静静流淌,天空黑漆漆的,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这儿看不到。”她发着语音,说道。 “没事儿,看我的照片,就当我们一起看了。”宁小轩每一条回复得都特别快。 骆洛重新坐回桌前,左右转动着椅子,墙上有一张照片,是宁小轩在上海老别墅的厨房里,烤纸杯蛋糕时,她在门口拍的。 当时只是觉得,他那天的衣服很好看——骆洛在心中这样解释自己偷拍的原因。 来之前,宁小轩洗了一堆照片给她,要她带回巴黎,都是两人游玩时的拍的,有合影,但大多都是他拍的她的单人照。 回来之后,那堆照片被她锁到柜子里,唯独前几天在手机中翻到这张时,她忽然鬼迷心窍一般,洗了出来,然后贴在了墙上。 骆洛的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忽然,她点开宁小轩发过来的最后一张照片,放大了看,果不其然,她没看错。 骆洛笑着说道:“你看看最后一张照片。” 宁小轩听完语音,疑惑地点开最后一张,这是他给骆洛拍的他们的营地的照片,一放大—— 好家伙,后边躲着两个人,正在接吻。 刚刚他都没注意到。 宁小轩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这次,他清楚地看到躲在帐篷后的那两人正不知道说着什么,祝矜趴在邬淮清的肩头笑,身子还微微颤抖。 而邬淮清一脸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祝矜便抬起头,在他手上咬了一下。 宁小轩:“……” 他一头雾水,心底大受震撼—— 这两人,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为什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他回头看到路宝正在一旁踢石子,从刚刚告完白后,这人便是这副模样,兴致不大高,但又极力掩饰,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只待在没人的地方。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路宝,回过头抬抬下巴,向他示意看那边。 路宝抬起头瞅了眼,然后又转过身子,一声不吭。 宁小轩怀疑他没看到,于是问:“你看清没?”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 “看清什么了?” 路宝白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这反应?一点儿都不惊讶的吗?”宁小轩瞪大眼睛。 “他俩不是早就有一腿吗?”路宝没什么波澜地说道。 宁小轩:“……???!!!” “为什么我不知道?”他问。 路宝又踢了颗石子,“你最近不是神神秘秘,天天见不到人吗,不知道也正常。” “……” “你们一个一个的,秘密都挺多。”路宝又说。 宁小轩在他这话中,咂摸出点儿意思来,他笑道:“行吧,等回市里,你好好和晶晶说说,人家姑娘未必是不喜欢你,可能就是比你考虑得多。” 路宝愣住,牵了牵唇角,说:“我和我妈聊过,她和我爸都没有意见的,况且,从小到大,晶晶在我家长大,我妈是把她当亲闺女宠的。” “诶诶诶,打住。”宁小轩摆了摆手,像个情感导师似的说道,“可别这么说,阿姨是对晶晶好,但再怎么好,也不是亲的,况且人家有亲妈,重要的是晶晶怎么想。” 说完,宁小轩拍了拍他,然后不再理他,转身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帐篷,来到后边。 他非常不地道地,准备去当电灯泡。 宁小轩猛地出现在祝矜和邬淮清的面前,“呦,这景色挺好。”他说道。 “你来做什么,挡视线。”邬淮清抬起头,冷淡地笑着,语气颇为嫌弃。 宁小轩没意料到这两人反应这么淡定。 祝矜先是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也放松下来,仍旧靠在邬淮清的肩头,抬起眼睫看向宁小轩,眼底写满了——“你站这儿好碍事哦。” 宁小轩:“……” 他的话还没问出口,忽然,祝矜从邬淮清的肩膀上抬起头,惊喜地喊道:“你看——” 她说着,手指指向天空中。 她明明是对邬淮清喊的,可宁小轩也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子看过去。 刚刚还云雾缭绕的山头,此刻已升起一轮红日,朝阳的光辉在云层之间晕染,把半个天空和整座山都染红了。 红日徐徐上升,每个人的眼底都是金灿灿的,充满希望的光芒,惊叹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清晨鸟鸣清唱,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云雾逐渐消散,邬淮清忽然低头,吻住祝矜—— 宁小轩回头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无声地笑起来,又被喂了一口狗粮,随后叹了口气,踱步离开。 看完日出,一行人准备下山。 祝矜来时坐的宁小轩的车,回去时,宁小轩连门都没给她留,想也不用想,这人肯定坐邬淮清的车回去。 他给他们按了声喇叭,然后直接开走。 祝矜坐在副驾驶上,后视镜上用红绳挂着一只玉麒麟,在清早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前后晃动着。 邬淮清:“手套箱里有饼干和坚果,先拿出来垫垫肚子。” 祝矜从身前的储藏箱里取出饼干,拿起来一看,说:“诶,我喜欢吃这一款。” 邬淮清笑了笑,没说话。 祝矜拆开饼干袋子,先喂了他一块,然后笑眯眯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这款才买的?” 他手搭在黑金色的皮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转弯时,那截白皙如玉的手腕随之一动,带着莫名的诱惑。 “嗯。”他缓缓咽下口中的饼干,然后应了声。 出差的这几天,每晚都忙到深夜,昨天赶飞机回来,又一夜没有休息,邬淮清的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疲惫,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但看起来,竟比平时要接地气。 阳光隔着前车窗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和眉间,把一头乌黑的发染成碎金色,毛绒绒的。 祝矜不受控制地,忽然坐起来,在他眼角上落下一个吻,正好对面驶来一辆车,一个急刹车—— 邬淮清把车停在路边,眼底有愠色,但嘴角还挂着笑,他看向她,挑眉问道:“浓宝儿,想和哥哥殉情?” 虽然他的话语不大正经,但语气很严肃。 祝矜向后靠了靠,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么危险,心中暗恼。 “对不起啊。”她可怜兮兮地道歉,“我就是……” 接下来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怎么说,为什么都有种她很急色的感觉? 她是那样的人吗? “娘娘就是馋我的身子,馋我的技术比皇上好,我知道。”他目光灼灼,盯着她,又说,“但这青天白日的,娘娘也得注意点儿分寸,是不?” 祝矜在他的注视下,三秒之后,内心的道德防线忽然崩塌。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再次睁开时,把心底的羞耻感抛却,顺着他的话,说道: “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白日宣淫的快乐?还是在车里的双重享受。” 邬淮清:“……” 金粉 \ 车内安静了三秒钟,然后—— 邬淮倏地笑起来,他笑得毫不掩饰,那双眼睛本不是桃花眼,此刻却也潋滟生辉。 “浓浓。”他轻声喊道,然后抬手,缓慢地捏住祝矜的下巴,手指在她细白的皮肤上不断摩挲,问:“你确定?” 祝矜的脸颊滚烫,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猛,那些话脱口而出。 青天白日、白日宣淫、车里…… 她发誓,这是她有生之年里,说过的最大胆的话了。 “没想到,我们浓宝儿这么急不可耐。”邬淮清音调缱绻地说着,边说还边点点头。 他的手指逐渐下移,碰到她的脖子,祝矜一阵战栗,身子随即要往后移,却被邬淮清一把摁住。 他揽着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身前,两人中间因为车档隔了一段距离。 “我其实是……”祝矜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几分,只见驾驶座上的男人低下头,按住她的后脑勺,随后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 像是在验证他刚刚说的“她急不可耐”这个结论,这次,他故意放慢了这个吻,细细在她唇上辗转。 他的手撑在她的头后,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暴露着青筋,身上的姿态却很散漫随意,放在她腰间的手指,甚至还一下轻一下重地触碰着,像是在弹琴。 可他身上却如同带着火星,炽热滚烫,以燎原的姿势,弹琴的同时把她浑身燃烧。 祝矜的眼睫缓缓闭上,软在他的怀里,她的手扶上他的肩,松松垮垮地垂着,像是下一秒,手臂就要滑下去。在邬淮清的引导下,她逐渐迎合起这个吻。 这是一个属于夏日、山间、清晨的吻。 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祝矜仿佛又看到了暗夜里炫目的流星,看到了红日初升的壮阔场面。 空气中有暧昧的因子在阳光下闪烁,仿若跳跃的金粉。 有接吻的轻啄声,传递在密闭的车厢中,如同窗外枝头鸟儿的鸣叫,细碎又动情。 忽然——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邬淮清从祝矜的唇间缓慢地离开,有银丝勾缠。 他的神色很淡,唯独那双眼睛,泄露了此刻的心情,带着倦意又带着欲色的一双眼,乌黑明亮,眼睫轻轻扇动时,欲望便从眼角倾泻而出。 他们回过头,只见是宁小轩的车。 刚刚路上被他们追上又落在后边的宁小轩,此刻赶了过来,看他们停在路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可车窗迟迟没有下落。 他又按了声喇叭,邬淮清的车贴着防窥膜,从外边看不清晰。 宁小轩给祝矜发微信,问她什么情况。 祝你矜日快乐:【没事儿,你先走吧。】 看到回复,他也不再理会,继续驾车离开。 祝矜头靠在椅背上,眼睫半垂着,嘴唇被她紧咬,脸色潮红。 明明…… 只是一个吻。 明明,更羞耻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过了,可没想到,这个吻竟会同时让两人这么动情。 在半山腰上,一个分外色情,又分外纯洁的吻。他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她唇上描绘出一个曼妙宇宙。 邬淮清的吻技登堂入室,早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炉火纯青,可在今日,他仔细、缓慢的亲吻中,祝矜竟又体会出那么一点成熟里的青涩意味,更加拨动人心。 车子行驶起来,两人静默无声,谁都没说话,谁都又知道,暧昧仍旧没消散,在半空中、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暗涌。 沿着葳蕤葱郁的山路,头顶是水洗过的蓝天。 下山的路上,中途有几家小吃门店,群里他们约好在其中的一家汇合,先去吃早餐。 要到的时候,祝矜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我们直接下去吧,回市里再吃。” 说着,她想起那袋饼干,从一旁拿出来,补充说:“你要是饿的话,可以先吃点儿饼干。” “我喂你。”她又说 邬淮清睨她一眼,轻笑了一声,最后那句话,说得跟小媳妇儿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虐待她。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好,他也不想下去。 除了这种情境下,不想面对那么多朋友以外,他们竟然同时——都有几分沉迷于此刻的气氛。 祝矜在群里说了声,然后车子经过那堆人停车的地方时,继续开下去。 直到驶入市区,路上车流、人烟多了起来后,车里暧昧难言的气氛,才逐渐散去,变成更加接地气的烟火气。 祝矜忽然想起看流星的时候路宝表白,她问邬淮清:“对了,你怎么知道晶晶今天不答应路宝的?” 他敲了敲方向盘,然后说:“直觉。” 祝矜递缓缓给他一个白眼:“还直觉,你什么时候跟她有直觉了,到底怎么知道的,从实招来。”她笑道。 邬淮清轻笑了一声,问:“你还记得你和路宝的上次接风宴,在酒吧吗?” “永世难忘。” “……” 他接着说:“你强吻完我之后,我出了包厢,看到张晶晶和你三哥坐在散座上。” “我先纠正一下,那不叫强吻,那叫游戏规则。”祝矜认真地说道。 “好,不是强吻,是游戏规则。”邬淮清笑着连连点头,一副“都听你的”的无可奈何模样。 “我三哥和张菁,他俩怎么了?”她回到正题。 “张晶晶坐起祝羲泽旁边的反应和举止,八成是对他有意思,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三哥之前主动勾搭了人家姑娘。”邬淮清回忆起那天的画面,说道。 祝矜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理不清思绪。 果然,别看都是一个院儿里从小长大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回想过去她三哥和张菁同框的场景,怎么都没觉出祝羲泽对张菁有意思。 不过她三哥这人,遇到重要的事情,能藏事,心思很难猜。 比如最让祝矜惊讶的,就是祝羲泽明明都知道了她和邬淮清在一起的事儿,却一言未发,连问都没问一声。 着实让她忐忑了一阵子。 她突然想起张菁好久之前发过的一条朋友圈,在马场拍的,照片中是正在骑马的邬淮清和祝羲泽两个人,她把他们俩拍得都很帅。 当时祝矜也没多想,此刻觉出几分不对劲,打开手机准备翻张菁的朋友圈,谁知她设了仅三天可见。 “好抓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可别玩什么三角恋,以后还怎么一起玩?”她说。 “那就不一起玩呗。”邬淮清回头看她一眼,淡声说道,“躲着,只要想躲,多少年都能见不到面,有些人在这方面可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 祝矜闻言哼了三声:“你什么意思嘛,小清子,还学会阴阳怪气了?” 自从知道他家的事情后,祝矜看到“邬”这个姓都有些ptsd,她现在不喊他“小邬子”了,改为“小清子”。 “就事论事,别多想。”他说。 说得这么明白,还不让人多想,她觑他一眼,语调颇有些委屈地说:“明明你也在躲我嘛,又不是我一个人,再说,还是我先回来的。” 邬淮清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专注地看前边的路,没应声,记忆却回溯到过去几年,很多次他一人在上海的画面。 两人在外边吃了一顿早餐,吃的是小笼包,吃完之后,邬淮清把祝矜送回安和公馆,还要去公司。 下车要分开的时候,他说:“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可能不能经常去找你了。” 祝矜“哦”了声,脸上虽然不太情愿,但语气还是很平静地说:“你忙你的,要是想我了,就和我视频,再不然,我去找你。” “好。”他笑笑。 可接下来几天,祝矜才意识到邬淮清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没料到他会那么忙,有时一整天,一通视频电话都没有。 祝矜无聊地在网上搜着有关邬家旗下公司的消息,想要从中找到一点儿他的痕迹。 其实只要她问,邬淮清肯定会告诉她,但她不想打扰他的工作,只是无聊。 最近两天,有关邬家旗下一个矿产公司的报道倒是不少,她自己平常关注的几个财经公众号,也有人在撰文推送。 祝矜翻着,总归都是不看好,说邬家的太子爷当了接盘侠,接了烂摊子,此仗难打。 怪不得他最近会这么忙,原来是碰到了棘手的事儿。 祝矜有时会给邬淮清点外卖,有时在绿游塔吃东西,吃到什么新鲜的好吃的,便叫骑手送过去。 其实邬淮清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不同于祝矜时常觉得哪里好吃,还经常去探店,他对食物的要求很低,食欲也不怎么好。 可只要是祝矜送过来的,邬淮清总是比平日多吃很多,并且吃得很满足。 周六,祝矜回了趟家。 快要开学了,张澜又该忙起来,不过今天休息,她还叫了祝矜的大伯母过来,两人一起包饺子。 祝矜虽然厨艺不佳,但也跟着她们混在厨房里,打下手帮忙。 大伯母那八卦的性子,聊着聊着就聊起了邬家最近这家矿产公司的事儿,“以前抢拍的时候很厉害,没想到现在这个样子。” 张澜:“一个小公司,影响不了太大,不是现在交给了淮清了吗?” 大伯母点点头:“是呀,邬家这个小子倒是个能干的,和他爸爸一样,都会赚钱。” “咱们羲泽也不差呀。”张澜说道。 大伯母努努嘴,擀好一张面皮,接着擀,她想到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我听说邬家事儿可多了,他爸爸外边不干净,他小姨又有私生子,他妹妹快成年了还去世,总之,他们家是乱糟糟的。” “也不知道邬淮清学没学他爸爸,不过据说之前情史还挺多。” 张澜皱皱眉,说:“淮清长得好看,喜欢他的小姑娘应该不少。” 大伯母哼笑了声:“这种家庭,如果我有女儿,肯定不让她嫁给邬淮清,太乱,孩子八成早就受了大人影响。” 祝矜忽然关注水龙头,转过身子,皱着眉严肃地说道:“大妈,您怎么就知道呢?你又不了解他。” 排球 \ 大伯母拿着擀面杖的手一僵,张澜在旁边拉了拉祝矜,说:“怎么和你大妈说话呢?” 祝矜抽出一张纸巾,低下头慢吞吞地把手擦干,然后声音缓和下来,说道:“大妈,原生家庭的确是会对人产生影响,但影响有负向的也有正向的,您不能因为他爸爸有问题,就直接给他打标签吧?” “我三哥、宁小轩、路宝他们都还和邬淮清是好朋友呢,难道也受影响?再说了,骆梓清是意外去世,您把这也算到人家家里乱……”剩下的话,她没继续说。 大伯母从小就喜欢祝矜,今天被她这样一说,也觉出自己在小辈们面前说得有点儿过,但面儿上又过不去。 此刻,听祝矜说起骆梓清,她接话:“你还说呢,既然他家小女儿是意外去世,骆梧凭什么那么说浓浓,把责任都怪到咱们浓浓身上?” “水昀,”张澜闻言喊道大伯母的名字,她皱着眉,“好端端地提这些做什么,还包不包饺子了?” 张澜在大学里当老师,又做了这么多年的行政工作,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很多,她这个妯娌,心肠好,就是话多、八卦,有时候说话挺招人烦。 况且,在此之前,祝家人都很避讳提到邬家那个小女儿的事情。 “包包包,我不提了。”大伯母撇撇嘴,然后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厨房里有些沉默。 张澜低下头拌馅儿,后知后觉地心中泛起疑惑,忍不住看了祝矜几眼。 这孩子很少有这么较真的时候,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浓浓,你把洗好的小西红柿端出去吃吧,我和你大妈在这儿包就行了。” “哦。”祝矜点点头,知道张澜在赶自己走。 她端着装西红柿的盘子,来到大伯母面前,拿起一颗红通通的小柿子,讨巧卖乖地说:“来,我最漂亮的大妈,先喂你吃。” 江水昀白她一眼,然后笑起来,一口咬走她手里的小西红柿,“你呀,怪不得家里人都喜欢你,嘴这么甜。” 祝矜看大伯母笑了,松了口气,接着她的话说:“那还不是大妈您小时候给我买的糖多嘛。” 说到这儿,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以前张澜管她严,不让她吃糖,大妈、姑姑她们来看她时,都喜欢偷偷给她买糖。 祝矜端着盘子,又走到张澜面前,说:“张女士,我喂您。” “别。”张澜摆摆手,也跟着笑,“你端出去吃吧。” 祝矜这才端着装小西红柿的盘子走出去,把盘子放到茶几,然后一个人去了休息室。 墙上挂着她之前买的飞镖盘,祝矜拿起一个飞镖,扔过去,扔到了最外环,又扔了几个,都很偏。 她有些烦躁地拿起手机,给姜希靓发微信,问她下去打排球吗。 希靓不吃姜:【去哪儿打?】 祝你矜日快乐:【去N大吧,离绿游塔最近,他们学校的排球场不是可以租借吗,环境还挺好,我现在预约。】 希靓不吃姜:【行。】 中午吃完饭,祝矜换好衣服,走之前,她问:“两位美女,我去找希靓打球了,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带点儿回来。” “没什么吃的。”大妈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明儿来大妈家吃饭吗?” 祝矜想起什么,问:“大妈,我三哥最近回家没?” “没,他最近忙得见不着人影儿。”提到这儿,江水昀生气地说,“季铮祥在背后给你三哥穿小鞋。” “季铮祥?”祝矜重复这个名字,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季随宇的父亲吗,当初那个欺负祝小筱的混蛋。 “看小筱有时间没,你明天和她一起来大妈家吃饭。” “行。”祝矜应着,反正在开始看书之前,她可以说是家里最闲的人了。 排球在空中被抛来抛去,撞到手腕上时,会发出很清晰的撞击声。 祝矜和姜希靓站在N大的排球场上,已经打了半个小时了,今天天有点儿阴,没太阳,很适合打球。 祝矜再次发球时,一用力,那球被她打到老远,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甚至都出了球场。 姜希靓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祝浓浓你能耐的,又发那么远,快去捡球去。” 祝矜动了动手腕,叹口气,正要去捡球,只见球被路过的一个男生捡起,那男生干干净净的模样,应该是N大的学生。 他跑过来,把球还给祝矜。 “谢谢你。”她说。 谁知男生掏出手机,有些结巴地问:“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他刚刚在球场外边看了很久,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此刻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祝矜愣了几秒,白了对面捂着肚子正在笑的姜希靓一眼,她看向眼前的男生,说:“对不起哦,我有男朋友了,并且我也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男生脸上神色黯淡下来,“啊”了声,然后挠挠头,说:“没关系,没关系,那你们继续。” 说完,他就转身跑开了。 “祝浓浓,你行呀,小迷弟成堆成堆的。”姜希靓调侃她。 “打不打了你,废话那么多?”说完,她就把球发出去。 “嘿,你耍诈。”姜希靓连忙去接球。 又打了会儿,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并排站在铁丝网前喝水。 “怎么今天想约我打球?”姜希靓问。 “无聊。” “得了吧你,快说有什么事儿,从一见你就知道你心情不好。” 祝矜看她一眼,“你怎么不去给人看相呀?” “别说,现在有些算命先生可赚钱了,有钱人不都信这个嘛。” 祝矜哼哼两声,“我也有钱,我就不信。” “……” “到底咋了?” “说不上来。”祝矜把水瓶盖拧紧,然后把今天和大妈的事情告诉了她。 “这事儿呀,你怕家里不同意?” 祝矜眼神迷茫地看着过路的学生,个个都是青春活力的模样,像是看到上学时的自己。 虽然他们偶尔也有迷茫,但那种迷茫,和步入社会后的迷茫,有很大的不同。 “还没敢和我爸妈说。” 姜希靓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你们两个之间,不像我和岑川,存在家世的差距,但你们两家关系不好,尤其是他妈妈不喜欢你,就也有点儿难搞。” “不过呢,我看好邬淮清,他这人有谱。”希靓又说。 祝矜向空中挥了一拳,“但愿顺利吧,反正我们才谈恋爱没多长时间,现在想那些也有点儿远。” 两人说着,离开了球场,回绿游塔的路上,讲了讲最近发生的事情。 “唐愈后来又带你玩什么了?”祝矜问。 姜希靓脸色忽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她“哦”了声,手握在方向盘上,不断揉搓上边的皮,“没什么,就逛逛公园,唱个歌啥的。” “我还以为他能整出个花呢。” 姜希靓“呵呵呵”笑了三声,“能耐的他。”不想再聊在上海的事儿,她转问:“你呢,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不是去看流星了吗,可好看了,叫你你也不去,还错过路宝对张菁的表白。”她说。 “你们发小圈我去什么。”姜希靓听到八卦,有些激动,“那他俩在一起了吗?” “好像没,没当场答应,这两天也没听说。” “我就说嘛。”姜希靓说道,“张菁心思那么多,路宝一看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惜路宝对她好,家庭条件也好。” 祝矜知道姜希靓不喜欢张菁,没想到她了解这么深入,“那你说她喜欢什么类型的?” “她吗?我猜她喜欢邬淮清,或者你三哥这种类型的。” 祝矜一脸诧异:“还真让你给猜准了,你要不真去算命看相吧,邬淮清就告诉我张晶晶可能和我三哥有关系。” 姜希靓得意地笑笑,在十字路口转了个弯儿,说道:“张菁有野心,这么多年,在你们圈儿里混着,身份尴尬,心里肯定不舒服,你三哥和邬淮清,是最有权有势的。” 祝矜不说话,看着路旁的风景,说实话,她和张菁虽然同是大院里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但以前并不经常单独两人一起玩。 相比之下,张菁和后来来到大院的骆梓清关系更好,而骆梓清当时不喜欢她,她和张菁的接触,就更少了。 两人一般玩,也是有其他朋友在,大家一起玩。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回到绿游塔的时候,竟看到张菁坐在外边的露天椅子上。 “晶晶?”祝矜下了车,喊她。 张菁笑了笑,冲她和姜希靓招手,她习惯性多看了几眼祝矜。 祝矜今天穿的是运动服,白色的短袖和短裤,头发扎了起来,只化了淡妆,看起来非常青春靓丽。 张菁不露痕迹地端详着她,不明白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运动服,为什么她穿上却这么贵气。 祝矜完全不知道她心里这么多想法,只听到姜希靓特热情地说道:“呦,稀客,美女想吃点儿什么?” 她在心中笑起来,佩服姜希靓的变脸速度。 张菁:“我点了餐啦,你不用麻烦,我就是今天路过这儿,还带了电脑,正好想着你这儿环境好,刚好在你这儿做下午的工作,。” “谢谢夸奖哦。”姜希靓说完,去里边又让人给她做了一些小食。 祝矜本想跟姜希靓一起进去,谁知张菁叫住她,问道:“浓浓,你说我该不该答应路宝?” “啊?”祝矜顿了顿,坐到她对面,问,“你还没答应吗?” “没,他给我时间考虑。” “看你自己喽,你喜欢他吗?” 张菁脸上有些羞涩,“我不知道,我问了羲泽哥。” 祝矜蹙着眉:“我三哥?你问他?” “嗯。浓浓,路宝人很好,你知道的,可我……”她犹豫了一下,说,“可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但他又有点儿冷漠,我拿不准他的想法,也不确定我自己的想法。” 祝矜本想说“你不是喜欢我三哥吗”,这话突然卡在嗓子眼里,觉出不对,直觉指向一处—— 她忽然叹了口气,笑起来,问道:“那你到底是你喜欢路宝,还是我三哥,还是邬淮清呢?” 祝矜猝不及防地问出口,直视着张菁的眼睛,她唇边带着笑,却很冷淡。 张菁咬了咬嘴唇,说:“淮清哥他……”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祝矜打断,“先提前说,邬淮清你想也别想。” “为什么,他又不是你的。”张菁敛去笑意。 祝矜轻笑,喝了口桌上侍应生刚刚送过来的柠檬水,然后说道:“你还说对了,邬淮清就是我的。” 她的声音很霸道。 说完,她把被子随手放到桌上,杯里的水晃了晃,险些洒出来。 张菁看着那杯水,脸色沉下去,半晌,她抬起头笑起来:“浓浓,你真好玩,我提都没提淮清哥,再说了,我和路宝早就知道你和淮清哥是一对儿了。” “那就好。”祝矜也笑着。 下午和张菁的见面,让祝矜本就不大舒坦的心情,更加不干了。 不过她下午说得那么清楚,但愿张菁能听明白。 邬淮清今天一天没消息,祝矜仿若闹小情绪似的,也不想主动理他。 在床上听了半天音乐,忽然,她坐起来,拿出手机先选了两张下午打球的照片,然后发了条朋友圈—— “和希靓打球,碰到N大帅气的小哥哥加微信。” 发送时,她选择——“仅W可见。” 十分钟后,祝矜接到邬淮清的视频电话,她不由自主笑起来,然后接起。 “还没睡?”他还在公司,身上穿着白衬衫,没有系领带,衬衫的扣子被他解开了两颗,领口有些乱。 祝矜从他胸前移开视线,“嗯”了声,“你什么时候忙完工作呀?” “今天还挺晚,就是想你了,忍不住给你发视频。”他温声说着。 祝矜见他没提朋友圈的事儿,还以为他没看到,心中感觉怪怪的,有点儿想把刚发的删掉。 “哦,我今儿不太想你哦。”她故意说。 邬淮清敲了敲桌子,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浓宝儿,今儿我见了我一个高中同学,大学在N大上的,结果才结婚一年,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祝矜疑惑地问。 “听说他都有小三小四小五了,N大多渣男,他说他同学也都是如此。” “这么夸张?”祝矜疑惑,“N大不是艺术学院嘛,搞艺术的人感性,也不应该这么离谱呀。” 邬淮清点点头,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说嘛,浓宝儿你明天得去寺里拜拜,被N大的男生表白,这多晦气。” 祝矜:“……?” 泡面 \ 祝矜抱着床上的玩偶不住地笑,说:“邬淮清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早知道我把你刚刚那段话录下来,实在是太好玩了。” “还有,邬淮清,你是让我去寺庙找佛祖吗?佛祖说你好烦的。” “……” 邬淮清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敲了敲桌子,道:“我认真跟你说呢。” “我也在认真跟你说。”祝矜看着他,“佛祖说你真的好烦,这点儿小事都去找他,要是每天都有人加你女朋友微信,难道你还每天都去叨扰佛祖吗?” “每天都有人加你微信?”邬淮清敏锐地问。 “……”祝矜被他抓重点和阅读理解的能力给噎住了,顿了顿,故意说,“是的呢。” 视频那头的邬淮清靠在人体工学椅上,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模样慵懒,他忽然笑了起来,说:“这样子,那说明我更有福气了。” 祝矜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浓宝儿,下次见面,我给你看我的微信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看你的微信?”她不解地问。 “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他说。 祝矜在心中暗笑他幼稚,面上却说:“你既然都让我检查了,那么即使有可疑的人肯定也早就删光了。” “你可以搞突击检查。” “这样呀。”她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话问道,“那要不要礼尚往来,你也检查一下我的微信,看我有没有加那些人?” 祝矜原本以为他肯定会答应,谁知这人装模作样地摇头,说:“那不用,我相信浓宝儿你,肯定不会加那些无关人员的。” “……” 这番漂亮话倒是把祝矜搞得无话可说。 她想起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说道:“好啦,我没有加那个男生微信,你赶快工作吧,早点儿睡,熬夜对身体不好。” 邬淮清打开抽屉,掏出一张卡,在屏幕前晃了晃说:“浓宝儿,我这儿有一张别人送的体育馆的卡,你下次打球可以去那儿,环境比大学校园好。” 祝矜看他还挂念这一茬,忍不住又笑起来:“邬淮清你也太逊了吧,一个大学生而已,就让你有危机感了?” 他避开她问题,头斜靠在椅背上,忽然轻声说:“祝浓浓,我好想你。” 祝矜没有关窗户,窗外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她不经意往外看一眼,只见对面楼宇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家家户户都进入酣甜的梦乡。 而邬淮清还在工作。 他今晚似乎格外缠人,带着点儿欲盖弥彰的小性子。 祝矜听着他这声懒洋洋的想念,心头忽然有一处阵地深陷了进去,变得柔软、变得透明,就像是发着光的水母,只为他闪亮。 “还在忙你爸爸那个矿产公司的事情吗?” “连你也知道了。”他笑笑。 “嗯。” “不止那一件。”邬淮清说道,“等忙完了,我们出去玩吧。” “好呀。”祝矜笑起来,“那你今天也得早点休息,工作可以明天做嘛。” “好,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再睡。”他说。 “真的?” “嗯,真的。”邬淮清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哄骗性质,却不自觉让人信服。 祝矜把手机调了息屏时间,然后放在床边,闭上眼睛,没有挂视频。 仿若下一秒,自己就能进入沉沉的梦乡。 即使她知道,她早早睡了,他没完成工作也不会早早睡的。 可她还是在心中默默许愿,希望用这种方式,能让他早点儿忙完工作。 邬淮清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回家,每晚忙完都太晚了,他索性直接睡在办公室后边的休息室。 镜头只照到女孩儿的半张脸,瓷白无暇,她的睫毛时不时轻微扇动一下。他偶尔从电脑上移开视线,看向手机一眼,唇角便不自觉上扬。 视频一直没有挂断,直到他听到对面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有规律起来。 夜晚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 祝矜在爸妈家连睡了两个晚上后,回到了安和公馆。 最近几天又开始下雨,天空中云彩叠在一起,见不到太阳,阴雨连绵。 祝矜有时会趁着雨不太大,撑着伞,在小区里散步。 小公园的花丛旁经常有不怕淋雨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四处找蜗牛,笑闹声传入她的耳中。 他们来时带的伞被随意地扔到地上,变成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蘑菇,在雨中长势很好。 也时不时有大人来找小朋友,最后发现自己的小孩儿在淋雨,便生气地说道:“傻不傻,快回家!” 每当这时,祝矜便忍不住笑起来。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他们一群人也喜欢下雨天来找蜗牛。 那时白天大人们去上班,不在家,暑假里没有人能管着他们,一群人简直无法无天。 有一次,宁小轩说要当“采花大盗”,带头把大礼堂里演出要用的一排盆栽海棠花,都给糟蹋了。 还没到晚上,他们的罪行就被人发现,告到了家长那儿。 晚上,走在院儿散步的人,隔几步就会听到不知谁家窗户里传来熊孩子的鬼哭狼嚎声。 不用问,一定是他们,在被大人打。 几个孩子倒也是齐心、讲义气,被问到是谁带头时,也没一个人把宁小轩供出来,自然而然,每个人都挨了打。 除了祝矜和张菁。 祝羲泽他们早就把她俩给撇清了,说她俩只在旁边看着,还一直阻拦他们。 实际上,她俩也摘了好多片海棠。 祝矜的大妈和张澜站在一起,连声教训祝羲泽,大妈拿着鸡毛掸子,要打他。 祝矜忽然站出来,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也摘了。” 刚说完,还在挨打的祝羲泽就开始咳嗽,不住瞪她。 想到过去的事情,祝矜总是忍俊不禁,那时他们还很小,邬淮清还没来。 后来来了,他们也长大了,虽然还做过不少坏事儿,但基本都没带着祝矜。 那天姜希靓说:“你和邬淮清,这算是青梅竹马吧。” “不算。”她摇摇头,“认识他时我都那么大了,心智都成熟了,他顶多就算个——天降竹马吧。” 姜希靓“噗”地笑了,说:“果然,竹马都不敌天降,你们一起长大的那么多男孩子,都顶不上一个后来的邬淮清。” 祝矜也跟着希靓笑,她早就意识到,感情这事儿,从来都没有先来后到之分。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祝矜躲着水坑,准备回家。 水面上装着云彩、绿树、高楼,还有她的影子。 她出来穿了一双白色的洞洞鞋,上边卡了很多可爱又卡通的图案扣,所以她实际上也不怕水,偶尔还会故意踩一脚水坑。 就像小时候,听到张澜说“不要踩水”后,她便偷偷地落在张澜女士的身后,故意踩一脚水坑。 上了楼,回到家中,玻璃窗上布满细密水珠,望去朦胧胧的一片。 祝矜本想开一瓶新酒,雨天喝酒,再点上香薰蜡烛,最有气氛了。 谁知门铃忽然响了。 她从猫眼里往外一看,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之后,愣住。 她打开门,说:“请问你是——?” 其实她认识对方。 蒋文珊笑起来,说道:“我今儿在下边才发现你也住这儿,我的新房子就在你楼上,现在我们是邻居啦,我做了橘子蛋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手中端了一个漂亮的盘子。 祝矜的注意力被那个盘子给吸引,她认出那是和她上周刚买的杯子为一套的盘子。 没错,她又买杯子了。 着实是新出的这一系列太过漂亮,她没忍住。 “好呀。”祝矜点点头,“谢谢你呀。” 她找出一双拖鞋给她,然后接过盘子,端到餐桌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蒋文珊。” “我叫祝矜。” “我知道的,你是邬淮清的女朋友,我是他大学同学,还有哦,我是他小学同学的未婚妻。”蒋文珊给祝矜晃晃自己手中的戒指,克拉不大,但亮闪闪的,一脸幸福的模样。 她性子很开朗,来到不熟的人家中,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祝矜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但这个家还真是第一次有不认识的人来。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正要喝酒,你喝吗?”她指了指那边刚取出的酒。 “好呀,配橘子蛋糕,再合适不过了。”蒋文珊看到那瓶酒,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么好的酒,你舍得给我喝?” 祝矜被她的坦率给感染,笑起来,说:“给陌生人喝还真有点儿心疼,不过——我们都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就不是陌生人了。” 湿哒哒的雨天,天色暗暗的。 两个以前明明不认识的姑娘,却在这个雨天,一起喝酒,一起吃橘子蛋糕。 气氛竟意外融洽,像是老友重逢。 蒋文珊给祝矜讲了很多她和未婚夫的故事,很有趣,也很令人动容。 校园恋情,又是初恋、大人眼中的早恋,最后跨越一切阻力,修成正果,总是最可贵的。 聊着聊着,祝矜开始喜欢上蒋文珊,她由衷地夸赞:“你蛋糕做得好好吃。” “是吧,这个橘子蛋糕还是我男友当年教给我做的,他做甜品也很好吃,不过就只会做甜品。我一会儿还要烤巴斯克,也给你吃好不好?” “好呀。”祝矜点点头,“我以为新娘子都要节食备婚呢。” “节食?太傻了吧!我最喜欢吃好吃的和做好吃的了,姐姐天天健身,还节什么食?不用准备到时候都是婚礼第一美。” 蒋文珊说完,看了看祝矜,又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心虚,补充道:“你也很美,要不你到时候不要去我婚礼了,我怕被衬托成伴娘。” 祝矜被她逗得捧着肚子笑,说:“你放心,到时候我给脸上抹最暗色号的粉底液,头上带着大红花,穿东北大花裙去,好不好?” “说真的?” “当然真的——”祝矜顿了顿,接着说,“就怪了,怎么可能?” 两人一齐笑起来。 那时候,她们从来没有想过,后来,祝矜真的照做了,而在那天,蒋文珊也的的确确是这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没有之一。 “对了我有一个好朋友,改天介绍给你认识,她也特别喜欢研究做菜,还开了餐馆。” “是吗?”蒋文珊激动起来,“那你一定要介绍她给我认识。” 她们就这样说定了,在空中轻轻碰了杯。 装酒的杯子,就是祝矜新买的那套杯子,正好和盘子相配。 吃完后,蒋文珊竟然把盘子送给了她,“正好和你的杯子相称嘛,就当见面礼,虽然有些寒酸。” 祝矜着实喜欢上她的性子,很真诚。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永远都无法和张菁成为能交心的朋友,认识这么多年,还抵不上一个刚见过没多久的女孩儿。 在张菁身上,祝矜很少能感受到这种赤诚又坦率的聊天与快乐。 傍晚的时候,蒋文珊果然又送来了刚烤好的巴斯克。 祝矜一下子吃不了这么多甜食,她问:“我能给邬淮清送去吗?” “那还不由你,哦对了,邬淮清好像还蛮喜欢吃巴斯克的,他吃过我男朋友做的。” 听说邬淮清喜欢,祝矜连忙找到保温盒,把小蛋糕放了进去,然后开车去给邬淮清送。 雨还在下着,天色昏昏暗暗。 工作日的傍晚,路上堵车,祝矜在十字路口等着绿灯,低头给邬淮清发微信。 抬头的一刹那,红灯变成绿灯,指示灯上的小人迈着步子,竟有点儿可爱。 终于到了邬淮清的公司楼下。 祝矜没有上去,她站在廊檐下,给邬淮清发微信,让他叫助理下来拿。 然后,她便回刚刚路上朋友发过来的微信。忽然,身旁的光线暗了暗,祝矜下意识转过头,只见邬淮清站在她身边。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挺括又英俊,手中拿了一把黑色的伞。 他眼眸乌黑又明亮,像是能把这暗沉沉的天幕给点亮,他看着她,调侃地问道:“来送温暖?” 邬淮清身后是蒙蒙的雨雾,有下班族在冒雨往地铁站跑,也有人在等车。 雨丝斜斜洒在他们的身上,祝矜看着他,耳畔忽然响起一首歌,是她今天下午,听了很久的《等待雨散》—— “今天的我需要一个人,来陪我风吹雨淋。 人生就像一场梦,你是我最美的梦。 你是台风天,冒烟的泡面, 你是我最爱的人。” 祝矜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翘起唇角,她把蛋糕递给他,说:“邬淮清,我忽然想念泡面的味道了,你陪我去吃吗?” “走,去便利店买,你泡上,我吃。”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泡面不健康呀,你就吃旁边面馆的拉面。”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吃拉面,要吃泡面?” “因为你想念泡面的味道呀。” 芝士 \ 开水倒入泡面桶中,瞬间热气腾空,调味包的味道在空中缓缓弥散开来。 祝矜把叉子插在纸盖和桶壁交接的地方,非常有仪式感地把泡面桶往前一推,说:“泡好了。” 邬淮清见她泡个面都很开心的模样,不禁笑起来,工作的辛苦好像也烟消云散。 他端起泡面桶,说:“走吧。” 两个人就这样端着泡面去了旁边的面馆,邬淮清帮她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豚骨拉面。 祝矜把蒋文珊做的巴斯克蛋糕摆在桌子上,递给他一个勺子,“喏,吃吧,你前任未婚妻做的。” “谁?” “蒋文珊呀。” 邬淮清惊讶不已,“蒋文珊,你们俩怎么认识了?” 祝矜舀了一小勺蛋糕,送入口中,浓浓的芝士香味。 她故意神秘地笑了笑,说:“毕竟是你以前的未婚妻,我有必要认识一下。” “我可从来没有过未婚妻。”邬淮清纠正她,“这一点不容造谣。” 祝矜眨眨眼睛:“谁造谣了,难道她不是差一点儿就成了你未婚妻吗?” “那哪是差了一点儿?”邬淮清直视着她,轻笑,“那是差了亿点,亿万富翁的亿。” 祝矜又舀了一勺蛋糕,要喂给他吃,谁知他偏偏头,不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笑起来,勾了勾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说:“放轻松嘛。” 然后,在他疑惑又审视的目光下,她把下午蒋文珊来找她的事情讲给了他。 “哦,她之前的确说过从安和买了房子,没想到在你楼上。”邬淮清一颗心放松下来。 虽然他和蒋文珊的关系明明白白,但不知为何,当祝矜刚刚那样说时,他心中还有一丝紧张,怕她多想。 “还挺巧。”祝矜说,“不过她做的蛋糕真的好好吃,还把白砂糖换成了糖醇,我的厨艺什么时候能长进一下。” “据说她当初在宿舍做饭,然后整栋宿舍楼都跳闸了。”邬淮清慢悠悠地说道。 “……” 泡面的味道萦绕在鼻息之间,祝矜忍不住把叉子拿开,掀开纸盖去看桶里的情况,面条看样子还有些硬。 “怎么突然想吃泡面了?”邬淮清问。 其实祝矜以前很少吃泡面,因为她不太喜欢泡面桶的味道,上一次吃泡面,还是在大学的时候。 姜希靓有时会把方便面加青椒、虾仁做成炒面给她吃,味道实属一绝。 而今天,可能是“你是台风天冒烟的泡面,你是我最爱的人”这句歌词的缘故,让她反常地想念这个味道。 祝矜时常会因为一句歌词、一篇文章,而对某种食物怀有特殊的情感。 邬淮清是这份感情的引子,点燃了她今天对泡面更多的憧憬,尤其是他那句“因为你想念泡面的味道呀”—— 让祝矜在之后无数个日子里,每当见到泡面,都心怀别样的温暖。 雨天面馆里人很多,大都是附近上班的白领。 一碗热腾腾的面,配着稀稀拉拉的雨声,再舒服不过了。 豚骨拉面做好了,邬淮清把面端过来。 与此同时,泡面也到了时间。 祝矜一掀开纸盖,熟悉的味道立刻飘散在空中。 她深呼吸,想把香味儿都吸入鼻腔。 邬淮清动作迅速地把豚骨拉面推到她面前,自己则拿走泡面。 祝矜吸吸鼻子,无声地瞪他一眼,筷子悄无声息地放进泡面桶里,夹起一根,然后小心翼翼地夹到自己的碗里。 一抬头,发现邬淮清正看着自己。 “看什么?你不会真的一根都不让我吃吧?”边说着,她还眨巴眨巴眼睛。 邬淮清倏地笑了,笑容很灿烂,也不说话。 祝矜不知道他笑什么,“怎么了?”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眸光温柔,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偷面的样子很可爱。” 祝矜:“?” “什么叫偷面?我是光明正大在吃好不好。”祝矜可怜兮兮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一根泡面,然后吃掉,“再说了,泡面既然不健康,我不能叫我们小清子一个人吃嘛,得为你分担的。” “那我谢谢你?”他笑着问。 祝矜顺势点点头:“客气啦。”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一起笑了。 祝矜看着面碗上的标志,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来,问:“你是不是投资了这个牌子的面馆呀?” “嗯。”他点头,“之前来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也很适合扩张。” 今年拉面市场出乎意料地火爆,备受投资人青睐。 祝矜知道他眼光一向不错,但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那么多精力,能同时处理那么多件事情。 “邬淮清,你今晚不能熬夜了。” 邬淮清想到剩下的工作,今天不熬夜是不行的,他问:“怎么了?” “对身体不好。”她闷声说道,只见他笑笑,分明是不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也是,除了工作迫不得已熬夜,还有那么多因为不自律而熬夜的人,他们哪个人不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 祝矜吃了口拉面,决定转变战术。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忽而特别严肃地说道:“邬淮清,你知道吗,熬夜会降低精子活力,男人总是熬夜,不行的。” “……” 男人应该没有人能够忍受被说“不行”。 这招应该管用吧? 谁知邬淮清却笑了,他凑近她,语调特别暧昧地说道:“祝浓浓,你就是仗着我没时间去床上找你是不?” 祝矜:“?” “邬淮清,你阅读理解能力和抓重点的能力,好像真的不太好。” “我当年语文上了140.”邬淮清漫不经心地说道。 “……” 八月下旬的时候,电影学院开学。 祝矜送祝小筱去学校。 本来祝小筱是要自己去的,祝矜知道后,以“带我去电影学院养养眼”为由,要送她一起去。 一个暑假过去,祝小筱的发色变了好几次,这次开学,终于又变回了黑色,但不是那种普通的黑,在阳光下,还会泛着一点儿亚麻灰,很洋气。 她拉着行李箱,给祝矜讲自己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发色染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祝矜听着,唇角不自觉弯起,堂妹的性子明显要比刚回国的时候要好很多。 不仅好相处了,还变得活泼了很多。 她之前一直怕,季随宇的事情会给小筱留下心理阴影。 想到季随宇,祝矜不自觉想起大妈说的,季家在背后给祝羲泽使绊子,忍不住蹙眉。 “小筱,上学后,也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或者给你三哥打电话。” “知道了啦。”祝小筱答应着,走到了新生报到的遮阳伞下,填完信息后,老师给了她两瓶矿泉水。 祝小筱把其中一瓶给祝矜,“喏,喝水。” 电影学院不算大,但肉眼可见的,学校里学生的颜值要比普通学校的人均颜值高。 新生前几周要军训,一提起这个,祝小筱便哭丧着脸。 祝矜边安慰她,边帮她收拾宿舍里的东西,“大家都得军训,防晒带了没?” “肯定带了。” 小姑娘好像对军训非常排斥,收拾完东西后,还在想明天军训该怎么办,要不要提前在教官面前飙演技。 祝矜拍拍她的肩,“别想啦,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电影学院离张澜任职的C大不远,附近有好多大学,祝矜对这片儿还算熟悉,她挑了一家中式餐厅,带着祝小筱去吃。 祝小筱像大多数堂妹一样,忍不住好奇堂姐和堂姐夫的事情,缠着祝矜给她讲恋爱故事。 祝矜不胜其烦,笑道:“哪有那么多爱情故事,你还不如去看言情小说?” “敷衍,姐,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你和淮清哥在一起的事了。” “啊?有多早?” “当初在珠海,我就知道了。” 祝矜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她嘿嘿一笑,“那会儿淮清哥不是也来了嘛,在广场我看到你俩牵着手,你抛下我就和他跑了。” “……” 祝矜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还挺能藏事儿的。” “我这不是不想当电灯泡嘛。”祝小筱说道,“姐,你知道嘛,你和淮清哥站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什么都不做,旁人也能看出你俩有一腿。” “为什么?” “你们的目光是那种带着火花的,眼睛里有爱,藏也藏不住。” 祝矜被她的说法逗笑,调侃道:“小说看多了?” 嘴上这样说着,她脑海中却不自觉回想起过去和邬淮清的每次见面。 车子开到那家餐厅,祝小筱点了很多爱吃的菜。 点完后,祝矜笑道:“不是说上镜怕胖不能吃吗?” “啊?”祝小筱猛然醒悟过来,“那不要炸藕盒,也不要手撕鸡……” 祝矜冲侍应生摆摆手,说:“那些都要。” “明天都要军训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都点上吧,军训完就瘦了。” 这句话成功地安慰了祝小筱,使她在之后进食的过程中,非常心安理得。 吃到一半的时候,祝矜忽然接到邬淮清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和小筱在学院路这儿吃饭,你呢?” “巧了,我也在附近。” “那你吃饭没呢?”祝矜问他。 “没。” 一听邬淮清还没吃饭,她便问:“那来找我们?” “好,把地址发我一下。” 挂掉电话后,听说邬淮清要来,祝小筱装作一脸为难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我又要吃狗粮了。” 祝矜其实已经吃了七分饱,不准备再吃了。 她看着桌上的饭菜都动了筷子,本以为邬淮清那人会嫌弃,于是把侍应生叫过来,准备再加几个菜。 谁知正看菜单的时候,邬淮清就进来了。 他刚就在附近的设计院,非常近,走路过来都用不了几分钟。 祝小筱现在嘴非常甜,一见邬淮清,就喊:“姐夫。” 这个称呼明显把他给取悦了,祝矜眼见着他唇角上扬,然后和祝小筱打招呼。 坐到祝矜旁边后,他说:“都这么多菜了,还点什么,我就吃这些好了。” 他把菜单还给侍应生,拿了双筷子,自然而然地端起祝矜刚刚用过的那个碗。 里边的米饭几乎没动,他知道,她不喜欢吃米饭。 “我还怕你嫌弃我们诶。”祝矜说。 邬淮清转头垂了垂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唇边带着浅笑,他毫不避讳地开口:“祝浓浓,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祝矜余光注意到祝小筱在掩面偷笑,她颇有些难为情地推了推他,“好好吃饭。” 邬淮清捏捏她白皙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小筱都叫我姐夫了,你这个姐姐还害羞?” 制服 \ “就是,姐,你害羞什么?”祝小筱跟着插话,“别把我当外人,你和姐夫在我面前做什么都可以的,真的,想十八禁都没问题。” “……” 祝矜闻言,转头看向她,忽而笑眯眯地问:“小筱,吃第几个栗子了?十颗栗子一碗饭,你这热量顶两碗饭了吧?” “……” 祝小筱恍然醒悟过来,眼睛都瞪圆了,栗子壳咬了一半在嘴里,听到这话,立即吐了出来,又把放栗子的瓷盘推得远远的。 然后,她把一堆空栗子壳扔到垃圾桶中想要毁尸灭迹,口中念念有词道:“这些都不是我吃的,不是我吃的!” 精神胜利法永远是最好用的。 祝矜被她逗笑,一抬头,发现邬淮清正看着自己,她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粒扇贝仁,放进他手中的碗里:“看什么,快吃。” “你也是,吃点儿别的,不要吃栗子了,本来脾胃就不好。”她又对小筱说道。 “哦。”小筱鼓了鼓脸颊,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心中却泛起一缕酸酸的喜悦,在此前,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她脾胃不好,也没有人在饮食上叮嘱过她。 她不知道祝矜是在怎么发现的。 但祝小筱越来越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喜欢祝矜。 吃完饭之后,祝矜和邬淮清开车,把祝小筱送到学校。 小姑娘下车时冲他们挥了挥手,走了两步,又返回来,祝矜降下的车窗还没来得及升上去。 她一颗脑袋钻进去,笑嘻嘻地对祝矜说:“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和澜妈打小报告的。” 祝矜笑起来,说:“我谢谢您嘞,快走吧,军训记得涂防晒,多喝水,藿香正气水什么的我都给你备好了,在那个小盒子里。” “知道啦知道啦。”她又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祝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怎么了?”邬淮清问。 “有点儿想起我上大学的时候。”她说。 邬淮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敲了敲车窗的边沿,道:“听说你那会儿闹独立,不让家长送?” “对呀,我自己一个人去的。”那段时间张澜和祝思俭都忙,本来祝羲泽要陪着她去,也被她拒绝了,坚持要自己一个人过去。 祝羲泽只好联系了自己在上海的朋友,去机场接她。 谁知那人找错了口,祝矜下飞机后也没联系上他,便一个人离开了。 那段时间,她极度渴望长大和独立。 极度想要逃离熟悉的环境,她不要再留在北京,不要再被管束。 也不要,再见到邬淮清。 邬淮清忽然轻笑了一声:“一个人也挺好,祝浓浓,你比别人想象的要勇敢。” 祝矜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也不知道这句夸奖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顺着说:“那是。” “不过以后,你想一个人都不行。” “为什么?” 他专注地看着她:“因为我会一直缠着你。” 说着,他勾住她的手指。 祝矜听着突然而来的情话,不由自主翘起唇角,没想到他明明以前那么冷淡的性子,现在却反差这么大。 莫名有点儿反差萌。 “我送你回公司?”她问。 邬淮清偏头看着她,说:“我今天不回公司。” “那你去哪儿呀?” “回家。” “工作忙完啦?那正好,我和你一块回去,看看Money。” “不是回我那儿,是回去看我妈妈。”他说。 “哦。”祝矜忽然沉默起来。 自从邬家搬家之后,她还没去过他们的新房子,除了大体位置以外,她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只能凭着笼统的印象往前开。 邬淮清看着路,猜出她不知道位置,于是念了一条街道的名字,然后说:“就在隆育小学那片儿。” “怎么搬到了那儿,闹腾,还贵。”祝矜说道。 隆育是区里许多家长撞破了脑袋也要上的牛小,因为学区房的缘故,房价高得离谱,关键都是老房子。 也是今年学区房的新政策颁布后,价格才有所下滑。 “我爷爷的房子,我爸小时候住那儿,有感情,就又搬回了那儿。” “哦。”她点点头。 说起来,邬淮清算是个南北混合体。 怪不得智商这么高。 中午的太阳很大,祝矜戴着墨镜,把车子一路向前开着,明明是送邬淮清回家,她却莫名紧张起来,手心里都浸出了一层细汗。 车上放的是一首日本乐队的歌,《S》,很好听。 她跟着哼起来。 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拖了四十分钟才到。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在惧怕什么。 到了邬淮清家小区门口的时候,祝矜停下车,转头看他说:“你要不要走进去,我就不进了,里边看起来不好调头。” “行。”邬淮清知道她在找借口。 祝矜隔着车窗往小区里看。 邬淮清正在解安全带,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逗她:“要不要跟我进来,我带你逛一逛?” 祝矜连忙摇头。 这个小区是国内很有名的一家地产公司建的,但开发时间较早,现在从外边看去,已经有些旧了。 对面是一个公园,人工湖的水面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旁边有卖菠萝和桃子的推车,削好皮黄澄澄的菠萝,配着头顶的绿色鲜艳又明亮。 邬淮清解开了安全带,要下车的时候,他忽然动作一顿,然后转过身子,猝不及防地吻上祝矜的唇。 阳光热烈地照着他们,祝矜耳垂上戴着珐琅材质的火炬耳环,在光下热腾腾又艳丽,不住地摇晃着。 晃进邬淮清的眼底,直至心底。 他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轻巧地拨开她的上衣。她今天穿的是分体式的裙子,更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在她腰间温柔地抚弄着,唇上的力道却霸道又暴烈。 这段时间,他忙着矿产公司的事儿,还有季家的事儿,两个人的见面时间急剧缩减。 祝矜的后脑勺被他另一只手牵制着,她主动地仰起头,配合地回吻着他。 车内空调的风持续吹着,可热意仍旧从后颈处氤氲开来,化为不流动的固液混合物,在两人之间凝滞胶着,就像夏日将化未化的巧克力。 空气中缠绕着两人的轻喘声。 许久之后。 邬淮清从她唇上离开,他的眼底带着明显的欲色,食指还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 动作自然又浪荡。 祝矜半靠在椅背上,斜睨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看他,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勾着人心。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却分外不正经:“浓宝儿,我发现在家门口,比在山里,还要刺激。” 祝矜嗔他一眼,推了推他,说:“快下车吧。” 邬淮清轻笑一声,正要下车,又被一把拉住。 “怎么,舍不得我?”他回过头,一张帅气的脸此刻带着暧昧的色彩。 祝矜从旁边抽了一张湿巾,然后在他唇角一擦,洁白的纸巾上立刻多了一道红印。 “口红,你就这样回去见阿姨?”她轻笑。 “那有什么问题,女朋友吻的,正经关系。”他轻松又坦荡地说道。 祝矜不接话,仔细地帮他把刚刚蹭到的印子擦干净,直到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邬淮清忽然低下头,捉弄一般,又放肆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你……”祝矜被他的动作给起住,蹙起眉,说,“我刚擦好的。” 他不理会,浅笑着开口:“祝浓浓,今儿你不跟我进去,是我的问题,不过以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进去的。” 他的话题转变得太快,祝矜不接他的话茬儿,在他脸上看了两遍,确定他没有蹭到新的口红后,于是推了推他,催促道:“快下车吧,热死了。” 这次,邬淮清下了车。 邬家住在小区前边的复式楼里,一户两层。 大多时间,家里只有骆梧和阿姨在。 骆梧喜欢插花,也喜欢养花,花房里总是一派葳蕤明丽的景象。 邬淮清输入了自己的指纹,随后推门进去。 骆梧正站在钢琴旁的花架上,给花洒水。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裙子,头发在后边挽了个髻,整个人站在阳光下,背影很温柔。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看到是邬淮清,招了招手,说道:“回来了。” “嗯。” 邬淮清换好拖鞋,走到钢琴旁边,花瓶里的花是野百合。 他问:“阿姨呢?” “我给她放了一天的假。” “那您吃饭没呢?” 骆梧轻轻拨弄着野百合,浅笑道:“这都几点了,你妈妈又不是不懂饱饿的三岁小孩儿。” 说完,她手指从花间离开,来到沙发上坐下。 她抬头看向邬淮清,直奔主题地问道:“骆洛你打算怎么办?” 邬淮清没做声,他知道骆梧今天找他来,一定是有事儿。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茶柜前,从里边挑了一罐大红袍。 特供的,他那儿也有同样的一罐,是南边一个商人送的,看来两头都没忘讨好。 “嗯?”见他不做声,骆梧皱着眉,看不惯他这副散漫的模样。 邬淮清取了点儿茶叶,准备沏茶。 “她能怎样?”他反问。 骆梧忽然笑了,看着他,说道:“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我听说她前一阵儿留在国内,你帮的她?” 水在烧,邬淮清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杏核,剥开取出里边的仁儿,放到骆梧的手心。 “我没帮她,我帮的是别人。” “宁家那个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冷声说,“你做事情能瞒得过你爸爸,瞒不过我。”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邬淮清转头迎上她的目光,不知道骆梧对于其他事情,又是知道几分。 不过他向来清楚,他妈妈不是好惹的。 虽然她只顶了个慈善基金会主席的名头,看起来和其他只懂享受的贵太太们,没有什么区别。 但骆梧是骆家的女儿,又是外公亲手带大的,城府怎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很多事情,邬淮清压根儿就没打算瞒她。 “他爸爸妈妈不可能同意他和那女孩儿在一起的,你要是真的帮你朋友,就提早帮他了结了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谁都不该有。”最后一句话,她重重地说道。 “好。”邬淮清点点头,眼睫微垂。 骆梧转了转中指上的翡翠戒指,忽然沉下声音,冷笑着问:“那女孩儿就算了,待在国外不要让她回来就好了,你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吗?” 邬淮清剥杏仁的动作忽然一顿,说道:“您调查错了吧,她现在甚至还在跳舞,那几年怎么可能生了两个?” “不信你自己再去查查。” 邬淮清把剥好的杏仁放在盘子里,没做声,面上仍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骆梧看不惯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她自己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甚至想亲手把邬深和骆桐这对贱人给杀了。 她嘲道:“你是想以后把你的东西,都分给他一半,然后让他们四个人骑到我们头上?” “哪儿能呢?” “他不该活着。”骆梧面不改色地说道。 邬淮清淡笑着,又喂给她一颗杏仁:“您放宽心。” 邬淮清接到祝羲泽电话时,正在翻手机里他和祝矜的合照。 “我这次去南京,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想听不?”电话那头的祝羲泽刚吃完饭,正在秦淮河边。 “说。” “你起码得表现得有点儿兴趣吧。” “想要什么好处?” “这就见外了哈,我妹妹现在压在你手上,我哪儿敢跟你要什么好处?” 邬淮清轻笑,“你搞反了,现在应该是我巴结你才对。” “呦,还挺自知之明的。”祝羲泽在电话那头也笑起来,说道,“我发现季铮祥和你小姨认识,关系貌似还不错。” “季铮祥?” “嗯。” 邬淮清没说话,祝羲泽只听到他一声接着一声食指敲在桌面上的声音,知道他是想事情时习惯性这样做。 半晌,邬淮清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 “好,到时候我和浓浓还有你,咱三个一起吃饭。” 祝羲泽:“行,不过你先别跟她说。” 祝矜最近还没着手复习,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电影,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开始琢磨起要不要开家店玩。 正好下午的时候,蒋文珊来找她,说起她公司后边有座商厦新建成,商铺就要公开招标。 祝矜查了查,发现这商厦地段极好,离安和公馆、邬淮清的公司也都不远,她一下子来了兴趣。 晚上,和姜希靓聊天的时候,希靓打击她:“你要开什么店?书店、咖啡馆?这现在都很难挣钱,况且你不是要准备考研了吗,到时候能忙得过来?” “我还不知道要开什么,就是忽然有创业的冲动。”她说。 “好的,我明白了,就是亏钱也没关系,是吧,宝贝儿?你这不叫创业,你这叫玩票。” “……” “那当然不是了。”祝矜说道,“最好还是要能挣钱的。” “那我帮你想想。”姜希靓正在厨房里做凤尾虾,说,“你要是真要开,就去问问邬淮清或者你三哥,看能要到好铺面嘛,好铺面肯定是内定的,招标招不到。” “好。”祝矜想了想,“等过两天,我先问问别人,这几天他俩都忙得见不着影子。” 她想起中午在车里和邬淮清的那个吻,不觉耳红心跳。 他们什么时候,可怜到接个吻还得赶趟儿? 祝矜刚洗完澡,头发偷懒没有吹干,发梢凝结着水珠,不时往下掉一滴,落在颈窝里。 她今天穿的是前几天和姜希靓逛街时,新买的睡衣,乍一看,有点儿像现在流行的JK制服。 蓝白色,看起来很纯。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 上衣的背后,是绑带式的,她的背部从带子间隙露出来,下身的裙子也非常短。 设计师的意图不单纯,但不得不承认,这身睡衣非常漂亮。 祝矜当时,是在姜希靓的极力怂恿下,才下定决心买的。 忽然,她听到家里门开了。 邬淮清明明没有说今晚要回来,祝矜走出卧室,果不其然,看到他正在换鞋子。 邬淮清抬起头,见到她的一刹那,眼里闪过诧异的光芒。 他走过来,轻笑道:“这玩的哪出?高中美少女?” 说着,他揽住她的腰,却碰到稀疏的带子,再往下,是触感温润的大片皮肤。 他惊讶不已,走到她身后,看清楚全貌后,蓦地笑起来。 邬淮清眼尾上挑,指尖带着调情的意味,掠过那些细带。 他不是没见过她穿过更性感的睡衣,细吊带的、蕾丝边的、镂空的等等,她从不吝啬展示自己的美丽。 但那些睡衣,是显而易见的性感,不做伪饰。 不像这件,清纯背后,是欲盖弥彰的勾引,将性感展示地更加刺激人心。 祝矜腰间感到若有若无的抚摸。 “浓宝儿,好端端把自己绑起来做什么?”邬淮清音调暧昧地问道。 说完,他食指勾住最末端的蝴蝶结,指尖轻轻把带子往外一拉,簌簌几声,蓝白色的上衣瞬间飘散开来,带子在空中飞起,像纷飞的蝴蝶。 大片纯白无瑕的肌肤,也随之暴露在光下。 “我来给公主松绑。”邬淮清坦荡又暧昧地说道,指尖轻抚白玉。 同居 \ 第二天上午,祝矜还是睡梦中时,接到祝羲泽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他问。 “安和。” 祝矜单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但眼睛仍旧闭着,大脑也处于迟钝的不清醒状态。 “还没醒?” “嗯。” 祝羲泽听着她的声音,问:“嗓子怎么了,感冒了?” 她的声音很嘶哑,就像是感冒患者扁桃体发炎时的声音。 “嗯?”她意识回笼,心虚地说,“可能是还没睡醒的缘故,最近有点儿干。” 祝羲泽看着窗外的雨,不知今夏这个多雨的天气,和气候干燥有什么关系。 “哦,现在下雨了,今儿估计没那么干了。”他说。 祝矜立刻睁开眼睛,看了看外边,果不其然在下雨,昨夜窗户没关,此刻还听得到滴答滴答的水声,是她刚刚没注意。 她暗恼自己的借口蹩脚。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然后,祝矜只觉腰间多了一道力量。 她惊讶地转过身子,看到是邬淮清,把手机往旁边拿了拿,低声问他:“你没去公司?” 他也是刚醒,但看起来不像她那么困,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吃干抹净的餍足,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没回应他,只压抑着声音轻笑,明显是在笑她对祝羲泽扯的谎。 祝矜睨他一眼,他竟然还有脸笑,明明昨晚为非作歹的人是他…… 她捂着听筒,怕祝羲泽听到,直到他止住声音,才再次接起,问:“三哥,怎么了?” “我今天回来了,晚上有时间没,请你吃饭。” “好呀。”祝矜应着,又想起邬淮清,也不知道他是“翘班”还是今天没有工作。 “想吃什么?” “看你想吃什么,好久都没见你了。”她说着,“小筱都开学了。” “我知道,她最近不是军训吗。”他说道,“今天又下雨了,要不吃火锅?吃你喜欢吃的辣火锅。” 祝矜笑起来:“好,不过我看是三哥你自己想吃火锅了。” 祝羲泽绝对算是个火锅重度爱好者。 正说着,邬淮清搭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把她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 她额头抵在邬淮清坚实的胸膛前,困意一点点在雨声中消散,犹豫了一下,说道:“三哥,火锅人多了热闹,你介意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呀?” 她语调有些撒娇,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流露的。 祝羲泽轻笑起来:“那人来的话买单吗?” “那当然了。”祝矜说,“我们去吃牛蛙锅,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她说这话时,眼睛不由自主跟着笑容弯起来,就像是新月,邬淮清被她急于把他“推销”出去的语气给逗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腰。 祝矜拍开他的手。 “来呗,有人结账,我还能拦着?”祝羲泽道。 挂掉电话后,祝矜从床上坐起来,高兴地说:“邬淮清,晚上我带你去见家长,机会难得。” 薄被从她身上滑落,堆在腰间,大片肌肤露在外边,洗完澡头发没有吹干,经过一夜的折腾,变得蓬松且凌乱,掩映着细瘦的蝴蝶骨。 雨天,室内有些暗,给这一幕添了滤镜,就像是电影画面。 “羲泽回来了?”邬淮清盯着她的背部,问。 “嗯。”祝矜点点头,“给你争取到你个和我俩共进晚餐的机会,不过你得结账。” “祝浓浓,亏了。”他忽然轻笑起来。 祝矜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哪里亏掉了。 “你知道嘛,你三哥昨天就和我说好,回来咱三个一起吃饭。” 祝矜:“……?” “所以,刚刚我都白说了?” 邬淮清眼睛里带着戏谑的笑,点了点头。 祝矜抓抓头发,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亏她刚刚还怕他一个人被落下孤单呢。 她从床下找到拖鞋,穿上拖鞋后站起来。 一看手机,已经上午十一点了,他们竟然这么晚才起!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祝矜又问他。 “嗯,这几天闲了下来,能陪你。” 祝矜也不知道矿产公司那个事儿处理的怎样,没听到什么风声,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事情都解决了。 她开心地看着他,说:“那我们出去玩吧,我下个月就开始复习了。” “好,想去哪儿呢?” 她一时也没个太想去的地方,只说:“等我想一想。” 下了床,出了卧室,走到走廊的时候,祝矜看到地上散落着她的睡衣,像是碎片一样。 她的脸腾地红起来,尽管旁边没有人,可这荒唐的残局,还是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连忙蹲下来,匆匆把衣服捡起来收好。 一起身,正撞上邬淮清的下巴,她额头一阵吃痛。 邬淮清原本要弯腰帮她一起捡,谁知两人碰了个正着。 他手指摸了摸她被撞到的地方,问:“疼吗?” “还好。”她摇摇头,但那处已经泛起了红意。她的皮肤就是这样,很娇嫩,一有磕磕碰碰,就容易留印子。 每次打完排球,手腕处都是青的,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邬淮清看着她手中的睡衣,忽而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邪气地说:“这睡衣,是不是坏了?” “你还好意思说?”祝矜瞪他一眼,“衣服不会脱吗?好端端的,衣服有什么错,还好贵的。” 邬淮清看着那破碎的衣服,笑着说:“那我们一会儿再去买几件类似的吧。” 祝矜连连摇头,她才不要。 不知是不是这件睡衣的缘故,还是他们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做的缘故,邬淮清昨晚格外用力,兴致极高,花样也很多。 她的嗓子也是因此,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邬淮清见她摇头,只意味深长地笑着,不说话。 祝矜一看他那笑,就知道这人没好心思。 她把不能穿的睡衣扔到垃圾桶里,洗漱完去了客厅。 前一段时间邬淮清太忙,现在,祝矜倒有些不习惯大白天他坐在她身旁的感觉。 这个点儿,两人直接跳过了早饭,改吃午饭。 今天阿姨没来,他们坐在沙发上挑外卖,邬淮清对吃没太大要求,都听祝矜的。 而祝矜抱着手机,竟挑了快要半个小时,直到肚子饿得叫出了声音的时候,才开始下单。 她头枕着邬淮清的胳膊,两人一起等外卖,电视上放了一个纪录片,讲述的是美国的乡村生活和摇滚。 下雨的日子,最适合待在家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此时此刻,如果Money也在就好了。 “我们下午去看Money吧。”祝矜说道,“你最近也不常回家,Money天天和阿姨在,要寂寞死了。” 邬淮清点头,“不过估计回去,它都要不认识咱俩是谁了。” “怎么可能?”祝矜拍他,不服气地说道,“Money那么聪明!我们Money不仅有美貌,也是有智商的好不好?” 之前她明明只和Money相处过几天,后来隔了那么长时间,再见到她,它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你很喜欢Money?”他问。 “那当然了,有谁不喜欢它吗?”她反问。 邬淮清顺着她的话,忽然说道:“既然这么喜欢,浓宝儿,你要不要搬过去和我同居?” 他的问题有些突然,祝矜愣住,听到“同居”二字,莫名觉得有些奇异。 纪录片中的几个中年男人唱起了摇滚,声音浑厚中又有些沙哑,歌词是中年男人的烦扰,可背景却是在海边,日落的光晕把海面照得粼粼生辉,莫名有些浪漫。 她忽然说道:“邬淮清,我们去夏威夷玩吧。” 邬淮清才不被她绕过去,他说道:“行,我让人订票,不过祝浓浓,同居吗?” 他把问题绕回来,“同居”二字说得坦荡荡。 “你现在不就是和我住在一起吗?三天两头都和我睡在一起。”她说。 邬淮清轻笑起来:“是睡在一起,可是Money想你,想天天见到你。” 他把Money提出来,当挡箭牌,祝矜没说话。 她倒是不排斥同居这件事情,可又很喜欢一个人的房子,她转头看向邬淮清:“那你搬过来和我住,行吗?” 邬淮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提议。 不过转瞬,他神色便恢复如常,点点头,说:“也不是不行,不过那就真是得靠着娘娘养我了。” 祝矜闻言笑起来,“养就养,怕什么?” 她的语气颇有一种霸道总裁的范儿。 不过祝矜也是随口一说,她还真没想好同居的事情。 恋爱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可同居的话,按照电视剧中的情节,是不是就要一起面对生活中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时不时就会发生在争吵? “我再想想哦,先不答应你。”她说道。 “行,那你慢慢想。”邬淮清不想给她压力。 晚上,三个人到了约好的火锅店吃饭。 祝矜忽然想起上次一起吃饭,也是吃火锅,也是一个下雨天,不过那天是在祝羲泽的家里。 她淋了雨跑到他家洗澡,正好碰到提前过来的邬淮清。 那时她才刚回来没多久,他们对彼此还树着防备,他却在桌下,赤.裸裸地勾引她。 祝羲泽浑然不觉。 而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她光明正大的男朋友。 祝羲泽来得早,看着他们两人一起牵手走过来,插科打诨和邬淮清说了两句话,然后转问祝矜:“他对你好吗?” 祝矜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还是当着邬淮清的面儿。 她点点头:“我俩挺好的,三哥你最近呢?” “我?我忙着工作,可没邬淮清好运。” “没事的,三哥,你要是想谈恋爱了,等改天我给你介绍对象,我身边有很多漂亮可爱的单身小姐姐。” 祝羲泽哼了声:“你三哥沦落到你给介绍对象?” “不过,”他担忧地问道,“你嗓子怎么还有些哑,是不真的感冒了?” 祝矜不由自主看向邬淮清,脸上滚烫烫的。 “看他做什么,他传染你感冒了?” 邬淮清忽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对祝羲泽说道:“三哥,看来你今天不能我俩吃一个锅了。” 小妖 \ 邬淮清陪着祝矜点了一个辣锅,祝羲泽最近有些上火,于是要了一个清淡的菌汤锅底。 可能是因为这顿饭是邬淮清请客,祝羲泽点餐的时候,毫不客气,什么贵点什么。 祝矜对他的行为颇为不齿,说道:“你要是想坑他,喜欢什么明天让他给你买,多贵都行,现在逮着火锅糟蹋什么?就那个墨鱼,你又不喜欢吃。” 祝羲泽一时倒有些分不清她是在帮着哪头,欠揍地说:“不吃可以点了看着。” “……” 祝矜无语,片刻后瞪了他一眼,然后温声说:“三哥,你知道不知道糟蹋食物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祝羲泽“呦”了声,“你这小丫头还挺恶毒。” “哪儿毒了?”邬淮清忽然插话,“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让人家小丫头教你要珍惜食物,你可耻不可耻?下地狱都算轻的。” 祝羲泽:“?” 他听着他的帮腔,两人一唱一和。祝羲泽好笑地哼了声,然后看着邬淮清说:“有了女朋友的人,果然不一样哈。” “我这叫妇唱夫随。”邬淮清漫不经心地说道。 “……” 祝羲泽被他的无耻给逗笑,说道:“虽然你在怼我,但是看在你是在帮浓浓的份上,有妇唱夫随的这份心,还是值得表扬,不错。” 他说着,给邬淮清倒了一杯椰汁。 祝矜听着他俩热络的聊天,尤其是邬淮清刚刚随口而出的“妇唱夫随”这个词,心中不自觉泛起一波甜蜜。 她低下头,默默地在iPad上把祝羲泽明明不喜欢却要点的食物,都给删掉。 热腾腾的锅底嘟嘟冒着泡,她和邬淮清这边,红通通的辣椒不断刺激着人的食欲,对面则是一片浓郁的奶白色,上边飘着各种菌菇。 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上来,三个人都很熟,聊着天,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祝矜和邬淮清两人在祝羲泽面前装不熟。 其实,说实话,对于祝羲泽几乎没有什么过渡反应,就接受了她和邬淮清在一起这件事情,祝矜心中着实是有些惊讶的。 她原本以为,祝羲泽起码会问她一些什么,或者嘱咐她一堆,可直至今天,他也什么都没问。 这一点儿都不符合祝羲泽的作风。 祝矜不明所以,只当祝羲泽是很满意自己这个多年好友的人品。 她想起大妈说的话,问:“季家难为你了?” “听谁说的?” “大妈那天说的。” “我妈这又是从哪儿听的?”祝羲泽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妈妈是什么性子,道,“想难为倒是难为不到我,不过——” “季家的确是在玩火。” 祝羲泽说得很含蓄,祝矜却明白什么意思,听他这语气,是一定不会放过季氏了。 “不过虽然季随宇现在变成了个废物,但季铮祥外边还有儿子。”他笑道,“现在似乎是要把私生子接回家里培养。” 祝矜“啊”了声,笑问:“这算是开小号,重新操练?” “也幸亏有小号。” 邬淮清原本在帮祝矜搅拌冰粉,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忽而想起骆梧的话。 其实早在骆梧告诉他之前,他便知道了,除了一个骆洛,骆桐和邬深还有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叫Anthony,从小和骆洛分开养,今年还不满十六岁,在私立中学读高中。 而邬深,至少每个月去美国看望一次Anthony。 邬深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却不知道邬淮清早已知晓,并拿到了他这个“弟弟”的全部资料。 那些邬深极力想隐藏的事实。 邬淮清在心中冷笑,想到在公司见到邬深时,父亲的虚情假意,眸色便不禁暗了几分。 祝矜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看他,见他正夹起一片煮好的肉片,上边沾着火辣辣的油。 “邬淮清,你真的吃得了这么辣的吗?”她问。 总感觉不可思议,明明他之前是一点儿辣椒都不能吃。 邬淮清把肉放进碗中,蘸了点麻酱,看向她时神色恢复如常,说道:“这个辣锅,不算辣吧?” “……” 祝矜自问算是特别能吃辣的人,和认识的几个重庆妹子比起来,也不相上下。 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今天这个锅“不算辣”。 她认定邬淮清在逞强,于是把那杯祝羲泽倒的椰汁,往他手边推了推,轻声说:“你悠着点儿,要是不能吃别逞强,太伤胃了。” “胃疼我还得照顾你。”她补充了句。 “怎么,你不愿意?”邬淮清笑着反问。 祝羲泽听见他俩的对话,逮着机会批评邬淮清:“生病了有医生,你个大男人让浓浓照顾你干嘛?” 谁知邬淮清一点儿也不恼,反而把目光转向他,问:“你嫉妒?” 他的模样颇有些挑衅,还带着恋爱人士在单身狗面前特有的骄傲。 祝羲泽深觉这人不是个玩意儿,谈了恋爱便性子大变,以前的邬淮清,哪会这样说话? 仿若全天下只有他自己有女朋友似的。 “懒得理你。”他怼道。 邬淮清轻嗤。 祝矜觉得这俩人还挺幼稚。 事实上,她从小到大身边有一堆男生,已经充分见识到,男性能有多幼稚。 宁小轩曾经为了证明自己比路宝长得好看,还给街上的陌生人发过调查问卷,让他们在两张照片中选一个好看的。 “诶,我想开店,你俩有什么建议没?”她问 “什么店?”祝羲泽问。 “没想好,在广安商厦那儿,可能咖啡馆?”她不确定地说。 咖啡馆里,张菁把最后一封邮件看完、回复了之后,“啪”的一声关掉电脑。 她吐了口气,然后大大地喝了一口馥芮白。 张菁心里憋着一口气,最近一段时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晚饭还没有吃。 但她最近胖了两斤,于是严格控制,晚上六点之后,除了饮品,什么都不能吃。 此刻肚子饿着,张菁仿若浑然不觉。 她早就拥有了这样的自制力。 为了美丽、金钱、地位、名誉,必须付出一些相应的东西。 而饿肚子,是最最简单的,几乎没有成本。 她把电脑装进包里,起身离开咖啡馆。 咖啡馆在商场里,她顺道买衣服。 在一楼的一家店,张菁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确认无疑后,她走上前,主动打招呼:“骆阿姨?” 是邬淮清的妈妈。 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晶晶?”骆梧转过身,看到是张菁,笑道。 这些年,自从搬了家,她们见面次数不算多。 但因为骆梓清生前和张菁是好朋友的关系,骆梧对张菁的印象不错。 “您一个人逛街?” “嗯,你呢?” “巧了,我也是。”张菁说,“刚在咖啡馆忙完工作。” 骆梧点点头:“看来工作蛮辛苦,阿姨还没吃晚饭,你要不要陪阿姨去吃?” 张菁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便点了点头,“好呀,我也还没吃呢,正在想要吃什么。” 两人说着,从精品店走出来,上楼去吃饭。 电梯里,骆梧问:“你和淮清常联系吗?” “还行,前一阵还见面了,淮清哥最近工作是不很忙?”她问。 “好像是。”骆梧不大清楚,她问,“你知道你淮清哥有没有女朋友?正经的那种。” “啊?”张菁忽然愣了一下。 广安商厦的开发商,邬淮清和祝羲泽两人都认识。 “挑店面的事儿交给我,你想想开什么,之后我会让Amy帮你做一套评估。”祝羲泽说道。 “Amy姐?那真是大材小用。”其实祝矜心里想的是,她自己就是学商科的,自己可以弄。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谦虚。 邬淮清捏了捏她的手腕,说:“亏钱也没事儿,我给我们宝贝儿投资。” 祝羲泽:“……” 之后,他俩教给了祝矜一些商场上的道理,祝矜对这些事情还算感兴趣,不过更感兴趣的是其中的八卦。 每次祝羲泽讲着讲着,就会被祝矜带偏。 他们三个人就在互相调侃和聊天中,吃完了这顿火锅。 这家火锅店临街,一出去,就是深夜的街道。 虽然还未到九月,但日历上已经入了秋。 这场雨一下,竟有点儿凉快。 祝羲泽冲他俩摆了摆手,然后向自己车的方向走去。 邬淮清站在廊檐下,撑开手中的伞,遮在他和祝矜的头上。 他手中的伞,是款私人订制的。伞面纯黑色,内里有蜿蜒又大气的盘纹,最巧妙的是伞柄的设计—— 伞柄是一只捧着玫瑰的铂金小狐狸。 狐狸尾巴上刻着WHQ三个字母。 他曾说,这只小狐狸很像她。 祝矜虽不觉自己和狐狸有什么相似之处,但看在这只小狐狸这么可爱又矜贵的份上,勉强接受。 火锅店离安和公馆不远,她忽然说:“要不我们走回去吧,明天早上再来取车。” “好。”邬淮清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漫步在深夜的雨中。 马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来往车灯和路灯橙黄橙红的光晕,时间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路边有家小剧院,亮着灯,二楼窗户开着,彩排的声音混糅在簌簌的雨声中。 剧院门口,坐着个拉二胡的落魄中年人,二胡声凄厉动听,祝矜摸了摸包,从里边找出一张红色的纸币,放进他身旁的钱箱里,他点头冲她头一笑。 雨中带着淡淡的花香,还有掉落的紫色花瓣,混在泥土中。 这样静的夜晚,又这样美。 有和他们相似的情人拥抱着从他们身边呢喃而过,好像在证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浪费时间,不叫浪费时间。 他们沿着落馨街,一路向前走,直到在十字路口拐个弯,就到了安和公馆在的那条街道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小区里。 祝矜走在绿化带旁边,经过小公园的时候,忽然听到有稚嫩的童声在叫自己。 “姐姐——”她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孩跑过来。 “望望?”祝矜疑惑地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和姜百醇还在玩。” 祝矜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姜百醇也还在广场上,正向这边走来。 两个小孩儿似乎一点都不怕雨,连伞都不打。 “都要十点了,快回去吧。”她说。 望望把手中的溜溜球提上来,拒绝:“不!我们今夜要去探险,待到十二点。” “你妈妈呢?” 正问着,她便听到一声“姜百醇——”。 “不好!”望望低声喊道,“姜百醇妈妈来了,我妈肯定也要来了。” 他说着,想要藏起来。 祝矜看到姜百醇被妈妈提溜走,望望还没来得及藏,他妈妈便也来了。 她和祝矜打了声招呼,就把望望带走,“快回家,洗澡睡觉。” 望望走之前,还回头看祝矜,用口型对她说:“明天打球——” 祝矜看着他不情愿的背影,笑起来,然后转过身,准备和邬淮清继续往前走。 “你交新朋友了?”他问。 “嗯。” “不错,还是忘年交。”邬淮清边说着边点头。 祝矜瞪他:“我和他们就差了几岁而已。” “几岁?你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我可是很年轻的好不好。”她说时,用一种“你不要以己度人”的眼神看着他。 这几个小朋友,都是祝矜最近的羽毛球搭子,人均小学生。 但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比一个高,一米六左右,和将近一米七的祝矜打起羽毛球来,也毫无压力。 听了他们的相识过程,邬淮清不厚道地笑起来:“你还挺有童心的。” “那可不,成年人也是要有童心的,并且他们特别好玩。”她说道。 这群小朋友特别喜欢祝矜,因为大姐姐不仅长得漂亮,球打得好,还经常给他们买零食,请他们吃冰激凌。 最关键的是,她不把他们当小孩儿,而是当朋友! 祝矜和这些小朋友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特别放松。 “这么喜欢小孩儿,那咱俩生一个?”邬淮清忽然不正经地说道。 祝矜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可别,要是生一个,能直接变成这么大也行,可要从天天哭的婴儿开始……” 她说着,耸了耸肩膀,简直是不可想象。 祝矜家里人多,比她小一辈的小孩儿早已经出生了,大家过年聚在一起的时候,小孩儿“小姑小姑”地叫着她,看起来又乖又可爱,可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要把家给拆了。 再说,怎么看邬淮清,都不是那种喜欢小孩儿的人,刚刚望望和她说话时,他可是全程没有表情。 邬淮清笑起来,捏了捏她的后颈,“我这压力还挺大。” “怎么了?” “忽然发现,你的追求者,全年龄段都有。” “……” 祝矜在夜色中递给他一个冷眼,然后掐了掐他的腰。 她安慰地说道:“放宽心,他们没有和你同台竞争的机会,你是谁?小清子,那可是有娘娘撑腰的人,内定好的。” 邬淮清轻笑,“那谢谢娘娘嘞。” 秋雨淅淅沥沥,要到家门口的时候,祝矜忽然像小孩子一样,用力踩了一脚水坑,然后跑开。 泥水溅在邬淮清的裤子上。 他抬头,只见始作俑者早已跑远了,隔着几米的距离,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双手扶在膝盖上,笑个不停。 邬淮清走过去,把伞撑在她头顶。 她的头发淋了点儿雨,此刻鬓角的发蜷曲着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湿哒哒,又乌黑明亮,衬着那双皎洁作怪的眼睛。 像是刚刚化为人形的小妖,古灵精怪,又不谙世事。 邬淮清温柔地笑着,理了理她的头发,轻声说:“好像现在真的不能要小孩儿。” “怎么了?” “我眼前这不就是一个叫祝浓浓的小孩儿吗?哄一个就够了。” 跳海 \ 八月末,是夏威夷一年四季最热的时候。热带的阳光不遗余力地洒在他们身上,又带着海风的湿润。 祝矜和邬淮清到来的第一天,是中午,他们哪里也没去,就在酒店倒时差。 本来祝矜觉得,和他出来玩,大好的下午却待在酒店,实属浪费时光,于是,她想给第一天也安排上行程。 但被邬淮清劝服了。 他说:“出来玩就是放松休闲,没有什么浪费不浪费时间,你看你都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 说着,他把她抱上床,两个人躺在铺满玫瑰的床垫上,鼻息之间都是香气。 邬淮清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我们这次不要跟着计划走了,我带你玩,好不好?” 祝矜来之前做过一个简单的攻略,她靠在他的胸前,很困,听到这话,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怎么玩?” 谁知他懒洋洋地说:“不知道。” “咦,那你就敢当导游?” 邬淮清轻笑了一声:“想和你过一个没有计划的假期,漫无目的,想玩什么就玩,想去哪里就去。” “相信我,我是个好导游。” 他的话语很动听。 在成年人的世界中,无论学习、工作,还是最简单的生活,到处都充斥着计划和目的。 “没有计划”“漫无目的”,仿若是忙碌的成人世界里的一首诗。 祝矜是个感性的人,她瞬间就被这首诗给打动了。 “好啊。”她回扣他的掌心,说道。 心里一下子卸去了旅行的包袱,“旅行时白天睡觉就是在浪费时间”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 祝矜在他胸前画了个圈儿,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之前和希靓出来玩,我俩也基本不做攻略的。” “那这次怎么这么赶?”他问。 “你还问?”她戳了戳他,“还不是你平常太忙了。” 她从心底里,想把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尽可能地变成两分钟,甚至更多。 “不用那么急的,我们还有漫长的未来。”邬淮清轻笑了一声,然后捏了捏她的耳垂,她今天戴了一个小巧的椰子树形状的黄金耳钉,手腕上也戴了一副金手镯。 邬淮清早就发现,不同于当下大部分女孩儿觉得黄金俗气,不愿意戴,祝矜有很多黄金饰品。 可能因为皮肤白的缘故,她戴着这些饰品的时候,不仅不俗气,还会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和她的气质刚好相符。 “把椰子树戴到耳朵上了?”他问。 “嗯。”祝矜点点头,轻笑了一声,然后有点儿骄傲地说道,“这是来热带的仪式感,晚上我们去吃椰子肉吧。” “好。” “想当初,我回北京,还是因为想吃椰子鸡呢。”她闭上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 “嗯?回来是因为什么?” “椰子鸡啊。” “我当时一时兴起,准备做椰子鸡,可是怎么也打不开椰子壳,然后就回来了。”祝矜解释道,“回来的当天晚上,希靓大宝贝儿就给我准备了特别好吃的椰子鸡。” “……” 邬淮清觉得好笑,不可置信地问:“祝浓浓,就因为个椰子鸡,你就回来了?” 祝矜额头埋在他胸前,不应声。 他手中捏了一缕她的头发,故意拿发尾蹭的脖子,祝矜感到痒意,忍不住笑起来,四处躲着他作乱的手。 “行啊,祝浓浓,我还比不上一道椰子鸡?” 祝矜听着他幽怨的语调,就是闭着眼睛不理他。 片刻后,邬淮清以为她睡着了,停下手中的动作。 两人搂着对方,房间里一阵静谧。 “邬淮清。”忽然,祝矜开口。 “嗯?” “你还记得不记得,有一年秋天,咱们学校组织去顺义秋游。” 闻言,邬淮清顿住,他睁开双眼,怀中的小姑娘还闭着眼睛,靠在她怀里,说话时,睫毛一眨一眨的。 “那天的椰子鸡,可好吃了……”她轻声说道。 那个秋天很暖和。 祝矜却意外地感冒了,加上生理期,别人还穿着短袖短裙时,她已经套了件绒卫衣。 走在人群中,还戴着口罩。 京藤中学组织学生去郊区做农活,挖土豆、红薯,算是学校每年的惯例,一般情况下,他们还会在那儿住一晚。 中学的娱乐时间不多,做农活虽然辛苦,但对于城市中长大的学生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祝矜边挖着土豆,边听旁边女生聊八卦。 “诶,邬淮清是不是在那边?” “哪儿呢哪儿呢,给我指一下……” “迟子海是不是追他了?” “好像是,我听广播站的人说了。” “迟子海好漂亮的,你觉得她能追上吗……” …… 祝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她今天已经不下十次听人提到邬淮清的名字了。 这人有这么受欢迎吗? 她庆幸自己戴着口罩,否则此刻,旁人一定可以看到她脸上是一种非常嫌弃的表情。 那段时间,忘记是因为什么,她和邬淮清的关系尤为僵硬。 见面连声招呼都不打的那种。 下午的时候,祝矜感冒和痛经一起发作,头和肚子同时疼,挖了会儿土豆就去了休息室。 她去的是平房最后一排的休息室,那里人少,不像前几间休息室,里边几乎都是老师。 祝矜坐在椅子上,头趴着枕在桌子上的双臂,因为感冒药的缘故,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忽然,休息室的门“咔吱”一声被推开。 祝矜恍然抬起头,没想到正对上一双冷沉沉的眼睛—— 来的人是邬淮清。 他看到是她,也有些惊讶,但脚步已经迈了进来,再退出去显得太故意。 于是,他便走了进来。 祝矜注意到他手中端了个碗。 她中午没胃口,没吃饭,此刻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虽然鼻子不通气,闻不出味道,但她直觉,邬淮清手中的东西很好吃。 因为—— 他进来拖了把椅子坐下后,就一直在专注地吃东西。 当时还没到饭点儿,祝矜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得好吃的。 她余光瞥到他碗里似乎还有肉,更加饿了。 心中烦闷,想着,你去哪儿吃不好,偏在我面前吃。 休息室的面积不大,堆放了很多杂物,但因为只坐了他们两个人,还是两个一言不发的人,显得很空旷。 忽然,祝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 她至今仍然记得当时的尴尬,只觉再也没有这么丢人的时刻了。 肚子仍旧痛着,头也疼着,整个人发懵,祝矜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委屈,难以言明的委屈,因为他的出现,因为生病,因为生理期本就很丧的情绪。 她只期盼快点到晚上,到了晚上吃完饭,会有一辆回学校的车,一部分老师和一些有特殊情况的学生,都可以坐车回市里。 突然,邬淮清站起身,向她这边走过来,祝矜迅速移开视线。 只听一声轻响,他把碗放到了她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祝矜看着一旁的碗,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她认出碗里的是椰子鸡,不知道他从哪儿弄的,明明这儿食堂的伙食很差劲,除了窝窝头,就是土豆饼。 祝矜把他的碗往远处移了移,然后重新趴在桌子上。 没想到没多久,邬淮清又回来了。 他手中又端了一个碗,“喏,吃吧。”他把碗放到她面前。 祝矜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邬淮清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更没想到,他出去,竟然是去给自己找吃的了。 “你……”她开口,还有些不习惯,两人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你从哪儿弄的?” “食堂。” “食堂哪儿有这个,再说,食堂还没开饭。”因为感冒,她说话时,声音很哑。 邬淮清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盯了三秒,然后说:“我让他做的。” 祝矜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耐烦,如果她是个有骨气的人,她应该把碗推开,不吃嗟来之食。 但—— 事实上,祝矜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拿起了筷子。 她不承认,在看到邬淮清给她端来椰子鸡,主动和她说话的那一刻,她心中是开心的,有烟花被点燃。 还带着一点儿隐秘的骄傲。 休息室里的后一段时光,祝矜和邬淮清没再说话,她安静地吃着椰子鸡。 倏忽间一抬头,窗外是漫天红霞,霞光落在庄稼地里,一片璀璨。 他们一起看着窗外。 自从那天开始,他们这段莫名其妙的“冷战”,便划上了一个句号。 再见面时,虽仍旧不会很热络,但至少会对对方点个头,象征性地打个招呼。 其实祝矜早就忘了那天椰子鸡的味道,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吃的时候,因为感冒,味觉迟钝,压根儿就没尝出那是什么味儿。 可自此之后,不论在什么地方,每当在菜单上见到椰子鸡,祝矜便想尝一尝。 因为一个人,她对一道菜有了偏爱。 因为这道菜,她又回到了这个人身边。 “你那天的椰子鸡,到底是从哪儿弄的呀?”祝矜又问起这个当年没弄明白的问题。 邬淮清轻笑:“我找了个小师傅,给了他一包烟,让他做的。” 祝矜“啧”了一声,“你这生活作风还挺奢侈,别人去做农活儿,你去享乐。” “那谁让某人中午没吃午饭呢?我怕她饿晕了。”他慢悠悠地说道。 祝矜惊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因为我?” “不然呢?”他反问,“我是那种贪图吃食的人吗?” 这倒也是。 邬淮清对食物的兴趣的确是寥寥无几。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的?”祝矜只觉不可思议。 “你在休息室里待了一中午。” 她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看着他,心中涌动着汹涌澎湃的甜蜜。 中学时光的一帧一幕开始在脑海中闪烁,那些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带着遗憾的少年时光,此刻仿佛被添了一层橙粉色的滤镜。 酸涩又甜蜜。 就像那个傍晚,他们一起看到的那场晚霞。 祝矜忽然紧紧抱住他,轻声说:“邬淮清,我觉得,我现在能吃掉十碗椰子鸡。” “不困了?” 她摇摇头,“还困。” “那先睡,晚上带你去吃好不好?”他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诱哄的意味。 “嗯。” 祝矜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裙,纯白色的,只在裙尾处绣着翩跹的蝴蝶,走起路时,蝴蝶若隐若现。 此刻她躺在床上,大面积的裙摆被展开,白色堆叠,玫瑰花瓣落在上边,让邬淮清想起一句诗——“乱花渐欲迷人眼”,而裙尾的那些蝴蝶,也像是要飞起来。 她动了动身子要睡觉,脸颊掠过枕头,转过身时,唇边便贴上了一朵玫瑰花瓣。 而她自己却毫无察觉。 邬淮清盯着她唇角那朵玫瑰,蓦地笑了。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即使在飞机上待了那么长时间,也看不出痕迹。 这片鲜艳的玫瑰花瓣点缀在脸上,使她整个人,清纯里染上了一抹妖冶的气息。 邬淮清指了指唇角,给她示意。 “嗯?”祝矜疑惑,她抬起手,指尖正要碰到唇角,手忽然被邬淮清捉住。 他捏着她的手腕,猝不及防地低头,一口含住那片花瓣,顺便,含住她鲜艳欲滴的唇。 第二天,他们租了辆跑车,雪佛兰的大黄蜂。 车一租到,祝矜就抢了司机的职位,她太想重温那种在宽阔的公路上开车兜风,放肆又自由的感觉。 中午在路边一家店吃完饭,邬淮清忽然提议去跳海。 对于祝矜而言,“跳海”是个陌生的词汇。 但这趟旅行,既然决定了“漫无目的”地跟着邬淮清走,她便要大胆尝试一下。 祝矜开着车,风把她的头发向后吹起。邬淮清耐心地指路,目的地很好找,沿着恐龙湾一直往前走,直到看到一个小港湾。 这是个野生海滩,人却不少。 夏日阳光曝晒,欢笑声和冲浪声却不绝于耳,即使是再严肃的人到了其中,也很难不被这种欢乐又自由的气氛感染。 祝矜和这里的女生一样,穿着漂亮的比基尼。 她按照邬淮清的引导,站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 “跳下去,没事儿的。” 海水不算清澈,混着泥沙,浪特别大,祝矜忐忑地撑着笑,看向他,问:“真没事儿?” “没事儿,你肯定喜欢,特别爽。”他笃定地说道。 正说着,忽然“噗通”一声,旁边石头上一个人跳了下去,那人从水里露出头,举着双臂欢呼起来,特别爽的模样。 祝矜像是受到了鼓舞,也“噗通”一声,一头扎进海里。 邬淮清从一旁把她接上来,“怎么样?” 阳光之下,她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那是一种特别神奇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 嘴里、鼻子里都灌入了海水和浑浊的泥沙,但也是那一刻,一种独一无二的自由感在心中腾升、跳跃。 祝矜先去冲了个水,这个海滩的设施很简陋,冲水的装置也是露天的,没有围挡,只有孤零零一根水管。 她快速地把身上的泥沙冲了冲,然后去看邬淮清刚刚录的视频,他拍得很好看,把跳海的自由感拍得淋漓尽致。 祝矜以前从来没有玩得这么畅快过,她现在真信了邬淮清是个“好导游”。 她把视频发到自己手机上,然后回去的路上,发了条朋友圈。 晚上,他们在酒店吃饭。 吃饭中途,祝矜忽然大叫“不好”。 “怎么了?” “我刚刚那条朋友圈,忘了屏蔽我爸妈了。” “嗯?”邬淮清不解。 “要是让张澜女士和祝思俭同志知道我不要命去跳海,估计得追杀我。” “……” 祝矜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把那条朋友圈给删除了,删完之后,还是忐忑。 两人回到房间,放了个电影看。 今天的电影是个很有导演个人特色的文艺片,相对而言,也很枯燥,加上白天玩得太累,祝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邬淮清看到怀里女孩闭上的眼睛,把她轻轻地移到一旁,枕上枕头。 祝矜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昏暗暗。 她一回头,窗帘没有拉,透过室内的落地窗,一眼看到外边的游泳池,泳池旁亮着晶黄色的灯,把池水照得泛着粼粼波光。 “噗通”一声,一个身影扑入水中,是邬淮清。 祝矜下了床,光脚踩在地上,来到落地窗前,看邬淮清游泳。 他游得很快,身形矫健,手臂不断在水中划动着,上边的肌肉清晰有力。 一个回合游完,邬淮清从水中探出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祝矜本想往旁边躲一躲,却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无遗了,便笑嘻嘻地推开窗户,碎步跑了过去。 邬淮清站在泳池边上,手掌扶着瓷砖。祝矜过来后,蹲在池边,和他面对面,直视着彼此。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热带的夜晚,空气潮湿,池水也是热的,星星落在上边,随着水波摇晃。 邬淮清赤.裸着上身,浑身都是水,晶莹的水珠从发丝上滑落,沿着喉结一路向下,胸前的肌肉磅礴有力,处处彰显着性感。 在夜色里诱惑人心。 祝矜觉得自己的影子也在晃,是在邬淮清的眼波里摇晃。 忽然,她的后脑勺被人用力扣住,她毫无防备地向前俯去。 诱惑人的人,比被诱惑的人更没有耐心,于是他选择主动出击。 邬淮清像捧着珍宝似的捧着她的头,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地吻着她。 月色漏了一地。 祝矜不自觉跪在泳池边,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裙子也被他身上的水珠弄湿,她温柔地回吻。 冰棍 \ 姜希靓今天没去餐厅。 她从医院取回老太太的药,然后直接开车回了老房子。 老太太住在胡同里的一处老破小。 这房子说着地段好,值多少多少钱,可实际上,这么多年,喊着拆迁每次都是虚晃一枪,卖又太破了很难卖出去。 姜希靓赚钱之后,想把这儿的房子置换出去,添些钱给老太太换个舒服的地方住,可老太太身体不好,脾气还不小,死活不搬,说这里是家,周围有朋友,要她搬就是要她的命。 姜希靓没法儿,只能找人重新把房子内部装一装,尽可量的舒服一些。 老人家身体不好,她上大学的时候,那么拼命赚钱,都是为了给老太太攒手术钱。 爸爸妈妈不靠谱,欠债一堆,人没个影儿,因而她从小被老太太带大,和老人家很是亲近。 那会儿,姜希靓生怕哪天老太太的病提前出什么事儿,而她却连医药费都出不起。 而她和岑川谈恋爱之前,就知道他是个富家子。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是校园的环境,通常会掩去很多世俗的东西。 在学校里,比富二代更受推崇的,是优等生。 尤其是既漂亮又情商高的优等生。 所以,那会儿身为全校第一,理科成绩拉第二名男生几十分的姜希靓,和帅气又有钱的岑川在一起,是大部分人眼中的天作之合。 连老师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岁的姜希靓漂亮、热情、自信。 那会儿老太太的病还没露苗头,她从未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了什么,她穿着几十块的飞跃布鞋,站在一堆穿着万斯、匡威聊新出的哪款鞋子好看的女生之间,也安然自若。 她新概念能拿一等奖,数学竞赛照旧能拿一等奖,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拒绝清华的保送名额,只因为专业不够喜欢。 两人恋爱时,岑川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 但周末的时候,他会主动去她家看望老太太,老太太摔倒住院时,他还会逃课去医院照顾。走进那间老破小的时候,姜希靓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什么嫌弃的神情。 第一个分歧,发生在高考,岑川高考失利。 被父母送到了国外。 他们原本说好一起去北大。 也是那会儿,姜希靓才发现,原来高考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 即使没有提前准备出国的东西,岑川的父母仍旧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让他进了一所世界排名比北大还要靠前的学校。 而与此同时,也是大一那年,老太太被确诊。 姜希靓原本上了大学之后,就在兼职赚钱,每个月除了自己的开销,还能留一点儿给老人家。 可随着住院、医药费,她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花,老太太也没有养老金。 姜希靓开始没日没夜地找活儿干,当模特、当家教,通过老师、学姐的关系接软文、接网剧的剧本,有署名没署名她都会接,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吐槽过——要是没署名,看都不会看一眼。 祝矜有一次偶然得知她去车展当模特,委婉地提醒她要注意安全,之后,便经常托朋友给她介绍一些轻松又工资高的兼职。 那段时间,岑川打过来的电话,她经常因为太忙接不到,两人时常吵架。 姜希靓没办法把自己的困境如实告诉他,也是那会儿,她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她会在深夜翻他的ig,看他晒新滑板、新球鞋、滑雪的新装置等等,他也会在ig上发她的图片,说想女朋友了。 那是她第一次提出分手,岑川一头雾水,一气之下买了票回国。 他把她堵在宿舍楼下,要她解释,姜希靓急着去做兼职,连吵架的工夫都没有。 那天,岑川跟着她来到了工作的地方。 姜希靓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于是和老板临时请了假。 她把他带到五道口的一家店吃寿喜锅,那家店不贵,都是附近的学生。 也是那天晚上,姜希靓心软了,她发现隔着大洋,隔着电子屏幕,她可以坚定地说下“我们分手吧”。 而当岑川就在她面前,他穿着白色羽绒服红了眼眶,和当年那个因为奶奶摔倒陪她深夜焦急穿梭在医院的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那五个字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最近忙吗?” “啊?”姜希靓从记忆里回过神,看向面前的老太太,“还行,不过要入秋了,最近在准备秋季的新菜品。” 说着,她把牙签插在软了的猕猴桃切片上,喂到老太太嘴边,“奶奶,吃猕猴桃。” 老太太嫌弃地看了眼,然后咬了一口,说:“你个当老板的,怎么天天还这么忙?” “老板也不好当呀,况且就是家小餐厅,又不是什么上市公司。”她笑道。 “隔壁你张奶奶的孙子,你还记得不?” “张奶奶家的,忘了,比我大是不是?” “对,他从国外读完博士回来了,那学校倍儿棒,叫什么福,你要不要这周末见一面。” “……” 姜希靓把牙签扔进垃圾桶里,严肃地看着奶奶,说道:“老太太,您孙女我才二十二,哦不对,二十三了,相什么亲?” “什么二十三,你今年虚岁都二十五了,还不着急,胡同口王淑兰的孙女就比你大一岁,都有孩子了。” “……” 姜希靓听着自己的年龄一下子被增了两岁,炸毛地抓抓头发,起身进屋里,边走边说:“老太太,我不和你掰扯,晚上想吃啥,我给你做。” 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川也不在了……” 傍晚的时候,胡同口王奶奶来串门,带了一盘酱牛肉。 闲聊时,王淑兰说道:“胡同口今天下午停了辆车,一直在那儿不动,但车主也不下来,不知道在等什么?” 姜希靓闻言,手中择菜的动作一顿,她问:“是什么车呀?” “一辆黑色的,车标我不认识,但看着很气派。” 姜希靓继续择菜,可过了会儿,眼皮仍旧在跳,她被一股直觉性的力量驱使,放下手中的豆角就往出走。 “诶,靓靓去哪儿呀……”王奶奶的声音留在屋里。 姜希靓沿着胡同一直往出走,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出来要验证什么。 可就是有一阵直觉。 胡同口果然停了辆黑车,是辆普通的沃尔沃。 她长舒了口气,到旁边的小卖部窗口,准备买根冰棍降降温,一定是秋老虎作祟,让她昏了头。 忽然,沃尔沃的车门打开。姜希靓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正在扫码,只觉身旁多了个影子。 她下意识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岑川。 “靓靓。”他开口。 姜希靓默不作声地扫完码,笑着向老板示意了一下手机,然后转过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她目不斜视地往胡同里走,没走两步,就被岑川一把拽住胳膊。 姜希靓深呼吸,斜睨着他,问:“你来做什么?” “我取消了婚礼。”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姜希靓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笑笑,“和我有关系吗?” “我和我爸妈说了,我不会再接受他们安排的联姻了。” “他们同意?” 只见岑川摇了摇头。 姜希靓轻笑,眼底带着不屑,慢条斯理地拆开冰棍袋。 “所以,我离开岑屿了。”他波澜不惊地说着。 岑屿是岑家的集团名字。 “姜希靓,你现在在我面前,可是超级有钱人,以后我得指望你。” 姜希靓咬着手里的老北京冰棍,一时之间有些语塞,眼睛被傍晚的阳光曛着,睁不开眼。 “呦,靓靓,你家真难找——” 突然,一道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听到声音,他们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只看到胡同里走来一个戴着墨镜、打扮精致的男人—— 他见到他俩,一把摘下脸上的墨镜,然后搂住姜希靓的肩膀,笑呵呵地问道:“聊天呢?” “你怎么来了?”姜希靓诧异地看着本该在上海的唐愈。 “这不是你昨晚说了,你想我,还研究了和我口味的菜品,我可不就来了。” “……” 姜希靓极为无语,明明是昨晚打游戏的时候,她说绿游塔新做了一道菜,是他的口味,让他以后可以来吃。 在这人这儿,就变成了她想他,还专门研究了和他口味的菜? 姜希靓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却又不知唐愈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想帮她在前男友面前撑场子。 她笑道:“上海和北京老远的,你说来就来了?” “那可不,靓靓让来,我飞也飞过来。”唐愈笑眯眯的,脸上一副单纯无害又骄傲的表情,看着岑川。 祝矜和邬淮清在夏威夷待了五天,然后回国。 这五天里,除了发小群里炸了锅以外,外边的世界风平浪静。 群里一些后知后觉的朋友,现在才知道她和邬淮清在了一起。 起因是她发的那条跳海的视频朋友圈。 老杨先是夸她猛,随后抓住重点问谁拍的,祝矜诚实地回,是邬淮清。 好家伙,一男一女去国外玩,这关系,不用问也明了了。 发小群里于是乎就炸了。 他俩这算是在朋友里正式公开,紧接着,久不露面的邬淮清,往群里扔了一个特大的红包。 祝矜嘱咐他们,先不要往外声张,尤其是不要告诉长辈。 他们都懂,当年的事儿谁都知道,况且又拿人手短,纷纷答应。 可谁知,祝矜刚下飞机,还没出机场,就接到张澜的电话。 张澜的声音严厉而冷静,问:“祝浓浓,你交男朋友了?” 套路 \ “祝浓浓,你交男朋友了——” 祝矜听着张澜女士这直击灵魂的一问,瞬间心颤了颤。 她心虚地开口:“没有呀,妈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没事儿,我就是乱猜的。” 一听张澜这么说,而没有接着问下去,祝矜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刚刚的几秒钟里,她已经在“打死不承认”“要找什么理由”“要不承认吧”等各种想法中大战三百回合了。 “喔,妈妈,你最近工作是不是没那么忙了?” “刚开学,就那样。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哦,我今天不回家,等周六回去。” 张澜轻笑,道:“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 祝矜闭了闭眼,然后生无可恋地睁开。 果不其然,就不该心存侥幸,妈妈一定看到了那条朋友圈。 “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她低声说道。 要说祝矜有什么克星,除了邬淮清,那一定就是张澜了。 从小到大,家里其他人都宠着她,唯独张澜,对祝矜的要求极为严苛。 而祝家人大都很识大体,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所以,他们从来不会反对张澜教育祝矜,相反,还很乐意家中有个人唱白脸。 祝矜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而每次张澜只要态度强硬点,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 “祝浓浓,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张澜停顿了一秒钟,接着说:“你谈男朋友我不管,不管你是想玩还是动真感情,都是你自己的事儿,但安全问题,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像这次跳海这么危险的行为,你是不要命了?” “我现在好好的。”祝矜小声说回道。 “你没上过风险课吗?”张澜厉声说道,“你还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测试概率?” “……” 祝矜耷拉着眉眼,邬淮清站在她身旁,把张澜的话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手掌不自觉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她抬起头,委屈地看向邬淮清,同时对电话那头的张澜说:“好的了,我知道了,下次不再干这么危险的事儿了。” 也没有很危险。 张澜叹了口气,开始打感情牌:“你知道我和你爸爸看到后,有多担心吗?他本来心脏就不好。” 祝矜顿时有些心酸,说道:“您告诉爸爸,我明天回去看他,你们俩别担心了,我毫发未损,除了晒黑了。” 又聊了几句,这场对话才结束。 挂掉电话后,她叹了口气,头靠在邬淮清的肩上。 “挨骂了?” “嗯。” “没想到你还有怕的人。”他说道。 祝矜听着他平静的语气,委屈地捶了他一拳,“你还说,还不是你拉着我去跳海。” 邬淮清轻笑:“你刚刚就应该告诉阿姨,是我强迫你的,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她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跳海就够刺激张澜和祝思俭了,要是再让他们知道和她跳海的人是邬淮清,那—— 她真要担心祝思俭同志的心脏受不受得了。 “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挺怕我妈的,好奇怪,这么大了还怕家长。” 邬淮清忽然也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他不说话,只摇摇头。 “玩忧郁?” “就是突然觉得,我任重道远。” 祝矜:“?” 回去的路上,祝矜忙着回微信。 “你来北京了?……希靓家?她刚和我说她去看奶奶了,你要不去那儿找她?” …… “行,我把她奶奶家的地址发给你。” 和唐愈说完,祝矜蹙起眉。 “唐愈来北京了?” “嗯。”她接着回别人的微信,边回边说,“好奇怪,他为什么一来了就找靓靓?” 提到姜希靓,邬淮清想起刚发生的一件事儿,告诉她:“岑家取消婚礼了。” “啊?”祝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 剩下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打开和姜希靓的聊天框,敲敲打打半天,还是全都删掉了。 万一,只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才取消的呢? 祝矜握着手机,心烦意乱地看着路旁的风景,埋怨道:“这个岑川也真是的,上次唐愈过生日,还给我摁视频要看靓靓,现在又取消婚礼,他早做什么去了?” 邬淮清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说道:“很正常,他才刚毕业,二十出头,这几年又一直在国外,手里根本没实权。” “说到底,今天那群人捧着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姓岑。在婚姻这种关键问题上,他想做什么,压根儿由不得他。” 祝矜:“那意思是,以他现在的能力,他要是不联姻,而选择对抗他的父母,岂不是得净身出户身无分文吗?” 邬淮清轻笑:“不至于,但也差不多。” 祝矜戳了戳车上的玩偶,不满地说道:“那他现在苦兮兮的,凭什么让我们靓靓跟着他?再说他能坚持多久的苦日子?要是某天受不了然后对靓靓说‘我过这么苦都是因为你’——” 说着,她耸了耸肩,简直不能想象那个场面有多伤人。 “不了解岑川。”邬淮清说道,对于不认识的人,他很少轻易下结论,“不过靓靓有你这个朋友,不用太担心。” 祝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完全不知道靓靓有多要强,一言难尽,我有时候想帮忙都帮不了。” “邬淮清。” “嗯?” “如果你是岑川,你会怎么办呢?是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要荣华富贵?” 邬淮清轻笑,随后声音沉稳又笃定地说:“我都要。” “咦,你还挺贪心。”祝矜笑。 他看着前边的路,说:“岑川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难道他不清楚?他既然想和姜希靓以后也在一起,那便得提前努力,来争取话语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狼狈。” 祝矜一副见活了鬼的神情盯着他,第一次听邬淮清这么严肃地说这样的话,她竖起大拇指,“行啊,邬淮清,不愧是你,深谋远虑。” “所以,祝浓浓——”他顿了顿。 “嗯?” “你和我在一起,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只要你喜欢我,那么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祝矜看着他,半晌,转过身子,慢吞吞地“哦”了声。 她坐在副驾驶上,转头看向窗外,沿途的风景平平无奇,她却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汽车飞速行驶在公路上。 邬淮清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忽然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问:“和我回去看Money吗?” “今天吗?可我明天要去爸妈家,从你那儿过去有点儿远。” “晚上我再送你回安和。”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祝矜想了想,然后说:“那去吧,我好想Money的。” 这几天,阿姨住在家里,全程照顾Money,还时不时给邬淮清手机上发一些它的照片。 她看着这些照片,喜欢得不行。 到了邬淮清的别墅时,祝矜一眼看到Money正在院子里玩,踩在光秃秃的花园里。 “你这花园里不种东西了吗?光秃秃的好丑。”她说道。 邬淮清睨她一眼,“自从上次你把Money教坏之后,我这花园就别想养花,什么都活不过两天,就被这小崽子给糟蹋了。” “……” 祝矜心虚地摆摆手:“怪我喽?” “况且这说明我们Money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 邬淮清:“……” 他轻嗤,然后和祝矜一起走下车。 Money转过身子,一看到祝矜和邬淮清,顿时飞奔过来,扑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邬淮清迅速地伸出手,揽在祝矜身后,怕她被撞倒。 据阿姨说,Money这两天非常暴躁,四处搞破坏。 可今天下午,祝矜和它待在一起,一点儿都没感受到阿姨说的它“暴躁”,反而非常乖巧。 她从网上找了好几个狗勾玩的游戏,然后和Money一起玩,Money都分外配合,还非常聪明。 邬淮清端着两杯鲜榨橙汁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说:“看来Money是真的喜欢你。” “那是。”祝矜骄傲地说。 她说完,丝毫没意识到身旁男人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得逞般的笑。 邬淮清拍了拍Money的背,“好样的。” 晚上,祝矜在这儿吃完了晚饭后,正准备走,邬淮清忽然打开电视,问:“这个剧开播了,是不你之前想看的哪个?” “哪个?”她一抬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放着的,就是自己之前看过预告片后特别想看的一个剧,“就是这个诶,我都忘了今天开播。” 说着,她欣喜地坐到沙发上,和邬淮清一起看电视。 她靠在邬淮清肩上,Money靠在她腿上。 客厅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人一狗的身上。 不知不觉,两集电视剧播完,已经九点半了。 祝矜一看时间,“呀”了声,说:“你得赶快送我回去了,不早了,今晚你不能熬夜,明天还得早起。” 说完,没听到声响,她抬头,看到邬淮清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你是不懒得送了?那我打车,你早点儿睡。”说着,她掏出手机,就要翻打车软件。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祝矜下意识地抬起头,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她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你看Money。” “嗯?” 她闻言低头看向Money,Money正在她腿边,咬着她的裤脚,眼睛闭着,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Money舍不得你走。”他说。 “我也舍不得你走。” “所以,你确定今晚要抛弃我们爷俩?” 祝矜隐隐感觉,生活中除了满是荆棘,还有无穷无尽的套路。 北大 翌日,祝矜回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难得祝思俭和张澜都在。 祝矜本来做好了要被盘问一番的准备,结果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她出去玩跳海的事儿,只在饭桌上询问了一下有关她考研的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他们家的一个传统,一件事儿只要翻了篇儿,就不兴再提。 “想好要报什么学校了吗?”张澜问。 她点点头,“想好了。” “哪儿?” “北大。” 祝思俭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报你妈她们学校呢。” 祝矜干笑了两声,在心中暗道:才怪。 要说起最对口的,肯定是张澜在的学校,和祝矜的本科学校,一北一南,是国内最出名的两所金融类院校。 她当初考研报的学校,就是自己的本科院校。 不过现在既然回来了,就要从北京这几所学校里边选,而有张澜在的学校,第一个就被祝矜给pass掉了。 她可不想硕士生涯活在张澜的“关注”之下。 既然如此,选不了平级的学校,她便想着往上考一考,往上就是可数的那么三四所院校。 祝矜心一横,决定去当邬淮清的校友。 她当年高考的目标院校就是北大,可惜最后考得一般,没去成。 现在就当圆以前的一个梦了。 祝矜前一阵儿和邬淮清讨论过这个问题,邬淮清也支持她考北大。 “反正你也没多大压力,考上考不上都没关系,去试一试。”他说。 其实说实话,他不是很理解祝矜想接着上学的想法,毕竟他看得出来,这姑娘对搞学术没有多大兴趣。 说完,祝矜就白了他一眼,“我还没开始考呢,你就咒我考不上?” 邬淮清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问题,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是我说错了,我们浓宝儿肯定能考上。” 祝矜没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别人可能不觉得她有压力,她第一年考的时候也的确没什么压力,笃定自己一定能上岸。 可现在提起考学的事儿,是真的有压力。 旁人不知晓,当初得知她没考过的时候,张澜的态度有多吓人。 冷冰冰的一个月对她爱答不理。 张澜自己也带本科生的课,还经常给学生做工作,结果最后自己的女儿没有考上。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好在有祝思俭给祝矜撑着场子,安慰她,女儿其他科成绩都考那么高,不就是第一天上午政治没考好嘛,这生病谁也没办法。 政治连四十分都不够。 生病,这是祝矜给他们的理由。 “从小到大我教过她多少次,做大事儿之前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考研前一天,大冷天的打电话还在吃冰激凌?不生病才怪。” 张澜那天和祝思俭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人都不知道祝矜也在家。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听张澜在屋外恨铁不成钢地说她。 “今天学院一老师还问我她考得怎样,我都没法儿回。那老师她闺女今年拿到了哈佛的offer,现在逮谁问谁孩子在哪儿上学。” “张澜女士,这就是你不对了,孩子是用来攀比的吗?我们浓浓从小到大不比别的孩子省心多了?学习虽然不出挑但也不差,更何况其他方面多优秀。”祝思俭同志严肃地说道。 当时祝矜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出也不能出去,就听着他俩在外边battle。 心想你俩能不能换个地儿说,别在我门口。 而当她听到老祝同志这句话时,心顿时一暖。 老爸最靠谱。 张澜声音弱下来,但还是驳道:“都是你们给惯的,我说没考上就让她出国读,结果你们又说什么国外不安全。” “本来就不安全……”提到这茬儿,祝思俭立场特别坚定,带张澜女士又重温了一遍他们朋友女儿在国外读本科,结果失踪了的惨痛经历。 祝矜在里边听得头大,实在是没忍住,从屋里把门打开。 两人乍然看到她,都愣住了,反倒是祝矜一点儿都不尴尬,和他俩打招呼。 “浓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那会儿就回来了。” 张澜女士还是对她爱答不理,祝矜嘻嘻一笑,从后边扶住她的肩膀,然后把她带到客厅的钢琴前。 “澜大美女,您就甭不待见我了,我给您弹首曲子,不就是个研究生嘛,明年我给你考上,行不?” 说完,祝矜坐到钢琴前,弹了首《蓝色的爱》。 因为张澜最喜欢蓝色,名字里也有“蓝”这个颜色。 自那天之后,张澜才对她的态度正常起来。 “那你这几个月就好好复习,这两年北大也不好考,更何况你们专业,想好跟哪个老师了吗?” “……” 祝矜默默夹起一颗虾仁,吃完后,才开口:“看了几个老师,我到时候考完再说。” 张澜还想说什么,被祝思俭拍了拍,使了个眼色,才止住话语。 “自己的事儿自己掂量着,也不是小孩儿,得学会为自己负责。” “嗯。” 从家里回来,第二天,祝矜和邬淮清晚上去一家日料店,一起吃饭。 她今天白天的时候,在电脑上列好了接下来三个多月时间的复习计划。 她数学、英语和专业课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当初都复习得很好,只需要重温一遍,恢复记忆。 邬淮清看着她的计划表,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这计划做得有问题。” “怎么了?”祝矜虚心求教。 “你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儿。” “什么?” “没有留和我在一起的时间。” “?” 祝矜指指表格里每周空余的一天,说:“这不是,宝贵的七天我可是留了一天给你呢。” 邬淮清看着桌子上炸得金灿灿的天妇罗,漫不经心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或许你可以再多出一天,我带着你复习,效率更高。” 祝矜极为无语地看着他,鬼才信他说的话。 这男人最近因为想要和她同居,因而极其套路。 祝矜本来想着,要不答应和他住到一起吧。 结果现在考虑到考研的事儿,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即使相信邬淮清的自制力。 也绝对不相信自己的自制力。 “不答应。”她摇头。 “为什么?” 祝矜咬了一口生鱼片,一副“你竟然不知道吗”的惊讶模样看着他,说:“小清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帅吗?” “嗯?” “我对你——根本没有自制力。”祝矜略有些羞耻又坦荡地说出这句话,“所以,考研期间,咱俩得减少往来。” 邬淮清闻言,轻笑一声,摩挲着手中的佛珠。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反正——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祝矜是个行动派,她虽然对邬淮清没有自制力,可在自己的事情上,非常自律且有条理。 她像捡珍珠一样,每天按着计划认真复习,把记忆中的知识点一颗颗串起来。 而一周空下来的那一天,除了休息以外,她还会把这周复习的知识点,做一个总的整理。 因为执行力很强,加上松弛有度,祝矜复习的状态非常好。 九月下旬的时候,邬淮清请朋友们去山上玩。 今年北京的气温很是诡异,夏天雨水比南方还要多,而秋天冷得像是要一键入冬。 明明现在还没过十月一,祝矜出门的时候,甚至都把厚针织开衫找了出来穿上。 她坐在副驾驶上,邬淮清开着车,沿着山路向温泉池的地方驶去。 后边跟着朋友们的车。 上次,他们在山上泡温泉,度过了一个很美妙的下午。 那会儿,他们俩还没有在一起。 “祝浓浓,你还记得当时上山的时候,我说要给你变个魔术吗?” “嗯。”祝矜回忆起来。 当时他们正聊什么? 好像她在说稻香村的炸串很好吃,可惜现在吃不到了。 好多小时候美好的事物,现在都没有了。 “什么魔术?” 邬淮清看着前边的路,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然后说道:“回去给你变。” 不是什么大的惊喜。 但能满足她的一个小心愿,也是好的。 在邬淮清的带领下,他们到达目的地。 一进去,路宝看着里边的景致,感慨道:“行呀邬淮清你,这里边整得真好,从外边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邬淮清拍开他的手,说:“我这水还能除晦气,正好今儿给你泡泡。” 路宝:“?” 祝矜走在邬淮清的身边,余光看到跟在路宝身旁的张菁,她平静地扫过去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说来也是好玩,那天她和张菁在绿游塔门口聊完,没过两周,就听说了路宝和张菁在一起的消息。 群里大家纷纷祝贺他们,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祝矜看着,倒是觉得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邬淮清整的这片地儿很大,正是秋季,园子里芳香馥郁。 祝矜辨不出都是些什么花,只觉得很好闻。 大家今天要在这儿住一天,分别在不同的院子里。 而祝矜和邬淮清待的,正是上次他们那个院子。 这个院子也是邬淮清专属的。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男人们聊着聊着习惯性地聊起了车。 忽然有人提到邬淮清当年那辆小跑。 “清儿,你后来怎么卖了,还卖得那么急,你不是挺喜欢那辆的吗?”老杨问。 祝矜不由自主看向邬淮清。 大家的目光都投到邬淮清身上,他坐在灯下,侧脸的轮廓利落分明,很是好看,只是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散漫。 他转了转手腕上的表,然后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没什么,用它换了更重要的东西。” 茉莉 \ 九月末的夜里,空气中飘散着凉意和幽幽的茉莉花香。 祝矜泡在温泉中,廊檐下亮着一盏小灯,池子里的水波在灯光下轻波浮动,热气缭绕着缓缓升起。 她整个人浸入水中,只露出脖子以及上方。 水面上还洒着玫瑰的花瓣,她在水下轻拍了一下水波,水池瞬时发出一声闷响。 祝矜回想着刚刚吃完饭,大家聊天时提到的邬淮清当年把跑车卖了的事儿。 她问他换什么了,他没讲,只说当时的钱大多在股市里,被套牢了,所以才卖了车换一些现钱。 他那车祝矜有印象,不算贵,但据说都是他用自己赚的钱买的。 她高中毕业那会儿,他就已经买上了,而听他们刚刚的聊天,他卖掉应该是在她大一的第二个学期。 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 祝矜刚开始以为他是做其他投资,手头周转不开才卖的。 毕竟他一开始在公司是从基层做起,自己做点儿投资,也没那么容易。 可她的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邬淮清手腕上的表——那块和她的是情侣款的、月亮河系列的表。 正想得入神,眼睛忽然被人蒙住,陷入一片黑暗。 祝矜轻笑,“干嘛?” 她知道是邬淮清。 他不说话,站在她的身后,凑过来吻她的耳垂。 他的吻很浅淡,有一下没一下地吮着。 祝矜听着他的呼吸声在耳侧,眼睛随之慢慢地闭上,大脑中却回闪起池水中摇曳的玫瑰花瓣。 院子里茉莉的香气中,还混合着玫瑰的香。 片刻之后,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祝矜的眼睛还被他蒙着,不知道脸颊上的凉意从何而来。 她抬起手,从身后摸索到那串佛珠,再缓缓向上,紧扣住邬淮清的手腕。 “这是什么?”她问。 “冰激凌。” “啊?”祝矜声音中立刻透出一股惊喜,“山上还有冰激凌?” 她摸着脸颊上的那个盒子,方方正正的一个盒子,猜出这应该是她常吃的那款冰激凌,配料很干净,奶味十足。 对于她这种奶控,简直是欲罢不能。 刚刚大家打麻将,祝矜今晚手气不怎么好,于是没接着玩,换了邬淮清上场,她在旁边看牌。 屋子里开着空调,很暖和,她忽然想吃冰激凌。 她便提了一嘴,其他人听到了,其中有人也跟着说想吃。 邬淮清慢条斯理回他们:“刚吃了热饭,就吃冰激凌,不怕难受?” “嘿,你还养起生来了。”宁小轩嘲笑他,“要说咱们几个里边,就属你最不爱惜身体了吧,熬起夜来简直不要命,我还得时不时打个电话,万一猝死没人发现……”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祝矜瞪了一眼,“你会不会说话。” 宁小轩止住,撇了撇嘴,看着她的眼神里饱含痛惜。 祝矜看他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问:“有话说话。” “浓浓,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拽着哥袖子,让哥买糖的可爱小妹妹了。” 祝矜:“……?” “还拽着你袖子,让你买糖?”她说,“是你自己幻想中的情节吧。” 宁小轩看她的眼神更加痛惜了,捂着心口装模作样沉痛地说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知道哥在你心中,已经毫无地位了。” “……” 祝矜把浆果汁递给他。 “干嘛?”宁小轩问。 “道具啊。”她笑道。 “什么道具?” “你不是戏精上身了吗?喝一口含在嘴里,一会儿吐出来,正好可以演你悲伤吐血的一幕。” “……” 宁小轩无语地看她一眼,叹息道:“浓浓,我发现你和邬清儿待在一起,学坏了,学坏了。” 他边说边摇头。 旁边传来大家的笑声。 邬淮清抬手,拿走祝矜手中的浆果汁,给自己杯中倒了点儿,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当然要养生——” 大家一起看向他,等着他的后话。 “我们浓浓要长命百岁,我要一直陪着她。” 他的声音被浆果汁润过,带着如浆果汁一般的甜蜜。 大家瞬间起哄开来,没料到邬淮清谈起恋爱来,竟然会说如此肉麻的话。 “你想长命百岁就直说,还拿我们浓浓说事儿。”宁小轩乜他一眼,抬杠。 邬淮清不搭理他,他揽住祝矜的肩头,笑着看她。 他的目光过于滚烫,祝矜在人群的嬉笑声中,耳朵也像是被烫过一般。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问:“邬淮清,你是不是喝多了?” 刚刚喝酒,他喝得不少。 她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他在的澄澈的目光里,偏着头“嗯”了声,不知羞耻地说:“喝醉了,怎么办?” 祝矜忍不住笑,戳了戳他脖颈上的那颗小痣:“我看你头脑清醒得很呢。” 宁小轩早发现“明明是三个人的戏,他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戏份”,人家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而他—— 就像个第三者。 这样想着,宁小轩叹口气,“悲愤”地移开视线。 温泉水热气腾腾,祝矜的一侧脸颊上却贴着凉丝丝的冰激凌盒子。 冷热交织之下,她迫不及待地掰开邬淮清蒙在她眼睛上的手,转身要去拿冰激凌。 谁曾想,他反应极为敏捷地把手移开。 祝矜不解地看着他,想起上次吃泡面的经历,说道:“你不会又要替我吃吧?冰激凌可闻不出味儿。” 他轻笑一声,坐在池子边上,俯视着她。 从这个角度,她看起来小巧又古典,脸颊因长时间浸着水汽而泛起健康的红意,杏眼水亮,乌黑的头发全部挽在后边,插了根筷子。 是货真价实的筷子,祝矜刚从邬淮清这儿顺的,一根白色的瓷筷子,上边还有蓝色的花纹。 据说,这是件古物。 邬淮清原不懂她奇怪的爱好,拿筷子做什么,还只拿一根。 现在看她这幅模样,着实是楚楚动人又新奇别致。 他不由自主低下头,又在她颈间吻了吻,细白的脖颈上有玫瑰的香气。 祝矜别开身子,回头不满地看着他—— 实际上是在看那盒冰激凌。 “邬淮清,冰激凌要化了,你知道吗?” “嗯。”他点头,唇边浮着浅淡的笑,在夜色下温柔至极。 祝矜却觉得他此时此刻的笑容,很是坏。 不想让她吃就算了,干嘛还专门拿过来? 明知道她想吃! 邬淮清看着她,温声道:“可以吃,但我喂你吃。” “……”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不用那么麻烦的。”祝矜在水里泡久了,声音都有些变了。 “是喜欢你,可不是喜欢的事儿。”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周,连着吃了三大盒冰激凌。” “……” 都怪她过于勤俭,想着这个冰激凌的塑料盒子很实用,可以放做手账的胶带,于是吃完也没扔,洗了洗留了下来。 倒好,给他留下了罪证。 祝矜掀起唇角,虚假地冲他笑了笑:“你误会我了,那是我和蒋文珊一起吃的,你还不知道珊珊,那么爱吃甜品。” 远在市区家中的蒋文珊正在看吃播,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谁在说我?” “哦?”邬淮清笑着,“看来是我错怪你了,那没事儿,你泡着,我喂你。” 祝矜怕再拖下去,冰激凌该化了,于是依着他。 这个冰激凌是一小方块一小方块的,正好一口一个,所以她每次总是刹不住车,说着吃一半留一半明天再吃,到最后却总是把一盒都给吃完了。 其实,邬淮清看到的只是表象—— 事实上,她上周吃了四盒,有了三个盒子之后,第四个盒子被她嫌多余给扔了。 幸好他没看到。 祝矜在池中美滋滋地泡着温泉,旁边有人服侍着,把冰激凌喂到她嘴边。 有一瞬间,她还真有种自己是“娘娘”的错觉。 “小清子。” “嗯?” “给本宫唱首曲儿,太无聊了。” “……” 邬淮清拿小叉子叉起一个乳白色的小方块,喂给她,不搭理她的要求。 过了会儿,祝矜察觉到嘴边没有冰激凌再喂过来,她一回头,就见邬淮清正享受地吃着。 祝矜看着他,见他不为所动,沉默片刻,说:“该我了。” “你的吃完了。” 祝矜:“……?” 这就是喂她的意义? 她吃了甚至连一盒的五分之一都不够! 邬淮清的脸色很严肃,一副没有通融余地的模样。 祝矜转过身子,轻轻哼了声,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腿上。 山里空气好,也没有那么严重的光污染,因而可以看到星星,虽然今晚的星星不是很多,但一闪一闪的,也很漂亮。 “你从哪儿弄的冰激凌?” “买的。” “什么时候呀?” “来之前,让人准备了一些东西。” 祝矜没有想到他会让人准备冰激凌,还恰好是这款,她接着问:“还准备了什么呀?” “奶酪棒、三文鱼、岩烧芝士脆片、玫瑰酥……”他列举了几个。 祝矜愣愣地看着他:“这不都是我爱吃的吗?” 邬淮清轻嗯了声。 祝矜捶了他一拳,傻傻地问:“藏了这么多好吃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看着她,温柔地说道:“怕你控制不住一下吃太多,又怕你想吃的时候,吃不到。” 年少 \ 在山上的第二天,周日。 大家睡到了自然醒。 直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不见祝矜和邬淮清从院子里出来,一上午都没个人影儿。 大家聚在一起大牌。 “他俩人呢?”有人问,“不会还没起吧?” 他们以为他俩还没起,因为没啥事儿,大周末的也不想去打扰人睡懒觉,可现在这个点儿,都要到中午了。 “这昨天晚上得折腾到了几点,清儿这么猛?”不知是谁说的,他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起来。 十二点的时候,有人来摆饭,菜肴一道道从后厨端过来,这儿的厨师手艺特别好,各地的菜系还都会做,不得不让人佩服邬淮清会找厨子。 直到最后一道汤端上来,祝矜和邬淮清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一见到他俩,宁小轩调侃道:“是不饿醒了,看看几点了,你俩才起?” 祝矜睨他一眼:“我俩早就起来了,还吃了早饭。” “那你俩一上午没露面?钻屋里又干啥少儿不宜的事情了?”宁小轩似信非信地问。 祝矜和邬淮清挨着坐下来,她喝了口水,说:“你这叫淫者见淫,我今天是学习日,一上午都在学习的。” “什么学习日?”路宝问,他这种早就步入工作岗位的社会人士,听到“学习”这个词,就头疼,尤其他们单位三天两头还考核。 “考研。”祝矜说。 “我知道你考研。”宁小轩说完,反应过来,又不可置信道,“祝浓浓,你没事儿吧,今儿出来玩还学?” 菜都上齐了,大家开始动筷子。 邬淮清在旁边,给祝矜剥了一个虾,听她说道:“我定的计划就是一周学六休一的,昨天不是休息了一天了吗?” 邬淮清轻笑,旁边宁小轩和路宝两张脸上写着“我不理解”。 今天早上,邬淮清也以为祝矜会睡个懒觉。 谁知道她的自制力要比他想象得好,七点钟的时候,听到闹钟便准时醒了,哼唧了两声,然后就要起来去洗漱。 当时他搂住她的腰,让她再多睡会儿。 祝矜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然后轻声说:“你继续睡吧,我还带了书来呢,不能走形式。” 邬淮清于是也没再睡,跟着她一起收拾了收拾,然后去吃了个早饭。 一上午,他们便待在屋子里,她复习、做题,他看书。 宁小轩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牛,浓浓,我跟你打赌,你今年一定能考上。” “不用你赌,我也肯定能考上。” 对于当初她没考上研究生的事情,大家多多少少是有些惊讶的,不过谁也没当回事儿,毕竟都觉得祝矜不差这个学历。 要是还考原来的学校,还好说。 但现在把目标换成了北大,祝矜其实也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她很喜欢自己投入地去做一件事情的过程。 也绝不屑于对自己的野心遮遮掩掩。 张菁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这么笃定,她抬起头,问:“浓浓,你去年就是政治一科没考好是吧?” “嗯。”祝矜一口咬住邬淮清给她剥好的虾,然后笑着看她,“怎么了?” “当时是为什么?我记得羲泽哥说你考场上肚子疼,是吗?”张菁看着她和邬淮清,一字一句问道。 “是肚子疼,不过主要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准备好。”她随意地说,说完,转头对邬淮清笑了笑,“好吃,还要。” 邬淮清觉出她忽然的乖巧有几分不对劲,一双眼睛里藏着狡黠的笑。 他不明所以,不过跟着笑起来,又给她剥了一只虾。 张菁的眼神黯淡下去。 祝矜觉得自己其实挺幼稚的,故意在张菁面前和邬淮清这样。 不过不得不承认,心里着实是有些爽。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阴暗面。 她自始至终都搞不清张菁的逻辑,尽管她并不觉得张菁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但想到张菁曾经说过的话,她难免会有点儿介意。 路宝察觉到张菁情绪有些低落,于是给她剥了一个肉粽,想要哄她开心:“喏,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粽子吗?” 张菁冲他扯起唇角,“谢谢。” 她在桌下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想要抑制住心底的不甘和欲望。 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告诉自己,路宝已经很好了,足够好了。 她现在已经可以过上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的日子了,不要再去和祝矜比较了。 可是,从小到大,她的目光都是放在祝羲泽和祝矜的身上,这两个最耀眼的人,后来,又多了一个邬淮清。 她喜欢邬淮清和祝羲泽吗? 张菁早就知道,她谁也不喜欢,她花在邬淮清和祝羲泽身上的时间,甚至还没有琢磨祝矜的时间多。 但她喜欢邬淮清和祝羲泽受人追捧的感觉,她跟在他们身边时,让她恍惚也有一种,自己在受人追捧的错觉。 很多时候,她都想问问眼前这群人,到底谁真的把她当成了朋友? 在他们的眼中,她不过是个保姆的女儿。 祝矜下午的时候,一直待在屋子里刷题和背书。 直到金乌西沉,书桌前上洒满金色的阳光,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找邬淮清。 他正坐在院子里看书,“看什么呢?”祝矜以为又是什么专业性的书籍。 结果一看,是本哈利波特。 “从哪儿弄的?”明明他上午看的还不是这个。 “刚刚在厨房那儿看到的,厨师的小儿子过来了,带的。” 祝矜笑道:“你竟然和小孩子抢书?” “是借,我还给他钱买玩具。”他纠正她。 今天天气好,没那么冷,院子里飘着淡淡的香气,树叶、屋檐、窗棂都被夕阳镶上了金边。 提起这茬儿,祝矜想起她家里的那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她低头,猝不及防地在邬淮清的唇角亲了亲。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你暗恋我的吗?”她问,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什么时候?”邬淮清抬起头,音调不自觉有些紧张,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就是我找到你的那本哈利波特的时候。”祝矜狡黠地笑着,说。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他皱了一下眉,问。 祝矜就看着他装傻,她才不相信他这么聪明会猜不出来因为什么。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直不说话,只盯着他的眼睛。 不消片刻,邬淮清就举手投降,笑了起来,主动问:“是看到后边的英文字符了吗?” “嗯。”祝矜点头,她一副“你真厉害”的表情,说,“你当年竟然敢把它借给我。” 邬淮清轻笑:“哪儿是我借你的,明明是路宝先斩后奏,借的你。” 他说着,想起当初那几天的思绪斗争,“不过不得不说,当时着实忐忑了一阵子,还想着,我要不趁机表白吧。” “那你当时怎么不表白?”祝矜抓住关键信息,迅速地问。 要是当时就表白了,说不准,他们不用蹉跎这么多年。 他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道:“当时,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嗯?”祝矜看向他,眼神好像在说“你竟敢说不喜欢”。 “我当时,可能以为那不是喜欢,是自己潜意识在嫉妒你,所以才那么关注你?”他不确定地说道。 “啊?”祝矜没料到自己会从邬淮清口中听到“嫉妒”这个词,她不解,“我有什么可嫉妒的?” “你温柔又热心,大院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当时,就像是太阳一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祝矜看着他,忽然愣住。 “才没有所有人都喜欢我。”半晌,她慢吞吞地说道,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酸涩,像是剥开一粒橘子。 “你当时就不喜欢我。” “学校里还有很多人,暗地里讨厌我,虽然他们不说,但我都知道。”她说着,“不过我不在意,因为只要我关心的人,喜欢我就好了。” “况且,邬淮清,也有很多人,非常喜欢你的。”她认真地说道。 祝矜知道他的心思。 或许她从前不清楚。 但是现在,她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他,邬淮清没有那么坚不可摧,更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他不是烙铁,更不是机器。 他也曾是活生生的少年。 年少的他不是在嫉妒她,而是他同样渴望家庭健康温暖的爱。 可惜那个家,终究没有给了他他想要的爱,反而带给他更大的伤害。 如果可以,祝矜想回到十六岁的时候,去抱一抱邬淮清,告诉他,她爱他。 并且会一直爱他。 往后的很多很多年,他都会有丰沛的、无穷无尽的爱。 如果世上只剩下一个人爱他,那么也一定是她。 十月初,朋友圈有个爆炸性的新闻—— 路宝和张菁领证了。 大家第一次发现,他们两人竟然都是闷声干大事儿的人,此前只是交往,对于要结婚的事情,从来没有提过。 可是那天,两人同时发了朋友圈,晒出结婚证和戒指。 连同双方的父母,此前都不知道,还是看了朋友圈才知道。 甜品 \ 国庆放假,祝小筱也正式结束军训,度过了开学适应期。 七天小长假,她除了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出去看电影、看展以外,剩下的时间都待在祝矜家里。 祝矜忙着复习,空着一间家庭影院和大厨房给祝小筱享受。 而祝小筱时常打着“给祝矜这个考研人士补身体”的名义,研制出一系列黑暗料理,差点儿把厨房给炸了。 蒋文珊最近不住安和公馆,只中途回来过一次,来找祝矜,结果正碰上祝小筱做榴莲酥做得一塌糊涂。 她嫌弃得不行,指着祝小筱的榴莲酥,“从头到脚”批评了一番,把祝小筱恨得牙痒痒,说:“那你做,动嘴不动手。” 等祝矜刷完一套卷子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没看到人,只听到细碎的交谈声。 她循着声音到了厨房,一看正是蒋文珊和祝小筱,两人都戴着手套,满手面糊。 蒋文珊正在教祝小筱哪个步骤需要注意什么。 “诶,你今儿回这儿啦?”祝矜有些惊讶。 “嗯。”蒋文珊回过头来看她,“正在教你妹妹,如何做人吃的榴莲酥。” “……” 祝小筱看她的范儿,就知道她肯定比自己做得好,刚刚不是吹牛。 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也没再反驳,只问祝矜,“姐,这是你朋友吗?” 祝矜还没开口,蒋文珊就主动介绍了一番自己,临了补充,“下个月结婚,你到时候记得去随份子钱。” 祝小筱:“……” 祝小筱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呦,学表演的,要不要拍电影,姐姐可是认识好多大制片人呢。”蒋文珊逗她。 祝小筱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我姐认识的比你可多多了。” 旁边站着的祝矜轻轻咳嗽了一声,心虚不已,没想到自己被妹妹拿去撑场子。 不过,她可不认识什么大制片人。 姜希靓、唐愈倒是认识一些。 蒋文珊的确很会打交道,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词来说,就是多少有点儿“社交牛逼症”。 三言两语,就和祝小筱混成了能骂能开玩笑的关系,祝小筱那薄脸皮,根本招架不住。 等到榴莲酥烤好,从烤箱里端出来的时候,蒋文珊已经拍着祝小筱的肩,说:“把你资料到时候发我一下,我推给我朋友。” “好。”祝小筱应着,目光全然被烤盘上金灿灿的榴莲酥给吸引走,“你这做的也太好看了吧?” “可不,不仅好看,还香,快尝尝。”蒋文珊说完,不忘加一句,“谁像你,那纯粹叫浪费粮食。” 祝小筱已经拿起了一块榴莲酥,有点儿烫,但还是忍不住咬一口,在家做的榴莲酥,里边的榴莲果肉都能清晰地看到,咬一下,口齿留香,好吃到—— 连蒋文珊说她“浪费粮食”,她都顾不上反驳了。 “诶,姐,你不是要开店吗?你俩要不联手,开家甜品店吧。”祝小筱一边给榴莲酥扇风,想要它们温度快点儿降下来,一边想起祝矜开店的事儿,说道。 “你要开店?”蒋文珊看向祝矜,问,“在哪儿开?” “刚看好店面,新汶商厦那儿。” 蒋文珊竖了个大拇指:“行啊你,那地段儿好,我好几个朋友也在看那儿的商铺,都说前景不错。” 虽然她一直也说想开家餐厅或者甜品店,但每次都是念话儿,说了就算了,尤其是最近忙着婚礼的事情,更没工夫想其他的。 结果一段时间不见,祝矜倒是出人意料,行动极快,已经找好了店面。 她不服气地问:“你要开什么?” “没想好呢。”祝矜说完,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哗”的一声,像是有火花被点亮。 对视了不到半分钟之后—— 蒋文珊眨眨眼睛,先开口:“要不,我们试一试?” “试一试,就试一试?” 祝矜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祝小筱在旁边愣住,两人这是统一战线达成协议了吗? 这么迅速的吗? 她“喂”了声,说:“好歹是我提议的,你们不该给我点儿什么奖励吗?创业公司拉投资,还得给中介钱呢。” 蒋文珊把榴莲酥往她面前推了推,“哦,奖励你热乎的榴莲酥,快点儿吃,不然一会儿凉了没现在好吃。” “……” 祝矜笑笑,“给你股份好不好?” “好!”祝小筱眼睛亮起来,“我要投资。” “你那点儿钱,不怕跟着我俩这么不靠谱的人,都打了水漂?”祝矜问。 祝小筱摇摇头,“才不会,我姐夫舍得让你亏钱吗?估计你们生意要是不景气的话,他得天天买光你们的甜品,然后分给全公司的人吃。” “……” 蒋文珊被她这番说辞逗得不行,竖起大拇指,“行啊,小姑娘角度清奇,有道理,忽然觉得我可以抱你姐的大腿了。” “那可不,不过你要想抱我姐大腿,就得先讨好我,记得把我推荐给你那些制片人朋友。” 祝小筱和蒋文珊越说越远,全然一种“以后要仰赖祝矜发财致富”的感觉。 祝矜:“……” 她默默开口:“请问,这店里除了卖甜品,还可以卖生煎包吗?” 蒋文珊和祝小筱目光诡异地看向她,“那请问,您卖生煎包做什么?” 祝矜特坦荡地说:“邬淮清喜欢吃生煎包,所以我想店里做一些他爱吃的东西。” 祝小筱搂住自己的胳膊,低声嘀咕:“单身狗好惨,又被喂狗粮。” 祝矜慢悠悠地道:“再说了,你们都提前把邬淮清当靠山了,还不想着讨好讨好靠山?” 蒋文珊和祝小筱对视一眼,好像也有道理。 祝矜泡了红茶,三个人边喝茶边吃榴莲酥。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问蒋文珊:“你知道邬淮清当初大学,卖了辆跑车吗?” “卖车,邬淮清?”蒋文珊摇摇头,“我记得大二还是什么时候他好像买了辆跑车,在学校里老拉风了,不过我大三就去英国交换了,后来他什么时候卖的就不知道了。” 祝矜“哦”了声。 这事儿她一直惦念着,虽然没听到准话,但心中越来越肯定—— 邬淮清当时把车卖掉,多半就是因为这两块表。 当初收到这块表,祝矜看到牌子和做工后,便知道价格肯定不便宜。 但她想着,最贵也不过是六七位数。 当时因为想归还,她还上官网查了查,但因为是这个系列的限定款,为数不多的几只早已被提前抢订,因而官网上只放了这对表的图片,没有显示具体价格。 这几天,祝矜从山上回来后,又上网仔细查了查,翻到当年的杂志和八卦,才知道这块表的价格究竟有多离谱—— 离谱到她这种对手表价格一向很宽容的人,都觉得离谱。 看完之后,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去客服中心修表,那个客服听到她洗澡还戴着这块表时,目光会那么吃惊。 祝矜今天做题做得快,傍晚的时候,她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祝小筱,去找邬淮清。 这几天,因为祝小筱在家的缘故,邬淮清从来不在安和公馆留宿。 不过有时白天,他会开车过来,带着她俩,一起去找一些好吃的吃。 祝矜直接去了邬淮清家,除了见邬淮清以外,一个主要原因是—— 她有点儿想Money了。 路上看到有人排队买粘豆包,她把车找了个地儿停下后,也下去排队买了一些粘豆包。 刚出锅的粘豆包,还是热的。 不知道Money能不能吃。 祝矜提前告诉了邬淮清自己要来,谁知到去,进了家,发现邬淮清没在。 不过阿姨在家,已经给祝矜准备好了果汁,一见她进来,忙端给她说:“邬先生出去买东西了。” 祝矜拿出手机,给邬淮清发微信:【买什么去啦?】 W:【到了?】 祝你矜日快乐:【嗯,刚到,你人呢?我带了粘豆包,得趁热吃。】 W:【马上回来了。】 正发着微信,Money看到她,跑过来。 祝矜蹲下身子,一边回邬淮清,一边和Money玩。 不一会儿,邬淮清开门进来,祝矜看着他手中的袋子,愣了愣—— “你去买菜了?” “嗯。”他神色平常地说道。 阿姨走过来,连忙说:“我去买就好了,您怎么还自己去?” 邬淮清对她笑笑,“没关系,章姐,您今天早点儿回去吧,晚饭我们自己做。” 阿姨有些犹疑,但知道邬淮清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于是迟钝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阿姨去收拾东西。 祝矜看向邬淮清,“你干嘛?要下厨?” 在她的印象中,邬淮清可不是什么擅长做饭的人,当初她生病的时候,倒是喝过他熬的粥。 “嗯。”他把袋子拎到厨房,洗了洗手,然后手还没擦干,就去揉她的头发。 水珠沾到头发上,祝矜嫌弃地在他胳膊上咬了一下,“坏。” 她把袋子打开,一看,除了菜,里边还有几小袋稻香村的糕点,除此之外——还有两袋冷冻的肉串,包装袋上边画着稻香村的三禾标识。 “诶,稻香村还卖肉串?” “嗯。”邬淮清说,“没想到吧?我今天给你炸。” 祝矜想起自己当初跟他说的——她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吃稻香村的炸羊肉串,只可惜后来没有了。 “本来说给你变个魔术,就是带你去吃他们家炸串。”他笑笑,“他们家炸串的确是消失过几年,但后来有个别几家店又有了。” “祝浓浓,可惜咱俩不太赶巧儿,最近因为有病毒,我找了好几家稻香村,发现现炸窗口都再次被关掉了。幸好他们还卖同款肉串,我想,我买回来自己给你炸——” “应该和你小时候吃到的,差不了多少。”他说。 祝矜看着他,其实她早就忘了小时候的炸羊肉串、炸鸡肉串是什么味道的,只是印象中,一直记得很好吃。 她没想到,邬淮清竟然把那天她随口说下的话,放在了心上。 她笑起来,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粘豆包,“那我请你吃粘豆包,好不好?” 邬淮清咬了口粘豆包,还是温的,很软。 “好吃。”他说。 祝矜想起自己的店,说:“我和文珊要一起开一家甜品店。” “那不错。”他说,“蒋文珊她家本来就是做生鲜零售的,她大学的时候还搞过挺长时间的跨境电商,人脉广,自己也会做甜品,你还挺会选合伙人。” 祝矜听着他非常客观地分析着,心中却在想—— 等他到时候知道了自己开的甜品店里,还专门给他做生煎包,不知道会有多感动。 祝矜自己也吃了一个粘豆包,和邬淮清待在厨房里,准备一起做炸串。 正忙活着,外边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邬淮清已经戴上了手套,正在加热油温,祝矜擦了擦手,说:“我去开吧。” 她从里边打开门,一看到眼前的来人,瞬间愣住了—— “阿、阿姨?”祝矜看着骆梧,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山洪 \ 祝矜其实想象过很多次,她和邬淮清的“奸情”败露后,会是什么场面,但—— 没有哪一幕,比现在更具戏剧性。 她穿着拖鞋,手上还挂着刚刚洗小西红柿时没有擦干净的水珠,头发因为在厨房披着不方便,被随意地挽在了后边。 “阿、阿姨?”她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 骆梧戴着墨镜,一双眼睛藏在墨镜后边,看不出情绪,但祝矜感受得到,她在看自己。 祝矜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骆梧冷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把墨镜从脸上摘下来,她的视线早就从祝矜身上离开,只淡声问:“邬淮清呢?” “他在厨房。” “厨房?”骆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回过头看她,重复道。 “嗯。”祝矜应着。 骆梧怎么也想不到,她印象里那个那么骄傲甚至傲慢的儿子,会亲自下厨。 她扫视了一圈儿周围的环境,鞋柜里摆着好几双女鞋,沙发上随意放着一个女包,还有很多装点环境的小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她儿子的手笔—— 一切都彰显着女人的痕迹。 骆梧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祝矜掐了掐手心,紧张稍微缓解了几分,她迎上骆梧审视的目光,冲她笑了笑,“阿姨,我去帮你叫邬淮清。” 她察觉到骆梧看到她时,虽然透露着不喜,但是好像很淡定。 对于她出现在自己儿子的家中,只在最开始的一刹那感到惊讶,接下来,甚至连一声质询都没有。 不过倒也不奇怪,祝矜印象里的骆梧,就是这种从容不迫的状态,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不同俗。 除了那一次。 祝矜正要转身去厨房,就看到邬淮清已经闻声走了出来。 他看到骆梧时,也吃了一惊,不过那份吃惊仅仅在脸上闪现了片刻,便被他掩去,恢复如常。 “妈。”他叫道。 说完,他走到祝矜身边,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用眼神给她鼓励。 这个房子是他大学的时候装好的,从装好到现在,骆梧来过的次数,三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今天她一声不吭过来,着实是在邬淮清意料之外。 “您过来吃晚饭?”他自然地问道。 “哪儿还不能吃顿晚饭?你做的好吃到我专程跑一趟过来?”她话语里带着讽意,反问,“过来是找你有事儿。” “什么事儿,您说。” 骆梧在祝矜身上掠过一眼,然后说:“有个能说话的地儿吗?我不想被外人听去。” 祝矜抬头看了邬淮清一眼,冲他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去房间。 待祝矜离开,邬淮清带骆梧去了书房。 “什么事儿劳您大驾光临?”他同样冷着一张脸,唯独唇角向上勾着,带着几分散漫。 骆梧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和邬深一模一样。 从他一出生,骆梧看到他脖子上那颗痣,便一阵厌恶。 邬深脖子上也有一颗痣。 有其父必有其子,骆梧深信。 果不其然,找个女人,偏找她最不待见的一位。 她皱皱眉,说道:“你故意的?” “什么?” “你和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您看到了,男女朋友,正经关系。” 骆梧冷笑一声,“你和你爸爸眼光一样差。” 邬淮清食指在桌上或轻或重地敲着,闻言,挑了挑眉毛,没做声。 只眉宇间的不耐烦,连藏都懒得藏。 “您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骆梧深:“我没那么闲。” 她从包里取出一份资料,扔到他面前:“我以为上次和你说过后,你能上点儿心。” 骆梧前一阵儿在商场见到张菁,小姑娘说邬淮清交女朋友了,不过话里有话,引起了骆梧的疑惑。 所以,她今天会来他住的地儿。 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儿。 比起他和谁谈女朋友,骆梧更在意自己那个好妹妹。 邬淮清拿起那份资料,随意地翻着。 是骆桐的小儿子的资料,从什么时间在美国哪个医院出生的,到现在在学校选了什么课,无一不详尽。 他翻了两页,便把资料扔回到了桌子上。 “我看过。”邬淮清转了下椅子,说。 “你看过?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邬淮清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骆梧,“您什么意思?” “你别和我装傻。”骆梧盯着他的眼,冷笑。 “我觉得,您也没必要把他那么当回事儿,毕竟他现在才十几岁。” 骆梧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精明,比他爸爸还要心狠手辣,现在听他这么说,发觉也不过是个自大又没远见的人。 “十几岁?你十八岁不就进公司了?过不了两三年,你爸爸要是把他从美国接回来,也让他进公司,把股份都给他,邬淮清,你真觉得你一定能赢?” 邬淮清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和那天去找骆梧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像是真的很自负,不把这个孩子当回事儿。 “妈,你太夸张了。” 骆梧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没有要对付这个孩子的意思。 她站起来,控制不住声音地喊道:“邬淮清,你能忍受被他们母子压到头上,我受不了。” 邬淮清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看见骆梧这样子,忍不住也皱起眉。 他从桌子上拿了瓶没拆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消消气,我不值当让您生气。” 骆梧没有接那瓶水,反手把它推开。 瓶子倒在桌子上,里边的水洒出来,沿着资料外边的塑料封皮开始漫延。 两个人都沉默着。 邬淮清任那水流着,也不去管。 只把桌子上那张他和祝矜的照片收起来。 “您晚上在这儿吃饭吗?” 骆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明晃晃的逐客令。 她恍然笑起来,说“果然,你和你爸爸都是没心的,我也指望不上你。”说着,她起身要走。 “妈——”邬淮清忽然叫住她,骆梧抬起头。 “您什么时候指望过我呀?”他笑着。 骆梧怔了怔,随后拿起包,没说话,转身离开。 祝矜在卧室开了一盒新的彩泥,冰粉色透明质地的,特别漂亮。 这是姜希靓新教她的一招儿,压力大、不开心的时候就捏泥巴,特别解压。 于是祝矜之前一口气买了好多罐,还给邬淮清也买了好几罐,谁知他一盒没拆,她倒是先用上了。 邬淮清推门进来,就看到祝矜正躺在床上,手中的彩泥被拉长——又被揉在一起——再次拉长——像是和面似的。 听到声音,她随即抬起头看向他,顿了顿,又移开视线,重新把目光聚焦在彩泥上,也不跟他说话。 邬淮清走过来,躺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那团粉红色的泥巴。 他们谁都不说话,只看着那团彩泥在空中变幻着形状。 他觉得这团彩泥就像是他的心,被她揉来揉去。 她可以随意更改他心的形状。 过了会儿,祝矜闷闷地开口:“邬淮清。” “我在。” “你怎么不说话?” 他音调温柔,又带着笑意地说道:“我觉得祝浓浓现在在想我,所以我不想打扰她想我。” 祝矜轻哼一声。 他转了个身,侧躺着,然后搂住她的腰。 祝矜把彩泥放进罐子里后,看向他的眼睛,说:“我的确是在想你,不过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开心。” “嗯?” “邬淮清,你妈妈根本就不喜欢我。” 虽然这是个早已知道的事实,但当真的说出来时,祝矜还是感到很委屈。 就像当年,她同样委屈。 邬淮清吻了吻她泛红的眼角:“这样说不知道能不能安慰你,她也不怎么喜欢我,人说爱屋及乌,那恨乌也及屋,她都不喜欢我,还指望喜欢你?” 祝矜听着他的一番安慰,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可是—— 他们关系再不好,也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 祝矜不说话,邬淮清挠了一下她的腰:“别想了,你要和我过一辈子,又不是和我妈过一辈子,再了,天塌下来有爷给你顶着。” “还吃不吃炸串了?”他又问。 祝矜鼓着脸颊,被他从床上拽起来。 他先带着她去盥洗池前洗了洗手,然后拉进厨房。 尽管祝矜已经没了胃口,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天的炸串很好吃。 骆梧会私下找祝矜,是在祝矜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 她在镜子前精细地化了个妆,穿着一套普通但很得体的衣服,去北二环的一家茶馆,见骆梧。 骆梧卡着点儿来的,看到祝矜,她一反那天的冷淡,先是笑了笑。 点完茶后,问:“恨我吗?” “哪儿能?”祝矜笑笑,说。 委屈是有,恨倒是谈不上。 毕竟她是个母亲。 骆梧像是不在意她的回答,说:“说实话,直到今天见到你,我依旧很讨厌你。” 祝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 “还因为梓清吗?” 听到她提到这个名字,骆梧蹙了蹙眉,“当年,你为什么要那天把她约到那种地方?” 这个问题祝矜当年也回答过。 茶被送了上来。 祝矜喝了一口热茶,被烫得舌头疼。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本应该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最开始一段时间,祝矜也的确很快乐。 至于骆梓清,她和骆梓清一直都不太熟。 骆梓清比她小一级,搬过来时读高二,她已经读高三了,正是学习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因此平时来往很少。 但因为骆梓清是邬淮清的妹妹,祝矜又对她比常人多了一分关注。 印象里,她在大院和张菁关系还不错。 后来有一段时间,她经常来他们班,找一个叫李子江的男生,那男生是祝矜班里的体委。 高考完那天晚上,大家去KTV唱歌,不知怎的,李子江突然点了首情歌,拿着话筒说要唱给祝矜听。 祝矜意识到不妙,没等他唱完,就拿着东西走了。 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骆梓清的耳朵里。 那一段时间,骆梓清是打明面儿上就不待见她,见了面,祝矜冲她笑一笑,她也不理不睬。 祝矜刚高考完,心情好。 知道她是因为李子江的事儿,才不待见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开心。 毕竟骆梓清是小姑娘,别扭也正常,她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可爱。 不过祝矜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兄妹俩,没一个脾气好的。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骆梓清要和她聊聊,在电话里语气非常强硬。 祝矜那天正要骑车去爬山,就说等她回来。 骆梓清偏不,问她在哪儿。 当时是中午,祝矜已经和骑行队骑到了半山腰,大家正停下来休息。 她把地址用微信分享给了她。 然后又在电话里说:“看到了吧?很远的,我今晚可能还要在山上待一晚呢,等明天,咱们见面再聊,你想和我说什么说什么。” 那边瞬间挂了电话。 祝矜以为她是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突然变天。 山上变天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尤其是那年夏天,雨水格外多。 他们骑行队伍中有不少有经验的前辈,并且好在离山顶的民宿已经不远了,便纷纷加快速度,往山顶赶去。 明明是三点多钟,天黑得就像是冬日六七点钟,云层滚滚,瓢泼大雨眼见着就要下过来。 最后,看到民宿的时候,雨珠也打了下来。 队长喊着:“注意安全!” 他们都从车上下来,最后几百米,一边淋着雨一边推着车赶过去。 进了民宿,好在还有房间,几个人分开男女,挤了挤。 前台的服务人员说着,前两天山洪,冲走了两个驴友。 祝矜忽然眼皮跳了跳,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邬淮清在发小群里问,有谁见到骆梓清了吗。 大家纷纷说没有。 老杨忽然说:【我中午回来见到她正往出走,挺急的,连招呼都没打,怎么了?】 过了会儿,邬淮清回复:【还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我妈很着急】 老杨:【说不准去同学家了,要不问问同学?】 W:【问过了。】 祝矜看着聊天记录,山里信号不好,一条消息发出去得用很长时间。 她找到通话记录,按了最上方一条,给骆梓清回拨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祝矜心中的不安就像是石子扔在湖面上泛起的涟漪,越扩越大。 她私聊邬淮清,在此之前,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在微信上说过话。 祝你矜日快乐:【梓清今天中午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邬淮清没有回她的微信,而是直接打过来了电话:“她打电话有说什么吗?” “她要找我,说有事儿谈一谈,但我今天骑车登山。” “你呢,你现在在山上安全吗?” 祝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啊”了声,然后说:“我在民宿里,没事儿,不过邬淮清,我后来给了梓清我的地址。” 那边沉默了片刻,问:“她有说要去找你吗?” “我说了不让她来找我,但她没回应,就挂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祝矜一直惴惴不安。 她又给邬淮清发了条微信,说:【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他没回复。 那晚祝矜一直没睡着,直到深夜,她忽然接到祝羲泽的电话,说: “邬淮清妹妹去世了。” “鹿髓山发洪水,她一个人,滑倒然后被冲了下去。” 鹿髓山,正是祝矜那天去的那座山。 祝羲泽陪着邬淮清在医院,想起祝矜也在这座山上,闲下来连忙给她打了这通电话。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在民宿里好好待着,明天等雨停再回来,我去接你,明天你不要骑车下来。” 祝矜在电话那头,说了声好,然后下一秒,哭了出来。 祝羲泽只以为她被吓坏了,问: “你说,他妹妹一个人去山上做什么?” 祝矜蹲在民宿走廊的地上,捂着嘴巴,压抑住哭声。 没有人知道,她那晚有多难过、自责。 山上雨还在下着,她出不去、回不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知道,她犯了大错。 她甚至连邬淮清的面容,都不敢在脑海中想一下。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骆梧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根本不明白骆梓清好端端干嘛跑那么远上山。 问邬淮清,邬淮清什么也没说。 直到骆梓清的手机被找到,手机进了水,充好电后竟然还好着。 骆梧打开微信,一条一条地翻着。 第四五个聊天框就是祝矜的,她看到祝矜发的位置信息,眼睛瞬间变得猩红。 后来的一切,在祝矜的记忆中,都变得灰扑扑。 她变成了骆梧口中的“杀人凶手”,即使有通话录音作证,她并没有想让骆梓清去山上找她。 但于事无补。 连同祝矜自己,甚至都觉得,骆梓清的死,有一多半是她造成的。 那个夏天兵荒马乱,谣言四起。 祝矜早已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愧于想起他。 可是在深夜,又总是止不住想起他。 她深知,这段暗恋,从未得见天光。 也永远、永远,不会再见天光。 再后来的后来,祝矜在系统关闭的前一个小时里,改了志愿, 逃到了上海。 她不想再面对北京的所有事情。 然而在陌生的城市里,祝矜一无所知、一无所靠。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状态很差,经常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深夜里看着这座繁华热闹的城市,一点点暗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直到破晓时分。 没到一年,祝矜的奶奶又去世了。 她刚复原的一点情绪,再次变得分崩离析。 祝矜谈恋爱。 却像是自虐一般。 可谁知,接下来—— 命运赐给她一场美梦。 邬淮清受祝羲泽所托,给她送奶奶的遗物。 在那座没有熟人的岛上,她突然放纵了一次。 可美梦再美,也终究是梦。 回归现实,她依旧是是那个他母亲痛恨的“杀人凶手”。 从茶馆出来,祝矜接到邬淮清的电话。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严肃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外边呀,怎么了?” “是不还在茶馆?” “茶馆门口。”她诚实地说。 “你别动,你就站那儿,要是嫌热,就进去等着,我马上过去。”他的音调非常着急,着急到—— 像是下一秒,她就会跑走似的。 祝矜笑起来,“好,我等你,你不要着急。” 骆梧还在茶馆里,没有出来,旁边是家麦当劳,祝矜进去点了个甜筒。 没过多久,她便从窗户里看到邬淮清来了。 他推开麦当劳的门,目光在店里扫着,看到她的那一刻,皱紧的眉头明显松了松。 他快步走过来,坐到她旁边,握紧她的手,一言不发。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祝矜像是逗小孩子一般,问他。 邬淮清摇摇头,然后抬眸看向她,认真地说道:“祝浓浓,你不能丢下我。” 祝矜忽然笑起来,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邬淮清,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逊。”她回握住他的手,笑着看他的眼睛,“我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他的嘴角紧抿成一条线,眉头皱成川字。 祝矜心中忽然酸酸的。 她不知道,当年他从东极岛离开、从她学校离开时,是怎样的难过和无望。 才会让他现在这样。 “祝浓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喜欢我,那么其他事情,你都可以不用考虑,那是我该处理的事情。” “你要是敢因为其他理由和再我分开,我就算是……”讲到狠话,他突然停下来。 祝矜想起那些古早言情小说,笑起来,接话道:“怎么?你就算是把我绑起来,关进小黑屋,也要和我在一起,是吗?” 他不做声,忽然低头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 咬得很重,祝矜有些疼。 “比关小黑屋还要严重。”他闷声说道。 祝矜笑起来。 麦当劳里人很多,秋日的阳光很亮眼,她手中拿着的甜筒,已经逐渐融化掉,流在手心里,有些粘。 “祝浓浓,我妈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管,她有求于我,会同意你的,况且实际上,她也不在乎我和谁好。” “有求于你?”祝矜不解。 邬淮清“嗯”了声,“虽然我不会帮这个忙,但不妨碍我用这个当筹码。” 他紧绷的一张脸终于松弛下来,恢复往日的笃定和自信。 自从他们两人的恋情被骆梧发现后,祝矜一直在琢磨把她的恋情告诉张澜和祝思俭。 她不想让她的父母,成为最后知道的人。 还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一不做二不休,祝矜最终决定,这周六回家时,带着邬淮清一起回去。 邬淮清倒是没什么异议,只问:“你想好了?” “嗯。” 他笑起来:“那行,你同意我就准备了。” 祝矜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要准备什么,到了周六的时候,看到他车里放了一堆东西。 不仅如此,他今天还换了好几套衣服,一直问她哪套合适。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忐忑的时候。 祝矜提前告诉了爸爸妈妈,她晚上会带男朋友回去。 因而这顿饭,祝思俭和张澜都在。 一开门,见到祝矜身旁的邬淮清时,张澜愣了愣,随后勉强扯起唇角,说:“小清?” 祝思俭跟着走过来,倒是没什么表情。 祝矜给他们介绍,“爸妈,这是我男朋友,邬淮清,你们都认识。” 张澜和祝思俭没应声,只说饭好了,先吃饭。 一直到晚饭结束,他们的话也很少。 虽然没当面说不同意,但祝矜明显感受得到,他们不喜欢她和邬淮清交往。 即使,他们曾经在她面前夸过,邬淮清是个有前途的孩子。 晚上,祝矜跟着邬淮清回他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方设法说些什么,又怕说得太刻意。 睡觉时,祝矜从后边搂住邬淮清,在他胸前画圈儿。 “邬淮清,我给你唱首歌吧。” 说完,她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还没唱完,邬淮清忽然翻过身,压在她身上,笑起来。 “笑什么?”她扑闪着眼睛,看他。 “行了,祝浓浓,我不是那么矫情的人,我要是矫情,当年被你睡完了扔掉,就一辈子把你拉黑了,知道吗?” “……” “爷舍不得。”他吊儿郎当地说道,带着一股子狂劲儿。 说完,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他双手撑在她肩旁,控制着力道压在她身上。 那股子狂劲儿,有点儿像十几岁时的他,狂傲、放纵又冷淡。 让她讨厌的同时,又忍不住喜欢。 她想起那些让他没有安全感的源头,在被子里勾了勾他的手指。 “干吗?”他问。 “邬淮清,我对流星许的第三个愿望,是关于你的。” “呦,想告诉我了?”那天看完流星,邬淮清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说第一希望自己和所有关心的人都平安健康。 第二希望爸爸妈妈工作顺利,她考学顺利。 还有第三个愿望,她没有告诉他—— “我希望邬淮清平安、健康,一辈子都幸福,一辈子都有很多很多的爱。”她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道。 “不要,”邬淮清再次凑过来吻她,“我只要祝浓浓一个人,永远爱我,就足够了。” 沉迷 \ 祝矜之后一次回家,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那天张澜和祝思俭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早早下班。 饭桌上,祝矜知道,他们那天没当着邬淮清的面儿说出口的话,今天一定会说出来。 果不其然,这次甚至都不是张澜做恶人,而是祝思俭先开口,很严肃地问她:“你喜欢他?” “嗯。”祝矜点点头。 桌子上的菜一看就都是她爱吃的,辣口的。 张澜和祝思俭和她不同,口味其实很清淡,但每次她回来,他们都会让阿姨准备她爱吃的。 “爸爸、妈妈,我其实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邬淮清了。”她看着他们,诚恳地说道。 两人脸上同时闪过一抹诧异。 “那当年——”张澜顿住,接下来的话没说,但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她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 如果祝矜真的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邬淮清,那么,骆梓清那件事一定对她打击很大。 或许,比他们想象得都要严重很多。 祝思俭忽然叹了口气,道:“爸爸妈妈在电话里听说你有男朋友了,还挺高兴,但真的没有想到是邬家那小子。”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 张澜想起那天祝矜当面反驳她大妈。早就露了苗头,不过是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罢了。 当时,她还以为,祝矜是还没放下当年骆梓清的事儿,才提邬家人说话。 祝思俭问:“他们家的事儿,你知道吗?” “是他爸爸和小姨吗?”祝矜点头。 “他告诉你的?” “嗯。”祝矜怕他们多想,连忙说,“爸爸、妈妈,邬淮清他和他爸爸不一样的。”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张澜开口:“祝浓浓,我和你爸其实对你一直没太大要求,家里不需要你当官也不需要你赚钱,就算是婚姻,我们也从不要求你找什么一定配得上咱家或者比咱们家家庭条件好的,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你开心就行。可是——” 张澜很无奈,皱着眉说:“就不说他们家乱七八糟的环境,单论他妈妈,能接受你吗?” 祝矜理解张澜的想法。 因为这些想法,都是她曾经想过的。 可是是邬淮清站在她的身后,一直坚定地告诉她,这些事情,都不应该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他都会解决的。 只要她喜欢他。 那么一切都不是阻碍。 祝矜也曾怯懦,也曾退缩,但这次,她选择相信邬淮清。 他给予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那么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向他奔去。 不会再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祝矜给爸爸妈妈各自夹了一个盐焗虾仁,她扬起唇角,说道:“爸爸妈妈,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你们的女儿也不是傻子,会让自己吃亏。她愿意去相信邬淮清,所以你们,愿意和她一起相信吗?” “相信这些事情,邬淮清都会解决的。”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中带着一股笃定的意味。 祝思俭看着女儿唇边的笑,恍惚间有种她长大了的感觉。 他想起那天来家里的邬淮清,那孩子也早已不是当初青涩少年的模样,他在事业上成绩斐然。 关键是,他看着自己女儿时,眼底的宠溺和温柔—— 藏也藏不住。 那模样很真诚,祝思俭知道,那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 因为他不仅对女儿好,还愿意对他们两个长辈好,在他们两个长辈前,他完全收敛了锋芒,反而带着小心翼翼和谦卑。 抛去偏见后,祝思俭想,邬淮清或许真的如女儿所说,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他们也不应该总是,用刻板印象和家庭环境去衡量人。 祝思俭笑了笑,长舒了口气,说:“爸爸一向很支持你做任何事情,这次也不例外,如果你真的认准了他,那爸爸为你们加油。” 祝矜眼睛都亮了起来,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张澜狠狠剜了祝思俭一眼,这人,太没有原则了! 说好这次立场坚定,结果这么快就倒戈了,又轮到她当恶人。 张澜没表态。 一直到快要吃完饭,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祝矜摸不清母亲的心思,但好在祝思俭同意了,心也算是踏实下来一大半。 饭马上吃完时,家里门铃响了,阿姨去开门,看到是祝羲泽来了。 祝羲泽一进来,就冲祝矜眨眼睛。 祝矜也冲他做了个“wink”,示意没问题—— 这是祝矜提前找来的帮手。 她怕中途情况太糟糕,没个救场的。 “澜妈,叔儿,你们吃完饭呢?” “嗯,你刚工作完?”张澜问。 “可不是,今儿在外边谈项目,谈完这不是正好路过这儿,就想着上来看看你俩,没想到浓浓也在。” 从他一进来,祝思俭就看到了他和祝矜的表情交流,心中早就明白是什么情况。 眼下听他这么说,也没拆穿,只说:“让阿姨添个碗,你坐下来再吃点儿。” 祝羲泽洗了洗手,听话地坐下来,他这个叔儿是个有本事有原则又顾家的,因而他从小都很尊敬。 谁知祝思俭忽而严肃起来,问:“羲泽,亏叔儿平日对你那么好,浓浓和邬淮清那小子,是不你撮合的?” 祝羲泽刚想否认,又怕搅了他俩的好事儿,反正给祝浓浓背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说:“叔儿,邬淮清是我兄弟,他这人我比谁都清楚,看起来冷淡、心狠,但实际上,可专一了,因为从上学时就喜欢我妹,所以到今年之前,一直也没谈过女朋友。” 邬淮清高中就喜欢祝矜,这事儿他还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当时简直是不可置信,没想到邬淮清这人还是个情种,他当初只以为他单纯的一心只有事业,冷淡到对感情没兴趣。 “哦?”祝思俭挑了挑眉,“从上学那会儿就惦念你妹妹了,小子胆儿挺大。” “……” “单纯心里惦记,他俩那会儿连话都不说的。”祝羲泽打补丁,“所以他俩在一起,最开始我也奇了怪了。” 祝思俭忽而轻笑了一声。 “行了,我和你澜妈,没那么不通情达理,让他把自己那儿的事儿处理好,我们才放心把浓浓交给他。” 祝羲泽连连点头,“那肯定的。”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发现了祝矜和邬淮清的事儿。 当时他很震惊,也很愤怒,觉得邬淮清这人,压根儿不是个玩意儿,背着他和他妹妹搞在一起,还没个正经关系。 把他妹妹当什么? 他没忍住,在邬淮清下巴上揍了一拳,冷静下来,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那天晚上下着雨,邬淮清挨了那一拳,也没恼,坐下来告诉他,他从高中就开始喜欢祝矜了。 他讲了很多,祝羲泽第一次见他说那么多话。 语气那么诚恳。 最后,他对他说:“祝浓浓是你妹,我知道你对她好,但祝羲泽,你信吗?我会对她比你好一千倍,你不能把命给她,我能。” 当时祝羲泽听着他的话,很震撼。 这些事情祝矜都不知道。 她还在纳闷,为什么祝羲泽对于她和邬淮清在一起,都不好奇不惊讶。 晚上睡觉时,祝矜想,如果那天骆梧没有来邬淮清家里,那么她可能现在,还在和邬淮清谈着地下恋。 骆梧的偶然出现,某种程度上,让她直面起现实。 勇敢地去面对那些横亘在她和邬淮清面前的困难。 那天骆梧找她去茶馆,她本以为骆梧会说一些让他们分开的话,结果没有。 骆梧很坦诚地说:“邬淮清翅膀太硬,他认准的事情,我反对也无效,可要是我不同意,你也一直不会安心,是吧?” 骆梧笑着看她,说出的话确实是残酷的事实。 祝矜从来都不想让邬淮清在她和家人之间做选择。 没必要,也不应该。 他们的爱,不能以他牺牲什么为代价。 所幸,邬淮清说了,他有办法让骆梧同意。 从家回来后,祝矜抛却了一切之前担忧的事情,开始全身心地复习考研的知识。 考试在十二月,冬天,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除去准备考试,她还在偷偷忙另一件事情。 这件事儿她除了找祝羲泽帮忙以外,谁都没告诉。 她想给邬淮清一个惊喜。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十一月的时候,祝矜已经穿上了羊毛大衣,物业供暖,北方的家中温暖又干燥。 这一个月的时间,邬淮清几乎每天都来安和公馆。 祝矜没同意他“同居”的事情,他便变着法儿,和她“同居”了起来。 Money也跟着他们,过起了两地奔波的生活,不过它的精神很好,一看到祝矜,便撒欢儿。 祝矜的大平层虽然不比邬淮清的别墅面积大,但也够它折腾,小区绿化还很好,祝矜和邬淮清经常晚上的时候,会一起带着Money出去跑步。 他们两人一狗,被小区里那群孩子们,叫做“一家三口”。 邬淮清很喜欢这个称呼,隔天,给那群孩子们,一人买了一个switch。 这事儿没告诉祝矜。 事实证明,钞能力在哪儿都好用。 住在这个小区的孩子们,家庭条件都不差,但因为还在上学家里管得严,也不是人人都有游戏机。 一看到新游戏机,个个都激动得不行,对邬淮清的喜欢,甚至都超过了对祝矜的喜欢。 直到一个周末,一个家长上门,来找祝矜,说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祝矜一脸懵,她平时也就是给孩子们买些零食和小玩具,都称不上是贵重。 那家长看她的表情,说:“不是你买的吗?那就是你老公,据说你老公长得还挺帅的。唉,不过有了这游戏机,我儿子一周都没好好写作业。” 祝矜懂了,家长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立马把邬淮清从书房里拽出来,问清情况后,拉着他,向家长道歉。 这个乌龙搞得祝矜一整天都对邬淮清没好脸色。 晚上的时候,邬淮清搂着她,笑问:“还生气呢,娘娘?” “你还说,丢死人了,你送什么不好,非送游戏机,青少年防沉迷知道吗?” “别气了,浓宝儿,下次我不送了,要送就送给咱闺女或咱儿子,他们妈妈温柔又漂亮,才不会这么不解人意。” “哪来什么儿子闺女,邬淮清你天天想什么呢?”祝矜捶他。 谁知邬淮清顺势压到她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笑,暧昧又浪荡,在灯下细细吻起她的耳垂,边吮边说:“想有还不简单?这就开始造。” 雪夜 \ 感恩节那天,蒋文珊和卢索飞举办婚礼。 蒋文珊原本想让祝矜当自己的伴娘,后来考虑到她最近准备研究生考试,时间紧张,便作罢,只叫了祝小筱加入伴娘团。 婚礼在华杉庄园举行。 十一月下旬,北方室外的草木已经有一大半都凋零了,而庄园里因为有绿色植物棚和阳光棚,因而婚礼场地上的草木还都绿着,宾客来的时候,仿佛漫步在春光中。 祝矜和邬淮清一起去参加了蒋文珊的婚礼。 蒋文珊穿着洁白的婚纱,后边两个小花童托着她的裙摆走在草坪上,婚纱上的碎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整个人都美得不可方物。 她和卢索飞少时在一起,经历了“早恋”、异国、家长的打压,可最终,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邬淮清那天情绪不错。 他身边的朋友还没有几个步入婚姻殿堂的,像蒋文珊和卢索飞这种真心相爱在一起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看着一旁的女孩,秋日阳光从枝丫里泄下来,把祝矜脸上一层细细的白色小绒毛照得很清楚。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 邬淮清有一瞬间愣怔,在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象了一下祝矜穿上婚纱时的模样。 一定很美。 他握住她的手,食指和大拇指不经意间,在她的无名指上丈量着。 宾客中有很多熟人,包括骆梧也来了。 不过她只在刚到的时候,见到他们两人时,冲他俩点了个头,随后便去和朋友聊天了。 婚礼上有扔捧花环节,祝矜原本没打算参与。 谁知蒋文珊虚掷了几下,然后冷不丁向她这个方向扔了过来,祝矜茫然地接起砸向自己的花束。 周围一阵起哄声。 她捧着那簇粉玫瑰,在人群的注视下,听着他们放肆的起哄,余光注意到邬淮清也在笑。 不知为何,明明婚礼现场温度不是很高,但可她的耳朵却逐渐变得滚烫。 邬淮清捏了捏她的手心,笑着附在她的耳边,说道:“祝浓浓,这就是天意。” 婚礼结束,要走的时候,邬淮清收到蒋文珊的微信:【兄弟,该帮的我都帮了,您加把劲儿】 W:【谢了】 蒋文珊:【实诚点儿,别嘴上说谢,到时候把我份子钱免了就行】 邬淮清轻笑,随后关掉微信。 一抬头,发现不知道何时,骆梧来到了祝矜身边。 他连忙上前两步,看着骆梧,喊道:“妈。” 骆梧白了他一眼:“放心,我又不会把她吃了,看你紧张的。” 草坪上飘落着白色的花瓣,骆梧忽然问:“一起去吃饭吗?” 祝矜和邬淮清同时看向对方,两人都有些诧异。 随即,邬淮清笑起来,对骆梧说:“好,我和浓浓请您。” 前一段时间,邬淮清和骆梧达成协议,他帮骆梧解决骆桐的事情,而骆梧,需要接受祝矜。 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但明面儿上,她不能找祝矜的任何茬儿。 骆梧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儿子找来谈条件。 后来一想,是她低估邬淮清了。 她以为他狂妄到不在意骆桐那个儿子,结果“不在意”是做给她看的,只为了和她来谈条件。 骆梧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邬淮清的确是做给他看的,想让她着急,以此为条件。 但他心底,又是真真实实地不在意那个什么私生子。 他有他的能力和尊严,不屑于用一些龌龊手段。 所以骆梧让他办的事儿,他会办,但只会办其中一部分。 三个人去了一家沪菜馆。 上海菜偏甜口,祝矜吃不太习惯,但因为有骆梧在,她还是吃得很认真。 吃完饭,邬淮清和祝矜送骆梧回家。 邬淮清开着车,兜兜转转,把车开到了京藤中学的门口。 “来这儿干嘛?”祝矜不解。 “带你来嗦粉。” “不是刚吃了饭吗?”她笑道,以为他哪根筋搭错了。 邬淮清睨她一眼:“得了,我还不知道你没吃饱,哪样菜动筷子超过两次了?” 祝矜愣住,“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了。 “那你妈妈岂不是也看出来了?她会不会误会我不喜欢和她吃饭?” 邬淮清轻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吃个饭而已,别有这么重的负担,况且,你演技挺好的。” “嗯?” “你不是一直到在吃东西吗?只不过是一块排骨能吃十分钟,我妈肯定没看出来。” 祝矜被他说得脸红起来,“但你看出来了。” 是的。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放到她的身上。 有她在的地方,其他纷纷黯然失色。 十一月,京藤中学照例要举办期中考试。 所以放学后,不少学生会在附近的咖啡馆、奶茶店或者肯德基待一会儿,几个人一起讨论学习。 邬淮清去米粉店点餐,祝矜去旁边的星巴克,点了两杯热牛奶。 等待制作的时候,她随意地看了看周围。 店里学生很多,开在学校这个位置,其实变相变成了一个自习室,她上学那会儿,周三放学早,也会来这儿写作业。 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校服,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桌子上摆着几个纸杯。 正是下午五点多钟,天黑得早,窗外已经朦朦胧胧染上了一层黑色,祝矜忽然注意到坐在窗边的一对男生和女生。 注意到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两人的颜值都非常高,配合着周围的环境,十分有氛围感。 如果这一幕被人拍下,投稿到社交媒体上,不仅可以回答“你身边有没有颜值可以去拍偶像剧的校园情侣”这个问题,还一定会获得最高赞。 两人正在讨论题目,忽然,男生在女生后脑勺上弹了一下,又飞速地收回手,乖乖地看着题目。 女生疑惑的看了看身后,没发觉不对劲。 直到男生第二次搞怪,被女生逮了个正着,她忍无可忍地说:“许沐炀,你是不是欠揍?” 这一幕特别甜,带着青春青涩又暧昧的气息,祝矜的唇角不禁向上扬起。 那女生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 偷看被人发现,祝矜抱歉地冲她笑笑,小姑娘也对她笑了笑。 忽然,祝矜的后脑勺也被人弹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邬淮清站在她的身后。 “喂,冲谁笑得这么甜?” “没有啦。”正巧这时,她的订单做好了。 祝矜去餐台取上两杯热牛奶,分给邬淮清一杯。 “怎么突然想喝牛奶了?”他问。 “这不是又要看某人逞能吃辣了嘛,热牛奶解辣,提前备上。” “……” 两个人走出咖啡店。 那个女生突然捅了捅身旁的男生,激动地说:“李沐炀,刚刚那个帅哥,是不是就是邬淮清?” 李沐炀不知道邬淮清是谁,但是对“帅哥”两个字十分敏感,他皱起眉,问:“你又看上谁了?” “不是,是邬淮清,就咱们化学老师天天讲的,高考理综考了296,照片现在还在校史馆荣誉墙上挂着的那位学长。” 李沐炀没有丝毫兴趣,“哦”了声说:“人家理综考了296,请问杨栀子同学你这次期中考理综能考250吗?” “李沐炀你找死呀!”女生像是炸了毛,“我回去就告诉阿姨,你对我人格侮辱,谁理综还考不了250!!” 李沐炀轻笑,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低头给她看卷子上的错题。 女生则掏出手机,不死心地去学校论坛和历年照片墙上查找,她不愧是八卦小能手,不一会儿,就发现果不其然—— 刚刚那个人,就是邬学长。 翻着翻着,她忽然又翻到某年校园排球比赛的照片,正想略过,谁知看到其中一张时,杨之栀的目光顿住。 因为那张照片上边,邬学长也出镜了。 他站在比赛场地的外边,明明前边还有很多人,可他高瘦、挺拔、帅气,一眼便被看到,周围的人群像是背景板。 而他正望着的、那个排球场上正在接球的女生—— 不正是刚刚看向她,最后还和邬学长一起离开的大美女吗? 他的目光看起来很冷淡,却分外专注。 杨之栀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本想和李沐炀诉说一番,一想死直男不懂情调,于是掏出微博,写到:“磕到了磕到了!!!!” 她觉得此刻的她,就像是《情书》里发现男树当年给女树画的肖像画的那群学妹。 米粉店里人也很多。 祝矜嗦着牛肉粉,全然不知道,刚刚见到的那个漂亮小妹妹,此刻正在心中疯狂磕她和邬淮清的cp。 过完感恩节,没过多久,十一月就结束了。 马上就要到考试,祝矜的状态还不错,但如果碰上正确率不高的时候,她也会很烦躁。 只期盼着快点儿结束考试。 邬淮清怕她因为去年没有考好而有心理负担,这一段时间,他经常提前下班,把工作带回家中,陪她一起努力。 某一个周末,也是祝矜的休息日。 邬淮清带她去了一个地方,到了后,才发现是个没有盖好的楼盘。 “来这儿干嘛?”她问。 “带你看房子。” “嗯?”祝矜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不太确定。 邬淮清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脸蛋,“放轻松,就是先挑一挑,反正之后我们肯定是在一起的,我想着,我们结婚后不住在我那儿也不住在安和,挑一处新房子吧,一处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两个人痕迹的房子,我们一起装修、一起挑选家具……” 祝矜他的畅想,不禁笑起来,报复性地揉了揉他的脸蛋。 “好。”她说。 十二月的倒数第二个周末,祝矜研究生考试。 那天早上,邬淮清送她去考点,中午的时候陪她一起吃饭,下午的时候来接她。 整整两天,都是如此。 考完了,祝矜一出来,就拉着他,兴高采烈地说:“去吃火锅,我要去吃火锅庆祝一下!” 这几天,怕再发生什么意外,她的饮食都非常克制,一直吃阿姨做的一些营养又健康的饭菜。 火锅这种危险物品,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因此她对火锅的思念之情,也达到了顶峰。 邬淮清看着她的反应,琢磨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心中卸下一口气。 北方的冬日清冷而肃杀,街上的行人都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又到了哈口气就可以在玻璃上写字的季节了。 前两天下了场雪,路旁绿化带处的松树上,现在还有残雪,像是给松树戴了顶帽子。 冬天随便一家火锅店里的人都扎堆。 他们去了一家老北京铜锅涮肉,滚烫的热汤腾腾上升着热气,一不小心,肉片便粘在了铜锅的锅壁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祝矜吃得心满意足地从店里出来。 这条街上有很多商铺,因为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不少店门口摆上了大小不一的圣诞树,还有圣诞老人、小雪花、小鹿等各种装饰物。 圣诞老人在夜里的灯光下和蔼地笑着,祝矜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亮晶晶的雪花灯,看着圣诞树上的礼盒,也笑起来。 “邬淮清,你马上又要长一岁了。”她轻声说。 邬淮清开着车,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巧,我们浓宝儿也马上要长一岁了。” 下周就是圣诞节,十二月二十五日。 也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生日。 “邬淮清,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他忽然问。 他摇摇头:“猜不到。” 祝矜不满地撇撇嘴。“敷衍,连猜都懒得猜,”说着,她又笑起来,“不过你肯定猜不到。” 祝矜想着自己给邬淮清准备的生日礼物,便不由有些激动。 她又想到自己的店,蒋文珊自从结完婚后,事儿便没那么多了,一直在准备她们的店。 商厦快要竣工了,应该不用等到明年,就可以着手装修了。 圣诞节这天,早上一醒来,祝矜拉开窗帘走到露台上,惊讶地发现外边下雪了。 “邬淮清,下雪了诶!” 邬淮清走过来,他手中拿了件披肩,披到了祝矜的身上,“这有风,连件衣服都不穿。”他轻声斥责。 祝矜听着他的“唠叨”,回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楼房前没人走的小路上,已经铺了一层雪白的毯子,整座城市都像是被白雪覆盖着。 祝矜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对雪有着很深的感情。 以前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大院一堆孩子都会聚在一起打雪仗,酣畅淋漓。 “我前今年在上海,冬天都见不到雪。” 刚说完,她的唇忽然猝不及防地被邬淮清烙了个吻,一个很短暂的、凉丝丝的雪味吻,邬淮清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祝浓浓,生日快乐呀。” 他穿着墨色的家居服,因为刚起床不久,脸上还带着点儿倦意,身后是茫茫白雪,对她说生日快乐时,模样懒散又深情。 “生日快乐,邬淮清。” 以后每一个生日,我们都一起过。 两人慢吞吞地一起泡在厨房里做了个早餐,面包片考好后,邬淮清还给面包片上,专门用果酱画了一颗爱心。 祝矜看到,边笑边说他土。 邬淮清板着脸,要收走给她的面包片,祝矜连忙摆手,违心地说:“好看,和你长得一样好看”。 早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着祝羲泽发过来的微信,一脸兴奋。不过再抬起头时,她还是先把兴奋给掩藏住,对邬淮清说:“我们下楼去打雪仗吧!” “又和小朋友约好了?”邬淮清笑道。 “傻,今天周四,小学生要上课的,不过洋节,走吧走吧!”说着,她拉起邬淮清,连最后一口面包都不让她吃。 邬淮清看着小姑娘的兴奋劲儿,也不禁被感染。 走进电梯里的时候,祝矜压下唇角,生怕邬淮清看出什么端倪。 出了电梯,走到入户大堂的门口时,邬淮清忽然站住,他看着外边停着的跑车,又看向祝矜,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时,祝羲泽从车里走出来,来到他们身边,说:“生日快乐呀,两位。” 说着,他把手中的车钥匙扔给邬淮清。 “喏,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祝矜拉着他,来到车边。 和他当年卖掉的那辆车,一模一样。 邬淮清打开车门。他原本以为祝矜只是找了同款车,可当他坐进去时,熟悉感扑面而来,直到他看到车前挂着的水晶猫,才确定—— 这不是同款车,就是他的那辆车。 他看向祝矜,疑惑地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我神通广大呗。”她笑眯眯地说着。 这辆车,和邬淮清现在地库里的车相比,相差甚远,却是对他很有意义的一辆。 原本,她想着买一辆同款的送给他。 可谁知这车现在停产了,她四处托人买二手的,阴差阳错之下,竟找到了他当初卖掉的那辆。 买他车的那人压根儿没怎么开,车里几乎没变。 一切都像是在冥冥之中有预示。 邬淮清启动车子,带着祝矜出去兜了一圈。 晚上是朋友们给他俩过生日,中午是在祝矜家里过生日。 出发前,祝矜收到了邬淮清的礼物。 打开盒子,她看清里边是什么东西后,哭笑不得——邬淮清竟然送给她一处房子,是他们后来看的房子。 几经比对,觉得这个楼盘的房子更好一些。 而合同上只有她的名字,只待她签字。 祝矜不解地看着他:“你的名字呢?” “这是送给你的。”他说,“你拥有着对它的全部权利,如果有一天,我惹你不开心了,你可以待在里边,把我赶出去就好。” “虽然,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他笑着补充。 祝矜听着他的一番歪门邪理,心中感动的同时,惊讶于他竟然想了那么多。 他似乎,一直一直都在为她考虑。 祝矜没签字,她说:“等改天加上你的名字,不然我不签,说好我们一起的房子。” 邬淮清想劝,却见她态度坚决,索性先做罢,开车去她爸爸妈妈家,家里人很多,不仅有张澜和祝思俭,祝家其他人也都在。 他们一开门进来,祝小筱便喊道:“姐、姐夫。”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大人听到这声“姐夫”,都不禁敛了敛神色。 张澜和祝思俭两人,对邬淮清,还和之前差不多,没有太高兴,但也没有很排斥。 而祝矜的爷爷,却很喜欢邬淮清。 祝老爷子拉着邬淮清的手,和他说了很多话。 祝家人很多,这顿饭非常热闹。 这种气氛,邬淮清只在小时候体验过,那时外婆还没有去世,邬家的人每逢过节还能聚在一起。后来外婆去世,家里唯一的主心骨不在了,便分崩离析。 桌子上摆了两个生日蛋糕,祝矜和邬淮清一人一个。 他坐在祝矜身边,看着她被浓烈的爱意包围着,因为她的缘故,她的亲人同时将爱意传递给了他。 他许了个愿。 如果愿望可以没有限制,他希望她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途中,有好事的长辈打趣道:“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祝思俭淡声说:“浓浓还小,我得再好好考察考察这小子。” 邬淮清笑笑,“都听您的。” 祝矜也是后来想起这件事儿,才反应过来,邬淮清在她爸爸面前,全是伪装! 什么都听他的? 瞎扯。 那天晚上,他们又和朋友一起,过了个生日。 因为第二天还是工作日,所以大家也没闹到太晚,十一点的时候,便散了。 邬淮清开着那辆陌生又熟悉的跑车,载着喝了点儿酒的祝矜,行驶在雪夜里。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一会儿,现在又下了起来。 夜幕和雪景最是搭调,此刻,这座城热闹又安静。 人们在家中狂欢,白雪消融一切喧闹。 祝矜看着两旁的景致,忽然意识到不对,问:“邬淮清,不是刚刚那个路口拐吗?” 说完,她还有点儿不确定,她是个路痴,可这条路走过很多次,也算有印象。 “嗯。”邬淮清轻声说,“带你去个地方。” 又转了个弯,车开着,两旁的街景越来越熟悉,祝矜逐渐猜到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是去京藤吗?” “是。”他笑笑,“雪夜游母校。” 祝矜跟着笑起来:“听起来还挺浪漫。” 下了车,她才想起来,这个点儿,学校早就关门了,哪儿还进得去。 她失落地回过头,想说他真傻,她也傻。 谁知邬淮清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拉着她穿过一个小巷子,说:“有后门。” 后门也是锁着的,但比前门低很多,能爬上去。 等到了后门的时候,祝矜一副无语的表情看着邬淮清:“从实招来,小清子,你是不上学没少干这事儿?” 邬淮清笑笑,不应。 他先上去,然后跳了下去,站在里边,对祝矜说:“你上来,一会儿我接着你。” 雪天地面很滑,他刚刚跳下去的时候,祝矜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向下望着,邬淮清站在底下,张着胳膊,正看着她。 “别怕。”他说。 祝矜的确有些害怕,但仅仅犹豫了一秒后,随着一声“我下去呀”说出口,她便真的跳了下去! 邬淮清把她抱了个满怀。 他身上有清冷的薄荷香气。 后门这儿有很多树,一冬天,叶子也没掉完,雪下边都是各种颜色的树叶。 他们走在地上,踩着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越往前走,入目的景色便越发熟悉。 祝矜在这儿待了六年,她曾是邬淮清的学妹。 尽管当年,他们走在校园里,经常像是不认识对方似的,连声招呼都懒得打。 走着走着,祝矜忽然看到了熟悉的排球场,排球场前边就是篮球场。 幸运的是,球场的门没有锁,她欣喜地走进去。 雪还在下,露天球场上白茫茫的一片,周围是绿色的铁丝网,校园里的路灯还没有关,灯下雪花好像会眨眼睛。 祝矜忽然看到地上有一颗排球,她走过去,从地上捡起。 正准备和邬淮清在雪地上打一场,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排球在拿起的过程中,发出轻轻的响声,里边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祝矜端详着球,这才发现,球上还有一道拉链,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邬淮清。 他站在一旁,正笑着看她。 祝矜缓缓拉开那个拉链,排球立刻瘪了下去,只见里边是一个方形的盒子。 她已经猜到了是什么,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手指还是忍不住轻颤。 她打开——果不其然,盒子里边是一枚戒指。 戒指上的钻石在夜色下,闪闪发光。 邬淮清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眉眼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祝浓浓,你愿意嫁给我吗?” 祝矜抬起头看向他,眼眶忍不住开始泛酸。 就像是在电影中的镜头,邬淮清身后的景色,开始不断地纷飞变幻—— 她想起很久很久的以前,她加入排球队,只因为排球场和篮球场离得最近,每一次发球时,她都会看到他,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然后在下一秒,便飞快地移开视线。 他总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少年穿着白色球服,头上绑着一条黑色涂鸦的发带,将手中的篮球奋力向球框掷去。 他们偶然会撞上对方的视线,却在下一秒,不约而同地看向别处。 彼时他们正当年少,把自尊和骄傲看得无比重要,却在无数个瞬间心潮起伏,被对方深深吸引。 年少时暗无天日的喜欢,贯穿了他们整个针锋相对的青春。 好在最后,他们奔向了对方。 “嗯。”祝矜忍住眼眶中的酸涩,重重地点了点头。 邬淮清笑起来,抹去她眼角的泪花,然后把戒指认真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祝浓浓,套上我的戒指,就一辈子是我的人了,不能后悔。”他霸道地说道。 “不后悔。”她用戴着戒指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指头,笑起来,“小清子也是我的人了。” “是,我一辈子都是娘娘的人。” 早就是了。 一辈子都是。 圣诞夜,雪越下越大,在球场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他们牵着手走在雪地里,身后一串脚印,又被新雪覆盖。 绿色铁丝网上油漆剥落大半,几颗网球滚到了排球场上,在角落里堆着,门口洗手池破旧的水龙头还在苟延残喘,恍惚能听到当年打完球他们一起洗手时,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到处都是青春里熟悉的印记。 而路灯下,相爱的人连影子,都紧紧缠绕在一起。 ——正文完—— 故宫 \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 圣诞节这日,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 第二天早上起来,屋外已是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 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窗户上凝结着一层冷雾,祝矜正站在窗前,在玻璃上涂涂画画。 邬淮清端着牛奶走过来时,就看到她神情专注的样子。 她今天在家里穿了一身棕色的珊瑚绒睡衣,帽子上有两个圆圆的小耳朵,整个人像一只小熊一样。 邬淮清走过来,看清她在玻璃上画了些什么后,乐了。 祝矜听到他的笑声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低头继续自己的“杰作”。 她画了两个火柴人。 虽然绘画水平着实不敢恭维。 但两个火柴人手牵着手,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一个是个女孩儿,一个是个男孩儿。 随后,祝矜又在女孩儿头上写了个字母“Z”,在男孩儿头上写了个“W”。 邬淮清看着玻璃上的画,顿时觉得这两个火柴人变得可爱起来。 阳台上有一扇窗户开了个缝,不时有风吹进来。她画画的那只手指指尖泛着红意,鼻尖被风吹得也有点儿红。 邬淮清把她搂进怀中,那泛红的指尖被他握在自己手心里,问:“冷吗?” 祝矜弯起唇角,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她看向他时,眼前总会浮现出昨晚他求婚时的帧帧幕幕,那时雪那么大,如鹅毛一般,盈盈洒落天地。 后来,他们开始在校园里狂奔,伴着浓重的夜色,周围是熟悉的景致。 他和她所到之处,都染上了的浪漫的气息。 祝矜以前没有在无名指上戴过戒指,此刻还有点儿不习惯,上边的钻石在白日的光下闪闪生辉,如同屋外的白雪一样夺目。 他把牛奶杯递给她,手心一阵温热。 “去吃早餐。”邬淮清说着,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去了餐厅。 隆冬天,适合待在家中。 尤其是和恋人一起待在家中。 邬淮清本想和祝矜度过一个漫长又温暖的白天,可谁知早饭刚吃完没多久,姜希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浓浓,收拾收拾,一会儿我去接你!”她的声音很高兴。 “去哪儿呀?” “去故宫呀,你忘了我之前给咱俩预约了吗?没想到昨天真的下雪了。” 祝矜这才想起来,两周前预报圣诞节前后要下雪,虽然也不知道准不准,但姜希靓还是提前在预约小程序上抢了今天的门票,想和她去故宫看雪景。 从昨天开始,祝矜朋友圈一半的人在故宫,另一半的人在霍格沃茨。 “好,我收拾收拾。” “行,今儿我开车吧,一会儿直接去你家接你。” 挂掉电话后,祝矜心虚地看向邬淮清,说:“一会儿你得上班了,而我去玩,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呀?” “……” 邬淮清被她逗笑,说:“祝浓浓,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呢?” 祝矜把帽子竖起来,戴到头上,睁着一双水亮亮的眼睛看向他,义正言辞地说:“没,你污蔑人。” 帽子上的两只小熊耳朵随着她说话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 邬淮清眯着眼睛笑,也懒得告诉她,他原本打算今天在家中陪她。 他轻哼了一声,说:“浓宝儿,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出去玩也不能把老公忘得一干二净。” “……哦。”祝矜喝了口热牛奶,听到“老公”这个词,脸颊不禁有些发烫。 不知为何,他这话明明是在警告,她却听出了几分可怜的意味,就像是—— 他在卖惨。 而这招,又真的对她很管用。 祝矜抬起眼睛安慰他说:“邬淮清,你放心,我回来给你带四季民福的烤鸭。” 邬淮清略微点了点头,不做声。 姜希靓昨晚给祝矜过完生日后,回了奶奶家。 今天从老房子那儿过来,有点儿远,路面又有些结冰,因而车开得很慢。 祝矜在衣帽间挑衣服,试了好几套,都不满意,听到邬淮清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跟我出去约会,也没见你这么纠结。” “……” 祝矜白了他一眼,好笑地说:“我不是因为去见希靓才挑衣服的,是因为去见雪天的故宫才这么隆重,这叫仪式感好不好?” 邬淮清在胸前抱着手臂,杵在门口端详着她,祝矜被他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手指掠过一排衣服,忽然,在一件汉服上停留。 她取出那件火红色的汉服,很明艳的颜色,是冬天的款式。去年她过生日时,姜希靓送的,还没怎么穿过。 “我穿这件去怎么样?” 邬淮清走过来,摸了摸料子,皱着眉问:“好看是好看,但这不冷吗?” “不冷的,外边还要穿外套,拍照的时候脱下来。” 祝矜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是,在美丽面前,冷不冷简直一文不值。 她把汉服放到一旁,推着邬淮清往出走:“你先出去,换好了我叫你。” 邬淮清原本正随着她的动作往出走,闻言,脚步忽然顿住,偏过头痞笑着看她:“浓宝儿,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呢?” 祝矜脸瞬时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流氓。” 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口中的话暧昧又浪荡:“都给我戴上流氓的帽子了,我不得坐实?” 说着,他把她推到衣帽间的镜子前,低下头吻她。 祝矜身上穿着一件刚换上的白色裙子,后边的拉链也只拉了一半,此刻被抵在镜子上,背部的肌肤直接接触镜面,一阵冰凉,加重了刺激感。 她半仰着头,接吻的同时,庆幸自己还没有化妆。 转念想到一会儿姜希靓就来了,她使劲儿推开他,喘息着说:“希靓快要过来……” 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声音又被吞掉。 像是惩罚她的不专心,他唇间的动作变得粗暴。 一边暴烈地吻着她,另一边却温柔地揉捏起她白嫩的耳垂。 衣帽间里的光线在亲吻中仿若变得昏暗,一整面墙的鞋子也在祝矜的视野中旋转起来,连带着许多鞋面上细碎的钻石。 祝矜不知道这人怎么还不去公司,只是逐渐的,她也沉迷在这个吻中,手腕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头。 她的唇上还有牛奶的香甜,被邬淮清一一掠夺。 许久之后,两人分开,祝矜的眼睛变得模糊,浸着一层水光,靠在镜子上娇喘着。 邬淮清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眼底是祝矜。 手机忽然响起来,祝矜慌乱地找出,一看到屏幕上跳跃着的“希靓”两个字,以为姜希靓已经来了。 她抬头嗔怒地看了邬淮清一眼。 “靓靓?” “哦,我打电话和你说一声,有点儿堵车,可能还得等一会儿才到。” 祝矜一颗心顿时放松下来,她说:“行,不着急,我还没化妆呢。” “嗯,那你也快点儿。” 挂掉电话,祝矜忽然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脖子两侧各多了一条胳膊。 邬淮清撑着手臂,像是要把她包围。 家居服的袖子顺着他的胳膊向上滑了一截,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干嘛?”祝矜头靠在镜子上,问道。 他的唇色很红,上边还有水光,浑身上下都带着撩人的气息,让祝矜看了一眼,便止不住移开视线。 却又忍不住再看去。 “堵车了。”他音调有些哑。 “嗯,不过应该堵不了太长时间了吧。”祝矜顺着他的话说道。 “今天路上结冰,不好走,估计还得堵好一会儿。”他又说。 祝矜终于忍不住再和他打哑谜,她笑起来,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清子?” “我想——”他说,“我们可以把刚刚的事情,接着做完。” “……” 祝矜睨了他一眼,无语道:“邬淮清,你什么时候能那么快了?” 这次轮到邬淮清无语,好像怎么反驳都不对。 之前祝矜准备考试,邬淮清很克制,尤其是到了她临考前的两个星期。 可她考一完,这人本性便暴露。 祝矜浅笑一声,然后微微弯下腰,灵巧地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去。 邬淮清一个晃神的瞬间,人便已经不在自己眼前了,他回过头,看到她正拿起那件红色的汉服,准备试穿。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她还冲他眨了眨眼。 邬淮清轻笑起来,不再逗她。走过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才出了衣帽间,帮她把门关上。 事实证明,祝矜穿红色的汉服果然很好看。 她皮肤白,红色很显气色,在温婉之间添了几分端庄和大气,很有味道。 尤其是她今天还特地化了一个复古的妆容。 化完妆,姜希靓也正好到了楼下,打过来了电话。 祝矜临走前,特地抱了抱邬淮清,说:“我去玩啦,回来给你看好看的照片。” 邬淮清捏了捏她的脸蛋,“去吧,我马上也要去公司了。” 他无名指上也有一个戒指,和她的是对戒。 这是他和祝矜刚在一起没多久,便找人定做的。 祝矜刚上车,姜希靓就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脸暧昧地“呦~”了声,八卦道:“看来昨天晚上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祝矜靠在椅背上,在她强烈的注视下,有些害羞地笑起来。 姜希靓看着她的表情,感慨道:“真好。” “不过——”她顿了顿,“你别告诉我邬淮清现在还在楼上?” “嗯。”祝矜点头,“他的确在。” 姜希靓瞬间一脸惊恐状:“他求婚成功的第二天,我就把你拐跑,他不得恨死我?” 祝矜拍拍她,说:“你想多了,邬淮清没那么记仇,并且他今天还要去公司。” 姜希靓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说:“我怎么心里这么发毛呢?惹谁都不能惹邬淮清。” “你错了,姜靓靓。”祝矜说道,“只要你把我哄开心了,邬淮清也就开心,比起他,姐姐我才是你不能惹的人。” 姜希靓:“……”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祝矜在她一旁狐假虎威,仔细一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等等,她是不是又被喂了口狗粮? 雪天的故宫人很多。 以前下雪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来故宫,而这几年,下雪天逛故宫变成了一种流行。 游客中穿汉服的也不少,但大多都比不上祝矜穿得漂亮。 她们漫步在这古老的景致中,周遭的红墙绿瓦都被皑皑白雪覆盖,散发着悠久的历史古韵和苍茫感。 白雪琉璃瓦,醉卧长安道。 姜希靓和祝矜两人拍了好多张照片。 还没有后期修图,祝矜挑了几张最满意的生图,发给邬淮清。 他回复得很快,只有两个字:【好看。】 不过紧接着,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你矜日快乐:【晚上吃完饭吧,下午和靓靓逛一逛,我们俩好久没一起玩了。】 W:【噢。】 祝矜“拍了拍”他,又说:【我给你点了外卖,记得一会儿拿一下】 【是希靓家的新款,很好吃,我尝过。】 W:【姜希靓店里的?那一听就不好吃。】 祝矜:“……” 橘子 \ 风一吹,古树枝头的积雪飘落,洋洋洒洒回旋在空中,然后落到火红的缎面上。 祝矜回头的一刹那,姜希靓正拿着相机,“咔擦”一声,把这一幕摄入镜头。 茫茫白雪中,火红色的一抹倩影。恰恰好好的一瞬间,美得简直不像话。 祝矜刚和邬淮清聊完天,眼下看到姜希靓向她这儿走过来,莫名有些心虚。 “看这张,我抓拍的,是不特好看?”姜希靓把相机里刚拍的照片找出来给她看,炫耀似的说道。 祝矜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对她说:“靓,邬淮清刚夸你们店的圣诞新品很好吃。” “是吗?”姜希靓有些惊喜。开餐厅的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他们饭做得好吃。 她说:“得,看来是我误会了,没想到你男人还挺大方,我以为他会记仇呢。” “哪儿能?”祝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心里却暗想,你没误会,你猜得真准。 两个人在故宫里逛了一上午,拍了许多张照片,算是拍了一套以雪天故宫为主题的闺蜜照。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祝矜和姜希靓去了附近的烤鸭店吃烤鸭。 巧的是,在烤鸭店里,两人碰到了唐愈的初恋女友。 还是祝矜先认出来的,她虽然没当面见过冷明月,但看过她的照片。 冷明月长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很像三十年代挂历上的上海女影星,眉目都非常有味道。见到真人后,祝矜只觉更加惊艳。 难怪唐愈当初能那么念念不忘。 此刻,冷明月那桌儿还坐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看起来都很年轻。 “看谁呢?”姜希靓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问。 她抬起下巴冲她示意了一下,说:“那边最漂亮的那个,是唐愈前女友。” 说完,旁边人也没什么反应。 祝矜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姜希靓,只见她扫过去一眼,然后淡淡地“哦”了声,随即便兴趣索然地移开视线。 祝矜惊讶道:“你以前见过?” “没呀,你不是说他前女友在澳洲嘛,我打哪儿见?” “那这不像你呀,我们京沪八卦小天后,怎么一点儿都不好奇?” 姜希靓白了她一眼,开着玩笑说道:“我好奇什么?那是唐愈的前女友,又不是你的前女友,要是祝浓浓哪天有了前女友,我可好奇了。” “走吧。”说着,她拉着祝矜去找座儿。 正好窗边有一桌的人吃完了,侍应生把她们带到那里。 祝矜跟着姜希靓往前走,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于八卦,姜希靓向来是既有敏锐度又有热情,少见她这么不感兴趣的时候。 不过转念一想,唐愈和冷明月是高中在一起的,大学异国恋,后来分手。 姜希靓和岑川也是高中在一起,大学异国恋的。 祝矜琢磨着,姜希靓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冷明月,又想起了她和岑川的事情。 她暗恼自己多嘴。 于是接下来吃烤鸭的时候,谁也不再提及冷明月。 谁知吃到了一半,桌子忽然被人敲了敲。 祝矜下意识抬起头,只见是冷明月来到了她们桌前,问道:“你好,外边那辆沃尔沃是你们的吗,可以挪一下车吗?” 很好听的声音,语速虽然有些快,但听起来很温柔。 她穿了件白色的羊毛大衣,里边是件巴宝莉的裙子,离得近,祝矜这才看清,北京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还光着腿。 以前祝矜上大学的时候,不少本地姑娘,冬天都光腿穿裙子。 最开始她走在街上,单纯以为人家的丝袜比较合身。 后来,见到一学姐,聊天时她问学姐穿的是什么光腿神器,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逼真。 那学姐听完后便哈哈大笑,告诉她,光腿就是最好的光腿神器。 从小一到冬天就被张澜嘱咐穿秋裤穿毛线裤的祝矜当时便愣住了,怎么也没想过大家会这么勇猛。 在她看来,上海的冬天一点儿都不暖和。北方起码室内有暖气,在南方她冬天敲电脑写作业时,手指都要被冻僵了。 后来某天早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祝矜也光腿穿毛呢裙试了一次。 谁知——好巧不巧,那天正好赶上张澜来上海开会。 见面后,张澜盯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皱着眉问:“你爸最近没给你钱吗?” “啊,什么钱?”祝思俭经常给她发大红包,但祝矜不知道张澜为什么这样问,还以为是爸爸藏了什么小金库,张澜在旁敲侧击打听。 “那你怎么穷到连条裤子都买不起的份上了?” “……” 那天见面的后半场,张澜把祝矜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狠狠教育了一顿。 什么冬天衣服穿得少就会长胖,什么人受冻做事儿就没底气等等,要不是祝矜提醒她,说快到会议时间了,张澜估计能“教育”她一直到晚上。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还被家里其他人给知道了。 祝羲泽给她发了个红包,让她多买件衣服,祝矜爽快地收下了红包,但是回复了他一串省略号,以表示自己还没有穷困潦倒到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当时奶奶还没有去世,也给她打来电话,说女孩子家不能受寒,让她在外边一定要记得保暖。 那通电话打完后过了没多久,奶奶还给她寄了自己亲手织的毛线裤。 自此之后,祝矜都乖乖地好好穿衣服。 那条毛线裤,也被她珍藏进了衣柜里,后来一直舍不得穿。 此刻,在下过雪后的北方,祝矜乍然见到这样的穿着,还有些不习惯。 姜希靓放下筷子,从包里从取出车钥匙,点点头说:“行。” “我跟你一起去?” “你看着包,我去一趟就行。”说着,姜希靓和冷明月走了出去。 祝矜原本打算坐这儿等姜希靓,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诡异的直觉。 她连忙和侍应生说了声不要撤桌子,随后便拿上两人的包,小跑几步跟了出去。 姜希靓见她出来,抬了抬下巴,随后便上了车。 说实话,她们的车停得挺正的。 用邬淮清的话来说,要是后边的车开不出去,那就是他们的技术不行。 但大冷天的,地上滑,容易出事儿。 谁也不想自己的车被撞上,能让一点儿是一点儿。 祝矜站在檐下,廊檐上有冰棱柱,还有融化的雪水在往下滴。 她往一边闪了闪身子,冷明月也站在一旁,似乎很冷,抱着胳膊不由自主打起哆嗦。 祝矜忍不住开口,说:“你要不先上车?” 冷明月没接话,瞄了她一眼,片刻后,才说:“你是姓祝吗?” “你认识我?” “刚觉得面熟,现在想了起来。”冷明月从刚刚祝矜和姜希靓进店,便注意到了她俩,原因是和她一起吃饭的那两个男人,先注意到了她俩,谈论了起来。 当时冷明月觉得面熟,但她见过的人太多,没想起是谁。 后来上网翻了翻唐愈的相册,才确定。 “唐愈现在还好吗?”她问。 祝矜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唐愈,蹙了蹙眉,说:“挺好的。” “她现在是唐愈的女朋友吗?”她接着问。 “谁?”祝矜惊讶道。 “你这个朋友。” “不是呀。”祝矜见她指希靓,不可置信地笑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哦,那就是我猜错了,我看唐愈微博上发过他俩一起玩的照片,还以为是。”冷明月若无其事地说道。 祝矜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照片。 但这个态度着实是让她觉得有几分佩服,她不知道冷明月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聊起唐愈,现在还去看他的微博。 他们以前的纠葛,像是完全没发生过似的。 接下来,两人同时沉默。 姜希靓挪好了车,走过来,“大冷天儿的,出来干嘛?走,赶紧回去喝鸭汤。” 冷明月没再和她俩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上了另一辆车。 一进店里,扑面而来一阵暖意。 祝矜拿出手机,下载了个微博。 姜希靓看到后,问:“怎么连微博都没了?” “考研人,不配有任何娱乐。”前段时间,她手机里的APP几乎都被清空,后来考完了,也忘了再下回来。 祝矜登录账号后,点进唐愈的微博看了看。 果不其然,有一条发的是九宫格,其中不仅有几张他单独的照片,还有好几张是他和姜希靓的合照。 “你俩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她问。 姜希靓瞅了眼,淡声说:“就上次他来北京。” 祝矜记得唐愈秋天的时候来过一次,还问她要了姜希靓家老房子的地址。 不过那次她没顾上和他见面。 此刻,种种迹象联结在一起,祝矜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笑起来,问:“靓靓,你不会和唐愈——” 话还没说完,姜希靓便坐直身子,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说:“打住,我和他绝对不可能。” 祝矜的笑容更浓了,狡黠地说道:“你看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我是问,你不会和唐愈去鲁丝丝新开的那个美术馆了吧?” 姜希靓闻言愣住,半晌,“嗯”了声,给她指指照片,低头说道:“这两张就是在那儿拍的,展览的水平还挺高。你别说,鲁丝丝在网上人不行,但人家也是正经央美毕业的……” 说着,她讲起了画展上的事情。 祝矜看着她使劲儿转移话题的模样,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只觉得神奇。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去逛街。 祝矜添置了很多冬天用的东西,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在一家专卖蜡烛的香氛店里,她买了新的蜡烛,还有一个很小巧的香薰炉。 香薰炉的样式是一座木头小房子,很像《龙猫》里他们住的房子,配套的小蜡烛是木质香,味道很淡,但燃烧时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据导购说,再给香薰炉上放几片橘皮,整间屋子都会弥散着清新的橘子香气。 这个说法一下子吸引了祝矜和姜希靓,两人各买了一件。 祝矜还给自己和邬淮清买了同款不同号码的皮质手套,摸起来非常光滑柔软。 晚上,两人满载而归。 姜希靓送祝矜回安和公馆,到了楼下的时候,见她东西那么多,调侃道:“你老公在吗?要不叫他下来帮你拿?” 祝矜脸一红,驳道:“还不是老公呢,你别瞎叫。” “迟早的事儿,对了,我的那本菜谱是不还在你那儿呢?”姜希靓想起来,之前祝矜跟她借过一本很难得的菜谱,她最近要用。 “是,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学会。” 姜希靓笑着白了她一眼:“我最近要用,我帮你把东西拿上去吧,顺便取一下我的菜谱。” 说着,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下车进了电梯。 到家后,邬淮清听到声音,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到姜希靓时,他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你坐,我去给你取。”说着,祝矜去了里边。 姜希靓一见邬淮清,想起他白天的夸赞,礼貌地问道:“你喜欢吃和牛?” “什么和牛?” “就今天中午浓浓给你点的圣诞新款,里边主材料不就是和牛吗?” 邬淮清听后,笑道:“谁说我喜欢吃了?” “还有谁,祝浓浓呗。”姜希靓想也没想地接话。 祝矜拿着菜谱走出来时,还没到客厅,便听到邬淮清说—— “抱歉,我可能对你们家的菜过敏,吃了总是难受,所以今天没吃。” “……” 祝矜走出来,把菜谱递给希靓,然后转过身狠狠地瞪了邬淮清一眼。 邬淮清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 姜希靓拿上菜谱,冲她哼哼笑了两声,然后便走了。 不一会儿,祝矜收到一条微信。 希靓不吃姜:【浓宝儿,我觉得,你答应某人求婚答应得有点儿草率!!】 “邬淮清——!” …… 第二天,日本的分公司出了点儿状况,邬淮清需要临时赶去日本。 祝矜送他去机场时,有点儿遗憾地说道:“不能一起跨年了。” “还有四天,我争取赶回来。”他拍了拍她的肩,此刻事情还没有解决,也不能打包票。 机场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分别的场景。 在此之前,祝矜几乎没有来机场送过他。 这是第一次,竟然还有点儿感伤。 “你要是不能回来,我就和别人一起跨年了。”她慢吞吞地说。 “和谁?”邬淮清警觉地问道。 “希靓、唐愈、蒋文珊……” 他乐了,说:“得了,人蒋文珊得陪老公,希靓和唐愈,你不是说他俩有问题吗,那人家想带你?” 这样一说,好像也是,祝矜蹙着眉,故意说道:“那我就去找别的帅哥!” “祝浓浓,胆儿挺肥的?”邬淮清闻言笑起来,音调却变得严肃,从后边捏住她的脖子。 他的助理还有其他下属在旁边等着,祝矜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再拖着大家的时间,于是摆了摆手,说:“走吧,注意安全。” “嗯。” 要分开的时候,邬淮清忽然又把她抱进怀里,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道:“放心吧,我一定赶回来陪你跨年。” 祝矜的整颗心瞬时都软了下来,她偎在他胸前,说道:“没事的,我就是随便说说。” 临近新年,商铺、街道,到处都张灯结彩,一片热闹的氛围。 这几天,邬淮清不在,祝矜大多时间和蒋文珊凑在一起,磨店铺的设计图纸,前前后后改了好几版,也没确定下来。 三十一号这天。 电视上播放着跨年晚会的预告片花,傍晚街道变得比以往更加拥堵。 今天蒋文珊没来,一早和卢索飞去了城郊玩。张澜他们对阳历年也不是很重视,没有跨年的说法。 昨天祝矜问邬淮清,他说还没有处理完工作,今天多半也回不来了。 于是她索性谢绝了微信上一些朋友的跨年邀请,一个人待在家中,挑了部影片看。 今天天很冷,天气预报显示将是今年最冷的一天。 昨晚邬淮清在视频中还嘱咐她今天出行一定要加厚衣服。 祝矜待在恒温的家中,也觉不出冷。 她把前几天买的香薰炉找了出来,摆在放映室里,点燃了蜡烛。然后,她又剥了粒橘子,边吃边把橘子皮放在香薰炉上的圆孔处。 电影的情节缓缓推动。 不一会儿,放映室里随着电影情节逐渐飘起橘子的香气。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祝矜打开一看,是邬淮清发来的微信,问:【吃晚饭了吗?】 祝你矜日快乐:【没呢。】 W:【想吃什么?】 不知是不是几天没见、距离又太遥远的原因,祝矜胆子也比平时大了起来,她调侃道:【吃你。】 这条回复完之后,那边再没了消息。 祝矜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又觉得不该。 这人平日里,明明比谁都要流氓。 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电影中,只是思绪早已经被邬淮清给牵走。 尤其是在这个冬夜里。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放映室里没有开灯,只有香薰炉里一小簇跳跃的火苗。 忽然,祝矜听到一声开门的声音,她下意识回过头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知道何时,邬淮清回来了。 他站在放映室的门口,穿着一件长款的米色风衣,身上带着厚重的夜色和寒意。他手上还佩戴着她前一阵买的那副黑色的羊皮手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祝矜惊喜地问道。 邬淮清没应声,只看着她,眼眸漆黑。 橘子的香气混合着木香,萦绕在鼻息之间,火光在一片漆黑中跳动,木芯在燃烧中噼里啪啦地响动。 忽然,邬淮清咬住手套的一角,微微偏过头,咬下。 露出白皙的手掌。 手套顺势掉在地上。 他缓步走过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娘娘,该、享、用、了。” 芝麻 \ 那是部关于爱和守护的电影。 只是电影的后半部分,祝矜完全不知道讲了什么。 小木屋形状的香薰炉里火苗仍在燃烧,满室柑橘香。 祝矜的鼻息之间,还混合着邬淮清身上的薄荷香气,他的指尖冰冷,携着阳历年最后一夜的寒霜,掠过一寸寸细腻白玉,冰雪顷刻间消散,变幻成燎燎火星。 羊皮手套落在地上,无声地见证着新年夜的狂欢。 倒计时“3、2、1”响起的那一刻—— 祝矜正靠在邬淮清的肩头,他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起望着窗外小区物业点燃的电子烟花。 五光十色的焰火升至天际,然后在最高点处炸裂,流光四溢,化身簇簇耀眼的花朵。 新的一年在璀璨的流光中已然到来,也是那一刻,邬淮清忽然偏过头去,在她的耳垂上轻吻了一下。 一个沉默又濡湿的吻。 但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 祝矜和邬淮清原本便不是多言的人。 有时候他们会静静待一天,但从来不觉得无聊,也从来不会故意去找话题。 真正的朋友、恋人,就是彼此不说话时,也不觉得尴尬。 远方是摩天高楼,是新年烟火,也是无尽夜色。 他们坐在一起,虽然沉默,却心意相通。 祝矜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眼角浸着水光,是从情.欲中褪去不久的模样。 她刚洗完澡,此刻还没有吹头发,一头乌黑的发披在背上,把家居服上一层绒毛给浸湿。 楼下有小孩子们聚在一起,今天他们放假,虽然学校仍旧留了作业,但是元旦的一天假和周六日连在了一起,他们明天还是假期状态。 因而今晚可以放肆地玩一会儿。 小孩子们一边看着烟花,一边骑着滑板车扔雪球。 邬淮清拨弄了一下祝矜的湿发,说:“走吧,去给你吹头发。” 祝矜靠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浑身带着慵懒的气息说道:“想再看会儿。” 邬淮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忽然站起来离开。 不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一个插线板,还有一个吹风机。 祝矜迟钝半秒,然后反应过来。 她笑起来,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邬淮清把吹风机的插头插在新接的插线板上,然后在阳台上给她吹头发。 吹风机有些噪音,隆隆吹着热风,热意在祝矜的耳朵处聚集,邬淮清轻轻拨弄着她的头发,他的手法很温柔,还很有耐心。 祝矜的头发长,还多,每次吹头发,都是十多分钟起步,有时候吹到了最后,她自己都有些不耐烦。 而邬淮清像是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分外细致地给她头发上涂抹着精油,然后接着吹。 忽然,他手中的动作停下来。 “怎么了?” “没事儿。”他的语气变得有几分迟疑。 祝矜转过头,头皮顿时感到一阵轻微的拉扯,然后看到他手中有一根白发。 邬淮清快速地收回手,说:“转过头去,我接着给你吹。” “我都看到了。”祝矜皱眉,去抓他的手,“白头发。” 邬淮清安慰她:“只有一根。” 祝矜的整颗心都随着那根白头发沉了下去,问:“你再帮我仔细看看,还有没有了?” 他没做声,给她拨弄着头发,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没有了,真的只有那一根。” 说完,听不到回音。 一看,祝矜正掏出手机查——“年轻人为什么会突然长白头发?” 底下的解释五花八门,什么“血热”“肾虚”“精神压力大”等等。 邬淮清收走她的手机,说:“别看了,上网查一会儿就查出绝症来了。” 祝矜扭过头,问:“那你说我为什么会突然长白头发?” “可能是——”他顿了顿,接着说,“这几天想我想的?” “……” 祝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拿过手机,接着在网上查。 邬淮清叹了口气,在身后继续给她吹着头发,边吹边说:“真的只有那一根,可能是前段时间你准备考试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让阿姨给你好好补一补。” 说完,他听到祝矜沮丧地“嗯”了一声。 邬淮清忽然在椅子旁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笑道:“新年第一天,不能不开心,笑一个。” 祝矜扯起一个敷衍的笑容。 论谁突然看到自己的白头发,都不会开心,尤其是她平时那么注重保养。 不过她以前也没有少年白,现在才二十出头,多半也不是因为年龄的原因。 想来想去,只有邬淮清刚刚的解释比较合理——前一段时间备考,各方面压力太大了。 虽然她自觉今年从始至终备考的状态都不错,但毕竟是第二年考,怎么讲都是有压力的。 “邬淮清。”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你知道,我去年为什么没有考好吗?” “不是吃了冰激凌,肚子疼吗?” 祝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那你知道我考试前一晚吃了多少冰激凌吗?” “多少?”邬淮清站起身,接着给她吹头发。 他是知道她爱吃冰激凌的,夏天只要不看着,冰激凌几乎要连天吃。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身前的女孩儿冲他比了比两只手掌——十根指头全部露了出来。 “十个冰激凌,Longsaw当时入驻上海刚开业,我把巧克力、抹茶、草莓、芝士、榴莲等等十个味道都吃了。” “……” 邬淮清既无语又无奈地说道:“祝浓浓,你这是考前太紧张,情绪性进食吗?” 祝矜望着窗外的烟花,回想起那一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疯狂。 她说:“的确是情绪性进食,但不是因为紧张。” “那是因为什么?” 她忽然不说话了,看着他的眼睛。 祝矜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情。 之前也没和邬淮清提过这件事。 但今晚,可能是新年的缘故,也可能是他突然出现的缘故,又看到了白头发,情绪有些大起大落。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当时,看到了我喜欢的人。” 邬淮清吹头发的动作顿时停住住。 他把吹风机放到一旁,坐到椅子上,严肃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没点儿反应?”祝矜不满地戳了戳他脖子上的那颗小痣。 邬淮清捉住她的手指,轻蹙眉毛,“然后呢?”他问。 “我看到他和他当时的‘未婚妻’在一起,他还给她买冰激凌。” “我当时整个人,就特别特别难过。”她慢吞吞地说道。 邬淮清不可置信地看着祝矜。 过了会儿,他突然笑了。 “祝浓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祝矜不说话,看到他笑,踩了他一脚。 她穿着棉拖鞋,没有穿袜子,此刻脚从拖鞋伸里出来,在他脚面上一踩,没有一点儿力道,像是小猫挠痒痒似的。 邬淮清唇边的笑容更甚,与此同时,心底还涌起一阵酸涩。 “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他指尖缠绕着她的头发,问。 祝矜摇摇头,“告诉你也没用呀,都考完了。况且这个理由说出来还很丢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是个被爱情绊住了脚的人。 去年祝矜考试的前一天。 邬淮清的确去了上海,当时他正被家中牵制着,骆梧和邬深想让他和蒋文珊结婚。 不过他和蒋文珊早已经统一了战线。 那天蒋文珊来上海找卢索飞,邬淮清来上海看祝矜,他们对外宣称一起去上海玩。 至于买冰激凌,也是当时他们分开前,路过那儿。 蒋文珊恰好以前在英国的时候,就很喜欢longsaw这个牌子,一看到熟悉的招牌,便让他停车。 于是他和她下去买了两支。 买冰激凌的时候,他还想起了祝矜。 她夏天最喜欢吃冰激凌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 那天她也在附近,看到他们,结合着她听到的一些传闻,自然而然地误会了。 像是命运对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促成这场误会。 窗外烟花还在盛开,把阳台映得一片明亮,隐约可以听到外边的欢闹声。 邬淮清不知道她当时有多难过。 而他只要换位思考一下,代入祝矜有了未婚夫,便完全可以体会那种感觉。 “对不起。”他皱着眉,沉声说道。 祝矜突然“噗”地笑了,“你说什么对不起呀?是我们之间存在信息差的问题。” 暗恋本来就是一场信息差的博弈。 当时她又难过,又愤恨,无力地绝望着。 但她知道,邬淮清没有做错什么,他有他的自由。 他和她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想着,她越难过。 她看着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支冰激凌,然后一起上了同一辆车。 她报复性地又买了好多好多的冰激凌,坐在椅子上,机械地进食。 直至夜幕降临,她在窗边一直坐到了店打样。 那时她以为,这场暗恋就此告罄,再也、再也不会得见天光。 第二天考试。祝矜生平第一次考试时状态那么差。 甚至答题的时候,昨天的那一幕还残存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 政治还没考完,她便知道自己这场考试完蛋了。 但奇怪的是,几个月的努力打了水漂,她竟然感受不到难过。 那时她全部的情绪,都被邬淮清给霸占着。 考完试,祝矜的生活照常。 甚至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提过,以后要留在这座城市。 被问为什么。 祝矜想了想,说南方空气湿润,北方太干燥了,说她喜欢她现在住的小洋房,景色很好,说上海美食多。 其实都是假的。 她讨厌上海的梅雨季节,讨厌衣服不用烘干机就干不了,她住的老洋房很旧,夏天很潮,上海的食物也根本不合她这种无辣不欢的人的口味。 她找了千万个理由来骗别人、骗自己。 其实一切都只有一个理由——她再也、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有邬淮清在的地方。 后来,过了大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春节快要到了。 祝矜坐高铁回北京,在路上,她忽然刷到邬淮清在群里回复朋友的消息,说他和蒋文珊的婚约就是无稽之谈,让他们不要再乱传。 他很少在群里说话,所以那天看到他的头像蹦出来的时候,祝矜还有点儿惊讶。 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但她不得不承认,那天她心中冒出了隐秘的欢喜。 高铁外的风景疾驰而过,穿过大片麦田、冰封的原野,她在聊天框中不断地打字、删除,最后在群里只发了一条消息—— 【我回来了。】 第二天,祝矜一醒来,便从附近超市的线上门店下单了黑芝麻丸、何首乌、鹌鹑蛋、生地等等食物。 不一会儿,超市的员工便送货上门。 邬淮清开门拿东西,看着那一堆的食材,有些无语地问道:“你这是要一起煮了吃吗?” “那多难吃,我准备按着网上的方法,一天试一种,预防白头发。”祝矜兴致很高地给他讲起不同食谱的不同功效。 “……” “对了,邬淮清,你也要跟着我一起喝。” “我没白头发。”他说。 “以防万一嘛,你比我大了好几岁呢,平时工作还那么辛苦,早预防。” “……” 邬淮清听着“好几岁”这个词,只觉得别扭,明明他俩只差了三岁而已。 “嫌我老?”他闲闲地问道。 祝矜正在看食材,闻言,连忙摇摇头,“这倒没有,但——” 她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吗,这些食材,好多都补肾,吃了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她说着,冲他眨眨眼睛。 邬淮清正在煎蛋,听到这话,更无语了。他倏地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祝浓浓,你在暗示我?” 祝矜原本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被他这样一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晚在放映室里的画面。 她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继续挑选食材。祝矜准备今天先用何首乌和生地、鹌鹑蛋煮一下。 她在电子秤上认真地称着重量,忽然,腰部被人挠了一下。 有些痒。 低头一看,邬淮清那只在她腰间作乱的手,正有逐渐前移的趋势。 腰部是祝矜的敏感地带,她忍不住想笑,可又像是和邬淮清憋着劲儿,她咬住嘴唇,克制住笑意。 “祝浓浓,你一大早上,就心怀不轨。”他在她耳廓处呼着热气。 祝矜惊了,没想到这人还反咬一口。 明明到现在……她膝盖还疼。 厨房是开放式的,连接着客厅和阳台,淡色的橱柜在早上的阳光下愈发明亮。 祝矜忽然转过身子,对邬淮清说:“张嘴。” 说着,她猝不及防地给邬淮清塞了一颗黑芝麻丸,无糖版的,充斥着芝麻的香气。 然而邬淮清最不喜欢吃黑芝麻。 一尝到味道,瞬间皱起了眉。 祝矜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谁知邬淮清很快地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他慢悠悠地嚼着黑芝麻丸,颇有一种很享受她的投喂的感觉。 然后手中仍旧没有放过她,越发放肆。 祝矜着实是佩服起了他的忍耐力,吃到这么不喜欢吃的东西,竟然还能咽下。 她手边的黑豆粉忽然被碰倒,洒在了桌子上,祝矜余光瞥到平底锅,恍然想起来,喊道:“邬淮清,煎蛋——” 身上的人像是全然没听到似的,忽然低头,报复性地咬住她的唇,吻了起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黑芝麻味儿的吻—— 然而以两颗鸡蛋被煎糊、新买的黑豆粉洒了一半、祝矜的裙子被弄脏,为代价。 红薯 \ 自从过完元旦,祝矜发现邬淮清比以前还要忙。 因为年关将至,身边的朋友也都忙了起来。包括她自己,白天的时间也几乎都是和蒋文珊泡在店里,忙装修的工作。 祝矜的这堆朋友里,开店的不少,但大都是玩票性质。 有人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了家书店,每日入不敷出。还有哥们为了追女朋友,在人家公司楼底下开了家花店,只卖那女生最喜欢的向日葵。 祝矜和他们不同,她是切切实实挺把这家店当回事儿的。 除了想把课堂上学到的知识付诸实践,挑战一下自己以外,和她的性格也有关,她一旦决定做一件事情,总是很认真地完成。 这一点在她上大学时就有所体现,当时无论老师布置的作业有多无聊或者多困难,她的作业总是小组作业分工里完成得最认真的那一份。 这次着手开甜品店,祝矜前期做了很多调查,但在实际操作中,还是有诸多不顺利。 好在朋友中老杨和姜希靓都是做餐饮的,时常给她和蒋文珊出一些招儿,加上又有祝羲泽帮忙,还有蒋文珊自己的人脉,因而少走了很多弯路。 姜希靓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来她们店里帮忙,一来二去,她和蒋文珊也混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一月中旬的时候,三个人晚上忙完,准备一起去吃火锅。 祝矜想着好久没和祝小筱见面了,于是打了个电话,把她也一起叫来了。 小姑娘正在外边玩剧本杀,听说她们要吃火锅,二话没说就把一堆刚认识的朋友给抛下了。 于她而言,比起同龄人的聚会,祝矜她们几个人的饭局更有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很难具体言说是从哪里来的,但堂姐身上就是有她很向往的魅力。 除了祝矜,其他三个人平常吃饭基本都是气氛担当,因而,寒冬天里,这场四人的火锅局很是热闹。 大家聊着聊着,忽然发现蒋文珊和唐愈也认识。 “你们也认识他?”蒋文珊惊叹着。 “不仅认识,还很熟,我跟他一个大学的。”祝矜说着,问道,“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当时我在英国和卢索飞看话剧,他好像在那个剧院工作,剧院那天晚上发生了点儿意外,他可能看我们也是华人,于是帮了忙,大家还留了联系方式,不过后来没怎么联系。” 祝矜想起唐愈之前有一段时间的确是待在英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段时间“每天在剧院里打杂”。 两个人聊着,只觉得世界真小。 祝矜注意到姜希靓一直没有说话,只在沉默地吃着虾滑。 忽然,蒋文珊八卦地问:“他现在有女朋友没?我记得当时他是在疗情伤?” “我不知道诶。”祝矜说着,看向姜希靓,眨眨眼睛问,“靓靓,他现在有女朋友没?” “我怎么知道?”姜希靓放下筷子,一脸疑惑地看看她俩,然后无辜地说道,“干嘛问我,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喔。”祝矜笑起来,“我都好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了,这不是你一向消息灵通,我才问你的嘛。” 姜希靓垂下眼睫,淡淡地说:“没打听,也没听说。” 说完,她继续吃火锅,像是对这个话题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蒋文珊是知道姜希靓和之前的男朋友的事儿的,她家和岑川家还认识,因而,她压根儿没把姜希靓和唐愈联想到一起。 不过,她听说了前一阵儿岑川和家里闹翻的事情,据说他现在正一个人在外边单打独斗。 蒋文珊自己的恋情就因为家庭原因而不太顺利,但所幸最终爸爸妈妈还是把她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让她能够得偿所愿。 也正因此,她很希望身边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起码不是因为家庭阻碍这个原因而分开。 “姜美女,你最近有什么新桃花没有?”蒋文珊问道。 “姐忙着搞事业,没闲工夫搭理男人。”姜希靓说道。 “那你这种性格,会吃回头草吗?” 姜希靓翻了个白眼,问:“请问回头草好吃吗?” “好吃。”蒋文珊诚恳地点点头,“我之前和卢索飞说好老死不相往来,最后来来往往很快活。” “……” 姜希靓知道这俩人想套自己的话,可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嘴严实。 关于感情的事儿,她现在是处于那种连想都懒得想的状态。 她往锅里加了点儿竹荪,抬头对对面的祝小筱说:“小筱,咱俩吃,让她俩聊吧。” 祝小筱点点头,然后又说:“可希靓姐,其实,我也好奇。” 姜希靓:“……” 这顿火锅吃完,已经晚上九点多。 祝矜今天没开车,蒋文珊问:“你回安和吗?我捎你,正好我今晚也回那儿。” 祝矜笑着说:“邬淮清在外边。” 其他三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暧昧起来,“行吧,差点儿忘了他。” 几个人往出走,外边停了辆黑色的车,看到她们出来,车门缓缓打开,只见邬淮清从车上走出来。 他穿了件长款的黑色风衣,手中拎了几个纸袋,然后向祝矜她们大步缓走来。 一见到他,蒋文珊打趣道:“没来得及恭喜你,求婚成功了。” 邬淮清略微点点头:“谢谢。” 说着,他三个纸袋,一人一袋地分给蒋文珊、姜希靓和祝小筱。 “姐夫,这是什么?” 纸袋在手中还有温度,祝小筱以前没吃过这玩意儿,只听姜希靓说道:“行啊,还给我们准备了糖炒栗子。” “在路上看到干果店,顺路买的。” 祝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余光却盯着他手中剩下的另一个袋子,问:“我的呢?” 邬淮清轻笑,拿起手中剩下的那个袋子,放到她手中,“独一无二的。” 和刚刚给其他三个人的纸袋不同,这是个塑料袋,里边清晰可见装着的是个烤红薯,红薯皮都被烤得裂开了,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几个人的鼻尖。 “从哪儿买的?”祝矜惊喜地问。 “刚刚那个拐角处,有老太太在卖。” 听他这么说,其他三个人瞬间笑了起来。 姜希靓打趣道:“行啊,祝浓浓,你刚不还念叨着想吃烤红薯吗,街边老奶奶推车卖的那种,看,这就来了。” 祝矜握着手中的红薯,的确是有些惊讶,没想到邬淮清竟然和她这么有默契。 她最近想吃烤红薯好久了,可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忘了这茬儿,现在在街上,也很少看到推着车卖烤红薯的。 回去的路上,邬淮清明显感觉到祝矜很开心。 他笑道:“一个烤红薯就把你收买了?” 祝矜点点头又摇摇头,咽下一口香喷喷的烤红薯,说道:“我是没想到你和我这么心有灵犀。” 邬淮清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随后又恢复如常,笑着说道:“那肯定的。” 第二天一大早,邬淮清正在卫生间洗漱时,宁小轩打来视频电话。 “邬淮清,宁小轩。”祝矜看着他的手机,说道。 “你接。” 谁知接起后,宁小轩看到是她,先是愣了愣,随后开始扯些有的没的。 祝矜问有事儿没,他也说没事儿。 于是祝矜便说:“那挂了。” “挂吧,拜拜,早上好。”估摸着宁小轩也早想挂视频了,听到她这么说,立刻挂掉了。 祝矜心想着宁小轩应该是有什么事儿找邬淮清,但不方便和她说。 正准备放下手机,她忽然在聊天列表里看到祝小筱的头像。 最后一句话是“收到。”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祝矜点开,只见他们两人最近的一段对话是在昨天晚上—— 小筱:【姐夫,我姐想吃烤红薯,情报传递给你】 W:【收到】 再往上,几个月前,W:【小筱,你姐要是有什么事儿,或者什么喜欢的东西,你及时告诉我】 小筱:【可,但有什么好处吗?毕竟地下党不好当QAQ】 W:【你上次是说F乐团的主唱很帅但很难追是吗?正好我和他哥哥是好朋友,你要他的微信号吗?还有他们下个月演唱会的vip票。】 小筱:【地下党挺好当的!!!!!】 祝矜:“……” 见鬼的心有灵犀! 灵犀 \ 祝矜在知晓了邬淮清“心有灵犀”背后的诡计后,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 又气又笑。 亏她还觉得那天的烤红薯那么好吃。 合着自己早就被人给卖了。 邬淮清一面对她不诚心地道歉,一面笑着说:“我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还帮你妹介绍了个发展对象。” “什么对象,就那个乐团主唱?我上网打听了,他粉丝超级多,还长得那么帅,一看就是个花蝴蝶!” “邬淮清,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祝矜不仅生气他两人合着伙儿骗自己,还生气邬淮清帮小筱撮合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男孩子。 “祝浓浓,你这看不起谁呢?” “嗯?” “你老公我难道长得不帅?我是花蝴蝶吗?” “……” 祝矜瞧着他那不知悔改的模样,冷声道:“谁是我老公,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你别瞎喊。” 刚说完,她就被邬淮清咬住耳朵,他故意恶狠狠地说道:“昨天晚上,谁在床上喊我老公的,嗯?” 他的热气吹在她的耳朵上,祝矜忍不住偏过头,昨天晚上格外羞耻的那一幕,随着他的话语,闪现在脑海中。 她收敛神色,正色道:“邬淮清,你甭想来这招儿,今天□□我没用。” 邬淮清轻笑,捏了捏她的耳垂,“行了,放宽心。你老公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他说起“老公”这两个字时,特自然。 “那男孩子挺不错的,虽然长得帅,但实际上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他哥天天怀疑他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 “……” “还有,虽然他玩音乐,但你也不能对人家搞音乐的有偏见,这男孩儿高考裸考考到了清华,现在每学期绩点都是年级第一” “……” 祝矜算是彻底无言以对了。 她纳闷地说:“请问,你们这些高智商人群,为什么要和我们生活在同一星球?” 她想起姜希靓,当年理科考了全市的状元,结果去了中文系,在系里依旧拿第一。 就连当年她没署名写的那个本子,后来还获得了第二年国剧盘点的“最佳原创剧本”奖项,那部剧的男女主角,也凭着那部戏,一跃成名。 现在开餐厅,在餐饮行业这么不景气的大背景下,绿游塔每年的净利润也保持高速增长。 仿若在他们这些人手中,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只要想做,每个领域都能做得很出色。 邬淮清笑道:“不生活在一个星球?那我们是要谈一场人类与外星人的恋爱吗?听起来还挺浪漫的。” “……” “对了,那男生体育不太好,也是有缺点的。”他补充道。 祝矜现在觉得这个男孩子有一点点能配上小筱了,于是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小筱体育好。” 邬淮清:“貌似现在考虑这个有点儿远,据他哥哥说,那孩子好像没接受小筱的微信好友请求。” 祝矜:“……” 岂有此理! “邬淮清,以后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先讲!” 春节前的一个月里,祝矜每周回家,都会带着邬淮清一起回去。 从开始的惊讶、不赞成,到现在,祝思俭和张澜已经变成了在饭桌上常和邬淮清聊几句天的关系了。 张澜虽然面上冷,但心里热。 背地里还问过祝矜邬淮清喜欢吃什么,她让阿姨准备。 祝矜回,他没个喜欢吃的,我喜欢吃什么,他就喜欢吃什么。 因为这话,她还被张澜误会不关心邬淮清,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 祝矜委屈巴巴地把聊天记录给邬淮清看,说:“我妈偏心,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你这怎么还没当上女婿呢,我妈就开始给你说话?再说了,你本来就没什么特喜欢吃的,XO酱煲仔饭、生煎包这些,阿姨又不会做。” 邬淮清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说:“我觉得咱妈说得对,你就得多关心关心我。” 他平时见了祝思俭和张澜,自然是“叔叔阿姨”地叫着,但私下,和祝矜在一起,时常就“咱爸咱妈”地喊着,还喊得特别顺口。 “什么咱妈?那是我妈。”祝矜睁着一双杏眼,不服气地说道,“还有,我不关心你吗?” 邬淮清不说话,只是浅笑,一副“你自己想”的表情。 祝矜被他看着,片刻后便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说:“好,我最近忙着甜品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疏忽了你。” “是有一点儿吗,浓宝儿?”邬淮清轻哼一声,“你昨天都不回我微信。” 祝矜眨眨眼睛,转移话题:“我忽然想起来,我今晚再给你做煲仔饭吧,希靓送了香菇酱,特好吃。” 邬淮清想起上次她尝试做煲仔饭结果差点儿把厨房炸了的壮举,一顿,扯起唇角,“算了,浓宝儿,我觉得,咱们还是让阿姨做吧。” “邬淮清,你不相信我厨艺?我可是只有今天一天有闲工夫的。”祝矜说道。 她最近和姜希靓、蒋文珊两位大厨混久了,总有一种自己的厨艺也已经登堂入室的错觉,因而很想露一手。 邬淮清敷衍地点点头:“相信相信,但浓宝儿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天,得休息休息。” 祝矜看他这副模样,瞬间涌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坚决要进厨房,给他露一手。 邬淮清无奈,索性不再劝阻,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 祝矜只让他干洗菜这些活儿,不让他参与到关键工序中,说他会影响她发挥。 结果—— 今天厨房没有再炸了,但做出来的米饭粒,颜色近乎可乐的褐色,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 邬淮清夹起筷子尝了一口,“嗯,好吃,依旧是祝氏风味。” “……” 小辈里,祝思俭之前便最看好邬淮清,年纪轻轻,在生意场上有眼光有谋略,又不贪。 社会中不乏有冲劲儿有眼光的年轻人,得志的也不少,但得志后还不贪心不轻狂的,着实是难得一见。 和未来的老丈人聊起生意上的事儿时,邬淮清一向很坦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祝思俭和张澜,也都已经知道了他向祝矜求婚成功的事情。 也问过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如若不急,可以先订婚。 这件事儿,祝矜和邬淮清早已经商量好,准备明年开春的时候去领证,然后过一点时间再准备婚礼。 毕竟接下来春节、甜品店的开张,还有复试,每一项都能让她忙好久。 祝思俭没告诉他们,前一阵儿,他私下里和邬深见过一面。 就是在他刚得知邬淮清对自家宝贝女儿求婚之后。 这些年,要说祝家和邬家真断了联系,那也不可能。 起码小辈中,邬淮清和祝羲泽一直关系良好。而祝思俭,因为工作的原因,也不少和邬深打照面。 两人当年关系不错,还是一个中学的同级同学。 后来邬深高考去了南方,祝思俭留在了北京,才逐渐没了联系,关系淡去。 工作后两人又多多少少会碰到,不过一南一北也不热络。 直到邬家搬回北京,祝思俭这才和邬深真正又熟了起来。 对于邬深外边的事儿,祝思俭也是在他搬回来后,偶然间知道的。 当时他身边不乏养情妇、出轨、嫖.娼的男人。 虽然他在外人面前,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置一词,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向来是对此嗤之以鼻的。 祝思俭大半辈子家庭幸福,父亲给他树立了很好的榜样,让他在经营自己的家庭时,把爱与责任放在了第一位。 他深信对家庭没有担当、经不起诱惑的男人,在自己的事业中,也很难承担起责任、经得起四处横生的诱惑。 因而,在得知邬深出轨,尤其是出轨对象还是自己小姨子后,祝思俭诧异的同时,也开始对邬深这人开始保持距离。 所以说实话,如无必要,他绝对不想主动找邬深聊天的。 可他有个宝贝女儿,让他放心不下。 邬深也算爽快,那天一见面也没拐弯抹角。 他虽然没问过邬淮清这事儿,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外边风风雨雨传了那么多,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们俩在一起,我是没有意见的。”他淡声说道。 祝思俭心想,你打哪儿来的资格,还有意见? 不过他面上不做声,只是笑笑。 “我猜你担心邬淮清妈妈那儿,这你也不用担心,她那儿我解决。”说着,邬深皱了皱眉。 祝思俭喝了口茶,也不想跟他废话,只说:“当年的事儿,淮清妈妈有意见是正常,但过去了这么久,我不希望浓浓再受什么委屈。” “老祝,瞧你说的话,这还能让浓浓嫁到我们邬家受了委屈吗?” 祝思俭不言。 两个人没多寒暄,要走的时候,祝思俭像是想起什么,说:“淮清这孩子不错,就是不怎么像你。” 邬深一顿,然后笑起来。 再一抬眼的功夫,祝思俭已经起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邬淮清就接到邬深的电话,让他回家吃顿饭。 在邬淮清刚上大学那会儿,他们家还有一个月一起吃顿饭的规矩。 后来慢慢的,随着骆梓清的去世,这规矩也没了。 家里三个人,三条心。 一起吃顿饭也不过是用绳子硬把三条方向各异的心绑在一起。 这通电话里,邬深明确说了,让他把祝矜带上。 邬淮清原本不想答应,可后来一想,和祝矜确定关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和这个“父亲”吃过一顿饭。 虽说他不在意,但说不准,祝矜会在意。 于是,他应下了这顿饭。 祝矜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问邬淮清:“你爸爸喜欢什么,我那天去的时候准备些东西。” 对于骆桐喜欢什么,祝矜已经知道了,但还不知道他爸爸喜欢什么。 “不用。”邬淮清说。 他握住她正在iPad上乱画,设计甜品店logo的手,“你人到就是给他天大的面子。” 他的语气很淡。 祝矜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冲他笑笑:“我这么大面子?” “那可不。”他也弯起唇角,随后抽走她手中的笔,在电子屏幕上那个扇形logo上,随手加了一笔。 祝矜看着iPad,惊喜地张开嘴巴,她刚刚一直盯着图案,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儿,像是缺了什么。 直到看到邬淮清给加的这一笔,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笔仿若马良神笔,整个图案一下子达到了她心中想要达到的效果。 仿佛她刚刚等待的,就是他这一笔。 祝矜竖起大拇指,由衷夸赞道:“正好画出了我心中想要的。” “那是,这叫心有灵犀。” 祝矜看着他十分自然地又提起这四个字,不由白了他一眼。 “白我做什么?”邬淮清轻笑,心知肚明地问道,语气颇有几分无耻,“我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刚说完,在一旁的Money兴奋地叫了两声。 “看,Money都说我说得对。”他摸摸Money的头。 Money又叫起来,还咬他和祝矜的裤腿。 祝矜一下子想起来什么,问道:“邬淮清,你是不也没给Money准备午饭?” “没。” 祝矜捶了下脑袋,说:“我也忘了,怪不得它一直叫,把孩子给饿傻了。” “……” 腊八 \ 去邬家吃饭那天,是腊月初八,一个喝腊八粥的日子。 邬深和邬淮清白天在公司工作,因而这顿饭约在了晚上,而邬家做饭的几个师傅和阿姨,从一大早上起,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 祝矜那天中午陪姜希靓在外边吃饭。 已经腊月,年关里,甜品店负责装修的好几个师傅在买票准备回老家,祝矜也不想再找人,于是打算过两天直接把装修工作暂停下来,等新年后再接着干。 她们在一家韩式烤肉店吃烧烤。 这家烤肉店的位置挺偏的,开在北五环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在网上也不是很有名气,也不知道姜希靓从哪里找到的,味道竟然出奇的不错。 不过她一向热衷于寻找全国各地大街小巷的美食,尤其是北京城。 火锅和烧烤都是冬日必不可少的伴侣。 祝矜以前在上海的时候,上海冬天不下雪,但偶尔会下雨,阴冷冷的雨天里,她便会邀请唐愈还有其他朋友来小洋房里,一起吃烤肉。 听烤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会让人闻到除了孜然和牛肉香气以外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姜希靓给她的甜品店出谋献策:“到时候我们可以搞一个联名。” 祝矜笑起来:“这不叫联名,这叫绿游塔扶贫。” “对了,你俩想好店叫什么名字了吗?” “没。”祝矜蹙眉。 这段时间,为了店名的事情,她和蒋文珊没少费脑筋,关键是想出一个能够让两人都满意的名字,着实不容易。 “不是连logo都设计好了,怎么名字还没起好呢?” “不是一回事儿。”她说着,眉头皱得更紧了,问,“你有什么好听的名字没?” 姜希靓帮她想了两个,祝矜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和蒋文珊商量一下。 亲身经历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以前书上总是说不要和好朋友一起做生意。 因为时时刻刻友情都在经历着考验。做生意的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无法预料的问题,两个人无论关系再好,三观再契合,也很难在意见上每时每刻保持一致。 好在祝矜性格一向温和,蒋文珊也很爽快,两人都不是爱计较的人。 她们如果有什么异议,都会当场提出来,不会在在心里憋着,进而落下埋怨。 烤肉快要吃完的时候,侍应生端上来了两碗腊八粥,是今天的特供菜品。 祝矜和姜希靓一人一碗地吃着,用料不是特别齐全,但味道倒也说得过去,有种小的时候张澜给她做的腊八粥的味道。 昨天晚上下了场雪,不算大,今天早上,路面已经洒上了融雪剂。 此刻马路上都是泥泞,路边的绿化带里,倒是堆着不少灰扑扑的残雪。 姜希靓看了眼外边,视线又重新回到饭桌上,说:“前两天我奶奶跌倒了。” 祝矜立刻放下勺子,紧张地问:“有事儿没?” 老人家最怕跌倒。 她奶奶当初也是跌了一下,后来身体便开始不好的。 “没事儿。”姜希靓摆了摆手。 “怎么不早和我说,现在什么情况?”祝矜问。 “老太太反应挺快的,要跌到的时候扶了下旁边的桌子,所以也没真摔着,去医院检查了一圈没啥事儿,就回家了,所以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那万幸,奶奶有福气着呢。”祝矜说道。 姜希靓想了想,告诉她:“那天是晚上,我本来很着急,结果出老房子准备挪车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了岑川。” 祝矜顿住,问:“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搬到了那儿住。” “再落魄也不至于租不起一处公寓吧。”祝矜说,“他爸妈把他名下的房子也收了?没吧。” “我当时慌,没想那么多,他开车送我们去的医院。” 祝矜没做声,心想,总算干件人事儿。 不过不要说相爱那么多年的恋人,就是算个普通朋友,在那种情况下,也肯定会帮忙的。 “然后呢?”她问。 “没然后呀。”姜希靓笑笑,喝了口鸭屎香柠檬茶。 祝矜盯着她看了三秒钟,然后轻哼一声:“就这?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讲一出破镜重圆的大戏呢。” “怎么可能。”姜希靓摇摇头,眼睛里带着细碎的笑,很平淡地说,“我就是想试试,看如今提到他,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祝矜也喝了口柠檬茶,热柠檬茶很香,还解腻。 姜希靓:“好像挺平静的,心脏没什么起伏。” “说什么呢。”祝矜白她一眼,“心脏没起伏的话,姜女士你现在得在太平间,不在烧烤店。” 姜希靓轻笑。 祝矜才不信什么见了前任心如止水那一套。 不说他俩有多少年的感情,就是她现在见到大学期间那个保质期只有两周的前任,也不能做到完全的心如止水。 起码还有尴尬。 起码能不见面就不见,见了也最好不要打招呼,尤其是当着邬淮清的面。 之前那次,她和邬淮清还没正式在一起的时候,结果在景山公园里碰到了前男友。 祝矜当时没琢磨出为什么后来那段时间,邬淮清脾气变得那么差。 之后在一起了,她重新琢磨以前的事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邬淮清是那会儿吃醋了。 况且,北京城这么大,岑川住哪儿不好,偏住到姜希靓奶奶家那块儿。 那片儿的老房子忒不好住。 甭提姜希靓是否心如止水,岑川肯定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把你和奶奶送到医院,后来就走了?” “守了一夜。”姜希靓说。 “不会守这一夜就把你感动了吧?”祝矜说。 “当然没有。” 两人正聊着,祝矜的手机忽然蹦出了视频电话。 一看,是唐愈。 她“呦”了声,寻思唐愈这视频电话来得还挺巧,她拿起手机把跳动的页面在姜希靓面前晃了晃。 “你接呀,给我看什么?” 祝矜按了下绿色键,唐愈的那张娃娃脸瞬间出现在屏幕中:“我打电话,没打扰你吧?” “打扰了,我正睡午觉呢。”祝矜胡扯道。 “午觉?你是那么乖还要睡午觉的人吗,我怎么不知道?”唐愈毫不留情地问,“和谁待着呢?” “说了睡午觉呢,正搂着我们香香的姜大美女睡觉呢。” 祝矜刚说完,就察觉到姜希靓递给她一个白眼,她笑起来,把摄像头对准桌子上的烤肉,铁板上已经没肉了,只余下辣白菜。 唐愈也“呦”了声,“吃烤肉呢?” 镜头继续向上抬,姜希靓那张极其明艳又平静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屏幕中。 唐愈愣了愣。 他打电话前其实已经猜到,祝矜和姜希靓今天中午在一起,但当真的看到时,还是不由心头一动。 他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哈喽,姜女士。” 姜希靓冲他招了招手。 “北京是不贼冷,我看天气预报上,昨天下雪了。” 祝矜抓住重点打趣他:“行啊,还有心思看北京的天气预报。” 唐愈脸色一赧,转而吊儿郎当地说道:“我全国各地每个省份的都看,厦门昨天还下大暴雨呢。” 祝矜听着他瞎掰扯,竖起大拇指:“还是您厉害!” 这时,姜希靓开口,问道:“你那个《大寒》排演得怎么样了?” 唐愈一喜,“你还知道这个?” 祝矜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恐怕唐愈微信列表里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谁让他隔三差五地在朋友圈里发话剧的彩排照片。 姜希靓“嗯”了声。 “排完了。”他顿了顿,音调变得有些紧张,“腊月十八,也就是大寒那天演出,你俩要来看吗?” 祝矜抬头看了眼姜希靓,见她没做声,怕她直接开口拒绝,于是连忙说道:“看呀,这不是你第一次又是当导演又是当编剧嘛,不过年关事情多,尤其是靓靓的餐厅。你把票给我们留着,到时候去不去再说。” “行。”唐愈点头,“你俩来,连票都不用,直接黄金座位。” 祝矜在心中轻哼。 果然兄弟是兄弟,喜欢的人是喜欢的人,待遇是大不不同的。 当初她托唐愈找张票,这人每次都充分发挥商人的本性,总要讹她点东西才作罢。 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然后才挂了视频,祝矜和姜希靓也准备离开烧烤店,打道回府。 她的车停在了绿游塔,来时两人只开了一辆车过来。 车子行驶在雪水融化了的路面上,祝矜忽然好奇地问:“诶,能问你个问题吗?” “曰。” “今年过生日那会儿,我走了,你留在上海,到底有没有和唐愈发生点儿什么?” 姜希靓看着前方,忽然笑了,说:“祝浓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唐愈有谱?” “唐愈不好吗?”祝矜反问,“人幽默又有梗,长得也不错,还重情重义,否则我也不会跟他当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祝浓浓,我跟岑川在一起的时候,是完全没考虑过家庭条件的。” “嗯,那会儿才多大,都还上高中呢。” “那会儿我就觉得他虽然学习没我好,但帅,关键比其他那些追求者都聪明、有韧劲儿。” “还跟你一样喜欢《电锯人》。”祝矜补充道。 姜希靓笑起来,“这也是个关键因素,反正当时脑袋一热,就和他玩了把早恋。” “但是现在,祝浓浓,我和别人随便玩一玩可以,但和唐愈不可以,我不能不去考虑家庭因素。岑川不行,唐愈就行吗?”她问,身后是绿化带上的那层雪,很暗,带着压抑的灰色。 姜希靓早已不是当初校园里那个女孩儿,无所畏惧、无所顾忌。 祝矜嘴唇动了动,最终开口说:“唐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祝矜撇开想起唐家混乱的家事,说道:“他在他家,是个闲散王爷,别看他几个哥哥还有他爸争来争去,但他们统一的一点是对唐愈都很好。你看,说着让他去公司,可没待多久,现在不还是让他搞艺术去了吗?” 姜希靓看着窗外,摇了摇头。 即使是她这么一个和那些姓氏没什么关系的平头百姓,也听闻过中远建投有多乱,同室操戈,父子都闹到了要上法庭的地步。 不仅如此,唐家乱,其实是从唐愈爷爷那代就开始的,因着掌权者的一堆风流韵事,唐家几十年都没在外界落得个好名声。 但尽管如此,唐愈的嫂嫂、堂嫂、母亲、小妈,前前后后每一个嫁入唐家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耀眼的姓氏。 姜希靓不想再把在岑川那儿经历的,重新经历一遍。 她甚至从来没有去细想过,在上海时,是否有过刹那间的心动。 在她看来,短暂的悸动更像是两人抱团取火而来的温暖。 随着她的离开,本就微弱的火苗也留在了那座黄浦江经流的城市。 车子徐徐行驶着,姜希靓打断这个话题,转问:“你不是今天晚上要去邬淮清他们家吃饭吗,怎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说到这儿,祝矜的眼睛立刻变暗,说:“怎么不紧张,紧张死我了,所以才一大早去找你嘛。” 邬淮清白天在公司,不能陪她。她怕一个人待在家中,更紧张。 祝矜不是个心理素质差的人,除了去年的研究生考试以外,她历来面对大事儿都能很自如。 连当初第一次在非洲跳伞的时候,教练在她身后一直说“takeiteasy”,而她实际上在笑,根本不害怕。 但面对邬淮清的爸妈,她是真的紧张。 这一次,甚至比之前和骆梧吃饭时,还要紧张。 姜希靓:“那怎么办,时间还早,要不我带你去前边那个商场转一圈?” “……行。” 她们不常来这边,这个商场虽然挺有名气的,但两人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地下停车场找了个车位,停好后,祝矜正要开门下车,忽然又坐回来,同时把姜希靓也拉了回来。 “怎么了?”姜希靓问,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前边。 停车场光线很暗。 对面角落里停着辆车型低调的奥迪,可车前站着的女人明显气质不凡,她像是刚从车上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打开车门追了出来,从后边拽住她的袖子。 女人皱着眉,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和他说话。 “那谁呀?看着还挺面熟。”姜希靓认人的本事很强,基本上见一面就能记住,她确定她见过这个女人。 “邬淮清他小姨。”祝矜蹙着眉说道。只是那个男人,她一时想不起是谁。 大寒 祝矜和姜希靓一直待在车里,盯着外边。 直到骆桐和那个男人重新坐回车中,不多久,黑色的奥迪便快速驶离停车场。 “邬淮清他小姨?我想起来了,他小姨不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舞蹈演员,骆桐吗?” “嗯。”祝矜点点头。 姜希靓回忆起来,怪不得她刚刚觉得面熟。 只是之前在电视上见到的时候,骆桐都在化着浓妆跳舞,到了现实中,变成淡妆,反而不好辨认。 “她现在还跳舞吗?这两年不怎么见了。”姜希靓随口问道,问完,觉出不对劲,笑起来,“看来你是真紧张呀,见到他小姨反应都这么大?” 祝矜冲她摇摇头,说:“不是因为紧张,他家庭情况有些复杂。” 姜希靓不知道邬淮清家里的事儿。 或者说,连祝矜和邬淮清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群朋友,知道邬淮清家里事儿的人,也是少数。 毕竟这属于极其私密的事情,还是丑闻。 姜希靓听她这么说,便觉出这事儿肯定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她也不是爱究人隐私的人,于是没再多言。 只是,她忽然想到,“那暑假那会儿,不是有个姑娘叫骆洛吗?和邬淮清当时看起来还挺熟,和他小姨有关系没?” 祝矜咬了咬唇,没接话,但那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真的?”姜希靓大吃一惊。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问了个正着。 不同于明星时常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舞蹈演员距离多数人都是一个很遥远的群体。 她们中,只有极个别的佼佼者,才被普通人熟知。 而骆桐在职业生涯的鼎盛时期,便属于其中之一。 有关她的八卦也很多,据说她曾经因为觉得生育影响体型,而与某痴心追求的富商分手。 那富商原本打算要她婚后退隐,后来见她态度强硬,降低要求,只要生个孩子就好,不论男女,婚后可以继续跳舞。 到最后,见她坚决要分手,这富商悖着家中的意思,连孩子都不要了,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可据说骆桐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舞蹈事业中。 这个八卦虽然受到很多人的质疑,但也一直被传为佳话。 姜希靓之前便知道骆桐是邬淮清的小姨,她深知骆和邬这两个姓氏背后的含义。 因而,比起普通吃瓜的网友,她更清楚骆桐的背景有多强大。 也正因此,在姜希靓以前的心中,骆桐这位名头响当当的舞蹈家,简直是普通女性的人生理想。 出身好,但不陷于红尘中,因为钟情于舞蹈事业,说不结婚就不结婚,说不生子就不生子。 多酷。 现在乍然得知这位舞蹈家有那么大一个女儿,姜希靓有种梦想幻灭的感觉,同时,心中的惊讶简直要溢出来。 “她当年国民度那么高,媒体竟然没扒出来?” 祝矜望着角落里那个已经空了的车位,心想不一定是没扒出来,可能消息被人压着,不敢放出来。 “走吧,去商场转一圈。”她拿上包,开门下车。 下车后,祝矜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人不多,两人溜达着,偶尔试一试衣服,买一些。 最后在一家巧克力店前驻足,挑选了很多巧克力。 今年圣诞节的时候,绿游塔推出了限定款的酒心巧克力。茅台、轩尼诗、山崎、獭祭四个口味,一盒中包揽了四个口味。 姜希靓在售卖之前,先给朋友们一人送了一盒,味道着实惊艳,获得一致好评。 后来这款巧克力,还在网上火了一把,淘宝多了很多仿款。 祝矜看着时间,赶在晚高峰之前,和姜希靓往回走。 她直接让希靓送她去了邬淮清的公司楼下,然后和邬淮清一起去邬家。 司机在前边开着车,平稳地穿梭在下班的人潮中。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联结的灯火化成细碎的光亮,祝矜拆开一颗松仁巧克力,喂到邬淮清嘴边。 他眉头下意识皱了皱,不想吃巧克力。 “松仁的。”祝矜说道。 听到这话,邬淮清才张开嘴,咬住那颗指腹大小的巧克力,还顺带咬了一下她的指尖,痞笑着。 这人也是奇怪,不爱吃松仁,不爱吃巧克力,但偏爱吃松仁巧克力。 祝矜也尝了一颗,平平无奇,实在是不知道比起一般的巧克力,有什么出众之处。 “好吃吗?”她问。 “好吃。”他勾起唇角,问,“不紧张了?” “我什么时候紧张过?”祝矜前一句话刚这样说着,挠了挠他的掌心,后一句便问,“你一会儿会帮我的吧?” 边说,她还边眨眨眼睛。 邬淮清轻笑一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的跟有人要吃了你似的。” 别说,祝矜感觉还真像前边有头老虎在伺机等待着。 她小命不保。 结果那顿饭,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一进门,邬深已经先他们一步到家了。 他对她很和气,一见面便笑着说:“好久没见浓浓了,这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祝矜也笑着喊邬叔叔好,心中却想起邬深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不自觉膈应。 她已经无法像当年一样,坦然地喊“邬叔叔”。 邬深对邬淮清也很和气,起码当着祝矜的面是这样的。 骆梧披着条白色的披肩,从里边走了出来,面上没什么反应,淡淡地扫了他们三个人一眼,然后说道:“吃饭吧。” 明明只有四个人,却做了满满一长桌的饭菜。 桌上四人各怀鬼胎,邬深偶尔会问祝矜一些家常的问题,使气氛不那么僵硬,骆梧则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祝矜因为一直笑着,笑容都要僵掉。 忽然,邬淮清盛了碗粥,递到她手边:“美龄粥,你喜欢的。”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掌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论起来,四个人当中,要属邬淮清的表现最自然。 给祝矜盛完之后,他又给骆梧和邬深,一人盛了一碗腊八粥。 四个人沉默地喝着粥。 直至粥喝完,这顿饭才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临走的时候,邬深对祝矜说:“以后和淮清,常回家来吃饭。” 他话音刚落,祝矜的余光注意到邬淮清和骆梧两人脸上,同时闪现出一抹嘲讽。 那是一抹很轻很淡的嘲讽,意味不言而明。 “我们先走了。”邬淮清不待祝矜说话,便揽上她的肩,对邬深没什么情绪地说。 邬深又说了什么,祝矜没听清。 邬淮清也没听清,但也没有细究的欲望,他转身打开门,带着祝矜离开。 离开了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 隆冬时节,小区里的草坪枯黄一片,有些暴露在夜幕下,有些被冷旧的雪覆盖着。 有小孩儿踩在草坪上,拿着颜色花花绿绿的塑料玩具玩雪,他们的家长站在一旁闲聊。 祝矜和邬淮清从他们身边经过,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她的手被他紧牵着,邬淮清的掌心很暖。 不知是不是路灯不够亮的缘故,那一刻,祝矜有点难过。 她不喜欢邬淮清的家庭氛围。 这是她最直观、最突出的感受。 或许,没有哪一个人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 祝矜不自觉想起那些邬淮清一个人的日子,那些漫长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日子。 他曾经潦草几语和她讲述的童年时光,骆桐甚至是对他最亲近的一个人。 “邬淮清。”她开口。 “嗯。” “今晚没有星星诶。”夜幕是那种灰蓝色的,像布一样,带着朦胧胧的雾气。 更确切地讲,不是雾,是霾。 “这破地方哪里能看得到星星,想看星星改天带你去山里。”他笑道。 祝矜轻哼一声,说:“你这回答零分。” “嗯?”邬淮清不解。 “你应该说,哪里没有星星?最明亮耀眼的星星就在你身边。”祝矜笑意盈盈地说着。 邬淮清忽然顿住脚步,看着她,转而轻笑了起来。 “你不是星星,是月亮,最独一无二的。”他温声说着,声音漫入这悠长的夜色中。 邬淮清想起俄罗斯有一位叫LeonidTishkov的艺术家,他用LED制作了一个巨型月亮,随后他带着这枚月亮,踏遍了很多个国家。 后来,他把这组作品命名为《私人月亮》,意在讲述一个浪漫又荒诞的故事:一个男人偶然间发现了月亮,他一见钟情,并之后如影随形,与她共度余生。 邬淮清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不觉得荒诞,甚至,他可以理解。 在他的心中,祝矜就是他的月亮,独一无二的,他私人的皎洁月色。 祝矜万万没料到邬淮清会这样回答。 她笑起来,夜里有风,把笑声吹得一地细碎。 距离腊月十八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祝矜接二连三收到唐愈的微信,催她俩赶快过来。 祝你矜日快乐:【不是大寒才演吗,你急什么?】 某愈要吃糖:【你俩又没给准话,说到底来不来,我能不急吗?】 祝矜忽然注意到他的新网名,愣了愣,然后抱着手机笑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他之前网名是“郁闷唐”,而现在改成了“某愈要吃糖”。 祝矜点开姜希靓的个人信息页面,一看,果不其然,希靓的网名一直是“希靓不吃姜”。 祝你矜日快乐:【您这新网名不错】 某愈要吃糖:【是吧,我也觉得,寓意好。】 祝你矜日快乐:【从里到外写着“硬凑情侣名”的意思。】 某愈要吃糖:【……】 某愈要吃糖:【你是我哥们吗?】 祝你矜日快乐:【抱歉,在靓靓面前,你不值一提】 某愈要吃糖:【不管怎么样,腊月十八,你都得把靓靓带过来,绑也绑过来】 祝你矜日快乐:【?】 祝你矜日快乐:【我这就去找靓靓,说我十八有事儿不去了,她也不要去】 某愈要吃糖:【别别别姐,我求你了,你把靓靓带过来,让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随便绑我都可以】 祝你矜日快乐:【没那种特殊爱好】 祝你矜日快乐:【我尽力,你最好靠谱点儿】 祝你矜日快乐:【对了,好心告诉你,你的情敌人家搬到了希靓奶奶那片儿住,有个词是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某愈要吃糖:【屁嘞,他怎么这么烦,死棺材!】 唐愈生气时,连上海话都蹦了出来。 某愈要吃糖;【祝浓浓,你帮我看好,要是还有类似情报,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不能被岑川那个小人给得逞。】 祝你矜日快乐:【行啊,那我有什么好处?毕竟地下党不好当。】 祝矜觉得这台词莫名熟悉,反应过来,忽然找到了祝小筱当初当地下党的乐趣。 她抱着手机笑,邬淮正端着银耳冻走过来,看她笑得这么开心,问:“有什么好玩的?” 祝矜把手机拿给他看。 谁知邬淮清看完,轻哼一声,说道:“腊月十八去看他演出?” “嗯。” “他还……”在祝矜的注视下,他后边的话没说出口,转问,“希靓答应了?” “没呢,我劝劝。”祝矜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舀了口银耳冻,忽然好奇起来,问,“邬淮清,要是你是靓靓,你会怎么选?” 邬淮清:“什么怎么选?” “你选岑川,还是唐愈?” “这是能够选择的事情吗?”他反问。 “嗯?” 邬淮清轻笑,在指尖勾起一簇她的头发,说:“爱情不是做选择题,它没有一个正确答案,也不一定非选不可。你还不了解你的小姐妹?她最后和谁在一起,一定是她心中真的喜欢谁。” 祝矜点点头,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但一细想,又压根儿什么都没说,都是废话。 她剥开一颗酒心巧克力放进嘴里,舌尖瞬间被浓醇的酒香和可可给包裹,祝矜露出一脸满足的模样。 “就这么好吃?”邬淮清问。 “可不是,你要不尝尝?”她从盒子里又拿出来一颗,看着上边的字符,说,“这颗是轩尼诗的,也好吃,给。” 谁知邬淮清没接,他望着她,唇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祝矜以为他是懒得动手,正准备帮他把酒心巧克力的外包装给撕开,谁知邬淮清忽然靠近,扣住她的后脑勺,落下一个吻。 他纠缠着她的舌尖,像要卷走上边残存的酒液和巧克力,丝毫不给祝矜反应的时间,霸道地吻着。 祝矜被他摁在怀里,手指不禁捏住他的衣服。 他穿着她买的上衣。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阳历新年前的那一夜,他风尘仆仆地从日本赶回来陪她跨年。 在影音室里,他慢条斯理地咬下手套,那个动作祝矜至今难忘,也是那天,她才知道,原来除了“眼镜杀”“衬衫杀”以外,竟然有一天,她会被摘手套的动作给苏到——手套杀。 祝矜口中刚吃的是茅台的酒心巧克力,酒香在两人的舌尖一起蔓延,像是开始发酵、升温,血液也跟着变得热气腾腾。 祝矜的脸颊变成淡粉色,眼睫不断扑闪。 大寒的前一天,祝矜和姜希靓一起去了上海。 姜希靓原本没同意要来,后来祝矜多番劝说,才把她劝来,感情牌打得特别棒。 什么“这是好朋友第一次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你不去,多不够意思”“你舍得我一个人去吗,到时候剧场里其他人都成双成对,就我一个人多孤单”。 所以说,姜希靓最后同意来,多半是被祝矜烦到的。 街道两旁的树上已经挂起了一串串彩灯,为城市装点着新年的气氛。 祝矜来之前被邬淮清“勒令”穿了件厚羽绒服,说什么那儿体感温度要比北方低,万一去了哪里,室内要是还没空调,那得冻死。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祝矜在心中翻了无数遍白眼。 脸上却笑眯眯地说道:“好呀。” 此刻,她穿着白色的厚羽绒服,而街上的姑娘们大多穿着漂亮的大衣。连姜希靓也穿了件大衣,还是粉色的,格外好看。 她瞬间有种要去路旁的精品店买两件漂亮衣服换上的欲望了。 可看到姜希靓打了个哈欠,她又收起了这个想法。 邬淮清说的话,有邬淮清的道理。 “要不打车?”祝矜问。 姜希靓摇了摇头,“走着吧,没两步路了。” 她们刚从唐愈彩排的剧场出来,酒店就在剧院附近,因此,从剧院出来后,两人决定散步回去。 剧组今晚还在排演,只为了明天晚上的首演成功。 《大寒》这场话剧,改编自国外一个很有名的传说,又被唐愈加上了独特的中国色彩和现代内涵。 至于其他细节,唐愈概不多言。 因此,祝矜这个话剧爱好者,对唐愈明天这部话剧,还挺感兴趣的。 和唐愈认识这么多年,祝矜由衷地承认,他是她的这一堆朋友中,最有才情的。 这种才情给予了唐愈很不一样的色彩,他不像世人眼中的一些艺术家,愤世或者厌世,相反,他总是对生活展现着最热忱的姿态。 刚走进酒店的旋转门,唐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祝矜接起来。 “你俩到了吗?” “你还挺会掐点,刚进来。” “到去就行,怕你俩路上出什么危险。” “拜托,这是市中心,灯火明亮的,一共才几百米路。”祝矜笑道。 “那行,”唐愈顿了顿,“你俩早点儿睡,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带早点。” 祝矜本想说不用,能不能起来还不一定呢,更何况酒店本来就有早点。 可接着,她听到唐愈说:“附近有家生煎特别好吃,还有红宝石,希靓不是想吃红宝石家的奶油小方了吗?” 祝矜抬眼看了看姜希靓,暧昧地“哦”了声,说:“行,那就辛苦你了。” 唐愈跟着“呦”了声:“真虚伪,别来这套。” 祝矜笑着把电话挂掉,然后在姜希靓耳边嬉笑着说道:“你想吃奶油小方了?” “早八百年前想吃,现在不想吃了。”姜希靓声音闷闷的,白了她一眼。 上次她在上海的时候,那会儿和唐愈的关系还很单纯,偶然提了一嘴“想吃红宝石的奶油小方”。 可当时附近没有,于是作罢。 后来秋天那会儿,唐愈来北京找她,还专门带了奶油小方来。 经过从南至北的奔波,上边的奶油竟然还没有塌,姜希靓当时很惊讶,问他怎么做到的。 他笑笑,不说。 后来她才知道,在飞机上一路,唐愈都小心翼翼地把那两个盒子放在手中托着,才得以保持完好的形状。 祝矜回到房间时,邬淮清的视频电话适时打了过来,开口第一句,便问她,那儿冷吗。 她觉得邬淮清逐渐有点儿“张澜化”。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一到冬天,每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张澜第一句话也总是,“上海冷吗?我昨天看又降温了。” “穿这么厚羽绒服,哪里还能觉得冷?”祝矜回他。 她看到视频中的背景,辨认出邬淮清正在厨房,“你在做什么呢,我一不在你就勤快?” “你猜。”他说。 “不猜。”不猜他也会告诉她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到邬淮清说:“在煮热红酒。” 桌子上摆着切了一半的香橙、苹果,还有迷迭香、肉桂等香料。 祝矜“啧”了声,“还挺惬意。” “是啊,窗外再下点小雪,就更惬意了。”他不紧不慢地在厨房里操作着,动作有如春水煎茶那般优雅。 似乎被他的话给感染,祝矜忽然也想喝热红酒,在另一座城市。 于是她把手机立在一旁,用客房里的座机给前台打电话,点了两杯热红酒,和希靓一人一杯。 姜希靓正在洗澡,自觉地留着时间给祝矜和邬淮清腻歪。 门铃很快响起,祝矜端起自己的酒杯,在镜头前用炫耀般的语气向邬淮清说道:“我的先好。” 邬淮清轻笑一声,说:“是。” “煮好了吗?”祝矜没喝,问。 “马上。” 片刻之后,热红酒煮好,他把紫红色的液体倒进剔透的玻璃杯中。 杯子是祝矜买的,也是她刚刚指定的让他用这个,配着红酒的颜色,最好看不过。 肉桂棒斜插在杯中,祝矜忽然端起酒杯,隔着屏幕对他说——“干杯。” 邬淮清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一直不喝是这个意思。 他牵起唇角,也对着屏幕碰了下酒杯:“Cheers!” 两人就这样在两座城市之间,在寒寒冬夜里,一起喝热红酒。 浪漫仿佛也轻而易举地被加倍。 连同快乐。 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写道:“迷迭香是为了帮助回忆,亲爱的,请你牢记。” 此刻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迷迭香,那些快乐的回忆也一同闪现。 酒店的这杯红酒度数不算低,祝矜喝得快,喝完之后,脸颊已经变红,头隐隐有些晕,不至于醉,但周身呈现出一种晕眩的氛围感。 相较于她,邬淮清喝得很慢,看着她这副模样,他忽然问:“锁好门了吗?” “应该锁好了吧。” “下床去看一下。” 祝矜懒得动,摇了摇头。 “乖。”他声音有些沙哑,仿若也沾染了几分醉意,“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哦。”祝矜这才点点头,从床上下来,穿过客厅,去看门锁。 “严实着呢。”她将镜头对准房门,给它来了个特写。 邬淮清这才安心下来。 正巧希靓洗完澡,要准备出来了。 祝矜冲视频里的邬淮清挥挥手:“早点睡吧,靓靓出来了,我挂了哦。” “嗯。” 姜希靓一出来,就闻到了香气,问:“你点了酒?” “嗯,还有你的份。” 姜希靓看到桌子上的红酒,大为满足地喝了口,谁知一口咽下,她便蹙起了眉。 “骗子。” “谁骗你了?” “已经不热了。” 祝矜:“谁让你洗这么长时间,刚人家端上来的时候是热的。” 姜希靓故作委屈地说:“好啊,你和邬淮清甜甜蜜蜜,就把残羹冷炙留给我。” 祝矜被她逗笑,边笑边拿起电话筒,又点了两杯。 等侍应生端上来的时候,她把其中一杯递给姜希靓,说:“陪你再喝一杯,姜大美人。” 这天晚上的最终结果就是—— 祝矜喝得晕晕乎乎,然后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姜希靓喝完一杯,反倒是睡不着了。 她家里常备着酒,这么一杯对她来说,无痛无痒。 她坐在窗边,直到混沌褪去,天色逐渐清明,隐隐一轮红日,和月亮一起挂在天上,她才勉强有了点困意,打了个哈欠,然后上床睡觉。 唐愈今天特别做人。 虽说从八点便开始给她们打电话,但每次只响两声,没人接便立刻挂掉,绝不打扰她们睡觉。 直到九点的时候,祝矜赶在唐愈下一通电话来临之前,已经醒了过来。 随后,彩铃响,她接起电话。 “起来了?” “嗯。” “靓靓呢?” 祝矜坐起来,看了眼旁边的姜希靓,说:“还在睡觉,不知道她昨晚几点睡的。” “那行,你们先睡,我就在下边,一会儿起来你俩过来吃早餐。” 祝矜忽然打趣他,问:“我现在一个人下去,是不是还没有早餐吃?” 唐愈顿了顿,特无情地说道:“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也没问题。” “……” 姜希靓没过多久也醒了,醒来时祝矜正在洗漱。 她盯着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大脑一片空白,姜希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话—— “三点睡七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下一秒,想到当初对她说这话的人,她便移开心绪。 “醒了?”祝矜走出来找化妆包。 “嗯。” “昨晚几点睡的?” “不知道,早上睡的,这酒店让人失眠。” 祝矜:“……?” “那你还起来做什么,接着睡吧,你这前前后后是不连五个小时都没睡够?” 姜希靓看了下表,说:“三个小时吧。” “……” 祝矜白了她一眼,像是念咒般,在她耳边念道:“六点睡九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姜希乍然又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然后笑起来。 “行了,现在又不困了,下去喝杯咖啡就好。”她说。 上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因为忙着赚钱,姜希靓不得不熬夜。 有天晚上岑川给她发微信,她秒回。 下一秒,岑川给她发了个问号,问她什么情况,怎么还没睡。 他们隔着时差。 姜希靓懊恼自己不过脑子就回了消息,扯谎她在赶作业。 下一刻,岑川打来了视频电话。 姜希靓当时在自习室里,连耳机都不用找,因为那个点儿,自习室里也已经没人了。 “什么作业还能难倒我们姜天才?” “没办法,这老师出了名的变态。” “三点睡七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喂,姜靓靓,你可得悠着点儿,别趁着我不在,就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这是岑川当时的原话。 而那一刻,姜希靓正在网上看到她打工的那个平台暴雷,负责人跑路的消息,她愣住,连岑川接下来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发什么呆呢,是不熬夜熬傻了?快回宿舍睡觉去。” 等姜希靓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 她僵硬地扯起唇角,说马上就要做完了。 可不是是马上就要做完了,可钱已经拿不到了。 她“啪”的一声重重地把电脑合上,同时还把摄像头切换了方向,因为她无法克制住那一刻脸上的怒气,以及一种被叫做委屈的情绪。 “怎么还切了镜头,快让我看看你。”他说。 “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再和视频吧。”姜希靓压抑着声音,低声说道。 “那行,早点睡。” 随后,在姜希靓想要挂断视频的时候,岑川忽然开口:“别挂,到了宿舍再挂,路这么黑,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那一刻,在岑川看不到的地方,姜希靓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所有的委屈、疲惫、失落,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都得到了安抚。 “好。”她说。 她单肩挎着装了电脑的托特包,还有一堆的书和充电器,很沉,压在肩头。 而他在那边给她唱起了歌,是首美国乡下的民谣,很轻快的调子。 那天晚上,距离早课仅有的几个小时里,姜希靓竟然睡得很好。 梦中没有急得烧眉毛的债务,没有诈骗平台,有的只是一首不知名的民谣。 祝矜在镜子前护肤,说:“接下来这两年,你好好把身体调一调,尤其是睡眠,现在不是十八出头,想怎么作就怎么作了。” “好。”姜希靓冲她一笑。 “干嘛呢,快去洗脸,你笑得我有点儿慌。”祝矜边涂眼霜边说。 “没,就是觉得,祝浓浓有你在,真好。” “一大早来煽情?”祝矜也笑了起来,“快去吧。” 两人收拾妥当后去楼下找唐愈,侍应生把他带的早餐加热了一下。 现在已经十点多,这个时间点吃饭比较尴尬,于是祝矜和姜希靓只吃了几口,填填肚子便作罢。 倒是他带的奶油小方还有瑞士卷,两人各吃了一些。 下午,唐愈还要赶去剧场,有一堆事儿需要忙。 祝矜和姜希靓两人就在附近溜达,一直等到晚上六点半,两人进了剧院。 祝矜买了一大捧花,让姜希靓买,她不买。 于是祝矜又买了一大捧,硬塞到了她的怀中。 是那种很大号的花束,蓝风铃和百合还有其他鲜花交叠在一起,很好看。 祝矜准备一会儿谢幕的时候,送给唐愈。 这场演出满座。 虽然唐愈在话剧界名头还不响,但卡司都很有名气,因而《大寒》这场话剧,从官宣那一刻便备受瞩目。 七点钟,开场。 这是平平常常的一晚。 有人卸下一天疲惫,在家中休息。有人刚从公司出来,正在赶公交。有人在和恋人约会,有人在和朋友玩乐。 但对于唐愈,这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夜。 演出大获成功,故事、演员、音乐、舞台的设计,每一个环节都精巧地融合在了一起,实现了一种沉浸式的观剧体验。 当代年轻人细微之处幽深的爱情在庞大而浩瀚的历史面前得以展现,催人泪下。 无数观众中途多次落泪,连祝矜都眼眶泛酸。 她惊叹唐愈的思想,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巧妙和宏大。 嬉笑怒骂下是一颗赤子之心。 她也知道,这个故事不是唐愈一时心虚来潮想讲,她和他认识没多久时,便听他说过: 终有一天,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当下青年人,不是浑身冷气,他们也有梦有家国情怀,有碎银也有星空。 那时祝矜只以为他在开玩笑,莫名有点儿感动的同时,又觉得他很中二。 而今天,他做到了。 祝矜恍然发现。 无论是当初他做喜剧,还是后来被迫改做话剧,他想要呈现的,一以贯之,从未改变。 从那天开始,唐愈这个名字在话剧界变得如雷贯耳。 如同《大寒》这出话剧,开始在国内许多个城市巡演,年复一年,都是票最难抢的话剧之一。 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天晚上,唐愈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大寒》究竟有多成功,以及自己将会受到多少人的关注。 他在雷鸣般的掌声里,捧着姜希靓、祝矜还有一堆人送来的花,和其他卡司一起鞠躬致谢。 然后,回到后台,他推掉聚餐,换好衣服留了句“你们好好吃,想点什么点什么,我请客”后,便要匆匆离开。 身后助理开玩笑问:“唐导,轩含尼可以吗?” 轩含尼是一家一人一千五的海鲜自助餐厅。 “没问题,把所有人都叫上,包括后台的工作人员……” 他的声音隐没在嘈杂中,随之而来的是后台工作人员和演员们的惊喜声。 唐愈出去时,祝矜和姜希靓正在外边等着他。 三个人约好一起吃夜宵。 祝矜和姜希靓还没有从话剧的情绪中走出来,看到他从剧院后门出来,乍然换了个装扮,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走近,便看到祝矜和姜希靓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干嘛呢?我穿反衣服了?” “没。”姜希靓开口,“话剧真棒。” 唐愈忽然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望着姜希靓:“真心话还是蒙我呢?” “真的。” 和祝矜不同,姜希靓平时基本上不去剧院,对话剧、歌剧这些都不感冒。 但今天,她是切切实实地被感染、感动。 祝矜也夸道:“真棒,唐愈。” 唐愈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你俩夸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 创作者常常会陷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无法以旁观者的角度清楚地感知到作品的好坏。 因而,在演出前,说实话,唐愈心中挺没底的。 虽然有几个同行提前看过,不住地夸赞。 但这个圈子里,同行的夸赞最不能当真,因为往往带着“商业互吹”的性质,少有人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说出真实问题。 三个人走在路上,深夜申城湿冷冷的风毫不留情,直刺人骨。 而刺到他们身上的冷意,却仿若被艺术的余韵给抵挡,谁也感受不到寒冷。 这个点儿有些饭店已经关门了,三个人找了家温州菜馆,进去后,祝矜还点了两瓶酒。 这家店虽然开在上海市区,但价格却格外公道良心,三十块钱二十个锅贴,油泼辣子还做得特别香。 锅贴蘸着油泼辣子,咬一口脆生生,祝矜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吃二十个。 三个人举杯畅饮,那些情与爱在今夜也仿若变得无足轻重。 在深夜闪烁的是熠熠生辉、触手可及的梦想和坦荡荡的友情。 邬淮清打来电话,祝矜在电话中向他毫不吝啬地夸赞今晚的演出有多棒。 她变着法儿、换了快要一千个词汇来夸,到最后反倒是唐愈先难为情起来,抢过她的电话,冲那头说:“没她说得那么夸张,听听就得了。” 邬淮清:“你们三个都喝酒了?” 唐愈:“嗯,不过我还清醒着。” 远在家中的邬淮清自然不信他这句话,他更怕一会儿齐刷刷三个醉鬼上街:“把你们吃饭的地址发给我,我派司机在门口接你们。” 唐愈大脑还清醒着,在心中给他翻了个白眼,说:“不用了,我叫了我家司机过来。” “真的?” “当然了!”他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邬淮清轻笑起来。 唐愈听着他的笑不得劲儿,于是故意给祝矜的锅贴里放了好多辣。 放完后,才想起这家伙爱吃辣,放辣对她来讲是奖励,不是惩罚。 “挂了挂了。”唐愈说道。 谁知正要挂断,他忽然听到电话那头的邬淮清说:“恭喜啊,以后就是唐大艺术家了。” 唐愈在轻飘飘的醉意中,笑了起来,“谢了。” 打电话之前,邬淮清正在随意地翻着朋友圈,忽然发现他的朋友圈里,竟然有不止一个人,今晚也在上海观看唐愈的这出话剧。 他们不仅发了谢幕的照片,还写了小作文夸赞。 邬淮清仔细地读了读。 小饭馆里酒香混着菜肴的香气,三个人再次干杯。 如果此后祝矜回忆起来,一定会称那段时光为光辉岁月。 夜已深。 他们坐在窗边,屋外有流浪的黑猫正在酣睡,老城区的街头漆黑而安静,卖煎饼果子的夫妇推着车,正准备离去。 没有人知道,那夜岑川也看了这出话剧。 同样没有人知道,他曾在小饭馆外的窗边经过、驻停,望着屋内,久久沉默。 除夕 \ 从上海回来后,祝矜偶尔上微博,看到自己关注的好几个戏剧bot,都转发了很多《大寒》的repo,底下评论纷纷呼唤,希望接下来《大寒》可以来自己的城市巡演。 唐愈本人连同他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的官微,也一下子涨粉无数。 这天,姜希靓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好几箱脆柿,香脆可口,给祝矜留了好几箱。 这东西性寒,祝矜吃了两个,邬淮清就不让她再吃。 “这是水果,有营养。” “得了,祝浓浓,上次生理期,肚子疼的是谁?” “……” “乖,明天再吃。” 想到生理痛,祝矜瞬间觉得手中的脆柿没有那么香了。 她和邬淮清留了一箱,剩下的一箱送给了蒋文珊,一箱给了爸爸妈妈,还有大妈那儿也送了箱。 这天她坐祝羲泽的顺风车去大妈家,送完东西后,等邬淮清从公司回来,再顺路接她。 屋外下起了雪。 “大妈,我要出去玩雪。” “多大的人了,还玩雪。”大妈边说着,边从厨房出来,给她端了一盅木瓜牛奶炖桃胶,“先喝了,喝完再出去玩。” 祝矜看着配料,笑起来:“这玩意儿是不丰胸?” “丰不丰胸不知道,美容是肯定的,你平时时间多,在家里让阿姨多炖一点滋补的,看你瘦的。” 祝矜抬起胳膊,比了比自己的肌肉,她最近几天常去健身,胳膊隐约有了线条:“我就是吃不胖,但很健康。” 说着,她乖巧地拿起勺子喝大妈炖的补品,夸赞味道真不错。 大妈被哄得开心极了。 喝完之后,邬淮清发来微信,说他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窗外的雪花洋洋洒洒,曼妙生姿。 于是祝矜出去,边等邬淮清边玩雪。 她站在楼下的车库前,拿起一小撮雪堆雪人,那种只有巴掌大小的袖珍雪人。 地上还有散落的黄叶,可以做小雪人的裙子。 陈量从车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美”。 仔细一看,发觉他之前见过这姑娘,他想也没想,立即开门下车。 祝矜正在扯着颜色不一的叶子给小雪人做裙子时,眼前的光线突然被遮去一大半,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她原本以为是邬淮清,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祝矜愣了愣,然后以为他也是来檐下躲雪的,于是别开脸,身子也不自觉向旁边的空地上移了移。 “Hi.”陈量打了声招呼。 她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不认识我了?”陈量问。 祝矜眉头皱了起来:“请问你是?”她仔细辨认着。 “我们之前见过,今年夏天在一个趴体上。”陈量踢了一脚雪,脸上笑着,心中却懊恼自己干嘛下车来找不痛快。 上次搭讪人家就没有理他。 可刚刚雪花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幕,实在是好看。 祝矜绞尽脑汁回忆了一番,也没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 “对不起,我记性不太好。”她说。 “就是今年夏天的一个宠物party,当时你还过敏了,过敏前咱俩正在泳池边聊天。” 宠物派对祝矜记得,她过敏了,这件事儿她也忘不了。 只是—— 祝矜冲他牵了牵唇角,没再言语,低下头继续玩雪。 陈量看着她这反应,知道她多半是还没想起自己是谁。 他也不惊讶,毕竟过去了大半年。 只是,当初她被人抱走后,他一直在后悔,竟然连她的微信都没有要到。 他问了朋友,知道她的身份,以及那天抱走她的走是谁。 “你要结婚了?”他问。这是他前一阵儿忘了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嗯。”祝矜已经想起来了,他多半是那天和自己的搭讪的那个人,因而此刻也不愿多言,尤其是这种涉及到隐私的事情。 谁知陈量今天有点儿来劲儿,不知天太冷还是什么缘故,车子启动不了,他正在等4s店的人来,于是趁着这功夫,想和祝矜多搭几句话。 “我哥认识你男朋友,他们有个项目合作过。” 祝矜点点头,捡了粒小石子给小雪人当眼睛。她不知道这人杵在这儿做什么,有些别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话。 然后偷偷给邬淮清发微信:【你快过来救驾!!】 邬淮清没回,估计在路上正开着车。 忽然,陈量又没话找话地说:“我前一阵儿还看到季随宇了,好家伙,走路都走不了,是不邬淮清干的?” 乍然听到邬淮清的名字,祝矜抬起头。 陈量见她表情警惕,笑笑:“不过季随宇也活该,不是个玩意儿,不知道糟蹋过多少姑娘。” 祝矜想起季随宇那次那么明目张胆地想要欺负祝小筱,久违的怒气重新在心中燃起。 不过现在也算是恶有恶报。 “现在连他爸都嫌弃他,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陈量又说。 祝矜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来,正要在网上搜索,又一时没想起来季随宇他爸爸叫什么名字。 “他爸叫什么?” “季随宇他爸?季铮祥呀。” 祝矜记起来,在搜索框中输入“季铮祥”三个字,搜索出来的页面最上边一条就是季铮祥的百度百科。 而那张照片,和她的回忆重合—— 那天她在停车场见到的和骆桐说话的男人,就是季铮祥。 怪不得她会觉得有些许熟悉。 “怎么了?”陈量问。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刹车声。 随后,是车门被关的声响。 祝矜抬起头,看到邬淮清向她走来。 雪花簌簌飘落在他身上。 一见到邬淮清,祝矜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于是小步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要上车。 邬淮清见她匆忙的模样,反倒是停住脚步不动,上下打量着陈量,问:“浓宝儿,不给介绍一下这是谁?” 祝矜一愣,回头看向陈量,“这是……” “对了,你叫什么?”她问。 陈量:“……” 邬淮清忽然笑了笑:“没事儿,不用介绍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量一眼,然后牵着祝矜的手上了车。 他的记忆里要比常人好很多。 更何况,陈量是那天派对上,在祝矜身边待了很久的人,他那晚便有很深的印象,还查了查他的身份。 今天一眼,邬淮清便认了出来。 上车后,他刮了下祝矜的鼻尖,问:“那人谁呀,跟你挨那么近?” 祝矜听着他故作平静的语调,就知道这人有些吃味,她笑起来,故意问:“怎么了?” 邬淮清溢出一声轻哼。 “对了,告诉你个事儿。”祝矜说。 “嗯?” 她把那天在地下停车场见到骆桐的事儿告诉了他。 邬淮清眸色加深,没做声。 时光匆匆。 旧历新年夜总是来得很隆重。 除夕夜那天,祝矜、邬淮清连同一群发小,一起出去玩。 今年也是凑巧,连在国外工作、上学的朋友,也都全部回来了,一个不少。 这是祝矜上大学之后,大院这群同龄人,第一次聚得这么齐全。 远离市中心的山脚下开着一家守岁馆,据说最初是给这座城市中,新年只能独自过的人开设的,意义很美好。 最近两年,这家守岁馆很火,好多人都会来,除了只能自己过新年的人来,还有朋友、情侣也一起来守岁。 据说这里还有一棵岁数很大的桃树,在树下许愿非常灵。 不知是谁提的建议,他们一群人吃完饭后,也来到了这家守岁馆。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进去。 老板和老板娘正坐在吧台前,温酒喝,看到他们笑着招呼,并祝福一定要玩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小馆装修得很温馨,暖黄色的墙面,墙壁上挂了很多张相片还贴着许多书写祝福和美好愿望的便利贴。 守岁馆实际上面积不小,二楼是个清吧,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看到外边的灯火。 几个人去了二楼,坐在窗边,点了好几种酒。 这里整体呈现出一种很有情调的感觉,连酒的名字都很动听。 祝矜喝的那一款,叫“爱意随风起”,金色的,让人不禁联想到落叶纷飞的秋风中,回眸的一刹那情愫暗生。 邬淮清坐在她身旁,她靠在他的肩头,两人同时望着窗外。 漆黑的夜,这片儿郊区没有禁燃,不时会看到一小簇烟花,还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混合着酒杯碰撞的脆响、交头接耳的谈论音,以及酒吧里应景放着的春晚声,构成了今宵除夕浓重的色调。 “邬淮清,你这杯叫什么?”她问。 “风止意难平。”他说着,晃了晃杯中酒红色的液体。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祝矜呢喃了一声,笑起来。 今夜路宝和张菁也在,坐在一旁,祝矜不经意间回头时,正撞上张菁来不及闪躲的目光。 她端起酒杯,隔空对张菁碰了碰。 而后,张菁也弯起唇角,对她碰了下酒杯。 三哥正一个人在露台前接电话,没穿外套,风吹着他单薄的黑衬衫,看着就冷。 祝矜戳戳邬淮清,“你把外套给我三哥送过去。” 邬淮清掀了掀眼皮,有些不情愿,想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冻不着。 可下一秒,看着她关切的神情,他轻笑起来,拿起祝羲泽的衣服走过去扔给他。 祝羲泽惊讶地回过头,然后冲他俩笑了笑。 宁小轩最近似乎情绪不太高,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酒。 只是抬头看向他们时,唇边依旧带着熟悉的笑,却莫名多了几分落寞。 这夜,姜希靓正在家中陪老太太边看春晚边包饺子。 老太太时常被电视里的小品和相声给逗笑,指着屏幕说:“这小伙子不错。” 姜希靓抬了抬眼,看清楚是谁后,说:“您喜欢他呀?等开春我给您买他的票,咱去现场听他说相声。” 老太太立刻急了,“诶”了声:“好端端的,在家就能听,花那冤枉钱做什么?我不要不要。” 姜希靓被她逗笑,说了声“抠门”,又说:“您放心,您孙女我现在有的是钱。”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瞧把你能耐的,不就开了个餐馆嘛,累死累活能挣多少钱。” 姜希靓想说我还有股票和基金,又想到老太太最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认为股票什么的都是坑钱的,于是撇了撇嘴,作罢。 忽然,外边想起门铃声。 “谁呀?” 老太太:“可能是你张奶奶送吃的来了。” “哦。”姜希靓把手中的瓜子壳倒入烟灰缸里,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去开门。 她穿着一件棕色的毛绒绒的家居服,在屋里热,走到院子里还有点儿冷,姜希靓把带小熊耳朵的帽子戴到头上,一开门,愣住。 “你怎么来了?”她盯着眼前的人,门开了半扇,没有继续开。 岑川盯着她头顶的两只小熊耳朵,不说话,片刻之后,他倏地笑了,轻声说:“姜靓靓,新年快乐。” 姜希靓:“还没到新年呢。”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边、院子外边各家各户春晚倒计时的声音,眼前多了一块纯黑色的手表,上边的分针已经指向12. “到了。”他说,“我是第一个和你说新年快乐的人。” 同醉 \ 夜深,刮起了大风,郊区比城里还要冷上几分。 二楼的小酒馆人仍旧很多。 大家聚在一起,有人在感慨匆匆过去的一年,一岁又一岁,十八岁过后,时间就仿若被按了加速键,弹指一挥间便溜走。 这一年,忙着写论文、忙着毕业、忙着创业、忙着考试,祝矜的时间同样过得很快。 但同时,又过得很慢。 在这一年里,她和少女时代便喜欢上的人,终于在一起了。 今夜烟花灿烂,酒暖飘香,最适合与心上人同醉。 最好再有一场雪,冰雪茫茫,庭院深深,一醉共白头。 祝矜靠在邬淮清的肩头上,喝着各种颜色的酒,微信里不时蹦出新年的祝福短信,有朋友的、家人的、基金经理的等等。 祝矜一一回复着,又给一些相熟的老师、长辈们发新年祝福。 刚刚零点的时候,她给姜希靓发了条花里胡哨的微信,祝她新年快乐,谁知这人到现在还没回复,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亏她还卡着点儿。 宁小轩待在角落里,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忽然,微信叮的一声响。 他以为又是工作上哪个认识的人发来的,本不愿再拿起手机,而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拿起了手机。 点开屏幕的一刹那,他愣怔了一下—— 竟然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回复。 骆洛给他发来一段仙女棒在燃烧的视频。 屏幕中迸射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她没露脸,但宁小轩一眼便能认出,手执仙女棒的人就是她。 视频很短,只有几秒钟。 他立刻给她拨过去电话,那头接得很快,接起来之后,却谁也没有说话。 长久的一段沉默里,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电话听筒中,远隔重洋,敲击着彼此的耳膜。 忽然,骆洛发出一声轻笑,率先开口:“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嗯?” 尾音那声“嗯”很轻,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怪罪。 可在宁小轩听来,这声怪罪更像是撒娇。 他另一只手不自觉间握紧,握成拳头,又慢吞吞地张开,说:“新年快乐,你最近怎么样?” 语调稀松平常,像是在和普通的朋友聊天一般。 “最近还好呀,我今天正和朋友在外边露营呢,都忘了国内这个点儿已经新年了。”她说,“刚打开手机才看到你的微信,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嗯。”他说,“今晚守岁,在山脚下玩。” “哇,那不冷吗?”骆洛边和他说着,边跺了跺脚,“我们这个露营地快要冷死了。” “这儿不冷,你多穿点儿衣服。”宁小轩听着她的声音,走向露台,那里风很大,此刻除了一对相拥的情侣以外,再无他人。 那对情侣不知是被风吹得太冷,还是看到他走了过来,在他来后不多时便离开了。 只剩下宁小轩一个人站在露台处。 他今天穿了她织的毛衣。望着外边深幽的夜色,起伏的山脉近在眼前,还有山脚下成排的车。 “你过年不回来吗?” “过年?没有假诶。”骆洛说。 宁小轩沉默着,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叫她,是个男孩子的声音。 她用法语回复着说:“在和朋友打电话,你们先玩。” 说完,她又对宁小轩补充道:“并且我今年还有好多作业要做。” 宁小轩“哦”了声,忽然无厘头地问:“你交男朋友了吗?” 她“啊”了声,沉默片刻,随后笑笑说:“是啊。” 宁小轩一时懊悔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原本想说,过一段时间我去找你吧。 可现在这话无法再说出口。 圣诞节的时候,她有假期但不打算回国,他也说过去找她,被拒绝了。 “恭喜。”半晌,宁小轩开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碎。 “谢谢啊。”她说完,那头同伴又在喊她,于是她对他匆忙说了句抱歉,便准备挂电话。 可挂电话之前,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说:“对了,重要的事儿忘说了,新年快乐,宁小轩。” “新年快乐。”宁小轩重复道,然后听到那头再也没了声音,手机屏幕慢慢熄灭,他还站在露台上。 耳边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干嘛呢?这儿风这么大。” 宁小轩回头,看到是邬淮清。 他笑起来,说:“你管我?你和浓浓甜蜜恩爱,还有心情慰问我这个孤寡老人?” 邬淮清食指在白色围栏上轻轻敲了下,说:“来吹风,酒喝得有点儿多,头疼。” 宁小轩又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外边,没接话。 “刚和谁打电话呢?”邬淮清睨了他一眼,问。 宁小轩听着他状若无意地问着,忽而闷声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喝醉一般。 邬淮清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问:“骆洛?” 烟灰被风吹走,宁小轩听着这个名字,缓慢地点了点头,笑着笑着,他的面色变得阴沉,带着难以言明的痛苦。 邬淮清皱起了眉,又敲了敲围栏,说:“到此为止吧。” 和宁小轩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邬淮清心中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想起前一段时间,某天早上,宁小轩给他打电话。 当时是祝矜接的,后来他回过去,宁小轩在电话里吊儿郎当地问他:“你说,我去法国读个学位怎么样?” 邬淮清当时听到这话,只觉得他在抽风,嘲道:“你能听得懂法语?” 谁知他说:“能呀,我可是语言小天才,学了半年呢,现在日常交流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再说还可以说英语。” 邬淮清心中讶然。 毕竟宁小轩当初上学时,一直就是个对学习没什么追求的咸鱼,能不主动便不主动。 虽然大学去了北外,但毕业后直接进了一家养老的单位。 他还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当时就直接报法语了,非学什么德语和西语。” 邬淮清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直截了当地让他打消念头。 以前他不赞成他和骆洛要在一起的想法,现在事到如今,是更不会赞成的。 邬淮清看着他指间夹着的那簇猩红色,调侃道:“以前也没看出你还能为情所困。” “以前是没遇到她。” 宁小轩说完,忽然回过头来看他,问:“你说她是真有男朋友了,还是骗我的?” 邬淮清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她有没有男朋友都和你没关系,宁小轩,你们俩本来就不应该遇到。” 宁小轩听到他这话,死盯着他,随后冷笑了两声:“那你和祝矜就应该在一起吗?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不该?谁规定的?” 那头的祝矜喝着酒,和祝羲泽聊天的功夫,偶尔看向露台那边,只见宁小轩的脸色越来越差。 邬淮清面色很平淡,新年的第一天,他是不会去和人吵架的。 “没有人规定,你要想尝试,也未尝不可。”他说,“只是,你爸妈绝对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将来。” 宁小轩脸色变得困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邬淮清轻哂:“她妈妈,也就是我小姨,除了那一层见不得光的身份以外,还有别的身份,而且现在更贪心,把手伸到了我这儿,懂吗?” 宁小轩脸上闪过错愕,他看着邬淮清唇边的笑,知道他既然这么说了,便已经想好了对付的招儿。 他向来是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从不去做。 就像他初来大院时,宁小轩从他手上挨过的拳头。 每一拳,都打得又准又狠,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虽不知骆桐除了和邬淮清父亲在一起,背后还做了什么惹恼他的事儿,但下意识想要为骆洛辩解:“这和骆洛也没关系,她们两人关系也不好。” “我知道。”邬淮清点头,“你放心,我没想过难为骆洛,谁做的事儿谁当,只是,有些事儿,必定会影响到她。” 宁小轩揿灭了烟头,眉头紧皱在一起。 他知道邬淮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是为了自己好。 骆洛是无辜的,但她毕竟是骆梧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更改。 也就意味着,即使他坚定地和骆洛在一起,也必定会遭到身边所有人的反对。 即使他爸妈不在乎什么家世,也绝对不会同意他娶一个私生女。 何况,照邬淮清现在所言,之后她妈妈还会发生更多不堪的事情。 比起不能和她在一起,他更心疼骆洛平白遭受这种无端的牵连,被旁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待。 明明她那么好,却一直活得那么小心翼翼。 他知道,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开心,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无所谓。 宁小轩:“你对付你小姨,打算什么时候?” “过了春节吧,怎么也得等法院开门。” 宁小轩:“你不怕我提前告密?” 邬淮清轻笑:“怕的话就现在就不会告诉你了,不过你要是想说,也没关系。” 他的语调很散漫,带着稳操胜券的意味。 宁小轩心中涌起一股认命的悲辛,不知是为了谁,他在冷风里笑了起来。 邬淮清回到祝矜身旁时,她眼前又多了一个空杯子,祝羲泽已经回去睡觉了。 祝矜担忧地问:“宁小轩怎么样了?” “就那样儿呗,看着伤得不轻。”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过分。” 邬淮清静静地听着她数落自己:“你让骆洛和他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宁小轩不伤心才怪。” 平心而论,祝矜不讨厌骆洛。 虽然在最开始,她误会过骆洛和邬淮清的关系。 但现在,她更多地是为了骆洛和宁小轩而感到难过和惋惜。 她希望天下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更何况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们真的就不能在一起吗?”祝矜带着三分醉意、两分困意,问出了一句她自己都觉得很幼稚的话。 可以。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律令,规定两个人就一定不能在一起。 可是,成年人要承担后果,承担明知不可为,偏为之的后果。 有时候,这个后果会伤害到很多人。 她轻叹了口气,又和邬淮清干了一杯。 “要去睡吗?”他附在她的耳边,问。 “好。”祝矜被他搂着,和众人告别,去了三楼订好的房间。 已经凌晨四点钟。 守岁馆的房间也延续一贯的风格,虽不奢华,但很温馨。 门上挂着风铃和捕梦网,一开门,便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祝矜也在这声响中,迎接了邬淮清的第一个新年吻。 此时此刻,巴黎比北京慢上七个小时。 最近阴雨连绵,好不容易今天没有雨,而天气依旧很冷。 露营地很热闹,都是年纪相仿的学生,借着这个机会,说是出来采风,实际上出来玩。 骆洛一个人坐在草地的石头上,望着湖面,湖泊在灯下散发着盈润的光亮,最近气温太低,湖面都有点要结冰的意思。 不过骆梧知道,这冰结不了。 就像有些事儿,看起来很简单,实则隔着天堑。 忽然,有人过来,是一个漂亮的白人女孩儿。 她问她为什么不去玩。 骆洛冲她笑了笑,解释说自己有点头疼,想一个人静一静。 谁知那女孩听后,问:“Sabrina,你是不是失恋了?” 骆洛脸上的表情一滞,她和这女孩其实不太熟。 但或许正因为不熟,她反倒变得坦然起来,点了点头,说:“大概是。” 那女孩儿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看着她,说:“我就知道,不过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有那么多男孩子,随便挑一个。” 骆洛被她逗笑。 她从未觉得她真的喜欢过宁小轩。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更接近于感激和利用。 而今天,她是真真实实地难过。 在向他承认自己有男朋友时,她心中竟有一种被拉扯的痛感。 这个夏天,她带着多年来的好奇,以及一些不齿的心思,偷偷回了国。 她从来都是被禁止回国的。 骆洛也忘了自己是几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家庭的与众不同。 她的妈妈是电视剧里为人不齿的第三者,尽管很少出现,但对她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又非常坏。 那个自称她爸爸的人,见到她时会笑得很亲近,但他同样很少出现。 后来,她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弟弟,不过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住,见面次数寥寥无几。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人分开。 但她逐渐发现,妈妈对这个弟弟很好。 骆洛在这个夏天回国,想要亲自看一看这个在她梦中出现过很多次的城市。 她早已经知道了邬淮清、骆梧这些人的存在。 可她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地被邬淮清发现。 他对她很坏,是那种无所顾忌的坏。 时常出言嘲讽。 可这种坏又和骆桐对她的坏不一样,让骆洛感到新鲜。 有一刻,她真的希望他就是她的哥哥。 她偶然翻到他的钱夹,看到里边有一张照片,不过露出来的是空白的背面,只写了一个日期。 是五年前,七月的某一天。 她带着好奇,拿出了那张照片看,发现相片中竟然是一个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很清纯,眼睛明亮,正对着镜头比“耶”。 她猜这是邬淮清的初恋情人,白月光。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深情,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 对比他们共同的父亲,深情得有些可笑。 从那天后,不知为何,骆洛便不再那么怕他。 谁知没过多长时间,她便在一家餐厅里,碰到了这张小照片里的人。 她一眼认出了她。 那一刻,骆洛坚信,邬淮清和她,一定会继续发生点儿什么。 礼物 \ 大年初一,虽然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但祝矜还是设置了一个很早的闹钟—— 她得和邬淮清早早起来,回家拜年。 闹钟响了两声,便被邬淮清关掉了,祝矜靠在他的怀里,听到声音后哼唧两声,实在是太困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邬淮清从她脖子下,动作很轻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新年第一天早上的阳光很丰沛,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祝矜的脸上,把她皮肤表面那层细小的白色绒毛照得非常清楚,有点儿像新鲜的水蜜桃。 他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祝矜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嗡声说:“你要起来了?” “嗯,你再睡会儿,我先去洗漱,洗漱完去下边把早餐端上来。” 祝矜点了点头,看见他唇边的笑,本想问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可问题还没说出口,那唯一睁开的眼睛便也困得合住了。 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邬淮清嘴角的笑容更甚。 这是新的一年,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她。 他不禁想起去年过年,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因为记忆太过于乏味,像是一块蒙尘的灰色布料,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哗啦啦的麻将碰撞的声音,他和一群人打了好几夜的麻将。 还有香烟、酒精的味道。 他打麻将的技术一向不错,但去年过年那段时间,手气却不怎么好,少赢多输。 在对面的人又胡了的某个瞬间,邬淮清忽然想起,曾经有一年,也是过年的晚上,大院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偷偷打麻将。 那时候他们还都在上高中,她也在。 有时候,记忆会截留一些看似无关的信息,比如,他记得那天天很冷,冷到他们都不想出去放烟花。 以及,那天她喷了香水,是茉莉味道的,很好闻。 她一向看他不顺眼,那天晚上却不知为何,主动来问他,让他教她打麻将。 还违心地夸他是“赌神”。 而他给拒绝了。 说不清当时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在她问他的前一刻,听到了有其他男孩子对她表白。 只是那时,邬淮清尚未知晓,那便是醋意。 看到她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又急又愤愤的表情,他莫名心中有些愉悦。 比平常总对他冷着脸的她,要鲜活上好几分。 尽管,他在拒绝她的话刚出口时,便后悔了。 在邬淮清洗漱完、带回早餐的时候,祝矜也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敲了敲脑袋,发誓今晚一定要早睡,不能再熬夜了。 阳光很浓,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在这个角度下清晰可见,就像是挥洒在空中的金粉。 “醒来了?”邬淮清放下餐点,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 祝矜左右摇摇头,像是要把困意都给晃走,然后,她才抬起眼,对邬淮清说:“新年快乐,小清子,新年第一眼看到你真好。” 昨晚喝了太多酒,祝矜的嗓子有些哑,使这句话多了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邬淮清忽然把她抱了起来,“干嘛?”祝矜被他公主抱在怀中,头很晕,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袖。 “看娘娘大清早精神不好,我抱着娘娘去洗漱。”他吊儿郎当地说道。 祝矜渐渐适应了那片刻的晕眩,然后就这样被他抱到了盥洗池前。 镜子里映照着他们搂在一起的样子。 祝矜忽然叫起来。 “怎么了?”邬淮清看到她凑近镜子,皱着眉端详自己的脸。 祝矜一脸不开心地说:“下次再也不熬夜了,现在果然是年纪大了,折腾一晚上,第二天脸上必然会显现出来。” 黑眼圈很重,因为喝酒加晚睡,脸还有些浮肿。 想当初十八岁的时候,前一晚折腾得再厉害,第二天一觉醒来,必然会满血复活,皮肤也依旧很好。 “哪儿显出来了,我怎么看着比去年还要美?”邬淮清笑着说道,宽慰她。 祝矜的眉头舒展了两分,也笑起来,瞪了他眼,说:“油嘴滑舌。” “是吗?”他问,问完,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祝矜捶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还没刷牙,他却不放开她。 只是在吻完之后,浅笑着问:“滑吗?” 祝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骂了句“流氓”。 邬淮清在她一旁,帮她把牙膏挤好,说:“谁昨天说的,大过年的不能骂人。” 祝矜有些心虚,昨天他去找宁小轩之前,她叮嘱他要好好说话,大过年的一定要和和睦睦,不能骂人不能吵架。 今天,他把这话又重新送给了她。 她轻哼了声,说:“喊你流氓这不叫骂人,这是洞察你的本性,陈述事实罢了。” 邬淮清笑起来。 一早上,祝矜发现嘴边的笑就没有落下去过。 “是嘛,既然流氓是我的本性,那我以后不流氓点儿,都对不起娘娘的这一伟大发现了。” 祝矜:“……?” 怎么隐隐觉得,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洗漱完,祝矜在镜子前化着妆,来的时候想着今天要直接回家,于是带了些化妆品,但仅仅是最基本的打底。 上完后,她在镜子里认真看了看,还是觉得气色不是太好,但也没办法,只能等回去再说。 她走出浴室,邬淮清把早点拿到了阳台的小桌子上,她边吃饭,边拿出手机看。 除了其他人发过来的一些新的祝福以外,姜希靓终于回了消息。 回消息时间是在凌晨。 昨天出来玩的时候,祝矜联系过姜希靓,问她要不要一起来。 以前过年的时候有岑川,祝矜不记挂,但今年,岑川不在了,她怕靓靓自己过年孤单。 姜希靓没答应跟她一起来,说得回去陪老太太。 老太太也是自己一个人,虽说有儿子,但跟没有一个样儿,他们家也没有其他亲戚,很冷清。 于是祝矜便作罢,她本以为,她陪着老太太,早早睡觉去了,所以晚上才没回她的微信。 哪知道这人五点多钟的时候还没睡。 祝你矜日快乐:【干嘛去了昨晚?】 希靓不吃姜:【没干嘛,早早睡了,五点多钟被外边的声音给吵醒了,你呢?】 祝你矜日快乐:【还在那个守岁馆,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姜希靓没想到自己新年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撒了个谎。 即使这个谎很小。 她昨晚其实没有早早睡下。 昨晚岑川不知道抽什么风,来老太太这人找她,十二点的钟声一响,说完那句话后,他站在门口,给她耳朵里塞了一只蓝牙耳机。 里边放着的,是一首阿黛尔的歌,他们两人曾经都很喜欢这首歌。 她没出声,静静地站在老房子的门内,他站在门外,一直到这首歌唱完。 曾经,她和岑川最开始还在学校瞒着老师、同学,玩地下恋情的时候,他便常常给她耳朵里塞一个蓝牙耳机。 他坐在奥赛班教室的最前边,而她坐在最后一排。 没有人知道,他们正一起听着同一首歌。 老太太在屋子里,见她没动静,还不回来,便推开里屋的门出来找她。 老人家眼神不好,走近了才看清门外的人是岑川,她立马喊道:“小川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岑川和奶奶说新年好,还问起奶奶的身体状况,一副熟络的模样。 不过本来,他便和奶奶很熟。 之前上学的时候,他经常周六日的时候来找她玩,老太太不像别人家的老太太,会限制孩子在青春期年龄段的交友。 相反,她很喜欢岑川,有时候,岑川没来,她还会问:“你那个高高瘦瘦的同学,今天怎么没来找你玩呀?” 不过岑川每次来,总是带一些点心和吃的,也因此会被老太太教训一通,说小孩子不会赚钱,让他下次来不要带东西。 姜希靓心底其实不乐意他来家里找她。 那会儿她觉得岑川有点儿黏人,跟他约好两人只在上学的时候见,周六日她要在家中做实验。 这人表面上答应了,实际上阴奉阳违特别拿手,还每次把老太太都哄得特别开心。 听到老太太的笑声,姜希靓觉得,来就来吧。 岑川跟着她做实验,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实验,只是姜希靓动手能力比较强,还爱捣鼓一些好玩的。 比如那阵子化学课正在讲电解质,姜希靓题目早就做得出不了错,便在家中找些硬币、盐水、电池什么的,把硬币电解了一个孔,串成手链。 还送给了岑川一条。 岑川那人特傻,手腕上带着块据说好几十万的表,收到她扔给他的那条硬币手链,却开心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二话不说就戴上了。 姜希靓瞅到自己送的那不诚心的礼物,和他那昂贵的手表搭在一起,都觉得寒碜。 他却很喜欢,后来又给了她五个一元的硬币,还有2个一毛钱的硬币,让她再串一串。 美名其曰“五二零”。 姜希靓嫌弃他这些幼稚的把戏,但那时她毕竟也才十几岁,又不可控制地沦陷在这稚拙而又炽热的爱意里。 后来,她总是想,那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老太太身体还没出毛病。 她和岑川在乌托邦里谈恋爱。 学习很容易。 生活看起来没有丝毫烦心的事情。 姜希靓还没告诉老太太她和岑川分手的事情。 不过她琢磨着,老太太多半已经猜了出来,毕竟老太太向来都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她之前问过她,为什么总是不见小川来。 姜希靓总是搪塞道,他还在国外,没回来呢。 老太太又会接着问,那怎么也看不到你们俩打电话呢。 姜希靓会说,我干嘛在您面前打,这不是来之前刚挂了电话,您甭惦记他了,他过得美着呢,等改天我让他给您打电话。 姜希靓没觉得分手有什么丢人的。 但她不忍告诉老太太,因为老人家一向觉得她可怜,孤苦无依,还觉得自己这个老太婆是她的负累,好不容易有个可靠的人,能陪伴她。 所以,她不想让老太太再担心自己。 不过,老太太心中不是没有过担忧的,她好几次忧心忡忡地问姜希靓,小川家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特别有钱,他爸爸妈妈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姜希靓当时没觉得她和岑川最终会那么惨烈,她也没把家庭这个差距太当回事儿。 事实证明,她太单纯。 而老太太一语成谶。 新年的夜里,姜希靓不想让老太太突然得知自己孙女分手的消息,于是她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冲岑川使了个眼色。 他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明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姜希靓听着老太太问:“小川什么时候回的国,怎么这么晚来找靓靓啊,我刚问她你在干嘛,她还不告诉我?” 老太太笑眯眯的,岑川回头看了看姜希靓,姜希靓冲他更使劲儿地眨眼睛。 他笑起来,说:“奶奶,我今天才回的国,这不是一回来,就赶来看您和靓靓了嘛。” 老太太笑纹加深,看起来更高兴了。 姜希靓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奶奶,您赶紧进家,这个点儿风大,再吹着。”说着,他便要扶老太太进去。 姜希靓这才反应过来,打了个寒战,连忙上去扶住老太太的胳膊,说:“您出来怎么也没穿件衣服,赶紧进去。” 说完,她状若无意地把岑川的胳膊给挡开,把他隔到一边。 反倒是老太太回头,问:“小川,怎么不一起进来呢?” 岑川看看姜希靓,又看了看老太太,然后说:“这就来。” 姜希靓哑口无言,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什么都不能说。 但她实在无法忍受,这个特殊的时刻,接下来和岑川相处的情景。 于是一进家,她便开口:“奶奶,快去睡觉吧,这都几点了。” 老人家平常习惯了早睡早起,加上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此刻的确是困了,说着打了两个哈欠。 “那我去睡,你们俩聊。” “嗯。”姜希靓笑着,看着老太太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和岑川坐在沙发上,一时之间,空气变得安静起来,气氛异常尴尬。 老房子的客厅很小,和另一间屋子是连在一起的,天花板上的灯却是那种很华丽的,是姜希靓小的时候,一个亲戚送的,衬得整间屋子的风格不伦不类。 为了省电,老太太把花型吊灯里的好几个灯泡都拧了下来,只留了两个,也就是只有两朵花瓣亮着。 姜希靓盯着其中亮着的一朵,因为时间久,灯上边布满了小飞虫的尸体。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表面上看吊灯看得认真,实际上旁边人的一吸一呼,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看什么?”岑川率先打破沉默。 姜希靓轻“啊”了声,回过头来看他,“好像是坏了一个灯泡。” 她随口扯道,平静地说。 尽管时隔半年,但姜希靓仍然忘不了当时分手时闹得有多激烈。 现在每每想起,她都觉得,当时的她,不是她。 而现在,她的心境早已变得平和。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傻了。 岑川盯着那吊灯,看了看,然后转回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 他忽然问:“今年有没有什么愿望?” 那语气,就像是他们是可以一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未来、理想、愿望的老朋友。 姜希靓勾起一边的唇角,轻哂,问道:“你大半夜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他不在意地说:“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片刻后,岑川看着她的眼睛,静默地说:“没有原因,就是想见你。” 吊灯明明只有两个灯泡,很暗,姜希靓却觉得眼前有些晕,不知是不是晚上多喝了两杯酒的缘故。 她冷笑了一声,移开眼睛,站起身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岑川却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姜希靓使劲儿想要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 “你要做什么?”她压着声音,不敢吵到老太太。 岑川盯着她,他的眉头不经意间皱了起来,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说:“姜靓靓,对不起。” 隔壁的老大爷家养了好几只鸟儿,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姜希靓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了老大爷家的鸟在叫。 这声道歉传入她的耳中,就像一颗很轻很轻的石子,投入一池面积很大的湖水中,只掀起了一小圈的波澜。 姜希靓没问他为什么道歉。 她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 可她早已经不需要道歉了。 她没再挣扎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只重复道:“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握着她的那双手逐渐松开,直至她的手腕彻底恢复自由。 “好。”他笑笑,“新年快乐。” 姜希靓低头的刹那,忽然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东西,一时有些愣住,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那条她送给他的,一元硬币的手链。 似乎察觉到了她注视,他站起来掩了掩。 姜希靓再看去的时候,那条手链已经被他藏进了袖子里。 祝矜和邬淮清一起回到了家里拜年。 每逢过节,尤其是春节,她家中总是少不了人,除了祝思俭的下属以外,还有张澜女士的好几个学生。 这也是为什么,祝矜昨天晚上敢“抛下”爸爸妈妈,和邬淮清去跨年。 因为当时家里有张澜的学生陪着。 祝矜刚打开家门,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鞋柜前摆了一双陌生的鞋子。 她和邬淮清一进来,张澜的学生便第一个瞧见了他们。 “浓浓?”他喊道。 “路程哥!”祝矜有些惊喜,没想到今年路程回来了。 张澜听到声音,问了句,“回来啦?” “嗯。”祝矜和邬淮清走到客厅,说道:“爸爸妈妈新年好,路程哥新年好。” 邬淮清也向他们俩问好,随后,将目光投向路程,这是一个书卷气很浓,长相清隽的男人。 祝矜给他介绍:“这是我妈的得意门生,研究生是在哈佛读的,算起来,我还是有幸当过几天路程哥的学生。” 张澜闻言笑起来,说:“你还好意思说,当时你路程哥给你讲课,你还不乐意听。” 路程家境不好,大学时做过好几份兼职,其中一份,便是给祝矜当家教。 邬淮清闻言,这才想起来,记忆中祝矜高三的时候,的确是请过一个家教,他还是偶然间听祝羲泽说的。 邬淮清一直记得祝矜的成绩不错,虽然不算是拔尖,但也是中上游,不知为什么会请家教。 私下里他装作无意地问了问祝羲泽,才知道她是想冲刺一把,据说是想考北大。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邬淮清当时很开心。 不管祝矜为了什么要考北大,但如果他们能在一个学校,那再好不过。 此刻,他打量着路程,看样子,祝矜和他关系还很好。 他笑着和路程打招呼,又问:“路先生现在还在国外吗?” 路程是那种很温和的长相,但在邬淮清面前,也毫不露怯,说:“刚回没多久。” “是准备回国工作了吗?” “嗯,已经找好工作了。” 邬淮清笑了笑:“以路先生的水平,工作一定很好。” 路程在风投机构工作,对邬淮清那张脸自然不陌生,从他刚刚一进门,便认了出来。 但他这人有三分随性,不爱随意扯关系,随意攀谈。 眼下见邬淮清主动问起来,他才说:“还行,不过比不上邬先生您。” 两人客套了一番。 邬淮清在听说了他现在任职的公司后,也不免对他多了分赞叹,那家风投机构要求极高,国外藤校毕业回来的学生,也不是随便便能进的。 路程年纪轻轻又没有特殊的背景,便能进去,必是能力不凡。 几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起闲聊着。 一直到了中午,阿姨煮了饺子,还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邬淮清多喝了两杯酒,回去的时候不能开车,祝家司机把他送回的邬家,还带了很多给邬淮清爸妈的礼品。 祝家的规矩是,大年初一中午这顿饭,各自在各自家里吃饭。 但等到晚上的时候,要全家老老少少一起吃。 今年,祝矜的三叔和三婶,也就是祝小筱的爸妈,也从国外回来过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国外待久了,还是岁数渐长的缘故,三叔今晚格外感性,在饭桌上敬了爷爷好几杯酒,说以前是他不懂事儿,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他的。 祝老爷子倒是不领情,哼了声,说:“大过年别说没用的,你爱回来不回来,这边一大家子人呢,少你一个算什么?” 三叔赔着笑,一直给爷爷敬酒。 祝矜和祝小筱坐在一起。 看到自己爸爸在爷爷这儿受挫,祝小筱冲祝矜吐了吐舌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家宴上,祝矜不时被提到,连同邬淮清这个名字。 姑妈、婶婶她们总是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还有好多婚礼上的细节。 祝矜一一回复着,不过她们的问题都太过细节,好像她明天就要嫁出去似的。 爷爷舍不得她这么早嫁人,听到他们问来问去,烦得慌,发话:“着什么急。” 盘问她的长辈们这才止了声。 邬淮清今晚不在祝家吃饭,在家中吃“新年宴”。 今晚邬深也在,只是三个人的气氛,还像往常那般僵硬,各演着各的戏。 邬深扮作一副慈父的模样,让他这几天带着祝矜再回家吃顿饭。 邬淮清看着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忽然想笑。 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晚上大家留在爷爷家睡觉,人多,祝矜和祝小筱挤在一屋。 祝矜坐在窗户边,玻璃上有冰霜凝结成的各种形状的霜花,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院子里很安静,屋里祝小筱趴在另一扇窗户前,正在打电话。 祝矜听着小姑娘娇俏的声音,时而生气,时而开心。 一听就是在和喜欢的人打电话。 待她挂掉电话,她打趣地问道:“这是哪个混小子?” “什么混小子?!”祝小筱有些急地反驳,说完,才觉出不好意思来,她咳嗽了两声,然后别过头,轻声说,“是挺混的。” 祝矜被她的反应逗笑,故意问:“让姐姐猜猜,这个男孩子是不是姓原?” 祝小筱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姐,你怎么知道的?”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有些生气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姐夫告诉你的。” 祝矜轻哼了声:“那你说说,为什么你姐夫会知道?” 祝小筱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虽然最近一个月,她没什么消息需要和姐夫交接,但是祝小筱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卖自己地下党的战友。 她咳嗽了两声,说:“我瞎猜的,我以为我姐夫知道,然后告诉的你,你俩不是天天跟连体人似的嘛,不然你说,你怎么知道跟我打电话的人姓原?” 祝矜掐了掐她的脸蛋,说:“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了,小间谍。” 祝小筱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完全没想到自己早就暴露了…… 顷刻间,她把衣服上的帽子戴到了头上,然后遮住眼睛,大有一种“我不看见你你就看不见我”“我们谁也看不到就都不尴尬”的气概。 祝矜被她逗得哈哈笑,说:“行了,赶紧把帽子放下来,也不怕憋坏了。” 祝小筱这才把帽子放了下来,她又咳嗽了两声,然后弱弱地张口:“姐……” “嗯?” “我错了。” 祝矜不说话,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着她,把祝小筱心里看得直打鼓。 但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祝小筱早就知道祝矜是个什么样的人。 脾气好,有耐心,心眼大,断不会为这些小事儿生气。 于是,她拽着祝矜的胳膊撒娇,心中暗骂邬淮清这个战友不合格,都被敌人发现了,怎么连通知都不带通知一下她的。 祝矜被她晃着胳膊,早就憋不住笑了起来,说:“那行,要我饶你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你得给我讲讲你这个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原也就是那个清华的乐队主唱,在网上有一堆粉丝,音乐被好多人称为“直击灵魂的声音”。 少女情怀总是诗。 一提到他,祝小筱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软下声音,在窗边给祝矜讲起了她和原也的相识经历。 祝思俭和张澜的假期跟着国家法定假日走。 许是想着今年祝矜就要嫁人了,以后和邬淮清待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多,相应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间会变少。 于是过年前,张澜便和他们商量好,大年初二一家三口出去玩,等到初六的时候回来。 虽然时间有些紧,但祝矜知道妈妈的意思,再加上他们俩平时工作忙,更没有时间出去玩。 于是趁着这个假期,她提前订好了机票和酒店,并安排好了行程。 从高中开始,张澜为了锻炼她的能力,便把每次旅行的行程安排交给了她,自己只在看到她的安排后,做一些补充。 由于祝思俭工作的特殊性,他们没有选择国外的地点,而是非常不免俗地选择了过年人最多的地方——三亚。 海南的冬天很美,和萧瑟的北方截然不同,绿植葳蕤,海浪起伏。 因为好几个海滩上人都很多,所以他们三个人更喜欢待在酒店里。 张澜和祝思俭旅行时,行李箱中也会带着书,两人坐在大落地窗前的伞下看书,只有祝矜待在房间里,和邬淮清打视频电话。 她穿了件薄的长裙,带子是很细的那种金属链,在肩头勒出一道红色的印子,极其带有诱惑性。 邬淮清隔着视频看到那条红痕,喉结不禁上下滚了滚,问:“衣服合适吗?” 祝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合适呀,不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他在心里想。 那道红痕令人浮想联翩,虽然他知道,不是衣服的原因,是她皮肤太娇嫩了,稍微一碰就很容易就出印子。 “想我了没?”他问。 “不想。”祝矜嘻嘻一笑,然后将镜头在酒店的房间里晃了一圈,最终落在落地窗外。 外边是房间自带的小泳池,张澜和祝思俭两人也都穿着清凉的衣服,坐在一把遮阳伞下,在认真地看书。 有种静谧的和谐感。 邬淮清忽然说:“咱爸咱妈关系真好。” 这点祝矜非常承认,她小的时候就很羡慕爸爸妈妈的关系,以前还想过,今后找男朋友,一定要照着爸爸这个标准找。 现在看来,好像差得有点大。 “我们以后也会这么好的。” “现在就很好。”邬淮清说,“当然,以后会更好。” 就像他对她的爱意,明日只会比今日更深一分。 邬淮清正在书房里,祝矜看他拿起文件看,叹了口气说:“邬总,大过年的,您就歇歇呗。” “喊我邬总?” “嗯,还不经喊?” 邬淮清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那过完年,你来给我当秘书?” 祝矜在视频里白了他一眼,说:“请我当你秘书,可是很贵的。” “有多贵?”他笑着问。 “我的工作餐起码也得是林师傅做的鲍鱼捞饭那个水准的,然后饭后你还得给我准备一盅燕窝,请假随时批,不能996,不仅如此,晚上还得给我准备洗澡水,倒洗脚水……”她故意说了一长串。 谁知他点点头:“好。” 祝矜愣了愣,“切”了声:“才不信,说得容易。” 话音刚落,她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邬总不但帮你准备洗澡水,还帮你洗澡,全方面体贴员工。” “……”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磁性,灌入祝矜的耳朵里,让她的脸瞬间泛起热意。 一抬头,祝矜忽然发现不知道何时,张澜进来了,她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关掉。 可她只熄了屏,忘了视频还在,那头邬淮清接着说:“怎样,这待遇要不要考虑一下?” 祝矜连忙喊:“妈。” 想让那头的邬淮清赶紧住嘴。 此时此刻,祝矜就如同那烤鸭炉里不幸的鸭子,被转着圈让火炙烤,脸颊滚烫烫的,想连夜买站票坐火车逃走,心中大战千百回—— 也不知道刚刚邬淮清的虎狼之言,有没有被张澜听到。 “干嘛呢,打个视频电话怎么还冒冒失失?” 祝矜盯着张澜,不说话。 “看着我干嘛,你爸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祝矜忙“哦”了声,磕磕巴巴地说:“我什么都行,看你俩想吃什么。” 张澜离开前,又看了她两眼,看得祝矜心里突突的。 直到目送张澜离开房间,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过去把门关上。 这屋子从落地窗那儿便能直接进来,谁能想到张澜还绕了个弯,出其不意。 她把手机屏幕摁亮,瞪了邬淮清一眼。 他在那头反倒是笑了起来。 祝矜抓着头发啊啊乱叫:“邬淮清,我妈肯定听到了。” 他笑得很浪荡,毫不在意地说道:“话是我说的,丢脸的也是我,你慌什么,浓宝儿?” 尾音被他咬得很重,跟调情似的。 祝矜懒得理他,反正现在是她在和张澜女士待着,尴尬的直接对象也是她,漂亮话他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谁知这人接着说:“咱爸咱妈都是过来人,他俩都懂,说不准比咱俩懂多了,你有什么害羞的?” “……” 祝矜:“邬淮清!!” “诶,娘娘,我在。”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混不吝地接着话儿。 看把她惹毛了,邬淮清这才开始哄她,说尽了好话。 到最后,要挂电话的时候,祝矜已经不尴尬了,反正尴尬也没用,就像邬淮清说的,她爸妈肯定比她懂。 “邬淮清,我给你带了礼物。” “是什么?” “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邬淮清想起上次过生日时,她竟把那辆他几年前便卖掉的车,找了回来送给他。 所以说,祝矜送他的礼物,他还真猜不到。 “那我可得好好猜一猜。” 祝矜在视频里轻哼一声,料想他也猜不到。 她随口又说了句:“这边儿可暖和了,还没夏天那么热。” 邬淮清笑着嗯了声,她去了什么好看的景点,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都会拍下照片发给他。 因此他就像是和她一起在海南玩,那些照片,也被他放到一个专门的相册里,一一保存了。 “浓宝儿。” “嗯?” “等到北京春暖花开,你我就娶你,好不好?” 虽然两人之前便商量的是等考完复试、甜品店开张后,便办婚礼,但听他这么郑重其事地说,祝矜心头还是忍不住一痒,点头:“好。” 邬淮清万万没有料到,祝矜送他的礼物,是一份“超级大礼”。 她回来那天是初六的晚上。 邬淮清提前去机场接他们,并准备了晚饭。 张澜和祝思俭没料到他会来,惊讶地看向祝矜,埋怨她不早说。 祝矜:“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你们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邬淮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们亲儿子呢,这不是,一下飞机就能看到他,多好。” 张澜被她逗笑,和邬淮清聊起天来,四个人一起往出走。 一上车,才发现邬淮清还给他们准备了晚饭:“这是家里阿姨现做的,叔叔阿姨你们吃点儿。” 祝矜没料到邬淮清会考虑这么周到,还准备了晚餐。 她和祝思俭还好,吃了飞机餐,而张澜女士,是最讨厌飞机餐的,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这会儿肯定饿。 邬淮清和司机在前排坐着,祝矜给他发微信:【行啊,这要是在古代,你绝对是最皇帝身边最得宠的那个大公公。】 邬淮清:“……” W:【我志向没那么远大,只要当好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小清子就行】 祝矜看到他的回复,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在笑声不大,爸爸妈妈在和邬淮清聊天,才没引起注意。 祝矜这晚跟着爸爸妈妈在家里睡的。 第二天,她回了安和公馆。 晚上,邬淮清一回来,便和她索要自己的礼物。 祝矜看着他,不说话,她刚洗完澡,身上飘着精油的香气,穿了件藕荷色的缎面睡衣。 邬淮清轻盈地搂住她,动作暧昧地捏起她的下巴,问:“礼物呢?” 祝矜忽然踮起脚,附在他的耳边,说:“在我身上。” 她的唇碰到他的耳垂,带着濡湿。 邬淮清的眼睛半眯起来,像拆礼物一般,慢条斯理地把她身上那件藕荷色的睡衣给剥开。 看到里边的风景时,他眸色一暗,而唇边却溢出轻笑—— 的确是份“大礼”。 黑色蕾丝包裹着最显眼的两点,然后在后背绕了两圈,带子细得仿佛一抻就断,什么都遮不住,又带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再往下,那层薄薄的布料,包裹着她圆翘的臀。 祝矜本来就很难为情,听到他这声笑,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轰然崩塌,瞪他。 邬淮清却浅笑着揉捏她,音调沙哑地问:“祝浓浓,从哪儿弄了这么件衣服,不是和咱爸咱妈出去的吗?” 想到这儿,祝矜不禁更羞涩了,这件衣服是她和爸妈逛街的时候,无意间瞅到的。 只觉得分外好看。 但当时她只能远远一瞥,也不能拉着张澜去看。 还是晚上的时候,她说要去帮朋友买东西,单独行动去买的。 佛祖在上,祝矜可以发誓,她在买这身内衣的时候,真的只是觉得它设计很巧妙,不带一点儿旖旎的心思。 后来起了挑逗他的心思,才说是送他份“礼物”。 而事后的祝矜无限后悔,第二天醒来时,浑身就像是散架了一般。 而那身千里迢迢从海南带回来的“罪魁祸首”,早已经“分崩离析”。 …… 祝矜的复试在阳历三月份,她准备得很充分,加上经历丰富,面试的时候应对非常自如。 复试完,在三月的尾巴里,祝矜和蒋文珊的甜品店开业了。 剪彩那天来了很多人,祝矜和蒋文珊两边的朋友,数也数不过来。 好在她们的店铺面积比起一般的甜品店要大很多,内部装修一看便是下了大功夫和财力的。 最奇怪的是,甜品店的一个角里,卖的是生煎包。 并且是明厨,生煎包的师傅在里边做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好奇,问:“为什么会有生煎包?” 蒋文珊抬下巴向祝矜那边,说:“花式秀恩爱,不放过每一个虐狗的机会。” 邬淮清看到那个卖生煎包的地方时,也吃了一惊。 心中被一阵暖意给填满。 一群朋友开始起哄他俩,现场的气氛更加热闹了。 四月初的时候,祝矜和邬淮清挑了个黄道吉日,去民政局领了证。 至于这个“黄道吉日”,不是哪位老神仙算出来的,而是邬淮清说的。 祝矜问他为什么那天是个黄道吉日,他振振有词地解释:“前两天,店里做活动你说你得在,后两天,姜希靓找你帮忙,你也没时间去民政局,再往后两天都周六日了,民政局人家不开门。” “那不是接下来还有好几个星期吗?” 邬淮清睨她一眼:“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 领证的那天天气很好,两个人从民政局走出来时,阳光大面积地照着。 他们站在民政局的门口,邬淮清回头,笑着喊道:“媳妇儿,现在我再这样叫你,可是国家盖过章的。” “老公。”祝矜回他,说完,不禁笑了起来。 领完证,他们开始筹备初夏时节的婚礼。 之所以选择初夏办婚礼,一是因为那会儿时间宽裕,二是因为末春初夏这个时节可以穿裙子,而现在穿裙子还有些冷。 邬淮清不同意她这么冷的天儿在外边待那么长时间。 即使有专业的设计团队,筹备婚礼也依旧是件烦人的事儿,祝矜参与了两天,便当甩手掌柜。 也是这两天,她才发现,世上竟然还有比装修更摧残人身体和心灵的事情。 好在邬淮清没有放弃,每天忙完工作,便和设计师对接婚礼的流程。 与此同时,他们的新房子也快要装修好了。 因为两个人时间不多,日常忙碌,因此这次新房的装修,谁都没有看着,邬淮清专门找了一位助理盯着。 助理倒是也乐得干这份工作,拿着比之前还要多的钱,活儿却少了。 北京的春乍暖还寒,时常还要刮大风,黄沙漫天,如同沙尘暴。 这天,难得是个大晴天,没有风,天气很好。 祝矜从甜品店回来后,没有直接回安和公馆,而是带了好多照片,去新房子里。 阳光在刚贴好壁纸的淡色墙体上摇曳着,她正站在照片墙前,专心致志地挑照片,看哪一张挂在墙上更好。 越挑越觉得哪一张都好看。 也是这时,门忽然响了。 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回过头,看到走来的是邬淮清。 她笑起来,没想到这个点儿邬淮清也来了。 “邬淮清,你快过来帮我挑挑,照片太多,我选不过来了。” 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衣服,身上穿了一套校服,校服外套里边是件帽子上带着兔耳朵的卫衣,她头发在脑后扎成了松松丸子,阳光把她的脸庞照得温润白皙,像是十七岁时的模样。 邬淮清做了当年他想做却不敢做的动作,他揪起兔耳朵,把帽子戴到她头顶,笑起来:“从哪儿找到了这衣服?” “这是戏服,小筱他们期末作业,要拍一个微电影,把我拽去当群演了。” “群演?你去不直接是校花的级别?”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正经。 祝矜捶了他一拳,把照片分给他一部分,说:“不过到时候后期剪完可以让你看看,我还挺上镜。” “那肯定的。”他说。 祝矜认真地比对着照片。 时隔半年,房子基本已经装好,只剩下一些软装,她不放心设计公司,虽然有助理监工,但很多细节还是自己确定后,才定下的。 房子朝向很好,阳台也很宽敞,此刻还没有装窗帘,大片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整间屋子都照得非常亮堂。 阳光被地板分成一道一道的格子。 “邬淮清,你竟然把这张照片也洗了出来?” 祝矜惊讶地看着突然翻到的照片—— 是那张她高考结束同学聚会,她在月色酒吧门口碰到他,被姜希靓偶然拍到的那张照片。 她穿着绿裙子,他站在他心爱的跑车前,他们沉默地相望。 那时他们针锋相对,又或是扮作谁都瞧不上谁的样子,见面时,连句话都懒得说。 却在机缘巧合下,留下了一张合照。 说起来,还要感谢姜希靓。 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连那辆被卖掉的跑车,三年后还被找了回来。 邬淮清轻轻敲了下墙面,说:“当然要洗这张,咱俩之前的合照,简直是一根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两人单独的,更是一张都没有。” 他语气有点儿埋怨的意思。 不知是在埋怨当年不理他的她,还是在埋怨自己—— 不早一点告白。 “祝浓浓。”邬淮清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我学会了做你爱吃的牛肉米粉。” 祝矜眼睛亮起来:“原想着我准备那么豪华一个厨房,是不是有点儿亏,现在看来,它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你从哪儿学的?”她又问。 “咱们学校门口,米粉店的老板教的。” 祝矜惊讶:“老板为什么教你,他不怕你抢他的生意吗?” “我给他店投资了。”邬淮清平静地说,“争取帮助他早日实现在京城开满分店的愿望。” 祝矜:“……” 开放式厨房中橱柜崭新,还没有撕外边的包装膜,阳光在地上晃着秋千。 虽然他们尚未住进来,但房子里已经提前有了温馨的感觉。 邬淮清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老杨买房,挑来挑去,不知该买哪儿的。 来找他,问他哪儿的房子好,邬淮清当时从客观的角度,给他推荐了几个楼盘。 而现在,如果问他,他想说—— 对相爱的人来说,对方的心才是最好的房子。 拼图 \ 祝矜这段时间,因为装修的最后关卡出了点儿问题,忙得有些着急上火,额头上都冒了一颗痘。 邬淮清索性不让她去新房子那儿,自己和装修团队亲自处理最后的问题。 而祝矜心里惦记着,时不时还要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去检查一番。 对于新房子,她一向是要比对婚礼更上心。 而对婚礼的设计,她说当甩手掌柜,就真的当甩手掌柜,装修这茬儿,她嘴上说着没时间管,实际上隔三差五去现场。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房子是自己要住的,当然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婚礼虽然大部分人一辈子只有一次,但也就是个面子功夫。 邬淮清给她的安全感已经足够多,完全不需要再从外人艳羡的目光中获得了。 姜希靓看她最近上火,便总拉着她去游泳。 姜希靓有点倒霉,之前从上学时便经常去的那家游泳馆,今年开春倒闭了,老板跑路,连会员费都没有退,她在那儿预存了两年的钱,都打了水漂。 这次,她索性选择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游泳馆,总不会出现跑路的情况。 这家酒店的下午茶一直很有名气,最近还出了新品,于是两人游完泳后,去酒店楼上的餐厅点了份下午茶。 她们坐在窗边聊天,四月正是北京杨柳絮乱飞的季节,涂着口红走在外边经常糊一嘴,窗外高大的树木掩映着一片淡淡的浅绿色。 祝矜正无所事事地搅拌咖啡杯里的奶泡时,忽然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抬了抬头,也恰好看到她,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上。 祝矜没急着移开,不过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对面的女人先对她笑了起来。 她一个人坐在那儿,欠了欠身子,然后步履窕窕地冲祝矜走了过来。 在距离祝矜坐着的真皮沙发只有半米距离时,她停下脚步,摘下墨镜笑道:“浓浓?” 语调温温柔柔,虽然只是笑着,却有万种风情不自觉流露出来。 祝矜看着骆桐,勾了勾唇,笑道:“小姨。” “淮清呢,没陪你出来?” “他在公司,我和朋友来玩。” 骆桐看了眼姜希靓,对她笑了笑,然后扭过头继续和祝矜说道:“他最近忙吗?” “还好吧。”祝矜也笑着说,语气平淡。 其实很忙,至于忙什么,她大概知道一些。 和眼前人有关。 思及此,她看向骆桐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玩味。 和邬淮清在一起的这大半年里,这不是祝矜第一次亲自和骆桐打照面。 之前有一次,她和邬淮清两个人在一家墨西哥餐馆吃饭时,还碰到了骆桐进来。 那晚邬淮清很自然地和她打了招呼。 也因此,祝矜即使见到骆桐心中有百般厌恶,也不会在明面上显现出来。 还不到时候。 骆桐看到桌子上的墨镜,说:“这副墨镜是淮清买给你的吧,淮清从小便眼光高,去年他买的时候我还在想他买给哪个姑娘,后来知道是你,才恍然大悟,同龄的姑娘里也只有你能入了他的眼。” 祝矜听着她毫不避讳地提起邬淮清,暗暗使了几分力道,才克制住想要皱起的眉头。 她敷衍地答着。 姜希靓全程在一旁默默听着,待骆桐走之后,冲祝矜眨眼睛,问:“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待见他小姨?” “有这么明显吗?” “还行吧。”姜希靓想了想,“不过你那些微表情,别人看不出来我还不熟吗?” “总不会是因为她小姨有私生女儿,你就看不上人家,你不是那样的人。”她又说。 “亏你了解我。” 这件事儿在祝矜心中憋了太长时间,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她索性没再对姜希靓隐瞒。 姜希靓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吧?”她惊讶于豪门秘辛的狗血与离谱程度,问,“那骆桐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坦荡?” 祝矜摆摆手:“大家都是忍者神龟喽,谁都没有摆在明面上,前一阵邬淮清妈妈还和骆桐一起去寺庙呢,我去给他妈妈送东西,看到两人很和睦。” 姜希靓:“……去庙里,在佛祖眼跟前比谁心虚吗?” 祝矜想了下,以骆桐的胆量和魄力,估计不觉得心虚。 姜希靓看着祝矜的目光变得复杂了几分。 “这么看我干吗?”祝矜笑道。 姜希靓有些困惑地说:“唐愈他家天天斗得鸡飞狗跳,邬淮清家这简直离谱,岑……” 名字被她只念出一个姓,便又淡去,接着说:“这一家比一家有钱,怎么都不惜福?” 祝矜听着,心中千般滋味,庆幸张澜女士的祝思俭同志情比金坚。 姜希靓:“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有钱人家才乱七八糟,我爸妈当年穷得叮当响,还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她说着,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今年叔叔回来没?”祝矜问。 “前一阵回来了。”姜希靓提起这件事儿恨得牙痒痒,“一回来就跟老太太要钱,老太太有什么钱?他还不是想跟我要,给了他六万,没过半个月又来找。” 祝矜皱起眉:“那怎么办,他有没有闹事儿?” 这种事之前不是没发生过,所以祝矜才这样问。 “去绿游塔门口,想撒泼,被我报警了。”姜希靓说道,“从派出所出来,还要跟街坊邻居们说我的坏话。” 祝矜听着都火大,没忍住说:“前几年奶奶生病,你们过得那么难,他怎么不回来?现在你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他就回来,还有没有良心?” 姜希靓看她生气,轻笑,反倒是安慰起她:“他哪里还有什么良心?我倒是还好,最多损失点儿钱,就是老太太,每次见到他都心里不好受。” 祝矜明白,老人家着不认这个儿子了,但心里总归是难过又惦念的。 姜希靓爸爸不论是做什么,都是在老人家心头划刀子。 “等这周末我跟你回去,看看老太太。”她说。 周末的时候,祝矜在赶往姜希靓家老房子的路上,经过红绿灯时看了眼手机,忽然看到蒋文珊发微信问她:【浓宝儿,岚生药业是怎么回事?】 祝矜愣了下,在脑海中思索着有关岚生药业的信息。 这时,后边的车子按响了喇叭,她一抬头,只见红灯变成了绿灯,只好先放下手机开车。 一路上祝矜都有些心神不宁,到了姜希靓奶奶家,她把车子停好,下车后立即在网上搜“岚生药业”。 这是季家的产业,季家最早发家就是靠着岚生制药厂。 网上除了最近岚生药业的股价有异动外,其他有关的痕迹少之又少,看得出是被人临时删去的。 祝你矜日快乐:【怎么了?】 蒋文珊回复得很快:【你不知道吗?岚生的股东从昨天就开始被约谈。】 她又发了条语音,有些犹疑地问:“不是你哥做的吗?” 这正是蒋文珊疑惑的点。 祝矜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什么线索像拼图的碎片一样,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拼凑完整。 祝羲泽和邬淮清一直筹谋的事情,在她心中也有了轮廓。 她收好手机,抬头看到姜希靓正站在前边胡同口,旁边是岑川,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姜希靓皱着眉,脸色有些差。 祝矜连忙走过去,拉住姜希靓的胳膊,警备地看着岑川。 岑川倒是表情如常,不过比起之前,人黑了点儿,也更精神了,相较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形象,更接地气。 他看向祝矜,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祝矜从去年开始,便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 她知道今年岑川追希靓追得紧,但两人一天没在一起,她便一天没好脸色,始终站在希靓这边。 祝矜敷衍地点点头,然后和姜希靓一起进了胡同。 姜希靓看她手里拎的盒子,说:“得,一会儿进去,老太太肯定又该说了,她舍不得说你就说我。” 祝矜晃晃手中的袋子和盒子:“就点儿吃的,也不贵重。” 照顾老太太的阿姨炒了两个菜,姜希靓从店里带了几个菜,两个人哄着老太太,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晚上,祝矜回到安和公馆。 邬淮清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影。 一看到祝矜,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祝矜都没有这么早在家里见过邬淮清。 她“呦”了声,有些惊喜地说:“大忙人,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邬淮清把她揽到自己身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摩挲着问:“明天出不出去玩?” “你还有心情玩?”她转过头,仔细端详着邬淮清,捏了捏他的耳朵。 “怎么没心情?” “那岚生药业那儿怎么办?” 邬淮清不惊讶她知道,笑了笑:“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法律自有决断。” 祝矜听他这话,便知骆桐这劫躲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祝矜和邬淮清去了杭州,原因是那儿最近有个香港某著名导演御用摄影师的摄影展,祝矜很感兴趣。 骆桐一大早便给邬深打电话,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最终,下午的时候,她在东边的一处别墅里,才找到邬深。 管家带着骆桐进来,看到她,邬深只冷冷扫过去一眼,骆桐的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骆桐跪在他脚边,求他救一救自己。 邬深的脸色很冷:“岚生的烂账,你一直知道?” 骆桐疯狂摇头:“我哪里知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儿子……”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邬深打断:“闭嘴。” 骆桐在旁边低声泣着,邬深看着她的眼泪,毕竟是自己的女人,不忍心软起来。 他叹了口气,说:“证据清清楚楚,想逃脱也逃不了,当下之计,你去自首吧,儿子和女儿和你都无关,我会好好把他们养大的。” 骆桐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不准备帮自己,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 她拽着邬深的手,忽然松开,整个人倒在地上,呆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珠如同死鱼眼。 那天北京是个晴天,杭州下着小雨。 祝矜和邬淮清住在新新饭店,窗外的西湖水朦朦胧胧,水光潋滟。 邬淮清坐在窗边看书,祝矜正在一旁和姜希靓聊天,忽然看到微博的推送,“知名舞蹈演员实名举报岚生药业涉嫌违法”。 她顿住,点进去,发现#骆桐##骆桐自首##岚生药业#这些词条全部在热搜上,已经爆了。 雨中灰白的天色混揉着西湖岸边的翠色,祝矜忽然像是被捂住了一半的口鼻,有些闷,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她侧脸去看邬淮清,只见他面色平静,闲散恬淡,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了?” 他轻声问。 祝矜摇摇头:“没,晚上想吃糖醋鱼了。” 邬淮清轻笑起来,揽住她的腰:“好,今晚带你去吃杭州最好吃的糖醋鱼。” 骆桐去检察院自首那天,先去看了看骆梧。 骆梧正在花房里浇花,见她来了,没说话。 沙发上坐着的是季铮祥的老婆王千霞,正在和骆梧求情,希望她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也帮一帮岚生。 王千霞一看到骆桐来了,立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她的胳膊。 谁知骆梧从花房里走出来,看也没看骆桐一眼,只笑着对王千霞说:“以后我们骆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有梧无桐,你刚刚说我妹妹,请问是谁呀?” 祝矜和邬淮清从杭州回来,岚生药业早已无力回天,几名大股东包括季铮祥、骆桐在内,都将被逮捕。 邬淮清约邬深吃顿饭。 去之前,邬深心中忐忑,骆桐找他的前一天,邬淮清也找过他。 他这才发现,自己大半生积累的权利、财富、人脉,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多半到了这个儿子手中。 竟有一天,他会被自己儿子给威胁。 在名利和女人之间,邬深最终选择了自己的利益。 邬淮清选了家京菜馆子,邬深爱吃。 他嘴边一直都挂着浅笑,看不出情绪,邬深来之后,这抹笑也没落下去过。 “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经历了这次的事儿,父子俩已经连基本的伪装都懒得伪装。 邬淮清笑笑,问:“您一点儿都不心疼?” 邬深不语。 “毕竟她持岚生的股,你也是知道的。” 甚至可以说,是邬深乐意见得的。 “你最初想吞掉岚生,只是能力不够,便让她待在岚生。” 只是,邬深不知道,骆桐有自己的心思,她明面上帮邬深,实际上早已和季铮祥站成一线。 她只想把所有利益,都给了自己儿子,而不是这两个男人。 而这些,邬深都不知道。 邬淮清忽然又笑笑:“我今天来,是给您送份礼。” 邬深自然不相信他存了什么好心思,思索之际,只见一个文件夹甩到自己面前—— 他还没看完,整个人便脸色涨红、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盯着邬淮清,口中喃喃道:“假的、假的……” 是份亲子鉴定,骆桐的小儿子,不是邬深亲生的。 邬淮清嘲讽地笑了笑,站起身,刚想走,又回过头来对邬深说:“哦,您明天可以在家歇着了。” 婚礼 \ 由于岚生药业原本在制药行业里居于龙头地位,再加上骆桐极高的国民度,因而岚生药业这一案件在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与之相反,祝矜和邬淮清的生活没有受到其影响。 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婚礼也提上日程,各种繁琐的细节和流程充斥着两个人的生活。 祝矜没想到,结个婚为什么会这么麻烦。 她有个认识的阿姨,家庭条件很好,是个很随性的女性,结婚结了四次,离了三次,还次次办婚礼。 现如今,她亲身经历办婚礼的冗杂,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位阿姨耐心好。 初夏的阳光并不像七八月份那么毒辣,但照在人的脸上,时间长了,还是会很晒。 “看镜头——好嘞!” 摄影师蹲在方砖小径上,手拿摄像机,对准前方。 祝矜被邬淮清搂着,他正按照摄影师的指示,低头看她。 不知是不是照相的缘故,他的目光异常专注,眉眼轮廓深邃,唇边浮着浅笑,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无论过了多久,祝矜还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她脸颊不自觉荡起热意。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庭院,院子里精心养着很多种类的花,虽还不到花盛开的时节,但鼻尖时常萦绕着悠悠的香气。 房子在闹市里,很多关于北京的电影和纪录片,都在这儿取过景。 据说市值九位数。 祝矜穿着件改良版的旗袍礼服,是那种极其艳丽的粉色,裙子开叉很高,几乎要到大腿根儿,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腿。 这颜色很少见,这年头,很少有年轻小姑娘愿意穿这么艳的颜色,不仅显老,还难驾驭。 但穿在祝矜身上,配着老房子的景致,一切都有种刚刚好的意思,恰到好处的韵味被勾勒出来。 两人最近在拍婚纱照,应邬淮清的要求,拍了很多风格的。 祝矜有些惊讶,记忆里,他不是那种很爱拍照的人。 等到暮色四合,院子里的那棵枣树的树梢被染成金色,摄影师兴致盎然地翻看着今天的成果,忍不住夸赞:“实在太好看了。” 照片是他拍的,这话听起来感觉不太自谦,但摄影师更多的惊叹,来自于邬淮清和祝矜两个人。 好的摄影师其实和技艺高超的画家一样,看人不光看外表,就像美人在骨不在皮。 今天他给拍照的两个人身上,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全身上下都彰显着对彼此的吸引力。 恰是这种吸引力,让他今天的照片,都像是带着光。 邬淮清帮祝矜理了理衣服,问:“要换吗?” 她身上穿着的这件颜色有点夸张的礼服,是前一阵子,她从一个开设独立设计师品牌店的朋友那里买的。 当时她一眼便看准了这件衣服。 朋友还说这衣服遇到了有缘人,摆在店里这么长时间,大多数人看到了,只会叹一句精妙,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这衣服太挑人了,穿不好便是自取其辱。 而祝矜那天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整个店的人,从导购到顾客,都惊呆了。 “不换了吧。”这里换衣服也不太方便。 他们和摄影师团队告了别,然后走出院子。 北京的春天总是很短暂,不刮风的好日子屈指可数,好像不知不觉之间,树叶都绿了,傍晚的风也温柔了起来。 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这条胡同很有名气,前边还有民国时期某位大作家的故居,因此人流熙攘。 有小孩子在滑滑板车,“嗖”的一下,从他们身边飞过去。 祝矜前一阵子,也买了个滑板车,原因是最近滑板车变成了安和公馆那群小孩子们的必备装备,人脚一个。 小男孩威风凛凛地说,她也必须有一个,否则不是他们的小团体,他们不和她一起玩。 祝矜心中无语,被他们逗笑。 当即拿出手机,打开某东软件,下单了一个自营的滑板车,还是个电动滑板车。 某东自营店的效率极高,不到两小时,电动滑板车就被送了来。 一见到她的电动滑板车,一群小孩子们傻眼了,没想到她这么快速地整出了一个比他们的要高级好几百倍的装备。 祝矜踩在滑板车上,轻巧地在小公园里转着圈儿,从他们面前飞过。 无论怎么比,都是她赢,他们怎么追也追不上。 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祝矜的童心总是被他们勾得特别强,她故意厚颜无耻地叹气说:“唉,怎么办,想输好难哦。” 小孩子们:“……” 最后,还是祝矜请他们吃可爱多,才把这群臭屁小孩儿给哄开心了。 此刻,邬淮清拉着她的手,两人漫步在胡同里。 路旁的垂柳冒着簇簇新叶,胡同口有卖手工饰品的老太太,地上摆着毛线编织的头花和玩偶。 祝矜买了只黄色的毛线小鸭,巴掌大小,放在手心里,很是可爱。 司机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今天他们要去祝矜的爸妈家吃饭。 两人领了证之后,祝矜还是保持着每周都回趟家的频率,若不是张澜和祝思俭两人平时太忙,她工作日也想回去。 张澜女士看着严肃冷酷,实际上,心里一直惦记着祝矜,还怕她结婚后就不常回家看他们。 因此,今年过年那会儿,她才那么积极地组织出去玩。 祝矜最开始没想到这茬儿,还是祝思俭同志私下里和她说的。 说她领证那两天,张澜女士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祝矜听了难免惊讶又哭笑不得,这事儿又从她的口中,到了邬淮清的耳朵里。 邬淮清当时没说话,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只要周末没有出差,都会陪祝矜一起回家。 祝矜要是忘了这茬儿,他还会督促她。 在张澜面前,他也更加恳切,用实际行动,来让张澜安心。 转眼间,到了六月。 祝矜和邬淮清结婚那天,是个大晴天,风和日丽,黄历上写着:宜嫁娶。 他们像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体验着琐碎的流程。 却在每一分、每一秒中,聆听到怦怦作乱的心跳声。 纯白色的郁金香和玫瑰布置在草坪上,亲朋好友尽数而来,四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婚礼上的每个细节,都曾经过邬淮清的把关。 这天,他从祝思俭的手中接过祝矜。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他的手其实是有些抖的,手心浸出了层细汗。 这一幕,是邬淮清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是一场幻大的梦,只是如今,这场梦变成了现实。 阳光璀璨耀眼,他们执着对方的手,一起走向属于彼此的未来。 扔捧花环节,祝矜非常带有目的性的,把花扔给姜希靓。 只是她的技术不太好,偏了一分,没扔到姜希靓身上,反倒是扔到了站在她旁边的唐愈身上。 唐愈丝毫没有什么这花是扔给未婚女士的自觉,特淡定地从身上拿起,冲前边得意地挥挥。 祝矜忍住给他一个白眼的欲望,说这花是给女士的。 旁边人也笑着起哄。 唐愈“哦”了声,在众人的注视下,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猝不及防地把花扔给一旁的姜希靓。 姜希靓拿着捧花,先是愣了愣,然后抬手冲祝矜那个方向挥了挥。 婚后的祝矜和邬淮清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用祝矜的话来说,他俩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新房子还在除味期间,暂时不能搬过去,于是两人继续在安和公馆住着,过着两人一狗的生活。 趁着天气暖,祝矜养了很多花,还有金鱼。 她是个很爱生活的人。 这是邬淮清对祝矜长久以来的一个印象。 不仅热爱生活,她还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 有时候晚上洗完澡,祝矜会把阳台的灯关了,只点上香薰蜡烛,阳台上有很多花,还有金鱼缸。 游动的金鱼在那小簇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水草不住地摇摆着,连带着水面也一起晃动。 这个时候,她会悠闲地闭着眼睛听歌,有时还会小酌两杯,很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快乐和放松。 她和邬淮清身边大多数人都不同,他身边其他人,大都有着当代年轻人的通病。 虽然家庭条件都不错,但普遍焦虑,即使醉生梦死地玩着,也无法做到像祝矜这样,全身心地享受快乐的时光。 在和祝矜再度重逢之前,他也其他人一样,大多数时间,都贡献给了工作,无休止的工作。 但在和祝矜在一起后,他找到了生活中,比赚钱更有意义的事情。 祝矜洗完了澡,正趴在床上看书,是本介绍上海历史文化的书。 书中提到了一个老字号的小吃店,正在祝矜大学学校的后边,她“咦”了声,指着书中的图片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学校附近还有这么一家好吃的?” 邬淮清刚从浴室里出来,看她又没有吹头发,无奈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一到夏天,祝矜就不想吹头发,热气吹在脖子里,太难受了。 并且天这么热,她觉得头发总会自然干的。 但邬淮清偏说这样干得慢,容易感冒。 他抚弄着她的头发,打开吹风机的中档按键,耐心地给她吹头发。 祝矜则低着头,继续看书。 邬淮清扫了眼她书上的内容,想起她刚刚的疑问,说:“这店没在你们学校后边。” “嗯?” “你入学那年搬了,搬到了瑞福生广场里。” “喔。”祝矜翻到书前边的出版信息那儿,一看,刊印年份果然在她上大学前。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祝矜有些惊讶地问道,她来了兴致,像是要考验他,问,“那你猜我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吃我们学校附近的什么呢?” …… 吹风机连续不断地在祝矜耳边发出嗡嗡声,带着暖烘烘的热气。 他摆弄她头发的手法很温柔,此刻,却忽然停了下来。 祝矜疑惑地回过头,看他。 “四喜阁。”半晌,她听到他沉声说道。 “你好聪明!”祝矜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对了。 不过她没多想,因为四喜阁当年在上海很有名气。 “你也喜欢吃它家的东西吗?”问完,祝矜又自顾自摇摇头,“不对,它家是辣口,你应该不喜欢。” 况且后来四喜阁来北京开了分店,她还和邬淮清一起去吃过,他的反应也平平。 “那你猜我最喜欢去我们学校附近的什么地方待着,除了吃的?” “单箬书店。” 祝矜愣住,后知后觉出不对劲,她看向邬淮清,慢吞吞地开口:“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 邬淮清也愣了下,随后笑笑,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上次去你们学校的时候,你不是说过。” 说完,他把她的头摆正,继续给她吹头发。 祝矜在轰轰的暖风中皱了皱眉,疑惑起来:“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 在她看不到的视角里,邬淮清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估计是你忘了吧,我明天给你买点儿核桃。” 祝矜:“……” 旧信 夏天是北方一年四季中,最漫长的季节。 从初夏的新红浅绿,到盛夏的骄阳似火,夏天以一种毫不含蓄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到来。 九月份,新生入学。 日历表上的节气已经入了秋,太阳却丝毫不示弱。 祝矜混在一群新生中,在邬淮清的陪伴下,开学报到。 这是邬淮清曾经待过的校园,她走在其中,莫名有种喜悦。 祝矜平时不住校,但留了床位,以防学校有什么特殊情况。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好多家长跟着搬东西,所以宿舍楼不限制男女,都可以进入。 她和邬淮清拿着东西进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个舍友都已经来了。 其中两个家离得远,昨天便来了,床铺已经收拾好,正坐在床上嗑瓜子追剧,另一个正在收拾东西,旁边站着个年轻男人,不知是男朋友还是哥哥。 一看到祝矜和邬淮清,屋子里的四个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正在嗑瓜子的其中一个女生,没察觉自己脸上沾了片瓜子皮,一声“我靠”破口而出。 她没想到学校还有颜值这么高的人。 她率先从床上坐起来,脚在地上摸索着踩了踩,踩到拖鞋,然后跳下来和祝矜打招呼:“嗨,你就是祝矜吧?” 门上贴着成员名单,刚刚她们三个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自然而然,连猜都不用猜,她便喊出了祝矜的名字。 刚才,她们没话找话地谈论起“祝矜”这个名字真好听。 没想到真人还好看。 “嗯。”祝矜冲她们笑笑。 “我叫林穗。”林穗是东北人,声音带着东北口音特有的感染力,很会活跃气氛,介绍完自己,她又一一给祝矜介绍起其他两位舍友。 “哦,还有这个,是吴星儿的男朋友,一会儿要请我们吃饭,你也要跟着来。” 说完这句话,她打量起祝矜旁边的男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这位是你哥哥还是……” 后边的话不言而喻。 祝矜还没开口,谁知邬淮清先上前一步,给出了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答案:“你们好,我是祝矜的老公,以后浓浓还靠你们多多照顾。” “……?” 一时之间,宿舍里全都安静了,林穗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顶级大美女竟然是已婚的身份。 她有些结巴地问:“老公是真的老公吗?” “民政局盖过戳的。”邬淮清答。 “结婚这么早的吗?” “不早了,我们认识八年了。” “……” 一出言情小说剧在在场几个人的脑海中生成,大家看向祝矜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敬佩和艳羡。 祝矜掐掐邬淮清的手心,用眼神示意他少数两句。 “我二战了一年,所以可能岁数要比大家大。”说着,她从袋子里拿出自己来之前准备好的甜品,分给大家。 另一位舍友看到盒子,忍不住说道:“哇塞,他们家最近好火的,我昨天来北京,想去买他们家的芝士脆给我妈带走,结果看到那么长的队,人都萎了。” 祝矜的甜品店最近生意的确不错,她笑笑,说:“以后想吃多着呢。” 等收拾好东西,已经要中午了。 吴星儿的男朋友说好请吃饭,于是祝矜让邬淮清先回公司,她等下午再回去。 其他几位舍友,包括吴星儿的男朋友,都说让邬淮清跟着一起去吃,邬淮清勾起唇角,告诉他们他下午还有事情,等这周末请吃饭。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林穗终于忍不住,转头对祝矜大叫道:“祝矜,你老公,也太!帅!了!吧!”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你俩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走错屋子了呢,比明星还要明星!” 祝矜没想到她们说得这么夸张,被逗笑。 不过邬淮清那张脸,的确是挺唬人的,尤其是他的穿着,在大学校园里,还有点儿格格不入的意思。 回头率极高。 她本科的时候和宿舍关系不算好,除了大一在宿舍住过一段时间以外,之后和舍友除了学习上的事儿,几乎没什么联系。 而现在新认识的这群舍友,明显要热情很多。 他们五个人来到五道口的一家餐厅。 吴星儿的男朋友在隔壁大学读计算机,是那种很符合刻板印象的理工科学霸,一顿饭几乎没说什么话,只偶尔腼腆地笑笑。 等吃完饭,她们四个女生去学院交了些材料。 祝矜上半年便联系好了老师,老师是邬淮清推荐给她的,据说人很厉害,她又去见了见带自己的老师。 一切结束后,她准备打道回府。 林穗惊讶:“你不住宿舍吗?” 吴星儿:“人家有老公,住什么宿舍?” 中午的时候,大家还不太熟悉,她们没好意思多问。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再加上林穗天生比较自来熟,她开口问:“祝矜,等改天给我们讲讲你和你老公的恋爱史呗,我可太好奇帅哥和美女了。” 祝矜抬手挡了挡斜照过来的光,眯起眼睛笑起来:“好,改天给你们讲。” 吴星儿像是被电到一般,捂着心口一脸羞愤:“我受不了了。” “嗯?”祝矜不解。 “太好看了。” 祝矜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她在说自己。 林穗笑道:“吴星儿你行不行,不是有男朋友吗?还犯花痴?” 吴星儿翻了个白眼:“谁不喜欢大美女,刚刚祝矜那个眯眼笑的画面,绝了,简直太好看了。” 几个人说笑着,回到宿舍,祝矜拿上东西便离开了。 晚间的时候,宿舍剩下的三个人都还有些不习惯,睡不着,于是开着小台灯夜聊起来,顺便交流感情。 话题从学院里各个老师身上绕了一圈,绕到了祝矜身上。 今天祝矜和邬淮清进来,除了长相出众以外,旁人一眼也能看出他们两人家境都很好。 而更让人惊喜的是,祝矜人很友善,完全没有摆架子。 虽然才第一天开学,但隔壁宿舍便有一个女生的事迹悄然流传开来。 据说那姑娘一身爱马仕,箱子全套的LV,来的时候带了好几个阿姨,一进来从床铺到浴室水龙头都给批评了个遍,最后说:“这是人住的吗?” 林穗:“幸好我们宿舍没有这样的公主病。” 吴星儿一只耳朵戴着耳机和男朋友聊天,另一只耳朵听着她们讲话,时不时插上两句:“不行,我现在还是没有消化祝矜的美貌。” …… 另一边,安和公馆里,祝矜正在给脖子上涂精油。 脱离校园一年多,她还有些不习惯重新恢复学生的身份,但让她内心感到雀跃的是,她现在在的学校,是邬淮清当年上学的地方。 换句话说,她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她当年高考前的愿望。 虽然有点儿晚,但好在不迟。 邬淮清冲了个澡,从浴室走出来,看到在镜子前祝矜在摆弄瓶瓶罐罐。 他上前揽住她的腰,指尖还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着,带着点儿力道。 腰部是祝矜的敏感地带,她忍不住轻笑起来,要推开他,邬淮清却把她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头上。 只是手比刚刚老实了,不再乱动。 祝矜继续涂抹精油,忽然,邬淮清在她耳边不正经地喊道:“学妹。” 说完,他还故意咬了下她的耳垂。 祝矜笑起来,也没扭捏,喊道:“学长叫我做什么?” “想问问学妹是哪个学院的,长得这么好看?” 他拖音带调地说道,从镜子里看着她。 “我经管学院的,学长呢?” “巧了,我也是,那学妹要不留个联系方式,我晚上去找你。” 祝矜笑着冲他翻了个白眼,问:“学长这是今天对第几个姑娘这样说了?” “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祝矜看他角色扮演玩得挺上瘾,涂抹精油的动作都变慢了,说:“我不信。” “学妹不信吗?世上有一种缘分,叫一见钟情,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彻底沦陷了。” 祝矜再也忍不住,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拍着邬淮清说:“行了,邬淮清你这台词太油腻了,我受不了了。” 邬淮清不做声,任她吐槽,只是怕她笑岔气,帮她轻轻拍背。 待她笑完后,他才说:“是油腻吧?” “可不嘛。” “所以你以后在学校了,可别信什么学长的鬼话,学弟也不行,他们都没安好心。” 祝矜愣了几秒,转而变成更激烈的大笑,她万万没想到邬淮清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故意感慨道:“还是学校好,弟弟多,都是小鲜肉,青春强壮,小奶狗小狼狗应有尽有。” 邬淮清:“……” 他冷哼两声,颇为傲慢地说:“得了吧,以我在这学校待了几年还算了解的份上,可以向你保证,这学校的男的就没几个长得帅的,能看下眼就算不错,我这样的,打着灯笼你都找不到。” “邬淮清,你咋还搞雄竞呢?”祝矜笑起来。 邬淮清又轻哼了声,往手心里倒了点儿她用的那个紧致精油,然后涂在她脖子下边。 “不往那儿涂。”祝矜说。 结果这人像是没听到似的,肆无忌惮地光临她锁骨处的皮肤,渐渐地,愈发恶劣,顺着吊带裙一直往下,揉捏起来。 …… 夜里,祝矜理智尚存时,掐了一下身上的人,说:“轻点儿,不要留印子。” 她明天还得去学校,这天儿,总不能让她穿个高领的衣服去吧。 “好。”他浪荡地回应着,吻了吻她的眉心。 事实证明,邬淮清的预防针打得很有效。 开学还没一个月,祝矜便收到了好几个人的表白,有时候和舍友在食堂吃饭,还会碰到来要微信的。 这时,往往不用她说话,舍友便帮她回:“人家有老公了,你们别白费力气。” 等人走后,林穗问:“这都第几个了,怎么跟月底刷业绩完成KPI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吴星儿笑起来:“下次我们就把你的微信号给了他们,你和他们聊。” 除了林穗以外,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有男朋友。 因此,在这种刺激下,这段时间林穗跟着了魔似的,每天喊道:“我想结婚!” 林穗吞下一块排骨:“骗人不好吧。” 吴星儿:“哪儿不好了?这叫善意的谎言,小谎言换来真爱情,多划算,浓浓,你说是不?” 祝矜被她们的聊天逗笑,说:“我不介意。” 研究生中,像祝浓浓样这样已经结婚的学生,不算个例。 她有个同门的学姐,便已经结婚了,老公在同校读博士,学校还给他们分配了福利房。 吴星儿和男朋友准备等明年男方毕业,户口迁到北京后,两人买完房子便结婚,两家家长已经见过面,也攒够了首付。 这天,祝矜刚上完课,到校门口要打车去甜品店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大三的学弟。 她对这学弟有印象,据说在学校里很出名,阳光帅气小奶狗,体育部的部长,和她几个舍友还都认识,一起吃过饭。 只是那天祝矜不在。 学弟上前拦住她,主动打招呼:“学姐,你们要参加摩根大通的那个比赛吗,加我一个呗。” 祝矜略微蹙了蹙眉,说:“你问问林穗,她是队长,不知道人够了没。” “学姐你帮我问问呗,林学姐最近在生我的气,不理人。”他声音有些委屈,像是在和祝矜撒娇,说着,还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要加祝矜的微信。 祝矜瞥到他的头像,认出这人前几天应该加过自己,只是当时她没同意。 她微信不加陌生人。 祝矜没动,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笑笑:“那你找吴星儿,你星儿学姐脾气好,肯定不会不理你。” 她有点儿反感这个学弟的自来熟,客观来讲,他长得在一堆歪瓜裂枣里,的确算是不错,还有肌肉,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但说话时总是喜欢挤眉弄眼,仿佛在说“看吧看吧,我就是这么有魅力”。 美而自知不是错,是一种能力,但太自知便让人生厌。 学弟还想说什么,忽然旁边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两人同时回过头看去,是一辆黑色的宾利。 学弟看自己站的位置,也没挡着谁,便悻悻地移开视线,故意在祝矜面前说:“就是辆宾利而已,跟谁没有似的,还敢随便鸣笛?” 祝矜听到这话,彻底把人的印象分给打到了最低。 这么白痴的话,亏他还能说出口。 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保持最后一丝风度,冲他摆摆手后,便径直向旁边的宾利走去。 “……” 学弟在风中傻眼。 一上车,祝矜拽住邬淮清的胳膊,问:“你怎么来了?” 谁知男人很冷淡,只轻哼声,说:“这就是你喜欢的青春强壮的学弟?小狼狗?” “我什么时候喜欢这个了?”祝矜不解。 见男人幽幽地看着自己,她才回忆起那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这人,还真是记仇。 那天晚上,她就是过过嘴瘾,现实中她对姐弟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不喜欢这个,我喜欢哥哥,像你这样的,不喜欢弟弟。” “哦。”邬淮清向前开着车,缓缓说,“我看刚刚那个男的,印堂发黑,眼圈淤青,面带轻浮之色,应该是个纵欲之人,近来要倒大霉。” “哦……”祝矜学着他,也拖音带调地“哦”了声,忍不住想笑,“邬半仙,还学会给人看面相了?” “江湖不好混,多门讨饭的本领,有害无益。”他插科打诨道。 两人扯着淡,便到了祝矜的甜品店。 蒋文珊有其他的事业,祝矜也要上学,因此,两人并不能总是待在店里。 好在祝羲泽帮忙找的店长很是可靠负责。 这个点儿,店里人不少。 祝矜比较重视顾客的服务体验,并不喜欢店里排长队的情景,因此,她要求好几种甜品每天都加大供应量。 只是毕竟甜品是当天先做的,人手有限,再加之当代消费者心理就是吃饥饿营销这一套,供应得太多反而起不到好效果。 因而,甜品店里人并没有减少很多。 祝矜无奈,只好安排店员在顾客排队等待的过程中,分发一些小点心,还有小杯茶水,增强服务的移情性,也可以减少排队时因等待而产生的焦虑感。 她没想到这一招还多了些意外之喜,很多排队的人主动发小红书和朋友圈,赞叹她们甜品店的服务好,进一步起了宣传的作用。 祝矜以消费者的身份,排了会儿队,又挑了些新款和经典款的甜品,准备明天带给宿舍的三个人。 她们貌似很喜欢吃她甜品店里的甜品,这让祝矜非常有成就感。 邬淮清陪着她,等从店里出来后,两人在商场五楼的餐厅,吃了顿饭,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祝矜本以为那天拒绝加学弟微信这件事儿,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还有后续。 事后,祝矜回忆起来,邬淮清的嘴简直开过光,可以去当半仙了。 说这个学弟要倒大霉,这个学弟便真的倒大霉。 起因是有人在学校表白墙上挂祝矜,倒是没直接说名字,只是点明“ZJ”“经管学院研究生”“林霖老师带的新生”,但这些词加在一起,只要有心人翻一翻学校的材料,便发现除了祝矜,找不出第二个人。 当代学生,无论是多么知名学府的学生,也都有着一颗八卦的心。 这条内容在当晚的表白墙上被疯狂转发,热度极高,大家添油加醋,仿佛都是知情者,传得沸沸扬扬。 “我都服了,为什么我们学校还有这样的女生,傍大款就这么香吗?怪不得天天背香奈儿,原来都是花老男人的钱买的,我不李姐!靠自己的双手奋斗就这么难吗?能不能不要给我们学校抹黑了,咱们学校这两年出了多少事儿。球球学校查一查这人的统考分,当初怎么考进来的???绝对有猫腻,习惯不劳而获的人,绝对不在一件事儿上不劳而获。” 底下有匿名的评论,也跟着附和,要求学校查一查祝矜的考研成绩。 祝矜没关注表白墙那个公众号,因而知道这个消息时,比别人晚了一步。 她倒是没当回事儿,当年读本科的时候,她在论坛里听过比这还难听的话,结果某天论坛Bug,匿名全部变成实名,她发现最先骂她给她造谣的,是她宿舍里的一个女生。 祝矜自问平时没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儿,因此她也没有太难过。 她一向这样,只在乎自己和在乎的人的感受。 宿舍群里在讨论这条消息是谁发的,林穗和吴星儿她们一个比一个生气。 她们是见过邬淮清的,自然知道祝矜的老公不是什么老男人,更知道她没有傍什么大款。 在她们看来,祝矜不仅长得美,还低调又善良。 明明一看就是富二代却从不在她们面前炫耀自己的家世,还经常给她们投喂好吃的,做大作业的时候,也总会帮她们。 祝矜看着宿舍群里的讨论,没说话。 因为有本科时期教训在,她不愿多想,不想去试探人性。 最后,看林穗说要去找管表白墙的人,问问是谁发的,她才回了句:【不用,甭搭理他们,明天都有时间没,咱们出去吃饭。】 她们在群里说着好。 但直到睡觉的时候,林穗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是个特仗义的人,看到朋友被这么中伤,气得牙痒痒。 尤其是匿名墙,对方躲在暗处,不知道是谁,这种感觉就更难受了。 于是闭眼之前,林穗又在群里问祝矜:【明天你老公有时间吗,带上他,一起去。】 祝矜还没睡,看到消息,把手机递给邬淮清,问:“你去吗?” 邬淮清的目光却瞥到了上边,他滑了两下,眉头越皱越紧,说:“有人造谣你?” 祝矜转过头,看到他在看上边的消息,“哦”了声:“幼稚。” 都是读大学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她确定她一定比那个挂她的人过得好。 邬淮清冷哼了声,狠狠地说:“这种人,得吃点苦头才行。” “你要做什么?”祝矜看他。 邬淮清没说话,他越看那条匿名的内容就越生气。 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别人怎么敢这样子说她? 第二天晚上,祝矜带着邬淮清一起去吃饭。 这是他第二次和她宿舍的人一起吃饭。 等到吃完,林穗站起来,说要拍张合照。 回去的路上,祝矜坐在副驾驶上,看到林穗的朋友圈,才懂了她干嘛昨天要她叫上邬淮清一起来。 林穗发了他们一起吃饭的合照,配文:“祝矜仙女的老公请全宿舍吃饭,俊男靓女的颜值,就问你服不服!!!” 她微信列表人很多,几乎从大一到研三的都有。 照片里邬淮清和祝矜两人的颜值着实出众,加上林穗为了效果更显著,还特深明大义地给她们其他三个人都“美黑”了。 不一会儿,就有好多评论,问中间两人是谁。 也有人知道祝矜,并想起昨天那条表白墙上的内容,好奇地问:老公??两人结婚了??? 那天向祝矜要微信号的学弟,名叫高铭,在底下阴阳怪气地说:“不会是什么哥哥吧,专门来撑门面。” 林穗的这条朋友圈发出去,起了一点儿作用,但也仅仅是一点儿。 毕竟比起白富美和高富帅这样的幸运童话,更多人愿意处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人,相信表白墙上说的话。 仿若这样,他们便能安慰自己,是自己道德高尚,才过得没那么富有。 直到三天后,高铭突然在朋友圈和学校论坛发布道歉信,这封道歉信连同故事始末,从北京高校圈开始,在网上疯传开来。 高铭在道歉信中,声泪俱下地说道,是自己刻板印象看人,道德水平低下,中伤同学,给同学带来了负面影响。 网友评论:“什么刻板印象?你自己眼睛、脑子都有问题,思想龌龊,就别扯刻板印象,美女坐豪车就一定是二奶、傍老男人,可滚一边儿去吧,对女性的偏见什么时候能少一点儿???” 说实话,高铭还真不是刻板印象认为祝矜是傍老男人,通过和祝矜舍友的接触,他隐约知道她家境不错。 他纯粹,就是坏,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做了一系列的行为。 那天祝矜上了那辆宾利,车贴着防窥膜,他压根儿没看清里边坐着的人长什么样。 造谣这种事儿,披着匿名的皮,在高铭眼里,是完全没有成本的,他却没想到祝矜这么厉害,会把他扒出来。 实际上,扒高铭的人不是祝矜,而是邬淮清。 刚二十岁、没入过社会、被家里宠着长大的男孩,心思还不正,在邬淮清眼中,就是个废物,还是那种对社会有害、不可回收的废物。 他甚至不用费任何力气,就可以把他击垮。 高铭申请了奖学金,最近正在评选期间,毫无疑问,他和奖学金无缘了。 同时,他还申请了下学期出国交流的项目,也黄了。 不仅如此,他原本是想着出国的,可任何教授的推荐信,都不可能拿到了。 最巧的是,高铭前几天还申请去邬氏总部的实习,也被全面拉黑了。 网上铺天盖地的骂声传来,他想用舆论的力量杀人,最后自己却被舆论给先杀死。 高铭找到祝矜,在学校走廊里哭着求她,甚至要给她跪下来。 林穗看他那恶心人的模样,不知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人是“阳光小奶狗”。 上前把他甩到一边,拉着祝矜便走了。 祝矜没想到刚开学没多久,便发生这么件事儿。 事后,邬淮清说道:“看来我第一眼见到这男的,看得还挺准。” “我觉得你都高看他了。” “当时说得比较含蓄,实际上,我心里想的是,这一看便不是什么好鸟。” 祝矜被他逗笑。 经此一事,她在学校里算是彻底出了名。 学校里没什么小说中评选校花的活动,但在多数人的心中,祝矜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林穗当初发在朋友圈的那张照片,也被好多人传着看。 他们无比惊叹,两个人竟然都长这么好看,简直不给普通人活路。 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先发现了邬淮清是他们学长,紧接着,又发现邬淮清就是邬氏集团的总裁。 邬氏旗下的公司是他们学校很多毕业生的心仪单位,一时之间,大家对祝矜的态度,更瑞思拜了。 林穗她们几个也没料到祝矜的老公这么厉害,只感慨真人不露相,越厉害的人越低调。 没过多久,她们又被告知那家很有名的甜品店,就是祝矜开的。 只不过这次,几个人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惊讶了。 林穗抱着祝矜的胳膊:“富婆,求包养。” “好,没包过,怎么养?给点儿建议呗。”大宿舍几个人都被她给逗笑了。 好在这毕竟是全国最高学府,商科又是出了名的卷,没过多久,这事儿总算是翻了个篇。 再也没有人敢对祝矜表白了,除了舍友,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对她的定义就是——一个英年早婚的顶级白富美。 邬淮清倒是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祝矜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英年早婚”一词,没忍住笑出声。 她本科同学里,据说修成正果一毕业就结婚的也有那么两对。她这不算早,更何况她还是毕业后第二年结的。 但没想到在别人的眼中,她竟是“英年早婚”。 祝矜把这个评价告诉邬淮清,邬淮清冷淡地“哦”了声,说:“他们是不知道什么叫娃娃亲吗?” “早知道我就该早点儿认识你,你在咱妈肚子里的时候我认识你,然后和你定个娃娃亲,你一到十八岁,咱俩就结婚。” 祝矜忍不住提醒他:“十八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换个地儿结。” 祝矜:“……” 期末考试结束,祝矜闲了下来,去甜品店的频次也比以前多。 这天,她和蒋文珊都在甜品店,出来的时候,两人一起在商场里逛了逛,发现一层的拐角处,新开了家店。 是家水母观赏店。 两人好奇,走了进去。 店里有很多水母,五光十色,缤纷耀眼。 人走进来,仿若置身在水族馆中,非常的梦幻。 收银台前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儿,正在窃窃私语,声音虽小,但因为店里没有人,很安静,还是准确无误地传达到祝矜和蒋文珊的耳朵里: “你说老板到底怎么想的,在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段,开这么家不赚钱的店?” “什么不赚钱,明明是亏钱,这些设备、东西,据说引进来花了三四百万,结果水母只做观赏,不售卖。” “就说是,到底怎么想的嘛。” “你管那么多干嘛,给咱们发工资就行了,正好他不卖咱还少干活……” 祝矜和蒋文珊对视一眼,不由都好奇起来。 蒋文珊走上前,问:“请问你们这儿什么东西是卖的?” “喏。”小姑娘指指镶嵌在墙体木架上的绿植,说,“这些花花草草是卖的。” “其他都不卖吗?” “不卖,你们要买花吗?这些花很便宜的。”好不容易有了顾客,小姑娘有点激动。 祝矜觉得好玩,拿了盆多肉,说:“我要这个,多少钱?” 话音刚落,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那个不卖。” 祝矜和蒋文珊一起转过头,都愣住了。 身后走来一个高瘦挺拔的男人,穿了件烟灰色的粗线毛衣,毛衣领口松松垮垮,隐约露出锁骨。 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很薄,却有唇珠,一双桃花眼非常精致,眼尾上扬,勾着人,眼神却很淡漠,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厌世感—— 总结下来,就是虽然有一副无可挑剔、惊为天人的皮囊,但一看便不好惹。 他看了眼刚刚说话的那个小姑娘,开口:“不是说了好几遍,多肉不卖吗?” 他的眉头微蹙,说话的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虽然没有凶人,却不自觉让人心头一颤。 小姑娘在心中暗道不好,她又忘了。 店里生意实在是太冷清了,她一看有人买,就忘乎所以。 “对不起,老板。”她小声道歉。 祝矜觉得这人真怪,开着店卖东西又这不让买那不让买。 她把多肉放回原位,说了声抱歉,便拉着蒋文珊准备走。 谁知这位很怪的老板忽然叫住她们,说:“挑点别的花吧,不要钱。”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收银的小姑娘站在原地,眼睛瞪圆了。 又是这样! 又是免费送!! 虽然亏的不是她的钱,但小姑娘感同身受,心疼起白花花的银子。 什么感同身受? 应难受的那个人,一点儿都不难受! 祝矜和蒋文珊没拿花便出去了。 “还真是奇怪。” 蒋文珊笑道:“是挺奇怪,不过估计是个二世祖吧,花钱供爱好。” “也是,普通人也养不起。” 蒋文珊叹气,花痴地说道:“不过那张脸,是真好看,太绝了,可惜我已婚,唉,我干嘛这么早结婚,吊在一个男人身上!” 语气颇为惋惜。 祝矜:“……” 等晚上回到家,祝矜和邬淮清聊起这家水母店。 谁知邬淮清的重点根本不在于此,待她说完,道:“长得非常非常帅?有多帅?” 祝矜以为他只是好奇,想了想,说:“蒋文珊都后悔自己英年早婚的那种帅。” 邬淮清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呢,后悔吗?” “喂,干嘛突然搞这么严肃。”她瞪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故意说道,“是挺帅的,我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后……”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邬淮清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竟然还带了两分委屈。 她心一软,止住声音,拍了下腿说:“怎么会呢!那老板虽然长得帅,但一看就是个怪人,我面前这不是有一个既长得帅,人又好,会赚钱养家,又会做饭的新时代男德班优秀毕业生吗!” “……” 邬淮清睨她一眼,不再说话,拿着衣服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祝矜正在玩游戏,最近新推出的一款乙女游戏,她玩得还挺上头。 正好她氪金抽到了一张极其珍贵的卡,还恰好是她有好感一直在攻略的那个男性角色,祝矜“啊啊啊”开心地叫着,嘴里还喊“老公”。 邬淮清以为她是在叫自己,走过去,说:“怎么了?” 祝矜回过头,“啊,没什么呀,你洗完了,好香呀。” 说着,她抱住邬淮清的腰,狠狠吸了一口香气。 吸完,她自夸道:“我买的沐浴露就是好闻。” 邬淮清:“刚刚听到你喊我。” “没有呀。” “我听到了,你喊老公。”邬淮清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想到什么,脸色严肃起来。 “哦!”反应过来,祝矜忍不住分享喜悦,“啊啊啊,你看我抽到了什么?我老公的限量版绝美卡!太帅了!!” 邬淮清站在一旁,脸都黑了。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老公,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祝矜面上讪讪笑着,而心中依旧是氪金成功的激动,要知道,她前天氪金抽了一百张,都没抽到自己想要的。 邬淮清冷哼一声,不再理她,自己走到床的另一边,开始睡觉。 等到喜悦如潮水般褪去,祝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这个老男人,又耍小脾气了! 他沉默地躺着,还专门把背给她。 虽然他一动不动,但祝矜知道他还没睡。 她在心中边笑他幼稚,边用食指在他背上写字。 “猜猜我写的是什么哦。” 没有回应。 祝矜在他背上缓缓描绘着,写完一个,问:“写的是什么?” 依旧没有回应。 她轻轻哼了声,又笑起来,继续写了个字,这次祝矜没有自讨没趣,写完没有问他是什么,接着写。 等到六个字全部写完,她拍拍手,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说:“写完啦。” 邬淮清忽然翻过身来,把她压到身下。 “你看你看,说你是小狗,还真是小狗。” 刚刚她写的六个字,就是“邬淮清是小狗”。 祝矜觉得这人可好玩了,别看在外边威风凛凛,受到很多人的崇拜,但在她这儿,时常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儿。 还特别黏人。 没有安全感。 今天竟然还吃起了纸片人的醋。 她叹了口气,状若无奈地说:“小清子呀,你说纸片人的醋,你吃什么?好吃吗?” 邬淮清头埋在她的锁骨上,忽然重重咬了一下。 很重很重,但在触及皮肤时,又放轻了力道,只留下浅浅两弯牙印。 祝矜双手插进他头发里,揉了揉,洗完澡刚吹过的头发很蓬松,“还真是小狗,你还没邬玛尼大方呢。” “我干嘛要对你大方。”他终于开口,音调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委屈和霸道的占有欲。 灯还没关,祝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他,问:“还睡吗?” “睡。” “那我关灯喽。”正伸出胳膊要去关灯,邬淮清忽然拽住她的胳膊。 “干嘛?” “不睡觉,睡你。” 他身体的反应比他的话还要快一步。 “邬淮清,你个色鬼……”剩下的话被他吞进唇舌之间。 …… “你们结婚多少年了?” “三年。” “还有感觉吗?” “你指哪方面?” 记者笑:“看来不同方面还有差别,那哪方面没感觉了?” “在没有安全感的方面,越来越淡。” 记者惊:“邬董还会没有安全感。” 摊手。 “您在商场上这么厉害,您太太是不是把家里顾得很好。” “是。” 记者点点头:“原来如此,据说邬董饮食上很挑剔,那您太太肯定很会做饭。” “不会,不过我会做。” 记者再惊:“江湖上传说邬董是宠妻狂魔,看来是真的?” 笑而不语。 “邬董,对您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太太。” “这么说不怕您的股民伤心吗?” “要真诚。” “我能八卦问一下,邬董您和您太太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我们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邬董,请问最后这部分采访,我可以写进稿子里吗?” “随便。” “对了,还想问一下邬董,平时您基本上都不接受采访的,这次为什么会答应?” “心情好。” 记者笑:“邬氏的股价最近一直在涨,的确是让人心情好,我也买了您家的股票。” “不是因为这个心情好。” “嗯?那是因为什么?” “耕耘有了收获。” 记者似懂非懂,待走出办公室后,在手机上飞快记下来:邬淮清自十八岁开始,从子公司基层做起,多年勤恳努力,如今年仅二十七岁,便打造出无人能及的商业帝国,确确实实是“耕耘有了收获”呀! 半个月后,祝矜坐在家中的沙发上,看一本财经周刊。 某人早就暗戳戳在她耳边说了一百八十遍了,这期有他的专访。 于是,这期刚发售,她便让阿姨买了三本。 美名其曰说给他冲销量。 当读到“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时,她笑起来,轻轻拍了下肚子,自言自语道:“宝宝,看你爸爸,简直厚颜无耻,什么青梅竹马,就是个天降的半路竹马,还天作之合?明明是他死缠烂打……” 她的语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祝矜抬起头看到邬淮清走了进来。 逆着光,男人的身形高瘦挺拔,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依旧矜贵又帅气。 只不过比起几年前,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成熟。 “死缠烂打?”他拖长了尾音,坐到她旁边,掌心覆在她的肚子上。 “嗯哼?”祝矜勾着眼睛看他,表情中带着满满的骄纵,仿若他敢说出一个反驳的字眼,便会被她赐“一丈红”。 “是。”邬淮清笑起来,“是我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讨得了娘娘的欢心,有了一席之地。” 祝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接着往下读,待看到那句“耕耘有了收获”的时候,双脸涨红,不可思议地看向邬淮清:“你瞎说什么?!” 邬淮清在她唇上啄了口,漫不经心地说道:“娘娘息怒,你看这小记者也没觉出什么。” 祝矜一阵无语,小记者分析得头头是道。 但,读者都不是傻子呀! 谁知第二天,她在规定的看电子设备的时间里,竟然看到好多条有关邬淮清这个采访的公众号推送,不少作者大谈特谈“耕耘有了收获”这个观点。 祝矜:“……” 宝宝出生是在次年的八月份,狮子座。 窗外是个大晴天,象征着炽热、滚烫的爱。 这天,祝矜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来自五年前。 她不解,以为是谁搞的恶作剧,看到上边的邮戳和邮编,来自澳门,才回忆起来—— 五年前,她和邬淮清曾经去过澳门的一家时光邮局。 那时他留了封信。 没想到,竟然是寄给她的。 没想到,那个邮局真的没有骗人。 一封时隔五年的信,祝矜打开时,心跳不自觉加快,信纸上有股陈旧的味道,上边是熟悉的字迹。 只有寥寥几语。 祝矜: 不知道五年后有没有追到你,可能没有吧。 在赌场上,我说我赢了,便告诉你个秘密。可惜我输了。看到你脸上那一刻明显放松下来的表情,我便知道,幸好输了。 否则我可能连在你身边当情人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一刻我很丧气,但又侥幸。遇到你,我时时刻刻处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 当时想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就是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这封信是寄给五年后的你,五年有多长? 我不知道,但一定没有我喜欢你的时间长。 或许这封信你根本收不到,就像你说的,是个噱头。但也许呢,也许有奇迹呢?人总要自我构筑一点希望。 毕竟希望是暗无天日的爱恋中,唯一的一束光。 无论今后的日子里,你是否会喜欢上我,但祝浓浓,我亲爱的公主,你要永远幸福、快乐,永远被爱,永远得偿所愿。 邬淮清 201×年7月×日 八月的阳光炙热,明媚耀眼,暖风中烤着花香。 祝矜看着手中的信,眼眶逐渐变得湿润,字迹模糊起来。 那时的他们小心翼翼、彼此试探,在暧昧的漩涡里打着转儿,生怕跨出一步,便是雷池。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她待在上海的那几年,在她那么绝情地拒绝了他之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奔波于北京和上海之间。 所以,他才会那么清楚地知道,她学校附近有什么,她喜欢学校旁边的哪家餐厅、哪家书店以及各种细节。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久又静默地爱她。 沉默、无声的爱,却如同海水,蕴藏着汹涌的波浪。 邬淮清对于那段往返于她学校和北京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那段略带酸楚的日子,早已被如今的幸福给冲淡。 他只记得某天傍晚,昏黄的暮色里,她一个人走在学校操场上,一圈接着一圈地走。 他原本以为她在锻炼,却发现她的神情不对,她看起来很难过,眼神很迷茫。 邬淮清站在操场的绿铁丝网外,直到看到她又走了一圈,走近时,满脸泪水。 那时,他唯一的念头,便是上前抱一抱她。 他亲爱的姑娘。 可是他不能。 邬淮清走出学校,买了她爱吃的米粉、点心和冰激凌,然后花钱托一个学生送给她,并嘱咐他不能说是他送的。 他猜以她的性格,多半不会吃陌生人送的东西。 但他还是希望,她在看到这些喜欢的零食时,明白还有人在关心她、爱她,然后能够开心一点。 就好。 回北京后,邬淮清在祝羲泽身边旁敲侧击,让他多关心一下祝矜。 那晚的暮色一直残留在邬淮清的记忆中。 在一遍一遍去看她的路上,他也有过纠结和自嘲。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卑微,做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飞机穿云而过,他又在熟悉的航班上。 但那又怎样? 没有意义又怎样? 人一生很短暂,他甘愿被喜欢的人浪费。 祝矜找出笔,在信纸的背后写道: 遇见你,便是我一辈子的得偿所愿。 ——全文完——